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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照日天劫】(1-12) 作者:默默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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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暂全】12中


  她的身子苗条修长,肩背十分单薄,即使穿著厚暖的貂裘,也掩不住体态纤
细,但臀形却相当浑圆饱满,尤其下身并无裘袍遮掩,只露出绷得圆滚滑亮的黄
罗薄裳,连股沟、臀瓣、腰后小小的两洼微陷都看得一清二楚,隐约透出肉色,
仿佛纤腰下接了一只熟透的雪白巨桃,薄皮欲裂,香液欲滴。

  劫兆看得脸红心跳,舍不得移开目光。文琼妤自然不是刻意挑逗,只是为了
手握方便,本能地采取跪姿,正因为无心所致,才显得格外诱人。

  她抚弄片刻,手里的巨物不仅未见消减,反而益发火热雄壮,不住在掌中弹
动,宛若活物一般;心惊之余,也不免有些好奇:「那……那物事究竟生得什么
模样,竟能如此……如此勃昂?男子终日带着这样的东西行走坐卧,岂不是……
岂不是难过得紧?」强忍羞意,悄悄拉开他的裤头。

  裤衩还未褪下,那拘束已久的巨物猛然弹出,文琼妤避之不及,粉颊被肉菇
「啪!」一声击中,触面火烫,拍打的声响十分淫靡。

  劫兆正舒服地眯上眼睛,忽觉腹间一凉,尖端拍着一团滑腻无比的粉肉,姊
姊惊呼一声,吓得抬起头来;睁眼一瞧,赫然发现巨物如毒蛇昂首,正对着花容
失色的美人姊姊。

  正要起身,小腹却被文琼妤按住。美人姊姊羞得连耳根、脖颈都红了,却不
让他起来,双手握住已胀成紫红色的虬怒龙身,轻轻呵气,低声道:「别……别
动!让……让姊姊来。」翘着右手尾指,将垂落的长发轻轻勾在耳后,张开润薄
的樱桃小嘴,慢慢将鸡蛋大小的杵端含入口中。

  劫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身一点一点没入她湿润紧凑的口腔里,温
暖、柔软、紧迫……种种感觉纷至沓来。

  文琼妤奋力衔入,无奈檀口太小,只进得大半颗肉菇,便已塞满;片刻适应
了口中庞大的异物感,这才慢慢含吮起来。劫兆出身贵族,从小行过割礼,又勤
于沐浴梳洗,鼓胀的杵尖饱满光滑,十分清洁,入口并不腥臭,只有一丝淡淡温
咸。

  文琼妤含了一会儿,渐渐习惯他的男子体味,忽有些动情起来,紧并的腿心
微微湿润,心想:「原来书中所画,一点也没错,男子阳具竟是这样的。」想起
经书里那些交合图样,芳心不由一荡。

  她是处子之身,未曾亲尝过男女情事,初时动作还有些笨拙,但劫兆眼见天
仙一般的姊姊伏在胯间、细细吞吐,光是那份淫靡香艳,已令他兴奋不已,至于
姊姊的功夫好坏,那是全不上心。

  片刻后,只觉她越含越是滑顺,一点如鸡舌香的小小肉芽细细摩擦着敏感的
肉菇褶里,由边缘、下端一直刷上马眼,力道忽轻忽重,时而像羽毛搔弄,时而
又像牙板擦刮,搅拌着温暖湿润的香唾,不住上下吮着……等意识到是姊姊的丁
香小舌时,劫兆已濒临喷发边缘。

  「等……等等!姊……」他可不愿意就此完蛋,隐约又有点不甘心:为什么
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处子姊姊,会有这般高明的舌技!

  文琼妤闻言起身,玉一般的娇靥红彤彤的,淘气地眨了眨眼:

  「姊姊弄得……舒不舒服?」难掩得意,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娇羞、
清纯、冶艳之中,又混杂了莫可名状的天真烂漫,美得无以复加。

  劫兆诚实地点头,开口才发现自己竟有些喘。

  「舒服死了。姊姊这般厉害,却是哪里学来?」

  「书里学来的。你信是不信?」

  劫兆当然不信。水月轩门下,也教人看黄书么?

  文琼妤轻轻握着肉杵,温柔爱怜地抚弄着,低声道:「我……我从小病弱,
只能待在房子里读书,不能跑也不能跳,也不能和别的孩子一起玩;万一受了风
寒,便要在生死之间挣扎,很是痛苦。我师傅说,女子无论多么孱弱,却有一项
老天爷赐与的天赋,不受病体所限,谁也拾夺不走,就算是我这样的身体,也一
样能承受。」

  劫兆听得心念一动,身子微微发颤——这当然也因为文琼妤玉指翻飞,圈着
火烫的杵身不住挑、捻、勾、掐,仿佛肉柱上嵌着十三条琴弦,一边往胀红的尖
端呵着湿热香息之故。

  她聪明绝顶,又善于观察,一旦抓到诀窍,转眼越来越熟练;更举一反三,
融入抚琴按箫技艺。纵使娇羞依旧,但随手为之,渐渐使劫兆难以招架。

  「我师傅说,男女的身子,天生就是为了交合而设计的,男除天阉、女除石
闭,便以驼瘸瞽哑之残,也能够和合阴阳,交媾得欢。水月轩里收集了许多的道
书,其中不乏房中双修秘术的钜着,我十六岁上便看得熟了,师傅说只要我……
我愿意,她便为我找来美貌俊朗的健壮少年,一同享受人生至乐。」

  劫兆想起那小媚兔瓶儿——或者该说武瑶姬——明明是处子之身,却有着出
神入化的手技,暗暗心惊:「水月轩终究是魔门一脉,行事当真诡秘非常。揽秀
轩为黑白两道所敬,怎地公然教徒弟行淫?」喘着粗气,涎脸笑道:「秀……秀
师忒也开明,给……给我教出这么个好姊姊……」忽然下身吃痛,不由得大叫一
声。

  文琼妤尖尖的指甲往肉冠根部一掐,嗔道:「不许对我师傅不敬!」

  劫兆被她刺得又疼又美,慌忙讨饶:「姊姊饶命!我……下回不敢啦!」

  文琼妤「噗哧」一声,白了他一眼,挑在耳后的发丝垂下几络,遮去些许嗔
意,愈显勾人。

  「我师傅毕生守贞,若非是心疼我,决计……决计不会鼓吹我做那种事。她
老人家常说人生苦……苦多,若能得片刻欢乐,也是好的,我当时只是不肯。都
说情欲情欲,情字在先,若无情意,逞了欲念又能怎地?此身纵与旁人不同,我
却不愿如此盲从。」

  她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似乎欲言又止,见劫兆投来关怀之色,巧妙地回避眼
神交会,慵懒一笑:「姊姊乏啦!趴着好累人呢!」侧身睡下,枕着蓬松的秀发
卧在他的鼠蹊之上,小手握住勃昂的巨物,喃喃道:「你这坏东西,偏就这么精
神!赶快出来呀,赶快出来……」套弄一阵,又将尖端含入小嘴中。

  她侧卧在劫兆腿上,玉体横陈,本已诱人至极,劫兆享受着她湿热温暖的檀
口吸啜,毕竟只进得大半颗肉菇,纵使被衔得舒爽无比,却无甚泄意。文琼妤含
了片刻,下颔微感酸麻,便将肉菇吐了出来,右手握着火热的杵身,伸出丁香小
舌轻轻舔着,星眸半闭,仿佛品尝着滋味甜美的冰糖葫芦。

  劫兆看得欲念勃发,肉柱一阵弹动,文琼妤几乎把握不住,双手掐住肉茎根
部,忽然发现越靠近囊袋,掐握时的反应愈剧烈,灵机一动,右手食姆二指圈着
杵身,以津唾濡湿后,上下缓缓掐挤;左掌轻托阴囊,香舌细细舔弄,将每一处
绉褶都翻起舐入,一路从肿胀的杵尖舔到会阴处。

  「姊……姊!」劫兆浑没料到娇弱的姊姊会突然发起狠来,下腹一阵抽搐,
唯恐抬腿撞伤了她,只得紧紧抓住床沿,仰头吐息。

  文琼妤继续套弄,张嘴衔住杵尖,用力吸吮。灼热的巨阳在小嘴里膨胀着,
似要抵入咽喉,她只觉浑身发热、脑中晕陶陶的,着魔似的不住加重力道,恨不
得将美味的肉茎吮入喉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热呼呼的浓浆在口里爆发开来,呛得她螓首仰起,轻
咳间将汁液吞咽大半,剩下的却从唇边溢了出来。小手轻轻一抹,指尖牵出一条
晶莹滑润的粘稠液丝,濡着些许水亮水亮的津唾,被幽蓝的月光一照,竟觉无比
冶丽。

  本想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有些脱力,藕臂勉强撑起汗湿的上半身,沁着汗
珠的腴润胸口分外耀眼。

  她生性好洁,心神略一恢复,便将嘴角的白浆抹去,一时却又不知该抹在哪
里,望着指尖莹润的浆液发怔,心想:「怎地……与那夜在马背上的不同?记得
那晚的又凉又腥,这……这却暖和多啦。」不觉轻轻捏匀些个,指腹上的触感滑
腻,仿佛揉的是和了温热酒液的蜂蜜。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滋味?)

  文琼妤呆呆出神,娇嫩的喉间只残留着猛烈喷发的力道,却想不起方才咽下
的味道;回过神时,已将白皙修长的食指伸至口边,舌尖微颤着一抿,将一抹浆
液卷入唇间。

  那是……像鱼生一样的滋味。

  似乎还带着血的、充满活力的味道,有着海水般的淡咸,满溢着活鲤似的腥
甜鲜味。

  (这就是阿兆的味道。我弟弟……的味道。)

  她一点、一点的将指尖上的白浆吮净,吃得既优雅又陶醉,脸上浮露着幸福
的表情,连她自己也浑然不觉。劫兆看得痴了,半晌才想起要阻止,轻轻捉住她
纤细的手腕,轻声道:「姊!别吃了。脏呢!」

  文琼妤浓睫一颤,缓缓睁眼,却舍不得放下手,红着脸将指尖含吮干净,柔
声低道:「你的东西,姊姊爱吃。一点……也不脏。」说到后来声如蚊蚋,一双
妙目却牢牢盯着劫兆的双眼,似乎再也移不开。

  劫兆捉着她的双腕,将姊姊压在墙上,慢慢低头凑近,灼热的呼吸都喷在她
的鼻尖唇际。「姊,你嘴边还有呢!我……我帮你清干净。」

  文琼妤呼吸急促,硕大的酥胸剧烈起伏,陡然间神智一清,慌忙别过玉靥,
颤声道:「别……别!我的嘴……」那个「脏」字还未出口,小嘴已被劫兆火烫
的双唇堵住。两人忘情地吻着,四片唇瓣紧紧相贴,劫兆撬开姊姊的贝齿,贪婪
吸吮她柔软的舌尖,研磨着甜美的津液与残精。

  愿意为弟弟奉献一切的姊姊,以及始终觊觎着姊姊的弟弟,身体的结合似乎
只是迟早的事。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么个意外梦醒的清晨合而为一。

  回过神来,劫兆已将伊人按倒在榻上,文琼妤的衫裘被一齐剥到肩下,袒露
出雪白的胸口,劫兆隔着鹅黄色的薄绸肚兜揉着她硕大柔软的白皙乳瓜,根本匀
不出手来解开颈绳,仿佛那两团丰腴的乳肉有着无比的吸力,令双掌深陷其中,
溢出指缝的酥滑嫩肉牢牢箝着箕张的手掌,无论怎么揉捏都挣扎不开。

  劫兆拼命揉着,揉得姊姊仰头喘息起来,娇弱的身子不住轻颤,绵软的乳肉
间慢慢浮出一粒荳蔻般的突起,越来越硬、越来越坚挺,那极绵与极硬之间的变
化不过顷刻须臾,手感却妙不可言。

  他隔着薄薄的黄绸,捻着那有如樱桃核般、充血剧烈的勃挺乳蒂,似觉连蒂
尖四周也跟着变得饱满坚挺,几乎能摸出浮突的乳晕形状。而这小小的乳尖仿佛
是筝上最敏感激昂的一条弦,轻轻一拨,都能令身下的美丽胴体倏然绷紧,超越
理智、矜持与羞耻,从唇缝里迸出难以自制的销魂呻吟。

  「亲我……阿兆!亲我……」文琼妤哀求着,迷离的喉音如诉如泣。

  劫兆却无法多做停留。他啃吻她修长白皙的粉颈、线条柔媚的锁骨,吮着她
饱满甜腻的樱唇,恣意揉搓那双沁着香汗的大胸脯,掐束着她毫无余赘的盈握纤
腰,还有她那难以言喻的清幽体香……这些,都无法使他多停留片刻。

  「我……我要妳,姊姊!把腿张开……」他哑着嗓子啮咬着她,如兽食人:

  「……让我进去!」

  下定决心与亲身经历完全是两回事。尽管情欲勃发,文琼妤依然羞不可抑,
她一手绞紧被单,另一手以发掩面,呜咽着哀求:「别……别说这种话……啊!
好……好丢人!呜呜……」

  劫兆完全无法控制野火延烧般的欲念,用力拉开姊姊的腰带、翻起裙裳,将
湿透的薄绸裤褪至踝间,一把扯下腰巾,捉住一只姣美巧致的脚踝穿出裤筒,大
大分开;每一下都让文琼妤发出「啊」的一声惊促娇呼,柔躯一扳,剎那间令人
不禁产生「撞击深处」的错觉。

  姊姊雪白粉嫩的两腿之间,沾满了腻润的汁水,蝶翼般覆上耻丘的美丽纤茸
湿成一片,入眼淫靡。她的外阴十分窄小,胀成粉橘色的腴润阴唇仅比一只熟枣
略大,当中一道晶亮的湿濡蜜裂,微绽着两片嫩脂,直比新剥的荔枝果肉。

  文琼妤娇弱地攀着他的脖颈,双腿顺着他的腰身挤入,大大分了开来。

  她无助颤抖着,劫兆的狂野撩起她的情欲,粗暴却深深惊吓了她;绝顶聪明
的女军师初次束手无策,面对野兽一样的侵入,只能以雨点般的亲吻回应。

  文琼妤搂着心爱的弟弟,细薄的粉唇不住啄着他的唇面,从眉毛、鼻尖一直
吻到唇瓣,吻得又湿又热。

  劫兆粗暴地攫着她的嫩乳,比例悬殊的巨物抵着她窄小的门户,毫无转圜,
一点一点的没入其中。紧致的玉门刮痛了他敏感的尖端,骤尔回神,才发现姊姊
全身剧烈颤抖,柔嫩的玉颊贴着他的脸,两张面孔间揉开一抹湿热的液体,微感
刺痛。

  (这是……姊姊的眼泪!)

  他忽然清醒,停下腰臀动作,伸臂将她抱了满怀。

  文琼妤忍着玉门撕裂般的痛楚,轻吻着他的耳垂,转过一张苍白含泪的小脸
强笑道:「太好啦!你终于回来了。姊……姊姊的身子只给我弟弟,不给……不
给别的男人。」

  劫兆又怜又痛,低头为她吮去泪痕,柔声道:

  「都是我不好,教姊姊受苦啦!」

  文琼妤摇了摇头,低声问:

  「全……全进去了么?我……我好象要裂开来啦!」

  劫兆垂目一瞧,胀成紫红色的肉菇才进了小半截,也不忙着退出,咬着她晶
莹的小耳垂道:「姊姊宽心,我来弄得姊姊美美的。」

  文琼妤羞不可抑,然而下身一动就痛,根本无处可躲。劫兆舐着她的粉颈,
忽地咬住颈后系绳,轻轻一拉,咬着绳头将肚兜解了开来,灵活的舌头如蛇窜蚁
走,挑开肚兜边缘游了进去,一路从腴润的乳下舔到了红梅般的坚挺乳尖。

  湿润的舌尖绕着小巧的粉色乳晕打圈圈,比铜钱略小一些、粉嫩平滑的红晕
慢慢膨起,勃挺成一座僧帽似的细致小丘,丘上昂起蓓蕾般的小小樱桃,口感坚
硬饱实,骄傲地翘向天空。

  劫兆记得初初抚摸姊姊的乳房时,乳尖之细小柔嫩,宛若煨熟的肉豆蔻,实
是平生所御女子中、绝无仅有的体验;此时之坚之挺,竟也是诸女之冠,甚至连
硕大的乳肉也由极绵软变得硬胀起来,仿佛随着尖端充血,乳汁渐渐凝成了酥滑
弹手的腴润脂酪。

  躺下时摊平的两团娇绵巨乳,被舔得慢慢挺起,犹如面团醒发,转眼贲成两
座傲人乳峰,粉红色的峰顶沾满晶润的口水,分外淫靡。

  文琼妤的反应就跟平地峰起的巨乳一样惊人:仰着尖细的下颔呜呜呻吟,平
坦的小腹抽搐得像潮浪一般,娇躯剧烈颤抖,半闭的星眸里眼波朦胧,失神地在
欲海中载浮载沉。

  「啊……好、好奇怪!不……不要!不要了……啊啊啊——」

  劫兆丝毫不放,继续进攻她敏感的双峰;趁着下身泌润丰沛之际,鸡蛋大小
的紫胀杵尖慢慢埋入玉户,穿破一层薄薄的阻碍,挺进了大半颗龙首,将从未有
人到过的湿窄花径撑得满满的。

  文琼妤身子一绷,喘息变得急促而薄,美眸紧闭。劫兆只觉肉柱被浆腻腻的
紧裹着,触感温粘,不知是爱液或破瓜之血所致,下身持续缓慢、但坚持的挺进
着,直到没入了大半截。

  「痛……好痛……」文琼妤含泪娇呼,一句话还未说完,唇瓣旋即为劫兆所
攫。

  劫兆一举突入后便不再莽进,将她搂个满怀,细细地吻着、抚着,品尝姊姊
美丽的樱唇与椒乳,动作既狂野又温柔,吻得美人姊姊呦呦呻吟,玉户里汨汨出
浆,宛若一头裸身曲颈的无助小鹿。

  文琼妤在不知不觉间,被剥开了貂裘,敞解罗衫,失去了腰带的束缚,一双
粉光致致的细嫩美腿从两丬毛茸茸的雪貂裘中高高举起,右踝间还缠着被淫水浸
透的薄绸裤,径环着劫兆结实的腰肢,小巧的裸足反扣起来,纤腰挺动,饱满的
耻丘慢慢厮磨着。

  一觉疼痛,她便娇声低呼,颤抖着停下动作;被劫兆吻得情动,又或乳上快
感袭来时,才不自觉地挺动起来。如此反复几次,渐渐越磨越是着力,口中香息
娇喘,喃喃道:「好……好麻!弟……这样……这样好痒,好……好麻……」劫
兆微欲起身,却被她藕臂搂紧,两人下体紧密贴合,耻骨重重摩擦,无比舒爽。

  女子初夜,最痛的非是破瓜,而是平日细不容一指的幽秘花径,突然插入庞
然巨物,一下撑挤至数倍粗细,如何不痛?劫兆深谙于此,专心抚爱她周身的敏
感之处,绝不轻举妄动,待姊姊稍稍适应体内异物,反被烫人的热度熨得又麻又
痒,又是心焦,不觉迎合起来,所用的力道、迎凑的角度,无一不是她最最舒适
的本能反应,终于渐入佳境。

  他搂住文琼妤的纤腰,埋首于她傲人的深深乳壑,一边悄悄的将阳物退出些
许。文琼妤微一蹙眉,腻声娇喘:「别!好……好疼!好疼……」最后一字余音
未落,已化成羞人的呻吟,原来是劫兆轻咬乳蒂,将一只白皙硕大的左乳拉成了
淫靡的尖笋形。

  文琼妤的乳房异常敏感,这一下摆布得她欲仙欲死,下身潺潺出水,沿着雪
白的大腿蜿蜒流淌,连腿根处如牡丹花般的血渍都被淫水冲淡,带下一丝丝潋滟
残红。她忘情搂着爱郎,越发的想贴紧他的身子,平坦的小腹往上一拱,沾着落
红的巨龙又全根尽没。

  劫兆诱得她挺腰相迎,一连几次,抽插的幅度越来越大;末了拔出大半,又
直挺挺的滑送到底,娇嫩的膣户里委实太过紧凑,「唧」的一下挤出一注温热汁
液,淫靡的声音清晰可闻。

  文琼妤死死搂着他的脖颈,无法自制的颤抖似乎从身上蔓延至体内,劫兆顿
觉杵尖刺入一团嫩肉,原本掐紧的膣管居然还能一缩一放,飞快地转过几回。这
股奇妙的痉挛就像文琼妤的人一样,紧束却不迫人,能细细品味花径里急遽张弛
的曼妙滋味,如婴儿握拳一般,反而更引起喷发的欲望。

  花径里的抽搐还未歇止,劫兆强忍泄意,又持续抽插起来,每一下都结实分
明,肉菇下缘退至玉户口,直卡住那圈细薄肉膜,才又死死抵入花径深处,刨刮
着膣户里的每一处饱腻幼嫩,即将喷发的快感不断累积……

  文琼妤潮红的小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檀口微张,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浑
身簌簌颤抖。

  「不……不要了……饶……饶了姊姊……」

  她死死推着劫兆的胸膛,勉力睁开星眸,眸里水光激荡,在半晕半醒的失神
状态下垂死挣扎,软弱无力的向身上的男人投以哀求目光,因高潮而痉挛的敏感
胴体却无法轻易歇止,转眼又被另一个攀起的高峰所吞噬。

  「不……不行!」

  劫兆闭着眼睛,一下接着一下的开垦着姊姊的处女花径,汗水飞下如雨,濡
湿了她散在榻上的乌黑长发。「姊姊……姊姊的身子……说「不要停」!姊……
你听见没有?」往她凹陷的雪润腿心深深一插,怒龙直没入底,捣得娇嫩幼细的
肉壁里再无一丝空隙,挤出大片淫水。

  文琼妤娇躯一扳,陡地哀鸣起来,美丽的螓首不住乱摇:「不要!我……我
会死掉……弟……啊啊啊啊啊啊——」

  劫兆再也无法忍耐,拥着动人的姊姊,腰下大耸大弄,怒龙飞快吞吐蹂躏,
插得文琼妤魂飞魄散,仰头尖声呻吟;一轮狂捣下,杵尖忽如融浆炸裂,势头之
强,连他拼命缩紧的会阴肌肉都痉挛起来,烈火般的大团液块猛然贯出龙首,一
股脑儿全射进了娇嫩的花心里。

  「啊——!」文琼妤体质娇弱,被滚烫的阳精一冲,顿时晕厥过去,膣户里
兀自掐挤吸啜,抽搐不止。

  劫兆射得点滴不剩,直到马眼深处微感刺痛,犹觉喷薄欲涌,脱力的趴在姊
姊柔软汗湿的大胸脯间;满足之余,又复心惊:「秀师说得真半点没错。男女之
事,果然是天造地设,任谁都能品尝滋味。姊姊这般弱质,竟也能……竟也能如
此销魂。」起身时尾闾发麻,头晕眼花,便是当日与盈盈彻夜交欢,也不曾如此
疲软。

  他将姊姊搂在臂弯里,拉过被褥同盖,却舍不得移开目光,仍是俯在她的娇
躯之上,细细为她梳理湿发,抹去香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文琼妤嘤的一声,缓缓睁开美眸,娇喘轻细,酥胸犹自起
伏。

  片刻后她的视线终于聚焦,低声呢喃:「我……好象……好象死了一回。」

  劫兆不觉微笑,鼻尖轻磨着她挺翘的小琼鼻,贼眼一转:「姊姊若想,我天
天都教你死上几回。」

  文琼妤半晌才回过了神,不觉大羞,原本抡起粉拳要打,藕臂却无力垂下。
劫兆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小手,轻握着纤纤玉指,恣意抚捏。

  「姊姊!你师傅说的果然有道理,姊姊的身子当真……当真美妙得紧。我平
生……从未如此欢乐尽兴。我要姊姊永远陪伴着我,夜夜都来品尝姊姊的滋味,
一日也不肯放。」

  文琼妤羞得几欲晕厥,但见他说得郑重,那是发自肺腑的心疼宝爱、珍视怜
惜,出自自己委身的男人口中,不由得心底一甜,胸臆里暖烘烘的一片,别过头
去,细声道:「我……我哪有这般好?你……又来欺负姊姊啦!」却连雪白的粉
颈都泛起云朵般的潮红,宛若染樱之雪。

  劫兆看得情热,烫人的嘴唇又贴上她的颈侧。

  文琼妤软软的娇呼一声,才惊觉自己的呻吟竟如此淫荡,听得腿间又再度湿
润起来。她身体深处的酸麻、刺痒、烧灼、痉挛还未完全退去,被男子巨物撑捣
的那种热辣痛感还在,嫩膣里仿佛插着一根又粗又硬的烧火棍……当然,那有如
失足坠下万丈深渊、蚁啮电殛般的快感也是。

  两人依偎一阵,文琼妤渐觉下身肿痛难当,劫兆小心退了出来,大量搅稀的
白浆混着血丝,淌出狼籍不堪的红糜玉户,流得一榻都是,濡得被褥上的片片落
红渲染开来,恰如一幅淡墨明彩的冬日红梅图。

  他取来巾帕温水,拥美入怀,为姊姊细细清理。

  文琼妤下身赤裸,被摆成了玉腿屈分的淫靡姿态,任他抚拭私处,当真是羞
惭欲死,苦于全身脱力难禁,只由得那小色魔、小冤家摆布,羞耻中却隐约有种
莫名的淫冶兴奋,一时酥胸起伏,芳心可可。

  劫兆见她望着榻上的淫艳秽迹出神,笑道:「都怪我不好,只顾自己尽兴,
在姊姊身里射了这么许多。下回……今晚我仔细些,一定拔出来再射。」

  文琼妤俏脸一红,咬唇轻打他的手背:「谁说我今晚要同你……小无赖!」
凝眸侧首,巧笑里带着一种青灯古映般的落寞神气:「就算你再怎么疼爱姊姊,
我……我也不能怀上你的孩子。西境残神殿的殁首『阎城判死』计无生,解剑天
都之主『千载余情』盛华颜,这两位当今邪正两道最好的神医都为我号过脉,说
我天生体质阴寒,永远无法生育。」

  劫兆一楞,随即笑开,贴面搂着她一阵厮磨:「这些郎中说的能信么?中京
有个姓黄的员外郎,家大业大,也说生不出子嗣,奔走了四十余年,求子都求出
名儿啦,谁知六十岁上竟一举得子,姊姊猜是怎么着?」

  文琼妤淡然一笑,意兴阑珊:「怎么着?」

  「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劫兆一本正经:「只不过咱们天天做、夜夜做,屋
里也做、屋外也做,洗澡的时候做,吃饭的时候做,躺着做趴着做……做足四十
年,说不定也能生出这么一个半个。」

  文琼妤噗哧一声,红云染面:「你这么爱做,找头母猪做去!」

  「那可不成。」劫兆苦着脸:「我姊姊是最最美丽的啦!要不给做,上哪儿
再找一头?」

  文琼妤大嗔道:「好啊,你绕弯骂我是母猪!」一扫阴霾,依偎在他怀里嘻
笑打闹。她毕竟体弱,多受破瓜之苦,连番高潮后浓倦袭来,嬉闹得累了,不久
便沉沉睡去。

  劫兆唯恐扰她酣梦,一动也不敢动,拥着她静静欣赏姊姊娇美的睡颜,直听
到轻鼾平稳,这才将伊人轻轻放落榻上,匀被裹住她完美无瑕的赤裸娇躯。

  忽听文琼妤嘤的一声,低声道:「阿兆,我不要四十年……」粘着发丝的玉
靥泛起红晕,似想起什么羞耻之事,微缩着粉颈,喃喃说着:「那……那样的日
子,只要三年,姊姊便心满意足了。只要三年就好……」

  一翻身,浓发披落肩头,月光下只余一抹圆润如水的动人曲线,恍如梦生。

  劫兆情思起伏,脑海中半点睡意也无,在室内静坐片刻,径自踱出屋外。

  此地十分荒僻,当此月沉日隐、万物犹睡之际,空气最是清新。劫兆得遂心
愿,占了姊姊绝美的身子,适才的肉体欢愉就不消说了,想到日后定要让她幸福
快乐,一时间踌躇满志,肩背一挺,似乎什么难关都能克服,就连失去梦中老人
指引的仓皇无助,突然都变得淡薄许多。

  正要转身推门,尾闾处一阵酸麻,才想起刚刚真是太过放纵了。这种甜美的
酸疲光靠睡眠不易恢复,劫兆深吸一口气,凝神调息,在小屋前的空地上拉开拳
架,缓缓打起黄庭一脉最基础的入门功夫「猱猿引」来。

  这路拳法用于开筋活络,十分有效,经常被天城弟子拿来锻练腰腿劲力。练
到精熟处,只见施用者双臂连出,临空飞快交握,犹如猿猴攀枝一般,腰腹绞扭
劲弹,下盘大步飞跃,充满野涧奔猿般的矫健力感,打起来十分好看,套路却不
适于实战。

  在天城山,俗道弟子们常拿这路「猱猿引」来展现自身的拳脚修为,毕竟风
雷掌等必须发劲及物,才见高下,总不能老断树破墙、甚至伤筋挫骨的,徒然招
惹师长责骂。这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便拿「猱猿引」赌赛,比在一趟拳中谁跃得
快攀得高,也有比拳路打完一圈时,谁刮起的尘沙落叶最多最远……总之比身手、
拼力道,强大敏捷者胜。

  这种比赛劫军是常胜军,劫真在山上时虽功夫不到,但胜在身手矫捷,怎么
打都好看。

  劫兆可就不行了。他内力浅薄,有跟没有一样,既跑不快也跳不高;在他来
说,这套「猱猿引」就单纯是热身运动,拉筋转体自然越慢越好,身子舒展得不
够确实,肌肉不够松弛柔软,满场跑得猴儿也似有个屁用?

  劫兆缓缓画圆、缓缓转动,双手如攀实物,交替着昂向虚空;哪里酸软,哪
里便着力运使,做得更慢更沉,渐渐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地,脑中无思无想,
又隐然与「云梦之身」的心诀相契合。也不知打了多久,只觉周身仿佛浸在暖洋
洋的温水里,熨人的烘暖气息由全身毛孔溢散出去,凝在肌肤上头分许处,举手
投足都像搅动温泉一般,热气流荡,内外慢慢趋于一致。

  睁开眼睛,只见东方隐露晖芒,精神一振,信步往前屋走去。昨夜见到埕院
里散置的那些个木竹架子,此刻都披满了白雪也似的长幅缎子,被初升的朝阳一
映,当真是皓然耀眼。

  丝绸在中京都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更遑论是纯净洁白的上品雪练丝,这穷
乡僻壤的小小农家,怎能在一夜之间生出这许多?劫兆快步掠去,才发现架上之
物非是布匹,俯身一抄,洁白滑润的缎面应手散开,绫罗的织线丝丝滑落,束束
分明。

  「这是……」他无比讶异,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面!这是面条!」

  只比丝线略粗、每根细度都几乎一样的雪白生面,一挂一挂的平摊在架上。

  劫兆忍不住轻轻捻着,只觉指间的面条十分幼细,一捏之下却不断绝;乍闻
也没什么气味,多搓揉几下,便能嗅出浓浓的面香,随着指腹的温热飘散开来。
他出身富贵,山珍海味吃得惯了,对面条没甚印象,全然说不上好不好吃,此际
一闻,不禁勾起馋思,腹中骨碌作响。

  身后忽响起一把磨锈般的嘶哑嗓音:「捏断一条,整架你就得买下。」劫兆
差点跳起来,回见老铁扛了根扁担,一跛一跛的驼了过来,黄浊目里精光隐现,
衬着斑驳灰发下的焦疤烂眼,简直就像天亮前赶着钻回幽暗城阙的半腐尸。

  「大……大叔!」劫兆定了定神,强笑道:「这面条……是您做的?」

  老铁置若罔闻,径自从他身畔走过,直到向阳面最里侧的木架前,斜肩放落
扁担竹筐,单手熟练地将架上的白面一捞一拢,抄成团状入筐;随手在面条团上
洒了些白面粉,又垒上第二团面。

  劫兆被晾在一旁,讨了个没趣,半天也瞧不出什么门道,只见老铁一路熟练
地收将过来,没准便要收到自家头上,只好摸摸鼻子往前屋走去。忽见另一侧的
一幢小小砖屋里亮着灯光,推门而入,谁知屋里白雾弥漫,隐约有一人在木台后
忙活,头裹蓝巾、腰系布裙,圆圆的脸蛋浮起两团嫣红,前襟湿了大半,正是老
铁之妻李二娘。

  二娘一抹额汗,冲他颔首招呼:「公子起得忒早!昨晚睡得可好?」抿嘴一
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劫兆抓耳挠腮,被笑得老大不自在:「托……托二娘
的福。」赶紧转开话题:「老铁叔真是好工夫,做得这许多面。」

  李二娘笑道:「公子饿了罢?如不嫌弃,还请尝一尝我们自家做的面条。」
手在裙兜上抹了几抹,端来一小碗热腾腾的白汤面,细白的面上搁着些许烫熟拌
油的鲜绿山蔬,还有一小撮切碎的油浸香葱。

  劫兆嗅着葱油香气,腹中立时蛙鸣大作,面上一红,接过碗筷:「那我就不
客气啦。」竹筷轻轻搅散,葱香、油香里隐约透着面香,却又与方才在埕上所闻
的生面不同,诸般气味被清汤热气一蒸,闻起来却层次井然。

  他自小便锦衣美食,舌辨极是刁钻,筷尖挑起两根面条一送,咬断时陡一弹
牙,便觉奇异;谁知咬断的半截面条还不及全吸入口,末端突然弹卷起来,几滴
热汤溅上下颔。「如此细的面条,怎地有这般弹性!」劫兆心头一凛,忽觉这碗
面的异处却不仅于此,举箸又尝几口,闭目细辨滋味。

  「公子觉得如何?」李二娘笑问。

  「这面好生厉害。明明是在热汤里无处不在,却不抢蔬菜油葱的味道,面香
分明,把油、菜的滋味都融合在了一起,汤虽是清汤,却有一种既单纯又丰富之
感。」劫兆睁开眼睛,长长吐了口气:「这面当真是好厉害,好厉害。」

  李二娘眼睛一亮,不禁竖起大拇指,益发笑得灿烂。

  「公子真是懂门道!我做面二十几年,听惯人家夸这面细、夸这面香,夸这
面弹人口牙,能注意到汤面融合一体的,公子居然是头一个。」她笑着说:「我
爹当年传我技艺时曾说,制面虽是乡下人的小玩意,却跟天生万物的道理一样,
禾苗不求最高最大,风雨一多反成了祸害,说到了底,都是求一个『和』字。」

  劫兆听得一凛,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却又稍纵即逝,转念不禁脱口:「这
面是二娘制的?」

  李二娘撂了撂发,呵呵笑道:「我这是家传技艺,传女不传婿,我当家的可
不会。」

  那挂满一大埕的雪白面条,怕有几十斤的面,李二娘虽是典型的农家妇女,
不比文琼妤这般纤纤弱质的千金大小姐,但要一个人揉完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的
面团,无论如何都是难以想象的。老铁虽只一条手臂,以他惊人的神力,反倒还
可信一些。

  她看出劫兆的疑惑,笑道:「公子不信,要不瞧一瞧?」

  劫兆口上不好争强,只笑道:「二娘神技,自是要开开眼界的。」

  李二娘将洒满面粉的木台匀了一匀,从瓮里取出个浑圆饱满、约莫甜瓜大小
的白胖面团,一边揉一边说:「这种挂面不能发,揉匀之后甩拉开来,再对折、
再甩,反覆做到面条数足够为止。说难不难,说易也不甚容易。」说着将面团甩
将起来,双手几次开合,掌间白面已被拉成十几根拇指粗细的长条状,动作十分
俐落。

  拉得片刻,只见面越来越细、条数越来越多,李二娘手脚不停,转瞬间拉了
百余合,忽把拉细的面条往墙上一套,继续左穿右绕的拉细延长,面条在墙上挂
成一个双环形,并不掉落;仔细一瞧,原来墙上开有二孔,并插着两根杯口粗的
圆木棍。

  整束面条穿上木棍后,原本对折的路数瞬间变成四折,二娘取下、套上的动
作之快,几乎不见面条离棍,只在木棍周围圈绕。劫兆看得目不转睛,却听二娘
「呼」的一声吐气停手,以手背轻拭额鬓,笑道:「大功告成啦。」双手将木棍
抽出圆孔,往身畔木架一挂,便与埕上所晒相同,一大片平摊的面条细如织绣,
雪白可爱。

  劫兆佩服不已,忽然起了玩心,不禁跃跃欲试:「二娘!能否让我试试?」

  二娘闻言一怔,掩口笑道:「哎哟!这是苦力活儿,会弄脏衣裳的,公子还
是别试的罢?」劫兆一径请求。李二娘拗不过,只得又为他取水和面,揉了个白
生生的团子。

  劫兆一试之下,自是灰头土脸,轻轻一抖便将面团甩得鸡飞狗跳,满屋子乱
跑;狼狈之余,忍不住大叹道:「这玩意儿也太难办了!怎地力气越大,越是难
甩?」折腾片刻,只出得一身臭汗,别说是面条,就连原本的面团都已不成形。

  他累得瘫在地上,望着架上的面条摇头:「你这面条到底拉了几根?怎能、
怎能如此细润齐整?」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李二娘是哪个隐姓埋名的绝顶
高手,其技简直比隔空毙命的「天君刀」还令人叹为观止——虽然连瞎子都能看
出她毫无内力,完全不懂武功。

  李二娘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一边笑道:「一个三斤的生面团,须得拉出八
百根面条。我爹爹昔年能拉千余根,只是拉多了面质软细,煮起来没滋味;拉少
了面质又粗,吃着又都是面味,八百根恰到好处。这面有个名目,就叫做『八百
握』。」

  「八百根!」劫兆瞠目结舌:

  「这……却又如何能够?难不成是力气越小,才越能甩得出来?」

  「那可不行。制面须用全力,否则面质无劲,吃起来就不弹牙啦!公子力气
比我大,只是都用在了空处。要想拉出面条,只有两字诀窍。」

  「哪两字?」劫兆闻言一凛。

  李二娘低头抹净了地上的烂糊面迹,搓洗抹布,不经意地笑着。

  「『巧劲』。」

  「巧劲?」劫兆闻言一凛,像有什么东西掠过心尖,却又捉摸不住,不禁蹙
眉。

  李二娘低头清理,兀自笑着说:「是啊!力气须用在点子上,可不是越大越
好。倘若劲用得巧,一天要拉上几十斤的面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尽够了,原用不
上彪形大汉的。」

  劫兆听得有些怔傻,回神李二娘已将制面房收拾妥贴,下了一小碗清汤面,
搁上筷子,送到他手里:「喏,给你媳妇儿尝尝。」说着暧昧一笑,把劫兆推了
出去。

  劫兆捧着碗跨出房门,突然回头:「二娘!明天……明天早上做面的时候,
我还能来瞧么?」

  李二娘微微一怔,笑道:「公子若不嫌粗活骯脏,且来不妨。」

  劫兆点了点头,端面径往小屋行去。门扉推开,便闻到一股酸酸甜甜的熟果
香,那是文琼妤的体香混合了汗水、爱液与白浆而成,被升高的体温蒸得融融泄
泄,嗅得劫兆心中一荡,将面搁在桌上,随意坐落榻缘。

  眼见隆起一抹润滑曲线的锦被微微一动,便知被中的玉人已醒,劫兆凑近那
披散在被外的乌黑浓发,嘴唇轻轻触着发顶涡处,低声唤道:「好姊姊……好姊
姊……」

  嗓音磁酥酥的一颤,文琼妤痒得缩起颈子,「咯」的一声娇笑出来,红扑扑
的如雪玉靥钻出被缘,嗔道:「大清早的,又耍花样!你……」话没说完,两片
樱唇已被劫兆的双唇堵住。

  文琼妤被吻得心魂欲醉,劫兆隔被拥住她美好的胴体,双手自香肩顺下,一
路抚过美背翘臀;文琼妤趴卧在被窝里,仰着姣好的粉颈回吻着,娇躯不住地轻
颤。

  两人深吻片刻,方才分开。文琼妤羞红粉脸,轻声埋怨:「还没梳洗呢!也
不怕脏。」

  劫兆用鼻尖擦滑着姊姊柔嫩的面颊,笑道:「我姊姊啊,无论什么时候吃起
来都是甜的,比糖膏果蜜还香。姑娘若不信,我分你一些尝尝。」又去衔她的唇
片,一只魔手却滑入被里,径抓姊姊柔软骄人的大酥胸。胯间的龙根早已硬得发
烫,隔着厚厚的锦被嵌入她弹滑的腿股之间,仿佛一支烧红的粗大烙铁,微抵着
一处湿软娇绵。

  文琼妤被顶得轻声呼痛,蹙起蛾眉。

  劫兆赶紧支起身,柔声细问:「怎么啦?」

  文琼妤眼底隐有泪花打转,颤声道:「那儿……那儿疼得紧,好……好象火
烧一般。」

  劫兆不敢再乱来,搂着她轻轻翻过,谁知一动姊姊就喊疼,咬牙抿泪,模样
分外惹怜。

  他掀起被角,文琼妤又羞又急,惊呼:「别……别!你……你做什么?」

  清晨欢好过后,她累得睡倒在弟弟怀里,被中自是一丝不挂。此时想屈腿掩
住私处,无奈一动就痛,两条晶莹的玉腿被弟弟分了开来,只觉劫兆灼热的喷息
全喷在敏感娇嫩的花瓣上,原本热辣辣的疼痛间,温、麻、刺、痒等感觉纷至沓
来,也说不出是苦是乐,本能地仰头掩口,硬生生摀住了一声销魂忘我的娇腻呻
吟。

  劫兆小心将她的玉腿分开,但见窄小的玉户粘闭,只露出两小瓣鲜鱼薄片般
的晶莹酥脂,便是双腿大开,小小的蜜缝也不见绽开分许,直如处女,但整个熟
枣似的细小外阴却肿成小桃一般,雪肌绷得又圆又胀,隐隐透出娇红。

  原来她身子娇嫩,破瓜之苦倍于常人,只是昨夜情动已极,又得劫兆悉心求
欢,交合竟不觉苦楚;恣意抽插的结果,玉门红肿得十分厉害。睡过小半夜后,
肿裂处一径充血,终于疼痛起来,一碰便如针刺火灼,自然难受。

  劫兆碰又碰不得,灵机一动,伸舌为她细细舔舐。

  文琼妤「啊」的一声,双手绞紧床单,纤腰拱起,被舔得不住轻颤,灼痛处
被唾沫一沾,似觉清凉快美;舌尖灵活轻柔,舔过的地方便如羽根搔拂一般,又
痒又是舒爽。不消片刻,便已汨汨出水,透明的稀薄爱液一路由会阴处淌下股沟,
多如泉眼涌浆。

  劫兆强忍欲望,温柔地替姊姊舔舐,只想替她消解痛苦,忽听文琼妤呜呜几
声,衔着玉指不住摇头;细听之下,才知她正叫唤自己。

  他爬上前去,冷不防被姊姊搂住脖颈,文琼妤将火红的小脸藏在他颈窝里,
闭着眼睛羞道:「阿兆!我……姊姊……姊姊想要……」

  劫兆只听得热血上涌,兀自苦忍,低声道:「姊!弄疼了你怎么办?乖乖歇
着,等好些了,我天天都要妳。」文琼妤搂着他的颈子羞涩摇头,小巧的秀额被
汗浸透,火热得像炙炭一样,罕有地使起性子:「我……我不管,现在……现在
就要!姊姊要阿兆,你……你来!来……来插姊姊!」

  劫兆脑中轰的一响,再也无法忍耐,钻入被中、扯下裤头,熊腰挤得她雪白
修长的玉腿分跨开来,勃昂的紫红怒龙没入玉门,「唧」的一声长驱直入,挤出
一注晶莹滑亮的淫水!

  文琼妤仰头呻吟,只觉娇膣里又痛又美,一瞬间被塞得满满的,几乎晕厥过
去。劫兆却仿佛插入一只湿热无比的窄小鸡肠中,明明被箍得像要折断一般,膣
内的淫水却源源不绝,滑顺得难以言喻,他本能地挺腰抽插、大耸大入,转眼连
抽百余记,抽得膣里唧唧有声。

  文琼妤被插得死去活来,身子里那逼疯人的快美如潮浪涌至,破瓜处早已麻
到不知疼痛,膣户深处却被凶狠进出的杵尖插得痉挛起来,呻吟声断续若死,娇
喘着呢喃道:「好……好深!阿兆……插得好……好深!」

  劫兆用双手箍住她的纤腰,将美背微微提起,下身用力撞击着,毫不怜香惜
玉。文琼妤双手死命抓着床头的竹枝,螓首乱摇,一双又白又软的硕大巨乳略微
摊平,被撞得不住甩动,向外划着两个巨大的同心圆;挺翘的嫩红乳尖,也随着
汹涌的乳浪剧烈起伏,一波波向前晃荡着,令人血脉贲张。

  「要……要坏掉了!姊姊……要坏掉了!啊啊啊──」她的叫声十分清纯,
紧闭的双眼难掩羞涩,身体却淫靡得令人难以置信,仿佛一经开发,骨子里的酥
媚动人全都一股脑儿涌现,再也无法自制。

  劫兆仿佛受到姊姊的柔媚之体牵引,一点也不留力,将她两只白腻的裸足架
在肩上,压得她双膝屈起,抵紧雪白绵软的巨乳,玉杵上带着血丝大进大出,插
得更深更狠。文琼妤再也叫喊不出,闭着美眸仰头张口,娇躯不停扭动,偶尔迸
出几声尖亢哀鸣,张开的檀口边淌下香涎。

  比起清晨的深情欢好,这是一场贴肉相搏的抵死缠绵,没有前戏,也不顾后
果,两个人毫无保留,一转眼便到了悬崖边的紧要关头,随时都将失足跌落。

  忽然屋外传来一声喊:「赵公子──于姑娘──」声音慢慢向小屋行来,却
是李二娘。

  劫兆陡然一惊,便要起身:「不……不好!姊……我们快穿衣裳!」

  文琼妤却死死搂着他,娇躯痉挛起来,咬着他的耳朵剧烈喘息:「不……不
要!姊姊……姊姊快来了!再……再一会儿……啊啊啊……」

  劫兆的杵尖略感麻木,但想挺动、抽插、甚至破坏蹂躏的欲望却丝毫未减,
双手撑在姊姊的巨乳两侧,紧紧掖着她丰润白腻的乳腋,以膝盖为支点用力的挺
耸,竹制的床榻被摇得吱吱作响,似将崩塌!

  文琼妤修长的玉腿勾着他绷紧的臀股,不住轻颤,柔腻的触感滑过汗水淋漓
的肌肤,终于将他最深层的欲望勾引出来──

  劫兆腰脊一麻,滚烫的浓浆骤然爆发,马眼中似有粒粒小珠混着浆液一齐喷
出,只射得娇艳的姊姊一阵抽搐,呜咽着接受了心爱弟弟的全部精华。劫兆有些
脱力,却听脚步声已在门前,赶紧拔出阳物,尚未消软的肉菇卡着玉门的圈膜一
拔,扯得文琼妤身子微颤,膣户里一阵痉挛,卜卜吐出白浆。

  劫兆匆匆将衣裤复原,听得门上叩叩几声,李二娘在门外唤道:「公子,姑
娘吃饱了没?还要不要再添些?」

  劫兆赶紧扬声道:「不……不用,一碗便够了。」

  李二娘道:「吃饱就好。我进来收碗啦!」

  劫兆急道:「别……二娘别忙!我姊姊……在更衣呢!」

  李二娘「哦」了一声,笑着说:「那好,我待会儿再来。」脚步声渐渐的去
远。

  劫兆松了一口气,打水为姊姊拭净下身,但见玉户里外红肿更甚,两片肉唇
微微开绽,带着丝丝殷红,便如一朵灿烂动人的嚼红牡丹,既是心疼,又觉淫靡
可爱,不禁一阵砰然。

  文琼妤闭着眼睛死死吐气,一对绵软的雪白奶脯剧烈起伏,乳尖轻颤,身子
不住痉挛发抖,显然还未从高潮中平复过来。

  劫兆轻手轻脚为她穿好肚兜、套上下裳,拂开额前汗湿的乱发,又系上她几
乎不离身的掐银额链,文琼妤这才睁开美眸,目光还有些涣散;身子一撑不起,
蛾眉微蹙,幽幽地吐了口气,喃喃道:「好疼……可是又好舒服。简直比死还舒
服,又疼得像要死了一般。」

  劫兆哭笑不得,故意闹她:「刚才是谁让我别停的?孩子脾气!」

  文琼妤粉颊一红,强辩道:「是刚才好舒服,现在才疼得要命。」

  劫兆心里爱她爱到了极处,将姊姊搂在臂间,低声道:「早知道会让你这般
疼,我就不舔妳啦!累得你身子疼,我心里疼。」

  文琼妤羞红了脸,娇娇的偎在他怀里,片刻后才轻声道:「姊姊才不是因为
你……你对我那样,才……才想要的。」

  劫兆大奇:「我舔得姊姊不舒服么?」

  文琼妤羞不可抑,轻拍他的手背:「别……别说那种话!真是羞死人啦。」

  劫兆色心又起,笑得不怀好意,硬缠着她:「那就是很舒服了?姊姊要说不
上来,我再舔几回试试。」

  文琼妤大羞,玉一般的清丽小脸都臊得有些晕陶起来,只得闭着眼睛,倚在
他肩上歇息,过了半晌才说:「很……很舒服,姊姊……姊姊很喜欢阿兆这样。
不过,姊姊不是因为那样很舒服才想要的,而是你愿意……愿意那样,让姊姊减
轻疼痛,姊姊觉得很欢喜。」她低垂眼睑,轻声续道:「女子,不是因为身子快
美才动淫念;而是因为心动了,才想把身子交给那个人。」

  劫兆心中温情一动,默然无语。拥着怀中玉人,听着彼此心跳,他忽然有种
「什么都够了」的感觉。

  经历两番激烈交合,文琼妤一整天都下不了床,李二娘替她把午饭端到屋里
来,两人边吃边聊,甚是相得。

  老铁一早担着面去城里贩卖,过晌午都不见回来,文琼妤向二娘一打听,才
知此地是中京西北方的曲阴县,离京不及百里,说远不远,却不是什么繁荣富庶
的地方,隶属郸郡管辖的五县之一。郸郡的郡治曲陵城乃是五县中最大的城池,
老铁就是担面去了曲陵,算上交割市易的时间,往返足足需要一天。

  劫兆闲来无事,午后自告奋勇,要替李二娘劈柴。他身负六阴绝脉,又经两
度虚耗,拎斧头都嫌费劲,劈得半堆柴薪,已累出一身大汗,心想:「合着我不
是干粗活的料,费尽全力还劈不完一堆,若要依山樵为生,怕是非饿死不可。」
正要将破斧扔下,脑海中掠过「费尽全力」四字,忽生一念:

  「柴之于我,就像面团之于二娘。二娘说『制面须用全力,否则面质无劲,
吃起来就不弹牙』,又说『倘若劲用得巧,一天拉上几十斤的面,我一个妇道人
家尽够了』,用力用巧殊不相同,岂不自相矛盾?而我劈柴究竟是该用力,还是
用巧?」想过平生所学的诸般剑诀,依法运腕、使臂、拧腰、发劲,手起斧落,
「唰!」一声剖开柴桩,果然比先前轻巧。

  劫兆大喜过望:「难道这就是『巧劲』的意思?果然用巧才是正道,二娘说
什么须用全力,没准是口误。」

  谁知剑诀虽利于削剖,终究还是花力气,劫兆劈了半堆,又开始手酸腿软起
来,不觉恼怒,猛将斧头一掷:「用力用巧,全是个屁!老子这见鬼的身体,什
么都不管用!」

  他累出一肚子闷火,正愁没着落处,忽听铮錝几声,风里传来阵阵琴韵。初
时也不成曲调,只是零星几下弦响,左一声、右一声,清脆爽利,如流水落花一
般,与傍晚袭来的凉风相应和,并不显得突兀;也不知过了多久,拨弦渐密,曲
调却十分简单易聆,没有复杂多变的指法,仿佛漂着落花的小溪蜿蜒而下,叮叮
咚咚的顺过溪石,激起无数晶莹水珠。

  劫兆顺着琴声而行,不知不觉走到小屋前,门里文琼妤倚在榻上,盖着锦被
的膝上横着一具古琴,她低垂着又弯又翘的乌黑浓睫,随手拨弄着,白皙的小手
比琴上的玉制琴轸还要玲珑剔透。

  她已换过一袭洁净的农妇装扮,宽大的灰布直领袄松松地套着,仍掩不住胸
前骄人的峰壑起伏,襟口敞如荷叶,露出大半截鹅颈也似的酥白粉颈;垂袖卷上
几卷,但见玉一般的皓腕随着琴韵翻动,这再粗陋不过的村姑装束穿在她身上,
竟比换下的纱衣锦兜更加媚人。

  李二娘坐在榻旁,随手将她的浓发都收成一束,拢到左胸前来,手里的木梳
顺发直下,犹如梳开一条乌黑柔亮的长长涓流,益发衬得胸颈肌肤细白胜雪,不
可方物。

  文琼妤一曲抚罢,抬头见劫兆倚门呆望,玉颊微红,水灵灵的清澈明眸里似
笑非笑:「我许久没弹啦,指法生疏,不许你偷听。」劫兆一楞回神,抓了抓脑
袋,沉吟道:「我在京里听遍无数大家,再繁复的曲子也听人弹过,却都不及姊
姊这份清爽。这是什么曲调?」

  文琼妤粉脸一红,乜眸笑啐:「我依风声林飒随手弹几下,哪有什么曲调?
你这马屁乱拍乱响,可比我的琴厉害得多啦!姊姊的新曲儿沾你的光,不如就叫
『马屁引』好了。」说着掩口噗哧,当真如天香忽绽,满室骤地亮了起来。

  李二娘含笑看着姊弟俩斗口,突然叹息:「赵公子,你媳妇儿可真不简单。
这琴叫『松风』,是昔年一位制琴高人偶经山林,听见半截被天雷烧毁的桐树给
风吹得呜呜响,知道遇见了千载难逢的『听音木』,呕心沥血才制成的。这琴音
色松润,浑然天成,却不容易弹得好;越是想施展琴技,往往便与听音木的身纹
之声相扞格,琴师辛苦,琴也辛苦,听的人也苦。」说着展颜微笑,眼尾挤出几
络细纹。

  「像你媳妇儿一上手便能摸透『松风』脾性的,世上怕也没有几个。」

  文琼妤温柔一笑,轻声道:「二娘又来笑话我了。」

  劫兆微感诧异,剑眉一挑:「这琴是二娘的物事?」

  二娘瞇眼笑道:「年轻时的嫁妆。可惜了这一具好琴,却跟了我这个乡下农
妇。」三人都笑起来。李二娘心细如发,听说文琼妤身有寒病,便烧了冬天用的
炭盆,搁在屋里,又取衣给她替换,将换下的黄罗衫子、贴身小兜等洗净晾起,
照顾得无微不至。

  三人随口聊了一阵,李二娘福至心灵,拍手道:「哎唷!我都忘啦,你这寒
病,没准二娘能治。我们曲陵县盛产一物,对祛寒有天生的奇效,姑娘你不妨一
试。」劫文二人半信半疑,李二娘已起身出门,回头频招手:「赵公子,你还楞
着做什么?快抱你媳妇儿来呀!」劫兆迟疑片刻,见文琼妤微微颔首,以貂裘将
她身子裹起,横抱追出。

  李二娘领着两人往屋后走去,穿过一片曲曲绕绕的竹林,来到一块石板铺地
的小草庐前,简陋的柴门草壁间隐约窜出热气,才靠近便觉蒸暖。

  二娘推开柴门,挥散白雾后,露出草庐里的石砌凹槽,一管青竹探入槽里,
竹管口塞着草扎团子,不住漏出白水,敢情热气竟是管中之水所散发出来的。

  「咱们曲陵县里有座石马山,盛产温泉,后头这座山便是石马山的支脉,山
上也有泉眼,我们当家的劈竹为管,将温泉引到这里来。每回臂膀酸疼时便来洗
一洗,可舒坦啦!」

  李二娘边说边拿干竹叶拭净石槽,拔开草团,竹管中忽然涌出一注稀奶般的
乳白泉水,热气蒸腾,却没有寻常温泉的刺鼻磺臭;那水流涌出甚急,不消片刻
便满满注了一槽,草庐里都是丝丝白雾。

  二娘将竹管塞起,笑道:「你们小俩口好生洗浴,我就不打扰啦。」掩口退
出,不住嘻嘻窃笑。文琼妤被她瞧得大窘,死活不肯褪衣,直到脚步声被竹林风
声淹没,这才让劫兆褪得一丝不挂,掩胸坐入槽中。

  「啊!好舒服……」她忍不住闭起眼睛,昂起姣美动人的颈线,全身的力气
仿佛在瞬间被浸得烟消云散,软绵绵的躺入槽底,乳汤般的水面只浮出两团硕大
摊圆的雪白胸廓,骄傲的峰顶翘着两点嫩红蓓蕾。

  一样是热汤洗浴,今日却与溪畔不同。劫兆虽不觉李二娘有恶意,心底却老
不自在,手不离剑,只在槽边掬水淘淋着姊姊滑嫩细白的肌肤,不敢解衣同浴。

  「姊,你不觉得对一个乡下农妇来说,『松风』是太过贵重的妆奁么?」

  文琼妤微微一笑。

  「那琴不叫『松风』。」

  「喔?」劫兆一扬眉,饶富兴致:「所以二娘骗了我们?」

  「她说的故事没错,只是故意换了名儿。古代制琴大匠闾丘古壑途遇焦桐,
识得是听音木奇材,裂树成琴,铭曰『天音平寿』,在天下名琴谱《清风引》中
排名第一十七,名贵无比。据说这琴三十几年前曾在南方的储胥城出现过,但轶
失已久,不料却藏在这个小小的农家之中。」

  储胥城是中宸州南方最大的城市,坐拥南方大川祖龙江的交通枢纽,数代建
都于此,十分繁荣富庶;前朝宇文氏玄武王朝初兴,即以储胥城为「江都」。后
来西贺州的蛮族入侵,南方武林以百军盟为首,隔着祖龙江力抗蛮人,保住了储
胥城的城郭风貌,迄今昌盛不绝,繁华犹在新兴的中京之上。

  劫兆本不知天音平寿琴的来历,只是奇怪:「她既然把琴拿了出来,何必多
所隐瞒?若不想泄漏『天音平寿』之名,又何须自曝有琴?」想起老铁惊人的神
力以及刻意隐藏的武功,更觉诡密重重。

  文琼妤却抿嘴轻笑:「这却不难猜想。说到了底,也就是一个『瘾』字。」

  「瘾?」

  「是啊!」文琼妤被温泉浸得额间沁汗,肌肤上浮露一层淡淡娇红,尤其胸
口、面颊等,仿佛是玫瑰花瓣染就,更衬得玉脂酥滑,薄肌净透。

  「就好比说……你最喜欢什么,一日不见便难受得紧?」

  劫兆本想冲口说「女人」,总算他见机得快,眼珠滴溜溜一转,满脸堆欢:
「那也只有我姊姊了。」

  文琼妤美眸一瞪,佯嗔道:「呸!没点正经。」与他打闹一阵,才忍笑道:
「人大凡有瘾,一遇同好,便要生出不吐不快的冲动。我料二娘年少时,必然也
是一位抚琴的能手,难为她尘封绝世名琴于此。」

  老铁与李二娘纵使来历成谜,但似未超出美人姊姊的掌握。劫兆听她说得悠
闲,也稍稍放下了心,绷紧的神经一松,满身的酸疼顿时涌了上来,不禁皱眉呼
痛。文琼妤笑道:「石马温泉,驰名天下,可不是浪得虚名。你……你也来浸一
浸。」说到后来声如细蚊,羞得连脖颈都红了。

  劫兆迟疑片刻,实在是难以抗拒美人姊姊的邀约,飞快褪了衣靴,掬水将身
子手脚冲洗干净,笑道:「我出了一身臭汗,可别熏坏了我的香香姊姊。」文琼
妤心中羞喜,玉手微掩着酥胸,咬唇道:「你这小坏蛋,就是这么……这么讨人
欢喜。」

  劫兆滑入槽中,那石槽不甚宽大,与姊姊贴肉一磨,只觉她全身上下无处不
滑,光用皮肤都能清晰感受那玲珑傲人的曲线,昂起的杵尖激灵灵的一颤,若非
顾念姊姊玉门红肿、不堪采撷,只怕便要克制不住,提枪上马。

  两人红着脸裸身交叠,文琼妤偎在他臂弯里,腴嫩丰盈的巨乳压着弟弟的胸
膛,肤触似乎被滑腻的温泉水一润,变得更加腻滑,修长的娇躯却仿佛没什么重
量。劫兆恣意平伸双臂,肌肉被温润的乳汤细细熨展开来,加上软玉在怀,水气
蒸得姊姊的青草幽香满溢草庐,扑面都觉清新甜润,滋味妙不可言。

  文琼妤伸出一只鹤颈般的细白小手,轻轻为他揉捏肩臂,柔声问:「你方才
干什么去啦?怎地弄得这般疲累?」她小手无力,自然揉不开僵硬的肌肉,但指
触十分细腻舒坦,而略带嗔怪的口气里满是关心,仿佛是一个在管自己男人的小
妻子。

  劫兆听得受用,闭着眼睛享受片刻,便将苦思用力用巧的事情说了。

  文琼妤小手不停,垂眸思索片刻,沉吟道:「武功我是不懂,不过依读过的
武典来看,武功是为了追求伤人的最大效益,力大可使敌人一击倒地,指的是态
度决心;劲巧却是加速破敌、避免消耗,所指当是技术手法,两者非但不矛盾冲
突,简直就是两件事。」

  「这就是书里所写,与实际对敌时的不同处。」劫兆摇头苦笑:

  「假使我一拳用了全力,便很难有余劲控制手法,更遑论什么后着变化。所
以天城山武学都教人『劲出七分,自留三分』,练到精深处,以五分、甚至三分
手法便能克敌,尚且留七分余劲未发,其后可有无穷之变;劫家的『烈阳剑法』
是出则无悔的决杀之剑,都说『烈阳剑式,照日辟邪』,然而这么决绝的剑法,
也是发九留一,正为了连贯剑式,以因应实战中不可知的变化。」

  文琼妤「嗯」了一声,神思不属,随口道:「原来实战尚有这许多计较,果
然不能以典籍空论。我见那部『空幻幽明手』的皮卷之中,记载了许多虚实相应
的手法理路,与你所说不谋而合……不过如此一来,有句话就说不通了。」她喃
喃自语,替他按摩的五只纤纤玉指不知不觉变成了划圈写字,仿佛将劫兆的胸膛
当成沙盘图纸而不自知。

  劫兆觉得她凝神推敲的模样别具魅力,对比交欢时的动人媚态,强烈的反差
更让人心痒难搔,忍不住亲吻她额间的小小银坠子,文琼妤却恍若不觉。他一时
童心色心双双贲起,回过左手,五指往她左乳尖上虚抓一把,指腹勾着酥白的乳
肉擦过细嫩的嫣红乳蒂,抓得硕大的乳峰一晃荡,白汤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文琼妤的双乳最是敏感,乳根、乳尖尤其是致命要害,被抓得呻吟一声,紧
紧揪住他的魔手,兀自娇喘:「你……你坏!无端端的,添什么乱?」劫兆好不
容易才重得佳人注目,与她十指交缠,笑得坏坏的:「姊姊有哪儿想不通的,我
来帮忙好了。」

  文琼妤红着脸啐他一口:「胡……胡说八道!」定了定神,又道:「『空幻
幽明手』的总纲,开宗明义便是『狮子搏兔,必尽全力。无以罅逸,方可予夺』
四句,其后的手法繁复多变,分明是以巧劲见长。照你所说,用力用巧若不能两
全,这四句总纲岂不是无端添乱?」

  劫兆一拿到皮卷,便急着翻找内功心法的部分,并未留意总纲。他之所以想
从这路武功里找寻解决己身困扰的门道,也是因为侯盛使用「刺日黥邪」时劲力
威猛,实是平生仅见,没想到「空幻幽明手」竟是一门以手法变幻见长的武学。

  他从文琼妤褪下的衣衫内袋取出皮卷,果然见开头写着「狮子搏兔,必尽全
力,无以罅逸,方可予夺」十六个字,跳过内功心法之后,满篇都是繁杂花巧的
手法,卷中每个人像图都绘有三十二只手,有的长如晒衣竿,一探数丈;有的却
短如鱼鳍,贴身数掌交缠、形影相叠,简直就像变着戏法翻花鼓一样,别说是全
力施为,就连照做一遍也不可得。

  「侯盛可没用这么奇怪的手法。」劫兆喃喃道:「我记得他就是这么用力一
拉,如此而已。一个人只有两条胳膊,怎能……怎能使得出三十二只手的武功?
这个『血海钜铸』炼青邪要么是个疯子,发疯时乱写一气;要么就是个大坏蛋,
故意编这种东西,想害人走火入魔。」

  文琼妤笑道:「也说不定他真解决了『用力』与『用巧』的矛盾,录在皮卷
里,只是我们看不懂罢了。倘若如此,我弟弟可了不起啦,居然与武学上的大宗
师不约而同,都钻研到了一样的问题上。」

  劫兆双手乱摇:「那我可不要!变成一个邪里邪气的疯老头,万一我姊姊不
要我了怎么办?」两人相互调笑取乐,又觉情浓,不知不觉便待到了黄昏。等穿
好衣服回到前屋,老铁已经卖面回来,依旧是冷面无语。

  李二娘整治一桌菜蔬,四人围桌而食,她与姊弟俩倒是有说有笑,也不理老
铁,只是时不时夹菜到丈夫碗里,轻声道:「这油浸蕨菜好,多吃些。」或说:
「今年的莴笋比去年肥,我特别用了麻油炒。」老铁低头扒饭,将碗里的菜都吃
了个精光。

  此后一连几天,劫兆起了个大早,到制面房随李二娘做面,不免弄得灰头土
脸,李二娘脾气甚好,总是笑着替他收拾残局,丝毫不以为意。老铁大清早就担
面出门,家里的粗活没人做,劫兆就帮忙劈柴挑水。

  文琼妤休养多日,又得天下闻名的石马温泉滋润,已能下床走动,气色也比
初来时更娇艳动人。她身子恢复了,小俩口夜里多所缠绵,劫兆对她极有耐心,
慢慢引导她享受床第之乐,只觉姊姊身上的好处开发不尽,仿佛每过一天又多媚
几分,连羞涩矜持都酥媚入骨,又与她的斯文柔美毫不扞格,的确是人间罕有的
尤物。

  白天文琼妤大多待在屋里,手边摊开那录有「空幻幽明手」的皮卷,一边抚
琴一边看着,不时陷入沉思。劫兆却多得助益,发现当自己依照琴声节奏挥斧劈
柴时,似乎就比较省力,总是不知不觉便劈完几堆,也不觉得特别疲累。

  又过了几日,他已渐渐能拉面成形,虽远不及二娘俐落明快,也不到「八百
握」的境界,却已能开合二十余次,将一个三斤重的白面团子拉成百余根面条。
李二娘不禁赞叹:「公子爷真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我当年学这本事,足足花了
三个月才拉面成条,你却花不到十天!」

  劫兆笑道:「这不是我聪明,却是拜我姊姊所赐。」

  「你媳妇儿?」李二娘露出诧异之色。

  「正是。」劫兆笑着说:「我每天劈柴的时候,一听她的琴声,不知不觉身
子便轻快起来,一不留神就劈完啦,也不觉得累,就像……就像在跳舞一样。」

  李二娘掩口噗哧一笑,本想说几句取笑他的话,双眼忽然一睁,似乎领悟了
什么,定定的瞧着劫兆。劫兆笑道:「跳舞跳到酣处时,并不觉得疲累,这是为
什么?因为舞姿随乐声而动,心生快活,手脚肢体的摆动都是心之所向,并没有
多余的耗费。」

  劫兆是贵族出身,从小学过祭祀用的仪舞,而劫家出自西陲的边境,力尚勇
武,承袭了许多西贺州的蛮俗,云阳老家自来就有「跳战舞」的传统,「平戎八
阵法」的招数里多有边陲战舞之姿,大开大阖,十分豪迈。小劫英跳起云阳战舞
的模样,更是揉合了柔媚、蛊惑以及英风飒烈,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我学不到二娘手里的功夫,」他继续说道:「只好每日观察二娘的手脚动
作,从中找到合适的韵律节拍,照着做了一遍。按这个节拍动作时,我所用的气
力,就恰恰能拉成一百根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二娘说的『巧劲』,不过的确是
多了拉不成、少了拉不够,要符合这样的身体节拍,就得用足这样的力气。」

  劫兆倒不是吹牛。他本善于观察女子体态,于这门功夫上的造诣,恐怕当世
少有比肩;每日从背后观察,很快掌握了李二娘拉面时,肩、腰、腿、臂的动作
韵律,并且所见细微,拿捏得十分巧妙。

  制面就像施展武功,拳法、剑法的关键不只在于拳、剑,更重要的是全身的
运动协调,很多制面师傅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想得通,他却因擅看女子体态,一下
便抓到了宝贵的诀窍。

  若要更上一层楼,拉到两百根、三百根,甚至八百根的境地,则须有更高明
的手法配合,这就是李二娘与劫兆间的技术差距,并非二娘的「八百握」无甚难
度,也不是劫兆在制面上有特别的天才。

  李二娘呆了半晌,不禁抚摸他的手掌,良久才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要
拉到一百根,竟是这样的简单!爹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眼睫一动,竟然流
下泪来。

  劫兆一时慌了手脚,李二娘却展颜一笑,随手拭去泪痕,摇头道:「哎唷!
你瞧瞧我。当年爹教我这门技艺时,说我有特别的天分,一定能学得会,我总不
相信。原来……原来就是跳舞这么简单。」

  这天夜里,劫兆在屋中百无聊赖,拔出长剑拂拭,随手比划了一下,忽道:
「姊姊,我好象有点了解那十六个字的意思了。」

  文琼妤将琴匣横在榻上,以指轻敲,随口道:「什么?」

  「狮子搏兔,必尽全力。无以罅逸,方可予夺。」劫兆沉吟着,随手将剑平
举,凝着雪亮的剑刃。

  「要致人于死,轻轻一刺就行了,三岁孩儿也办得到。姊姊力气柔弱,却能
刺死侯盛,我从前也曾杀死一名武功远胜于我的恶人何言勇……我一直在寻找能
克服『六阴绝脉』体质、锻炼出强横内力的方法,殊不知要致人于死,以我现在
的力量也尽够了。」

  文琼妤心中一动,抬起头来。

  劫兆轻挥长剑,自顾自的说:「这一剑里,有九成的力气都是白白浪费的,
欲攻欲守、乍出还留,有太多的犹豫与顾忌。如果能简单一些,无论要攻要守,
还是佯作虚招诱敌,用上一分的力气就已足够。就像拉面的功夫,多不成、少不
就,要拉成面条,就只需要那样的力气而已;不必求多,只求不浪费。」

  「狮子搏兔,为什么要用上全身的力气?只消一爪便可致命。这一爪的力量
用周全了,兔子自然逃不了;『全力』的意思,其实是『求力之全』。」

  「唰!」长剑一扬,劫兆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这个道理很简单,做起来
却不容易。我迄今所学武艺,只怕通通都要重新来过了。」

  文琼妤晕红双颊,含笑凝望着他,半晌都不说话。

  劫兆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大放厥词,不由得一吐舌,蹙眉道:「姊,你怎么
啦?脸这么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匆匆坐落榻缘,伸手去试她的秀额。文琼
妤却嘤的一声,偎入他怀里,湿润的眼波朦胧如海,含羞呢喃:「姊姊……姊姊
只是很欢喜。我……我喜欢上的,是一个这么棒的男人。」

  劫兆忍不住将她抱满怀,却听文琼妤柔声轻笑:「我弟弟这么有本事,做姊
姊的可不能输啦。你明天随老铁叔走一趟曲陵城,除了打听中京动静之外,顺便
替姊姊置办些物事。」拔下金钗交给他,细细将清单说了一遍,除开文房四宝,
还有沙盘、扬琴小槌等,教人摸不着头脑。

  文琼妤见他满脸的疑惑,笑着抚摸他的面颊:「小傻瓜,姊姊要绘制图本,
做一些小小的试验。我想到解开秘密的方法啦。」柔荑一比,指着榻上的乌黑扁
匣,哪里是什么琴盒?正是绝代凶物——「刺日黥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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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暂全】12下

     ***    ***    ***    ***

  距照日山庄前后两任庄主劫震、劫惊雷失踪,已整整超过十天。

  那些原本预期绥平府将会大乱、甚至中京武林重新争盟争霸的好事之徒,也
足足无聊了十天,绥平府出入正常,一切送往迎来皆如旧制,劫苹的名字突然间
传遍了京城武林,谁都知道是那个斯文秀气、温和有礼的堂小姐镇住了局面。

  她不但以劫真的名义,传帖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县,号令武林同道密切留意
劫兆与文琼妤的行踪,更透过神机营的曲凤钊见着了姚无义,敦请姚公公上奏朝
廷,给昏迷不醒的劫真封了个正四品的越骑校尉。

  「这当口你不找父亲大伯,却来给你三哥求官?」当时姚无义正忙得焦头烂
额,劫家的事打乱了他的布局,皇上一日内召见他三次;面对年轻皇帝的垂询,
长袖善舞的老太监什么也答不上来,回来一径拿身边人出气。打量着这个皮肤黝
黑、容貌说不上美丽的姑娘,姚无义却不由得被勾起了兴致。

  「这是为了劫家,也为了公公。」劫苹说得很慢,但口齿清晰,毫不犹豫,
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事实上,若不稳住劫真的地位,云阳老宅处必定伺机反扑。姚无义襄助劫震
打压西陲多年,一旦被云阳老宅处取得家统,那些与蛮子混血经年的老古板肯定
不会为他所用,扶植多年的照日山庄脱出宰制,难保不投入敌对阵营。

  姚无义盱衡情势,特意奏请皇上,封劫真为越骑将军。这个列将军的虚衔不
比校尉,没有带兵的实权,专门用来酬庸功臣,或做为荫补爵位的准备阶段;召
令一下,等于承认了劫真继承云阳县公的正统地位。

  当盖有照日山庄庄主的「红日轮」印信,以及御封越骑将军官防的文书快马
递至云阳时,云阳老宅的长老们莫不咬牙切齿:「可恶!被抢先了一步。」然而
信中谦和的措辞与周到的礼数,尤其是不把云阳视为从属,而是动之以亲情的态
度,又与过往劫震兄弟的跋扈高压大相径庭,令云阳众人顿生好感。长老们闭门
商议后,只让使者带回口信:「京中若有变动,愿助一臂之力。」一场预期中的
家变消弭于无形,令中京无数好事者徒呼负负。

  绥平府没有了绝代高手,却多了飞虎精骑驻扎。劫苹挑选其中一百五十名精
锐常驻府中,却召回了飞虎骑统领「啸羽天鹰」方东桓,在京外三里的放鹰谷建
立基地,分批移回香山人马。如此一来,绥平府所掌握的兵力远胜于前,实力更
加不容小觑。中京黑白两道应对恭谨,竟比劫震当家时还要恭顺。

  「府中与香山合而为一,爹爹与大伯的夙愿,不想却在这般情况下达成。」
劫苹偶一停笔,将批好的文书叠上案头,不觉轻声喟叹。

  书斋里巨大的书案上叠满各式帐本文书,分门别类,放置得有条不紊。府中
聘请的帐房笔墨足有七八位之多,再加上放鹰谷与香山送来的勤补单据、消息线
报,这十几人份的文书往来,她一人应付却是绰绰有余,每日还能挪出时间给三
哥洗涤伤口、煎药喂服,陪他说说话,做些针线女工什么的。

  想起劫真俊朗的模样,她不由心中一荡,面颊发烧,才又回复成芳龄十八的
怀春少女,繁忙的工作似乎得到了舒解,担心父亲安危的愁思也才得稍稍放下。
正自浮想联翩,已经升为管事的公孙去疾匆匆奔入,躬身禀道:「堂小姐,小姐
她……她回来啦!」

  劫苹只抬头一笑,随手取过一本帐册,继续拈笔伏案:「阿英么?我好久没
见她啦!烦请公孙管事带她来书斋一趟,吩咐厨房备好小姐爱吃的茶点,我批完
这些,咱们姊妹俩好好聊一聊。」

  公孙去疾一捻山羊胡子,小心说道:「小姐进院里去了,小人拦不住。」

  「那让她先歇一歇。」劫苹还是没抬头,含笑道:「我一会儿去寻她。」

  「小姐去三爷院里啦!关上了门,谁也不让进。」

  劫苹霍然起身。

     ***    ***    ***    ***

  「三哥好。」

  劫英甜甜一笑,雪白的娇靥映亮了布置素雅的寝居,仿佛天女散华,满室生
香。

  劫真背靠软枕,倚坐在榻上,随意披着的衫子开襟大敞,露出密密裹着白布
的赤裸胸膛。他面色还有些白惨,两颊略显消瘦,似乎伤后元气尚未尽复;劫英
的笑容却像火种一般,点燃了他灰槁的眼眸,一瞬间劫真的面上发生了微妙的变
化,仿佛死水突然冒出些许沸滚的沫子,骨碌碌地窜动着。

  「你……你回来啦!」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回来么?」劫英笑吟吟的走了过来,纤细窈
窕的身子款摆曼妙,白玉般晶莹的耳垂上戴着一小串珍珠耳坠,摇如风中柳丝,
却又不及柳腰纤丽动人。「三哥身子好些了么?」

  劫真突然迷惑起来,仿佛身在梦中,讷讷地点了点头。

  「好……好多了。」

  劫英笑着坐上榻缘,幽幽的少女体香透出襟口,自她长成以来,劫真罕有机
会与她如此接近,心脏蓦地剧烈鼓动起来,影响所及,仿佛连伤口都被遽张的胸
肋撞得隐隐作痛。

  直到劫英端起桌上的药盅,背过身去轻轻呵凉,袅袅娜娜地将汤匙凑近他唇
边。

  她入房之时,已将所有的仆从使女通通赶了出去。那是婢子们留在桌上的补
汤。

  劫英轻声娇笑,仿佛在哄小孩:「来!乖,把嘴巴张开,让妹子服侍三哥用
药。」

  (如果拿照日山庄……不!甚至整个武林来换这一刻,我肯不肯换?)

  劫真眯起眼睛,呆望着她秀丽绝伦的脸庞,贪婪地把她的笑靥一股脑儿塞进
脑海心扉,迷乱里带着一丝临别望眼的刺痛与恍惚。

  劫英却把他的迷醉当成了迟疑,笑容倏然变冷:「还是三哥怕我下了毒,不
敢入口?」劫真怅然若失,似乎还沉醉在方才的温柔甜美之中,恨不得再多看几
眼;一怔之间,几乎张口饮下,蓦地心中一凛,这才真正迟疑起来。

  劫英冷笑:「你做了什么,怕人毒你?你不喝,我喝便是!」反手将汤匙往
唇边送。劫真想起这个幺妹的决绝,心头突然一阵悚栗,真怕她乘隙下了毒,连
盅带匙一挥,「铿!」一声裂响,瓷盅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疯啦!」他恶狠狠地瞪着她,余悸犹存,苍白的俊脸上浮露血色。

  「黄耆枸杞炖鲈鱼,犯得着这么紧张?」劫英咬着银牙,姣好的樱唇抿着一
抹狠笑。「说!四哥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劫真终于清醒过来,心头刺痛,颜面却冷。

  「我也很想知道。」

  劫英倏地狂怒起来,杏目圆睁,嘶声道:「我答应与你合作,你应承了我什
么?你说:『我保证劫兆安全无虞,周身绝无丝毫缺损。若违此誓,教我劫真万
箭穿心而亡!』我替你做了那些个布置,已然履行约定;按照你的承诺,四哥此
刻应该安安稳稳待在刑部大牢里……他人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她逼近他的脸,眼中闪动着腾腾杀气,宛若一头美丽的小母狼。劫真忽觉荒
谬:在她身上,居然拥有最多最浓的劫氏之风,比从云阳来的劫军更像西贺州草
原上的荒野之王,就隐藏在她雪嫩娇艳的胴体深处,狂野、骁悍、不惧生死,带
着自毁般的炽烈与美丽。

  单以果断的性格来看,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很可能是五名子女中,最像
劫震的一个。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劫真两手一摊,眸底闪着讥讽:「二叔夺
权,非我所能料;黄庭老祖猝死,非我所能料;劫兆脱罪,二叔要将我们放逐到
天城山,也非我能料。途中遇袭、劫兆逃跑,更加不是我所能预料。妹子向我要
人,是不是太也无稽了些?」

  劫英一时语塞,眼神却毫不动摇,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恨意。

  东海郡主还不到十六足岁,身心却已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她很明白男人眼中
的欲望——那种为了完全占有雌性、不惜排除其他雄性的原始之眼。

  从一开始,劫真就没打算放过他。

  「如果他发生什么意外,我要你双倍偿还。他断了一只手,我就断你两只;
他断了一条腿,我就断你两条……」她平静的说着,缓缓起身:「他若死了,我
就教你比死还痛苦。」

  「他有什么好?」劫真一把抓住她幼细的皓腕,双眼布满血丝,平日的温文
荡然无存:「一个废人!你却为他这般死心塌地!我与他一般……不!比他还疼
你,你为什么不屑一顾?」

  劫英被他捏疼了腕子,咬牙不哼一声,冷笑道:

  「你有什么好?卑鄙小人!」

  劫真将她扯到身前来,捏着她尖细的下巴,满脸戾笑:「劫震、劫惊雷都已
不在了,现下,我才是绥平府的主人!妹子若识时务,眼里须得有我这个家主才
好。」捏过她的小脸欲吻,冷不防颈间一痛,才发现劫英的手里多了柄锐利的珍
珠银匕,匕尖正抵着他的喉头,已刺破些许油皮。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抚额抵颈,仿佛见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物事;蓦地折
腕一格,劫英一个拿捏不住,惊呼一声,「铿!」银匕脱手飞落床尾。劫真淫笑
着往她乳上摸了一把,伸手去扯她的衣襟,劫英反手猛掴了他一巴掌,劫真被抽
得微怔,转眼又挨了一记,气得回敬一掌。

  劫英被打得仰倒在榻上,双腕被他牢牢摁住,劫真双目赤红、吐息浓重,口
边兀自挂着残涎,径自动手解她衣衫。

  劫英挣扎不出,恨声道:「劫真!你敢碰我一下,我让姚无义骟了你!」

  劫真手上不停,喘息道:「你以为姚无义拿你当宝贝?你……你不过是他用
来笼络伏凤纸的礼物罢了!他想把你嫁给八王世子,赚得三仙宗府为臂助,替他
出马讨伐北方民变,压倒南司的势力……你不过是件礼物罢了!」

  劫英被他粗暴地攫住椒乳,恣意揉捏轻薄,身子不住扭动,咬牙不肯叫出声
来,小脸上的轻蔑之色却丝毫未减:「姚……姚公公的礼物,你、你……唔……
也有胆子敢……啊……敢动?」

  劫真狠笑道:「姚无义这个算盘打错啦!伏凤纸退隐多年,早已是个半死之
人,绝不会为了你这小淫妇,去沾惹这般大麻烦!」他色心暴起,恨意萌生,早
已顾不得时间场合,蹂躏她丰盈的玉乳片刻,又伸手探入裙中。

  劫英咬牙哀鸣,纤细结实的腰肢不住抬拱扭动,宛如活虾一般。劫真益发弄
得兴起,手指粗鲁地搓揉着她娇细的腿根股间,淫笑道:「你……你这么急着去
给八王世子睡,不如先让我……啊——!」惨叫声未落,左耳已被她狠狠咬住,
鲜血迸流!

  他猛然松手后跃,摀住左耳,指缝间红渍汨汨,令人怵目惊心;忽见劫英要
逃,抓着她的藕臂扯过来,恶狠狠地说:「想……想走?没这么容易!今天……
我一定要得到妳!」

  劫英被扯得伏在他胸前,忽然甜甜一笑,腻声说道:「可惜,我这个礼物你
碰不得。皇后娘娘答应作媒,将我许配给八王世子伏辟疆,三仙宗府已经派出使
者前往北方,待勘过北方十二郡的情况,才决定是否出马平乱。无论领不领军,
伏凤纸已与姚公公结盟;未来的八王世子妃,你也敢碰么?」

  劫真闻言愕然。这个消息足以改变中京的势力天平,无论朝野武林,恐怕都
将掀起巨变——他提前从劫英口中得知,掌握了最最宝贵的应变时间,却丝毫不
觉惊喜,一股醋意与痛苦涌上心头,恨极反笑:「是么?若八王爷知道他未来的
媳妇儿非但不是贞洁处子,反是个与亲哥哥乱伦苟且的小淫妇,不知他还收不收
这个礼物?」

  劫英嫣然一笑。

  「啊,三哥提醒了我,要杀人灭口。」十指狠狠往他胸口一揪,劫真失声惨
叫,好不容易结痂的创口顿时爆裂,鲜血渗出层层药布,殷红渲染的范围迅速扩
大。他倒在榻上轻轻抽搐,面上的一点血色瞬间便消退殆尽。

  劫英一跃下床,理了理衣裳发鬓,房门忽然「碰!」一声猛推开来,劫苹匆
匆奔入,见劫真伤口渗血,脸色突变,劫英却好整以暇打招呼:「苹姊姊好。咱
们许久不见啦!」

  劫苹急着上前探视,脚步一动,却见劫英也退了小半步,弯下腰拾起那柄锋
锐的银匕,登时不敢再进;双目不离锦榻,勉力一笑:「你……你三哥伤口破痂
了,我给他瞧一瞧。」

  此时劫真的血已经染红了锦被,暗红色的污渍飞快扩大着,劫苹一颗心悬在
喉头,却不敢轻举妄动。

  劫英故作惊讶:「啊呀,姊姊快来,我见了血会头昏。」劫苹知她说的是反
话,强忍着奔到榻前的冲动,等她慢慢走近身畔。

  ——必须等她离榻够远,三哥才能安全。

  劫英把玩着银匕,慢条斯理的走过她身边,忽然停步。

  「是你下了八郡六十一县的水路通缉令,要抓四哥回来?」

  「不是『抓』,我也担心他的安危。」劫苹镇定的说:

  「他不只是妳四哥,也是我的四哥。我绝不让旁人伤了他。」

  劫苹喜欢的是三哥,而劫英只爱劫兆;两个各有所爱的女子,似乎没有感情
不好的理由——但事实却未必如此。对劫英来说,四哥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
她当然不愿意劫苹也对他抱持着同样的感情,却无法容忍自己心爱的男子,在其
他女子眼里什么都不是。

  双姝相持片刻,劫英侧首笑道:「如果寻到四哥,姊姊得头一个通知我。」

  「这我能做到。」劫苹目不转睛的瞪着锦榻。劫真的面色淡逾金纸,气若游
丝。

  劫英笑容顿止,点头道:「谁要害了我四哥,我便让他痛不欲生。我在宫里
等姊姊的好消息。」海波般的微卷秀发一甩,快步走出房去。

  劫苹一把扑到榻边,用布巾为劫真压紧伤口,劫真痛得大叫起来,她慌忙回
头叫唤:「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喊了几声,见一名身材娇小的侍女跑
了进来,忙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那侍女嚅嗫道:「我不知道啊!」

  劫苹莫可奈何,只得与她合力将劫真翻了过来,用剪刀剪开层层纱布,重新
上药包扎。劫苹从小随父亲操兵,很擅长处理刀剑金创,只是关心则乱,好在那
侍女手脚俐落,也不怕扑鼻血气,两人合作无间,不多时伤口便止了血。

  劫苹一抹额汗,在铜盆里洗去血污,那侍女又打了盆清水,拧了布巾给劫真
擦面覆额。劫苹到这时才得以看清她的模样,见她不过十二、三岁,杏眼桃腮,
生得十分讨人喜欢,而且肌肤之白皙,如涂奶蜜一般,不觉脱口:「你是哪个院
里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小侍女低声道:「回堂小姐的话,我是三爷院里,才入府不久,还不算服侍
过三爷。」劫苹望了榻上一眼,见劫真闭目点了点头,知她说的是实话,那「入
府不久」四字听得十分亲切,又爱她的俐落周到,微笑道:「那好。从今天起,
你就留在这里照顾三爷,若我不能亲来换药喂饮,便由你来处置。你愿不愿意?」

  那小侍女拧着衣角,喜上眉梢:「愿……愿意!我愿意的。」

  「以后三爷就麻烦你啦。」劫苹被逗得抿嘴,心怀一宽,笑问:

  「人总有个名儿,我该怎么称呼你?」

  「瓶儿。」

  少女甜甜一笑,左眼下的朱砂小痣晶莹动人,襟怀里透出幽甜的麝兰香。

     ***    ***    ***    ***

  翌日,劫兆特别起了个大早,才发现老铁已经出门了。

  「这几日,城里的凭翠楼订了十担生面,你老铁叔一日分两回送,所以出门
得早啦!」李二娘听说他想入城,微露诧色:「公子想进城,明天我让他等你一
会儿,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劫兆笑道:「我也替铁叔担两担,两人力气总胜过一人。」

  李二娘掩口笑道:「哎唷!公子是好人家出身的,怎能干这种粗活儿?」两
人遂做了约定,明日由老铁带劫兆入城。劫兆回屋里,见文琼妤正斜坐在榻上,
展开皮卷阅读,腿边搁着「刺日黥邪」,专注的神情里微带一丝倦意。

  她这几日精神全放在这一匣绝世凶物上,连夜里温存过后、稍稍回过神来,
都枕着藕臂望月发呆,修长的玉指不住在湿濡狼籍的被榻上书写,一不小心就写
到了劫兆身上去,徒惹狼吻。她不忍拂了弟弟的兴致,少不得又是一阵厮磨。

  劫兆见她云鬓蓬松、紧蹙蛾眉的模样,不由得心疼起来,搂着她柔声道:

  「别瞧啦!炼青邪是什么人?举世闻名的老妖怪一只,他写的书有什么好看
的?当心瞧得多了,也变成一只千娇百媚的母妖怪。」文琼妤噗哧一笑,还待分
辨,却被劫兆一把抱起,不觉惊呼。

  「不许再看!」劫兆横抱玉人,一脚踢开房门:「走,洗温泉去!洗剥乾净
了,才好切块下锅,燉它个酥滑喷香。」文琼妤又好气又好笑,心底甜丝丝的,
娇嗔:「好啊,你当我是母猪么?」

  两人穿过竹林,劫兆带上草庐柴门,放了半槽奶汤般的温泉水,试过温度,
将姊姊抱进槽中。

  文琼妤红着脸任他剥得一丝不挂,滑入温泉时娇躯不住微颤着,细弱的呼吸
轻促起来,羞得几乎晕厥过去。

  即使亲密已极,她仍不习惯在他面前毫无遮掩地裸露身体,便在床第之间,
只要劫兆不是欲火难禁、饿虎扑羊,她都要钻进被窝里,褪着剩一件贴身小衣,
或以锦兜掩胸,或以纱衣蔽体,欲迎还拒,羞怯怯地任君采撷。与她曼妙无比、
反应热烈的胴体相比,这样温文娇弱的矜持,远比放荡淫冶更加诱人,这也是劫
兆日夜求欢、乐此不疲的原因之一。

  见姊姊羞中带媚,劫兆忍不住咽了口馋涎,又无法将目光移开,只得弯腰苦
忍。他随手拔开引水的竹管,却见出水仅只一线,断续若绝。忽听文琼妤一声惊
呼,掩胸扭过身去,劫兆赶紧将她抱出浴槽,急问道:「怎么啦?」

  「那水……那水好烫!」文琼妤惊魂未定,白酥雪腻的胸脯肉不住起伏。

  劫兆伸手往水底一探,果然竹管滴水处特别滚热,手掌停得片刻,已觉灼刺,
连忙抽出手来。文琼妤匆匆拭乾身子、着好衣衫,劫兆急唤李二娘来瞧。

  「奇怪!」二娘试了一下水温,赶紧抽回烫红的手掌,沉吟道:「这温泉是
我们当家的从后山引来,莫非是泉眼堵塞,还是引水的管子坏了?」

  「从前有过这样的事么?」劫兆问。

  「竹管结实归结实,也有被野兽践踏、雨水冲坏的时候。但水温突然变得滚
烫,倒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

  劫兆沉吟不语,忽道:「二娘,这左近还有人家么?他们用不用温泉?」

  李二娘摇头:「山的那头有几户,不过没甚往来,我也不清楚。这竹管引水
是我们当家想的主意,我可不知道旁人会不会。」说着一笑,圆圆的面颊飞上两
朵红云,隐有得色。

  劫兆点了点头,笑道:「老铁叔不在,我去后山瞧瞧好了。烦请二娘照看我
媳妇儿。」

  文琼妤俏脸微红,见他扶剑整襟、心敛神藏,并不是毛躁飞扬的模样,凝眸
轻道:「你自己小心,别惹事端。我……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劫兆笑道:「姊姊放心,我理会得。」出了柴门,一路往后山行去。

  直到他去远了,文琼妤才移回目光,掠了掠鬓边湿濡的发丝,轻声叹息。

  李二娘笑道:「既然不放心,乾脆别让他去得了?」

  文琼妤回过神来,含羞摇首;片刻才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远方。

  「我听说狮子会将小狮推下崖底,让她们自己爬上山来。与其把男人绑在身
边,不如让他放开脚步,走自己想走的路;虽然跌跤了会很心疼,不过我已经准
备好了,随时能替他揉瘀呵疼的。」

  「让他……走自己想走的路么?」

  李二娘闻言一默,笑容就这么凝在脸上,眼神突然变得悠远起来。

     ***    ***    ***    ***

  劫兆沿着竹管漫步林间,老铁的引水渠道架设得十分巧妙,离行道不远,但
站在山道上往往要用心观察片刻,才能看出竹管的走向;走着走着,慢慢被引到
了后山深处,草木逐渐稀疏,裸露出灰白色的岩脊,山势也陡峭起来,需要攀扶
岩壁才能继续前进,风里带着一丝硫磺的臭味,扑面温热燻人。

  劫兆爬了大半时辰,累得气喘吁吁,几次想掉头,一想到姊姊沐浴温泉的美
态,以及不自觉流露的幸福陶醉,把心一横,咬牙继续与崎岖的岩道搏斗。事实
上,石马温泉的泉质温养柔和,不仅大利于女子肌肤,使之润泽细腻,对文琼妤
的先天寒质也十分有益。

  竹管到了此间,已由原先的暗绿变成了焦褐色泽,管上覆着一层凝乳般的黄
白膏状物,用手一摸,却是硬质之物,原来是磺气的结晶。

  劫兆爬上一处小崖,只见崖上一片平坦,宛若石台,沿路接起的竹管也已至
尽头,恰恰伸入一幢简陋的破旧草寮之中,草寮外有几条冒着烟气的浅水蔓延出
来,只是泾流涓细,不成溪河,只怕不到半山腰就没入地底了。老铁的竹管能从
草寮引出温泉,看来寮中便是泉眼所在。

  劫兆拆开一截竹管,果然管中只余了些许残渍,并无水流,心中冷笑:「好
啊!这是遇上拦路打劫的贼偷啦。」

  劫家在中京郊外有几座宅园,依照景地不同,充作避暑避寒之用,其中有座
「掩扇园」,建于紫云山名泉附近,筑有青砖隐道引来甜水,在京里颇有盛名。
劫兆幼时随父亲入园避暑,就曾经发生甜水井枯竭的怪事,后来一查,才发现是
有人掘开了掩扇园的青砖水道,想来是要偷分一些名泉好水;不料偷掘者不懂水
文工事,挖开泉道后筑不回去,甜水从掘口溃流殆尽,山下的掩扇园自然滴水也
无。

  劫兆一见竹管无水,就猜想是被人偷接了去,带剑上山不只是防身,还想断
它个六根清静。他将竹管装回去,起身四下眺望,却始终没发现哪儿有偷接的分
支,草寮里只有老铁的这条竹管接出,别无分号。

  「难道是泉眼乾涸了?」

  劫兆满腹狐疑,正想推门进入,忽听「铮」的一声锐响,胸腹间彷佛被人倒
过来一阵猛摇、被摇得骨碌碌直冒泡似的,全身血液一阵沸滚后突然凝住,眼不
能见,耳不能听。他眼前一黑,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偏偏神识极为清楚;这种感
觉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是诡异至极。

  劫兆就这么张着嘴、举着手呆在草寮前,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吞吞往后退
了一步。

  这一步彷如打开了某个淤塞的开关,骤然间他全身的血液彷佛又开始流动,
所有的刺痛、呕心、反胃、闷钝……倏地苏醒过来,劫兆猛地向后弹开,整个人
趴在地上乾呕起来,吐得大汗淋漓、天旋地转,两眼直冒金星,随即那一片虚无
又包围了他。

  (撞……撞邪了!)

  劫兆呕得涕泪齐出,手足发软;意识朦胧之际,「云梦之身」的凝神存识心
诀自然发动,他的心识彷佛被关进了一个全然漆黑的密室,虽然暂时断了五感知
觉,神智却反而清楚起来。

  这绝不是内力所致。六绝等级的高人或可以内力发出无形之劲,附在琴音或
流动的空气中杀人,就像那夜破庙里冯难敌无可匹敌的「天君刀」一样,但无论
形质如何改变,内力就是内力,入体或许能伤筋断脉、碎骨凝血,或死或伤,却
不是这种灵魂被抽离般的诡异感觉。这就像……就像……

  ——有东西「占领」了他的身体!

  思绪至此,身体的反应似乎随着恢复些许,他感觉自己动了动手指,眼前彷
佛有影像晃动,但有东西阻挡在「意识」与「知觉」之间,不让他的所见与所知
所想产生关连……

  一股骇人的悚栗爬上劫兆的背脊——但这也只是出于想像而已,事实上大部
分的身体仍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劫兆努力去感应自己的指尖,用力想要驱动它,拼命想唤起各种知觉,包括
疼痛、呕心、反胃、闷钝……

  劫兆猛然睁眼。

  额角的刺痛使他忍不住呻吟出声,山边阳光耀眼,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劫
兆想像自己举起手背遮住眼眉,肩颈处的痠疼显得格外真实。「我……我抢回来
了!我把我的身体……抢回来了……」

  但这念头是如此的荒谬。

  就在恢复知觉的前一刹,依稀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道:「……死生有命,下
辈子投胎若还做人,别再这样糊涂了。」颈后一松,衣领被人提起放落,啪啦啦
一阵劲风刮面,劫兆睁眼一瞧,骤见崖底的尖簇乱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颗
心悬到半空,脚底、头皮直发麻——

  (有人把我扔下山崖!)

  「妈啊!」

  他惨叫一声,忽听脑后「唰!」一声锐风逼近,陡地一团青影越过自己,飞
掠至前;劫兆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猛被翻了过来,突然间失去重心、天旋地
转,全然不知身在何处,睁眼只见悬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哎呀」一声,居
然又被扔回了崖顶。

  劫兆挣扎爬起,忽然一道青风掠过身旁,带着他转了小半个圆,转成背向草
寮、面向悬崖的姿势。

  劫兆一屁股坐下,才发现全身动弹不得,真气滞于背后「风府」、「大杼」、
「附分」、「委中」等几处大穴,至于对方何时出手、又如何出手,那是半点知
觉也无。

  「你……还活着?」来人阴阴说道。

  低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隐隐欲动的尖亢之感,穿颅微震,听得胸腔腹内都颤
抖起来。

  劫兆惊愕之余,不禁好笑,脱口道:「难道我该死么?」

  那人冷哼一声,声音竟已在劫兆身后。劫兆骇然变色,本能地回臂扫去,扭
腰间双踵一撑,原本盘坐的身体一旋而起,手到身直,「呼!」一声并指扫落!

  这一下用上了「坠霜之剑」任意改变身体重心的妙法,当日绥平府大堂上,
劫兆藉常在风之力飞旋于梁柱间,绝不落地,正是仗了这路心诀的好处。自从悟
出「狮子搏兔」的道理,劫兆收拾起花俏的招式,才发现这路剑法中更精微奥妙
的部分,此际危机加身,顺手便使了出来。

  他出手不快,旨在争取起身应变的空间,早有一挥落空的准备;果然劲风落
处,背后空空如也,眼角瞥见青影闪没,那人又无声无息飘到他身后。

  劫兆反足连环踹出,这两记仍不为伤人,顺势向前一跃,猛然转身;谁知耳
畔忽听阴恻恻的一声冷笑,那人却还在他身后。劫兆惊出一身冷汗:「莫非我大
白日见了鬼?」手肘倒撞,忽又被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掌按回,掌上无甚力道,却
推得他半肩歪斜,一跤向前扑倒。

  劫兆连变几招,堪称是近期的会心之作,谁知连对方影子都没见着,听得那
人嗤笑,不由得恼羞成怒:「他妈的!本少爷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瞧瞧你是扁是
圆!」灵光乍现,一翻身躺成了个「大」字形,背靠地面,心想:「嘿嘿,有种
你钻到地下去!」仰头却见一抹颀长背影越走越远,负手迳往草寮行去。

  劫兆一把跳起,忽想:「不对!这厮的动作快如鬼魅,没准一晃眼又钻到我
背后去。」赶紧贴着崖边岩壁。

  来人在柴门前停步,头也不回,冷冷道:「你耍什么猴戏?」

  劫兆叫道:「你本事比我高,我没话说,可藏头露尾的不算好汉,本事再高
也没用。」

  那人冷笑:「谁藏头露尾了?」

  转过身来,只见他肤色苍白、头发漆黑,一张尖颔鹰准的细长瘦脸,面颊微
陷,双眉斜飞入鬓,一双细长的凤目里微露精光,却看不出年纪。

  怪客一袭青袍,白棉袜、黑布鞋,头戴一顶纱笼制成的玄色峨冠,冠后两条
乌黑冕带,长长的拖到腰间;明明是读书人的打扮,却透着一股难言的野性与霸
气。他唇带冷笑,凤目一睨,刹那间劫兆有种被利剑贯穿的感觉,背脊窜起一股
寒意。

  青袍怪客冷笑:「你是天生的六阴绝脉,能活到这个岁数,也不容易了。下
次再到这里来,小心丢了性命。滚!」拂袖转身,便要推门。

  劫兆急道:「且慢!」三两步追上前去。那人一动也不动,接近了才发现他
不甚高大,只是比常人细瘦些;眼看伸手便能触及背门,劫兆忽起疑心:「以他
的武功,岂容我造次?莫非是故意引我……」心念电转,腰畔的佩剑突然「铮」
的一声弹出鞘来!

  (怎……怎么回事!)

  劫兆毫无伤人的念头,完全是长剑自己出鞘,如鬼使神差一般。

  「这……我该怎么跟人家解释?」伸手欲抓,腰际的「玉螭剑」剑刃一弹,
居然晃闪过去。青袍怪客倏地转身,猛将玉螭剑按回鞘中;劫兆气息一窒,整个
人像被一只无形巨掌掐住,身形顿止。两人贴面而立,俱都无言。

  被按入鞘中的玉螭剑格格作响,彷佛想挣出青袍客的掌握,简直就像活生生
的东西。这剑是劫震命中京名匠为他打造的,做工精致、堪称利器,但绝不是什
么通灵神物,自铸成以来,从没发生过这种怪事。

  「你适才接近草寮时,剑可有异状?」青袍客问。

  劫兆楞了半天,才讷讷地回答:「没……没什么异状。至少……不是……不
是这样。」说话之际,玉螭剑的鲛皮铁梨木鞘仍不断震动,他盯着青袍怪客苍白
如纸、浮露些许青络的手掌,只觉不可思议。

  青袍客的手指异常修长,瘦骨嶙峋,宛若枯爪,五枚指甲又尖又长,尤其尾
指处足有两寸余,白亮得像是一柄细磨弯刀。

  「这就怪了。」

  青袍客沉吟着,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劫兆忽被一股潜劲撞出去,登登登连
退几步。正想拔剑观视,谁知剑柄却丝纹不动,任凭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剑鞘
吞口就像被铁汁浇死了似的,怎么也拔不出剑。仔细一瞧,才见铜铸的吞口被掐
得黏闭起来,紧紧咬住鞘内剑身。

  「掐金成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中宸武林以指力闻名的门派,十家里
十一家都办得到,但要像这般举重若轻、毫无声息,铜件上既无指印,也没有丝
毫凹陷变形,彷佛铸成以来便是如此,就不是谁都能做到。

  「你封了我的剑?」

  青袍客冷笑。

  「那种破铜烂铁,没的丢人现眼,还不如换把柴刀菜刀实用。」

  劫兆气得脸都白了,怒道:「你武功忒高,却来欺负我一个后辈人,算什么
前辈风范?你霸着温泉泉眼,可知山下因此绝流,无一滴温泉可用么?这跟街霸
拦路、地痞白食有什么两样?」

  青袍客凤目一睨,嘿然长笑:「武功高又怎的?武功高欠了你么?凭什么武
功高就要让武功低的?天生万物,弱肉强食,你也同狮子老虎讲前辈风范?想得
到,就凭本事来拿!」

  劫兆被他一顿抢白,不禁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那人瞥了他一眼,负
手冷笑:「不过你很带种,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这般同我说话之人。见你也
不甚蠢,所为必有胜于性命之物。」

  「我……我妻子天生寒疾,须靠温泉固本培元。」

  青袍客哼哼两声,拂袖道:「你的蛮勇,替你妻子换得往后三天内,每日有
半个时辰的温泉水流。睁大眼睛瞧清楚了,逾时不候。」

  劫兆闻言大喜,连忙问:「那……三天后呢?」

  「要么凭本事夺回泉眼,要么,拿别的东西来换。」青袍客阴阴一笑:「若
选后者,记得多带一样物事来,好换你自己有命下崖;温泉与你的狗命,我也不
知孰轻孰重。滚吧!」

  劫兆摸摸鼻子,把玉螭剑佩回腰际,忽道:

  「前辈的朋友……莫非病得很重?」他刚提起文琼妤时才想到:石马温泉以
调养奇效驰名天下,青袍客霸占草寮不放,极可能是为了治疗某位重症之人。这
也能解释何以他愿意每日释出半个时辰的温泉,自然是同情心所致。

  青袍客冷冷一笑。

  「嗜血………算不算是一种病?」他斜抿薄唇,冷蔑的目光里却无笑意:

  「如果是,那的确病得不轻。若非我今日回来得早,你这条狗命就算是完了。」

     ***    ***    ***    ***

  劫兆回到山下时,已是黄昏时分。他唯恐二娘或老铁也到后山探查,撞在那
青袍怪人手里,便推说山道坍崩,没能走上石台。李二娘歪着头想了一想,沉吟
道:「没准是泉眼也坍啦!山里大崩之后还会有小崩,这几日先别上山,等过一
阵子土石流尽了,再让你老铁叔去瞧一瞧。」劫兆连忙称是。

  在草寮前那种神魂丧失、心为之夺的体验委实是太过诡异,劫兆为免姊姊担
心,也就没告诉她。稍晚老铁挑着空担回来,四人同桌用餐,二娘将劫兆想进城
的事同老铁说了,老铁不置可否,低头默默扒饭。

  这天夜里,劫兆早早便上床睡觉。

  文琼妤以为他怕第二天起不来,错过了老铁出发的时间,所以才提早就寝。
事实上,劫兆又一头栽入了梦里的小河洲,随手一挥,洲上便出现一团青色的雾
气,慢慢化成青袍怪客的模样。

  他闭上眼睛,试着唤起身体各处的记忆,想像崖上的微风、空气里的硫磺气
息,远处的山林是什么颜色的?午后的阳光又是如何变化……想着想着,忽觉背
后有一物贴近,手肘倒撞,正顶着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掌——

  劫兆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已置身于石台草寮,前方两条雾蒙蒙的人影飞快换
过几招,青袍怪客拂袖一推,将身前一名少年推得向前扑倒,正是自己。

  「云梦之身」能将潜意识里的知觉印象重新组合,还原出当时的情境。就好
比进入某个房间与某人说话,意识记得最清楚的,可能是谈话的对象与内容,至
于四周摆设、室内冷热、甚至空气里的气味,不过是无心一瞥罢了,并不会留下
深刻印象——但这些,都会被忠实保留在更深层的意识里。练有「云梦之身」,
就能像进入藏经阁翻书一样,把这些细琐但真实的「记录」一一翻出,重组还原
成当时的情境。

  劫兆虽无法亲眼看见自己与别人对招,透过「云梦之身」的奇妙心法,却能
在梦中迳行「旁观」。

  他席地盘腿,托着下巴反覆细看:青袍怪客的双腿有些模糊,膝盖以下根本
就是两团逐渐变淡的烟气,这是因为交手时劫兆始终背对着他,即使透过潜意识
里的知觉片段交叠组合,所知仍是有限。

  青袍怪客双手负后,上身直立不动,宛若僵尸。使他迅如鬼魅的秘密,就在
双腿的步法上。

  劫兆看到第七十八次的时候,终于有了眼痠的感觉——疲劳如果已经突破身
体的保护机制、开始反映在梦境里,醒来后的痛苦必然倍于梦中,这是很严重的
事。劫兆心有不甘,咬牙重看第七十九遍,突然一凛。

  ——地上……没有影子。

  他还原了空气里的色光,却忘了移动之间的光影变化。

  「光!」他打了个响指,对打的两人身下突然出现了阴影,仍是前方的劫兆
比后方的青袍客清楚——这仍是受限于感官资讯的缘故。

  找到方法后,筛选与组合就变得简单起来。

  「风!」

  「声音!」

  「气味!」

  「还有……温寒之变!」

  每多增加一项变因,影像就更清楚一些,彷佛一层层抹开雾露,现出真身。

  看着已经变成实体、没有一丝烟气薄透的青袍客,劫兆不禁目瞪口呆。

  ——那个不断绕到「劫兆」背后,动作快如鬼魅的青袍男子,每边膝盖下竟
有八条小腿!

  但青袍怪客并没十六条腿。只是对于劫兆的眼、耳、鼻、皮肤等感官来说,
青袍客的动作必须同时具备十六条腿才做得到;倘若劫兆的动作(或是感知速度)
再快一倍,模拟还原出来的影像才能变成八条腿、四条腿,甚至回复成两条……

  (我与他……竟有八倍的速度差!)

  「那人的内力奇高、趋避如神,我再怎么谨慎使用内力,却要如何制敌?」

  劫兆有些泄气,却又像捕捉到了什么,似乎想下去并不全然是条死胡同。

  但疲倦感已渐渐渗入梦中,还原场景需要过滤大量的意识片段,远比在梦中
练上几个时辰的剑还累。

  劫兆把手一挥,轻烟里什么石台、草寮、青袍客……通通不见,远处禽鸟啾
啭,饱含水气的凉颸拂过洲面,带来一阵沁入心脾的芳草香。

  劫兆大字形躺在小河洲的蓼滩上,身子陷入细白柔软的白沙,忽然想:「我
在草寮前的遭遇如此奇特,何不还原当时的情境,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潜运
心法翻找记忆,却什么也找不到。

  在失去感官知觉的刹那间,彷佛真有人接管了他的身体,耳中所闻、眼中所
见……没有丝毫片段被存进意识深层的藏经阁里,也不知道那个「刹那」到底有
多长。

  「慑魂大法」之类的催眠术对上「云梦之身」,就像强盗遇上贼爷爷,绝不
可能奏效。

  劫兆却在草寮前失去了意识,全然没有抵抗,甚至被青袍客当成尸体,差点
埋骨崖底,万劫不复。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一定与青袍怪客……还有他那躲在草寮里不肯现身的朋友有关。在如潮浪般
的倦意攫住劫兆的一瞬间,他恍恍惚惚做下了最后的结论。

     ***    ***    ***    ***

  第二天大清早李二娘来敲门时,劫兆痛苦得简直想自杀。

  他带着两大圈乌黑浮肿的眼袋爬起来梳洗更衣,浑身累得要散架,二娘递来
一套洗净补缀过的庄稼汉装束,一边掩嘴取笑:「明知今儿还要赶路,夜里就别
那么辛苦啦!」美人酣眠,文琼妤一向没有早起的习惯,这时候睡得正甜;劫兆
百口莫辩,苦着脸挑起担子,与老铁一起上路。

  老铁照例是沿路无话,劫兆虽然早有准备,但越走睡意越沈,不得不开口说
话,以防一个不小心阖上眼睛,失足摔死在山沟里。

  「老铁叔,到曲陵城久不久啊?」

  「久。」这老东西倒是有问有答。

  「呃……曲陵城大么?」

  「大。」

  「这样啊!那城里人一定很多吧?」

  「多。」

  不行!这种对话更危险,会毁灭仅存的积极性,劫兆决定改变策略。

  「老铁叔,我们还有多久才到曲陵城啊?」

  ——这是无法用一个单字来回答的问题。劫兆从结构上精心设计了陷阱,除
非老铁拒绝回答,否则回应的内容一定不可能只有一个字……

  「还很久。」

  三……三个字。劫兆想着,在心中流下了眼泪。

  但「还很久」三字却不是随便说说的,当劫兆看见地平线上的城郭隐伏时,
已接近晌午时分。曲陵城的规模自不能与中京相比,但靠近时才发现城墙甚高,
正面五门,城上箭垛、望楼宛然,不似一般县城的简陋营垒,显然是经过精心修
葺。

  「郸郡离京不过百里,勉强也算是天子脚下,遇事中京的戍卫军三两日内即
可赶到,岂是用兵之地?」劫兆肚里暗笑:「这里的郡守大人想装出励精图治的
模样,马屁可也拍得太过了。」

  行近城下,遥见中门紧闭,居中大道以扎木拒马拦起,只开一处侧门出入,
门前设有武装兵丁严格盘查,等着要出城入城的百姓大排长龙,绵延半里有余。
半里外的道旁搭起了一个个草棚,许多雇车骑马的人都在棚内等候,衣着明显比
排队进城的百姓华贵齐整,约莫是富户商贾一类。

  劫兆遮眉眺望片刻,心渐渐沈了下去。

  缩小入门的关口,显然是要一一核对名剌身份。劫兆是贵族出身,向来没有
随身携带名剌的习惯,绥平府劫家在中京何其显赫,哪个不长眼的敢问劫四爷要
名剌?当夜匆匆从破庙逃出,也无暇翻找行囊取走名剌;而对关口盘查的士兵来
说,劫兆恰恰就是来路不明、该拿下严办的可疑份子。

  正自犹疑,老铁却挑着担子往一处大棚走去,棚里一名锦衣华服、豹颔燕髭
的中年汉子横挑浓眉,冲他一招手:「老铁!今儿怎么这般巧法?来来来!」身
边簇拥者甚众,人人见他对这名眇目残臂的庄稼老汉如此的亲热,都不禁微露讶
色,纷纷让出道来。

  老铁领着劫兆来到中年人座前,颔首道:「徐老爷好。」旁人都觉无礼,不
由侧目。

  中年人倒是不以为意,回顾左右豪笑道:「你们不知道,若没有他的『八百
握』面,我的凭翠楼就不用开啦!」众人知他自视极高,罕有如此夸人,都顺着
他的话头说:「也只有彪爷的楼子,才配用这般的好面!」中年人捋须大笑,声
动蓬顶。

  劫兆心想:「原来这厮便是凭翠楼的东家。」

  彪爷笑得片刻,眼角锐光扫过劫兆的脸面,挑眉道:「老铁,这人是谁?」
劫兆心口骤跳,正盘算该怎么唬弄过去,老铁却慢吞吞说:「我老婆的亲戚,姓
赵。」抬头望了劫兆一眼。

  劫兆登时会意,低头讷讷道:「彪……彪爷好。」

  彪爷拈须大笑:「老铁!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家婆娘忒能干,一夜便给你生
了个大小子。」众人尽皆陪笑。老铁面无表情,犹如半截朽木,丝毫不见喜怒。

  劫兆听左右刻意逢迎,几乎笑翻蓬顶,心中不无恼怒;肩上忽被重重拍了两
下,只见彪爷点头道:「身子骨还算结实,长得也体面。哪里人啊?」

  劫兆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中京官话,无论如何也装不了乡下口音,灵机一动
嚅嗫道:「我……我祖奶奶原是承恩县的地主千金,到我爷爷一辈遇上战乱,家
道不比从前了,勉强种种庄稼餬口。」

  「识字么?」彪爷问。

  「读……读过一些。」

  承恩县是中京左近最大的县城,归京兆府管辖,供应中京的鲜肉菜蔬用度,
号称「京厨」,地主富户甚多,久染中京流俗,百姓大多读书识字,冠于寻常州
县。

  彪爷「嗯」的一声,又打量他几眼,随口问道:「跟老铁亲不亲?学不学做
面的绝活儿?」劫兆咽了口唾沫,故意装出羞赧的模样:「我喊他姑丈。我……
我手脚笨得很,看了一阵,没学到家。」

  彪爷笑骂:「呸!你才多大年纪?这都能让你学会,我凭翠楼还卖甚来!」
众人又是一阵鬨笑。彪爷捏捏他的肩头,指力颇为沉雄,捏得劫兆半身痠软,却
咬牙不吭一声。「这么着,哪天你姑爹不想你学做面了,来曲陵城找我,我给你
找份活儿。」

  劫兆勉强装出欣喜的模样:「多……多谢彪爷。」旁人诧异之余,无不露出
艳羡之色。彪爷含笑捋须,眼神倏忽间已飘至别处。

  此时另一侧的城门缓缓拉开,一队兵丁鱼贯行出,分列两旁,带头的两名军
官腰跨长刀、缨盔铄甲,身份显然不同。

  棚里休憩的人见状,纷纷起身往新开的城门行去。彪爷由随从们簇拥起身,
回头道:「老铁!你也别排队啦,一块儿来罢。」没等他回话,已被从人拥上马
车。老铁斜肩挑起担子,一言不发的跟在长队后头。

  劫兆遥遥看了两眼,登时心中雪亮。

  原来这边的城门,却是专为富人商贾所开,负责盘查的那两名军官不过是做
做样子、虚应故事一番,便签条放行;若遇载货的车辆,只消偷偷塞两锭银子,
便能顺利入城,连翻都不多翻一下。

  那凭翠楼的「彪爷」似是身份尊贵,众人见他车马行来,纷纷让道,不一会
儿就到了队列前缘。随车的管事上前寒暄几句,盘检的军官咳嗽两声,也不多废
话,一一签发放行条。签到劫兆时,那军官翻起白眼,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你
眼生得紧。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赵,名叫赵……赵平。」劫兆掌里捏了把冷汗。旁边挑担的脚夫跟
着帮腔:「军爷!他是卖面老铁的姑外甥,来投亲的。彪爷说要招他干活哩!」

  军官一听是彪爷的人,官气登时泄了大半,心有不甘,嘴里嘀咕:「外地来
的?哪里人?」

  劫兆吞了口唾沫,低头道:「我……我是承恩县人。」

  徐府的管事见队伍停滞不前,心中老大不高兴,扬声走了过来:「军爷!现
在是怎么回事儿?要不大夥儿都亮出名剌来,看能不能省事些。我这就同彪爷说
去。」

  军官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嘴里连称不敢,慌忙在放行签条上写下「同
京兆府承恩县隶赵平」等字样,方印一盖,猛塞到劫兆怀里。

  劫兆松了口气,瞥见老铁从怀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签条。军官与他颇熟稔,看
也不看便给换了张新的,上头写的是「同郸郡曲阴县隶李二」。

  「原来老铁真不姓『铁』。」劫兆心想:

  「李二、李二,他夫妻俩原来共用一个名儿,倒也有趣。」

  喀搭声响,马车行到岗哨前。

  彪爷掀开车帘,命管事打赏银两,抚须笑道:「贵客将至,军爷辛苦啦!微
薄心意,请弟兄们喝点水酒,消一消暑气。」军官一抹额汗,哈腰陪笑:「彪爷
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小人啦!这日头忒毒,彪爷一早等到现在,着实辛苦,先回
城歇息也好。少时特使来到城外邮驿,小人再派人通知彪爷。」

  彪爷「嗯」的一声,约莫是触动了久等无人的不耐,面色微沉,点了点头:
「有劳了。」

  劫兆跟着老铁,随大队入了曲陵城。城门附近本是早市,此时已将散去,人
潮涌动,彪爷的四驾马车循着中央的青石大道驶往城中,行人走不得驰道,众脚
夫只得跟着人流摩肩擦踵,慢慢挤过将散的市场。

  「出入盘查这般严,是为了什么?」劫兆跟几名脚夫混得熟了,乘机打听。

  「这你都不知道?」脚夫们睁大了眼睛:「郬郡造反的『无肠军』打来啦!
听说这些反贼都是饿鬼附身,打仗从不备粮,饿了便捉活人来拆骨片肉,就着沸
水烫熟了吃!中京还派了特使来,如果反贼真打到曲阴、曲阳,八王爷便要出山
讨贼啦!」

  劫兆心中一凛,突然想起当日文琼妤所言。

  「是三仙宗府的八王爷么?」

  「还有哪个?」一名年轻的脚夫胀红了脸,兴奋的说:

  「俺听人说,八王爷的武功已练到飞仙的境地,宝剑一出,呼一声便能断人
首级哪!八王爷若肯出山,来俺们曲陵招募义军,到时老子便要投军去!没准还
能挣个功名富贵,光宗耀祖。」几个年轻的都跃跃欲试,七嘴八舌吵嚷起来。

  年纪最大的那名脚夫面色一沉,冷哼:「富贵个屁!打起仗来,就是死人而
已,能有什么好事?」另一名青年脚夫抗辩道:「五叔,反贼真要打过来,咱们
总不能白白等死罢?二狗子说什么功名富贵,那只是玩笑话,若大夥儿都不投义
军,反贼打破城池,咱们就等着给人洗剥下锅啦。」

  「是啊、是啊!小七说得有理。」众人纷纷附和。

  被唤作「五叔」的年老脚夫一时无语,面色阴沈。

  劫兆只觉奇怪,脱口便问:「朝廷有兵有将,就算真要打仗,又何须来曲陵
募义军?」

  那力主投军的青年脚夫小七愤然道:「朝廷便是有兵有将,也不用在曲陵,
否则早几年派兵讨贼就好了,怎会闹到今日这步田地?我听说就算八王爷肯出山
平乱,朝廷也未必给兵,王爷这才派特使前来,看郸郡五县还有没有肯保家卫国
的好男儿!」

  身边那一帮年轻的同夥热血上涌,大声叫起好来,劫兆也跟着「有!有!」
「好!好!」的应付了几下。

  五叔猛敲了小七脑袋一记,低声喝道:「教你再嚼舌根!朝廷的事,你懂个
屁!踏踏实实干活儿才是正经。」小七满面不忿,却不敢再出言顶撞。

  劫兆环视四周,果然沿街各户门前都有两个并排的大缸,分别储满水沙,这
是防备火矢攻城的布置;居中最宽阔的一条青砖大道无人行走,这是训练居民让
出车马驰道,以便调兵之用。

  看来曲陵城里虽一片升平,暗中却已经开始进行备战。

  众人吵吵闹闹过了集市,劫兆正竖着耳朵收集情报,忽见街边一根竖木上悬
着横板,告示上绘着一名头戴金冠、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半身像,下有中京照日山
庄的千两悬红,以求劫家四公子的下落。画中人物面目俊秀,只是与劫兆本人一
点都不像。

  劫兆从小到大,起码给人绘过十幅以上的图像,执笔操刀的,无一不是中京
里赫赫有名的丹青妙手,画得维妙维肖;就算拿十岁时的那张来,也比告示上的
肖似一百倍不止。

  只是,这条悬红要传遍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县,最少要画三到五百张告示,
才够贴足所有重要的水陆码头,而且时间紧迫,还不能慢慢画、仔细画,否则教
他劫四爷乘机逃出了中宸州,贴上千百张也是枉然。

  自古以来,除非悬赏的对象特徵鲜明,好比面有刀疤,身带胎记,又或者耳
大垂肩、双手过膝,带着一红一黑两名小弟卖草鞋之类,否则「绘影图形」不过
是聊备一格,从来都不是寻人的好方法。

  劫兆按着肚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笑出声来,身子弓得像尾熟虾,抖个不
停。

  「劫苹,你也算很有心了。感谢你把本少爷画得如此之帅啊!」劫兆好不容
易缓过气来,揉着抽搐的腹肌,忽见告示底下署名「百军盟大义分舵徐」,不觉
一怔:「原来曲陵城也算是百军盟的地盘。但百军盟不是一向在南方活动么?怎
地北方也有据点?」

  他对武林掌故略有涉猎,江湖现状却一向不怎么关心,所知有限,忙把告示
上的字一股脑儿囫囵背下,回去好与文琼妤研究。小七见他紧盯竖木,皱眉道:
「就是这厮,害得咱们这几日连上码头都有人盘查,非问清祖宗八代不肯放行,
麻烦死了。」

  劫兆故作茫然:「劫兆……绥平府的四爷么?好像听人说过。这厮都干了些
什么事?居然值一千两。」

  「照日山庄的大当家劫震、二当家劫惊雷都失踪啦,劫二爷横死,劫三爷被
杀成重伤,听说是这厮串通魔门妖女干的。他带着妖女逃跑,现下照日山庄传下
了截杀令,满天下的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七啐了口浓痰,低声骂道:「听说那妖女生得十分美貌,两人一早就姘上
了,这厮迷了心窍,连父亲叔叔都下得了手。妈的!他艳福不浅,可苦了咱们这
样的人。」

  劫兆还没来得及发火,蓦觉心惊:「好在姊姊先让我来打探!若我俩贸然乘
车坐船,肯定完蛋。姊姊的容貌倾城,毋须绘图便已惹眼,所以劫苹只放出我的
悬红,还故意画得不像;我如果掉以轻心,带着姊姊一起现身,这就着了她的道
儿。」

  他当日在破庙中被武瑶姬一剑批面,眉间留下一道淡淡疤痕,再加上这几日
砍柴挑水,在烈日下充分劳动,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得黝黑通红;换下锦衣华服
后,来自承恩县的「赵平」可说是与绥平府的劫四爷全然不像——至少与图上那
人不像。

  但老铁与二娘见过他原本的衣着打扮,更亲眼目睹文琼妤的倾国之姿。就算
老铁大字不识,这段对话也足以让他联想到逃亡中的劫四爷与美貌妖女。

  劫兆惊出一背冷汗,眼角偷觑,老铁仍是木头也似,一跛一跛的挑着担子前
进。

  众人走过几条街,来到曲陵城里最大的酒家凭翠楼,劫兆在中京长大,惯见
琼楼玉宇,也不觉有什么特别。凭翠楼的掌柜让他们把面送进厨房,点齐银钱交
给老铁,埋怨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这会儿,赶不上第二趟了罢?」

  老铁面无表情,只说:「明日多送些。」

  「那好。」掌柜的一拍桌顶簿册,喜道:「这是你说的,可别不算。」

  劫兆要采办文琼妤交代的物事,便与老铁分手,约定半个时辰后碰面。曲陵
城不比中京繁华,劫兆只觉天热人挤,不耐久逛,往寄附铺里兑了随身的一枚白
玉扳指、一小块玉珏,匆匆问路买齐了东西,回凭翠楼时却不见老铁的踪影。

  「难不成……他告密去了?」

  劫兆惊疑不定,没敢在凭翠楼前多停留,绕到街角的另一间小酒铺,挑了个
邻窗倚柱的位子坐下。

  从这里可以看见凭翠楼前的进出情况,倘若老铁当真带人回来抓他,此间一
目了然,这是第一个好处。其次,对方如果发现劫兆不见,必然会往出城的动线
上进行搜捕,绝对想不到他就躲在这么近的地方。

  劫兆心神略定,才发现自己不是雅座上唯一的客人,方才匆匆入座,居然占
了别人的桌子。

  桌对面坐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身穿湖水绿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袭孔雀蓝
的尖领缦衫。那缦衫是中京正流行的胡风款式,袖短覆肩,下摆只到乳下腰上,
两片衣襟扣着胸口一只小小的金丝蝴蝶,裹得那一对初初发育的细致乳丘起伏娇
绵,差可盈握。

  女子下身着一件翠绿色的襦裙,同色系的腰带很宽,仿作男子的围腰形式密
密缠起,缠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襦裙底下是嫩黄
绸褌与白缎靴,分明是旅装打扮,却处处显现出中京仕女的妍丽风格,还混杂了
些许青春少女的迷离梦幻。

  光看她的肩腰曲线,劫兆就断定她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实际年龄还可能更
小一些。

  少女头戴帷笠,垂下的纱帷遮到了胸口;帷幕虽然从中两分,以便于饮食视
物,但纱帷重重叠叠、纹风不动,似乎有三四层之多,再加上她挺胸端坐,不易
看清容貌,只是帷隙间露出的肌肤白皙润泽,彷佛光滑的象牙上透出粉酥酥的红
润血色;那一勾琼鼻挺直小巧,隔着重重白纱仍能见弯睫瞬颤,可见其浓。

  (等她长大了,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大美人。)

  奇怪的是:同样是妙龄少女,劫英却没有这种青涩幼稚的感觉。十四岁时的
劫英尽管还未长成,犹带童稚的细嫩裸体就已教他沈醉不已,那是不折不扣的女
人,从体内散发出吸引雄性的甘美气息,丝毫不受身体发育的影响。劫兆从未有
过什么「等她长大」的念头,劫英就是劫英,无论情感、手腕,甚至是对男女之
事的觉醒与渴求,从来都是在他之上的。

  是劫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劫兆忽觉喉头一涩,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紊乱
的思绪,冲着少女一笑。

  「真是对不住。」他低声道:「能否请姑娘稍移芳驾,将此桌让与在下?」

  少女一动也不动。她的坐姿十分优雅端正,挺胸拔背,一丝不苟;桌下紧并
的双腿微微侧向一边,合拢的双手平放在膝上。

  劫兆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又说:「那、姑娘若不介意,可否与在下同桌?」
少女仍是不言不语,帷隙间浓睫轻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现忽隐,似乎正咬着
粉嫩的樱唇,小小的胸脯微见起伏。

  就算她开口拒绝,劫兆也不可能放弃这个重要的监视据点。他起身走到柜台
边,拈了几枚大钱,随口吩咐:「沏两壶茶,给我一壶,给那位姑娘一壶。」又
点了几碟花生、卤菜,还有枣梨一类的新鲜果子,给少女佐茶。

  那柜上的伙计如获大赦,点头如捣蒜,浑身上下充满了服务的热忱。劫兆正
觉奇怪,伙计端着盛了花生卤菜的漆盘,涎脸陪笑:「客倌来得忒晚,那位姑娘
等您好久啦!」

  「等我?」劫兆面色微变,蹙眉道:「我与她素昧平生,你怎知道她等的是
我?」

  「她……那位姑娘不是您的朋友?」伙计看来比他还惊讶。

  劫兆摇头:「不是。我与她借桌同坐,这才请她一壶茶饮。」

  伙计楞了半晌,不禁大吐苦水。原来少女在店里起码坐了半个时辰,问她话
那是一句也不答,绝不理人,也不点茶叫菜。伙计见少女衣着华贵,不敢当她是
来吃白食的,更没胆子轰她出去,双方就这么乾耗着。

  「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人都有!瞧她的模样,要不是天生的哑巴,就是得了
失心疯!爹娘怎么也不好好看管,到处乱闯,这不是害人么?唉……」劫兆赶紧
塞了几文钱打发他走,迳自回桌坐定。

  少女白皙的小手放在膝上,右手背上缀着一片雕工精细的三角花菱,似是纯
金打造,花菱三角各有细金炼子缠在掌里,一路缠上幼细的腕间。桌底的光线黯
淡,她白嫩的手掌非但不显暗沉,反而透明得微透酥红,彷佛新鲜的杏脯一般。

  劫兆微微后仰,打量着桌下的美人玉手,忽觉少女极有眼缘,猛一看不似姊
姊、劫英那样艳光照人,也没有盈盈那种混合了英飒娇美的动人丰姿,一照面间
便能攫人目光;然而却是越看越美,连手指等细小之处都能见惊喜,整体说不出
的顺眼调和。

  他看得微微发怔,忽听少女嚅嗫一声,却难以听清。

  「什么?」

  少女别过头去,表示不与他说话,低声又说了一次。

  这次劫兆听清楚了,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再三推敲,终于确定她说的是:
「大胆。」

  「姑娘是说在下『大胆』,还是小二大胆?甚或是姑娘自言胆子很大,嗯,
这也很值得拿来说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姑娘正在等人,『大胆』二字,恰恰是
是姑娘朋友的宝号……」

  少女急了,乳鸽般的一对细小酥胸频频起伏,听他东拉西扯说个没完,突然
插口道:「非……非礼勿视。」劫兆笑道:「那是姑娘的手太好看啦,在下一时
失仪,多看了两眼。姑娘勿怒,我给姑娘赔个不是,请姑娘见谅。」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少女平生少有机会听他人直言夸赞,忽觉眼
前这人也不是那么坏,小嘴一抿,不再说话。

  劫兆打蛇随棍上:「我叫赵平,是承恩县人氏。敢问姑娘芳名?却是从哪里
来?」他问了半天,少女却死活不开口,迳自坐得直挺挺的。

  劫兆问烦了,又好气又好笑,举杯就口,将目光移往远处的凭翠楼,忽听少
女低声说:「我不能同你说话。」

  劫兆奇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份不配。要……要有个传话的人。」

  劫兆一口茶差点喷在桌上,透过帷隙望去,少女的眼睛却十分认真,就像在
提醒他走路要小心、做人守本分一样,半点都不像开玩笑。

  「他妈的!难道我真的交了疯子运?昨天上山遇到一个,今天进城又遇到一
个。」

  劫兆灵机一动,转头对着地面:「谁同你说话了?我是在跟地上的蚂蚁说。
喂,蚂蚁啊蚂蚁,你说这位姑娘是不是中京来的?」

  少女吓了一跳,低头看地上乾乾净净,才又松了口气。

  她倒是没想过有这么赖皮的法子,不过既然有「蚂蚁」可以传话,就不算违
背礼法,沟通也方便多了,低头对地面说:「是啊!我是从中京来的。」约莫自
己也觉得有趣,樱唇微抿,掩口「咭」的一声笑了出来。

  劫兆猜她是中京富户出身,想起市井传言,暗忖:「莫非她是被拐子拐了出
来?据说拐子拐带小女孩,多半在糖果茶水中下药,迷得她们痴痴呆呆,才好卖
往他处。莫非……」

  越想越觉得这小妮子脑筋不太正常,必有蹊跷,连忙问:「蚂蚁啊蚂蚁,她
该不会是被人带出中京的吧?是不是姑娘自己……其实并不想来?」

  少女闻言一颤,想想此行的确是有身不由己之处,低声轻轻道:「我是不想
来。」这话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不知为什么,居然在这个污秽的乡城小
酒铺里,对着「蚂蚁」自然而然说了出口。

  劫兆心里已有七八成的把握,为防万一,又问道:「带你来的人呢?到哪去
了?」

  少女小嘴一扁,低声道:「我、我跟清儿走散啦!我、我就在这儿等她。」
尽管架子端得挺大,微颤的语声里还是透露着一丝惊惶。

  「清儿?是个女的?」

  少女睁大了眼睛,诧异之余忽有些恚怒。问这种想当然尔的问题,简直就是
一种污辱,自她懂事以来,还未曾遇过如此无礼的对话。「我不能同你说话。」
她别过头去,当作是小小的抗议,当然坐姿还是十分优雅的。

  劫兆差点没昏过去。不过他已经慢慢抓到与她对话的诀窍:这小妮子很抗拒
「是」或「不是」这种简单的回答,尤其是肯定的答覆,似乎这样会伤害她的尊
严,损及她的姿态。

  按照这个规则,「我不能同你说话」其实就是「清儿是个女的」的意思。

  这年头,连拐子集团都变古怪了,竟找女拐子拐小女孩!劫兆不无感慨。

  远方的凭翠楼前突然出现大批青壮汉子,个个身着藏青衣袍,手持器械,目
测约有几十人之谱。「来……来了!」劫兆胸中一跳,本能地闪到柱子后头,却
未在人群中看到老铁,反倒是那名徐府的王管事走了出来,只见他呼喝几下,众
人分成几队,又将彪爷的马车拉到了楼前,不多时便齐步开列,迳往城门的方向
行去。

  队里还有人扛着大旗,布招卷在桿上,看不见旗号,也有拿着锣鼓的,怎么
看都不像是拿人的模样。劫兆微一迟疑,起身出了店门,遮遮掩掩地踅到凭翠楼
门前;正要找人打探,肩头忽被重重一拍。

  「赵平!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

  劫兆差点儿跳起来,回头才见是那青年脚夫陈小七,还有二狗子等一夥七八
人。

  「没……没。等我姑丈哩!」

  小七扔给他一件粗布缝成的藏青短褐衣,劫兆这才发现他们几个都穿了同色
的外衫,肩上扛着扁担。

  「喏,快换上!」小七推着他往方才大队的方向,嘴里一叠声催促:「咱们
去给彪爷充充场儿!去得晚了,只怕彪爷他老人家不高兴。」

  「充什么场?」

  「甭问!」小七笑道:「去了你就知道!包管你没见过的大场面。」

  劫兆一听不是自己的事,一颗心登时放下大半,暗自盘算:「乾脆与他们混
出城门,赶在老铁前头回去。他若真带人回来抓,至少手里还有二娘为质。」念
头一起,突然有些揪心,脑海里浮现二娘亲切的笑脸,又想:「或者我与姊姊早
一步逃走,让他扑个空罢了。将来大家老死不相见,再没干系。」

  一夥健壮少年嘻笑吵闹,似都兴致高昂。二狗子突然失声道:「你们瞧!」
众人顺他所指,却见当道一名紫衫少女拦路。

  少女个头不高,生得十分苗条,身着淡紫劲装,线条圆润的左肩头绣着醒目
的团龙纹,犹如肩甲一般;左腕套着相同花样的甲状长护腕,下着白褌鳞靴,更
衬得双腿浑圆,比例甚是匀称。

  她背后斜揹着一条细长的锦缎包袱,包袱口以红绳扎起,不知是什么东西。

  曲陵城说小不小,城里城外也不乏标致的女子,但无论是千金倚阁、渔女浣
纱,那都是属于女子的娇柔美貌。这紫衣少女穿靴带甲,周身都透着森冷煞气,
尖尖的下颔抬得高高的,与明眸皓齿一辉映,七分的美貌加上三分英气,登时教
这帮乡下小伙子全看傻了眼。

  「这妞……」小七目瞪口呆,死盯着她裹出玲珑曲线的腰腿,喃喃道:

  「好……好美啊!」

  少女眉眼冷极,杏目一睁,沉声道:「站住!」声音清脆动人,似乎还有一
点童音,但威凛昭昭,彷佛统率万军的大将。她一声清叱,当街所有人都不禁停
下手边动作,一时无语,小七、二狗子的调笑言语全哽在喉头,憋得满面通红、
汗流浃背,偏偏一个字都不敢漏出来。

  「你们谁……」她环视众人,目光如隼:「见过一名绿衣纱笠的姑娘?」

  劫兆心中一凛:「莫不是酒铺里的小疯妮子?难道……难道……她竟是那个
女拐子?」抬头打量几眼,不由感叹:世道真的是变了,十五六岁的女拐子拐带
十三四的小女孩,居然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扯嗓抓人……

  紫衣少女见他目光投来,凝眸一睨,劫兆赶紧低头,免惹疑心。少女连问几
声,见四周静悄悄的,挥手道:「没事的,都散了罢!」众人如获大赦,纷纷走
避。小七等慕少艾之心大受打击,低头夹着尾巴快步离开。

  劫兆披上青褐,夹在人群中跟着通过,冷不防少女一探小手,揪着他的襟口
拖到跟前,冷冷说道:「你!有没见过那个绿衣姑娘?」杏目里迸出如冰煞气。
她随手便将一个大男人掀翻在地,二狗子几个吓得脸都白了,小七勉强想打个圆
场,忽见少女猛然转头,两道利箭般的目光如电射来:

  「同夥?」

  小七「骨碌」咽了口唾沫,双手乱摇,猛退几步。

  「不……不太认识!我……我们今……今天也是头一回见!」

  少女来回电扫几眼,蓦地低喝道:「没相干的,都给我滚!」

  众少被一喝惊醒,不及思索,拔腿就跑,片刻便散得乾乾净净。

  劫兆肚里大骂「没义气」,一边心惊于少女手劲之强,他偷偷挣了几下,那
白玉也似的皓腕居然纹风不动,彷佛金铁铸就。少女也不讲道理,一双姣美的杏
眼冷冷盯着他,彷佛一口咬定他心中有鬼。

  这种全凭直觉的对手最难应付。天幸劫四爷自小打滚花丛,拥有十几年的丰
富实战经验,立刻装出一副苦脸,低声下气的说:「姑……姑娘!我……我堂堂
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当街让你揪得四仰八叉,你……你还让不让我做人?」

  少女冷哼一声,将他提起:「说。」

  「我……我似乎见过。一个不大的小丫头不是?戴着白笠,神神秘秘的。」
他伸手比了比胸口,一指城西:「好像是往那儿去了,我、我也不是很确定的。
姑娘不妨往那儿找找,没准能找到。」

  少女盯着他瞧了片刻,松开小手。

  劫兆本以为她会撂两句「你最好没骗我」之类的,岂料她冷冰冰的眼神远比
狠话更具威吓力。他被瞧得浑身发毛,慌忙找话:「是……是了!我若又看到了
那位绿衣姑娘,要上哪儿向姑娘报信?姑娘贵姓大名啊?」

  少女冷冷道:「凭翠楼。」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姓鱼。」转头往城西奔
去。

  劫兆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慢吞吞回到了凭翠楼,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小
二攀谈。凭翠楼的一干伙计知他是老铁的亲戚,也没怎么提防,劫兆觑准一个无
人看见的空档,飞快翻过柜上的住宿名簿,见今日新写的五页里只有一个姓鱼的
客人,笔迹娟秀中带着爽利,写的正是「鱼清儿」三字。

  「果然是她!」

  劫兆忙将簿册阖上,快步走出凭翠楼,正要往小酒铺的方向走,却见前方一
抹俏生生的淡紫衣影凝立,那名唤「鱼清儿」的少女双手握在身侧,蛮腰微斜,
冷冷瞧着他。

  他大可解释自己回凭翠楼是为了什么缘故,甚至也能为翻看住客名册这件事
想个好理由;不管释疑与否,在道理上劫兆自问绝对能站得住脚。但他从第一眼
就明白,这个叫「鱼清儿」的小女拐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直觉派。

  她的直觉带着她,第一时间回来堵住劫兆。

  (……逃!)

  劫兆猛向她冲了过去,这反应显然大出少女的意料,鱼清儿美丽的大眼睛一
睁,倏地往街心一站,双手横拦,无论劫兆左冲右突,都不出她一跃可及的范围
之内。

  「来得好!」劫兆咬牙出手,右手食、中二指一并,疾刺她的左肩。

  谁知鱼清儿不闪不避,剑指及体的瞬间顺势一退,左手倏地扣住了劫兆的右
腕!

  劫兆一击失手,脚下不停,须臾间转前跨后、进右退左,「鸡行步」施展开
来,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绕着她走完一圈。鱼清儿的左手被反扭到身后,本能松
开五指,劫兆乘机一溜烟儿窜过。

  鱼清儿一声娇叱,回掌劈出,两人「碰!」对了一掌。劫兆掌力不敌,乘着
掌劲倒飞出去,落地时已在三丈之外。

  他忍痛撑起,发足奔过街角,倏地沿墙簷攀上屋脊,伏低不动。片刻才见鱼
清儿追到底下来,她个子娇小,轻身功夫却不如金刚硬力惊人,左右不见劫兆踪
影,迳自顺长街追去,眨眼便去得远了。

  「这女拐子……真是好大蛮力!」劫兆被打得气血翻涌,右腕痠软无力,兀
自心惊:「现在的拐子帮竟有这等高手,到底该说是世风日下,还是夸他们力争
上游?」不敢多留,飞快掠下屋脊,往反方向回到了小酒铺中。

  那戴纱笠的绿衣少女还坐在原处,劫兆跑得气喘吁吁,抚胸道:「姑……姑
娘!坏人……抓你的坏人来啦!姑娘如信得过在下,我……我这便带你出城,好
不好?」少女恼他突然离开,又觉此问无礼至极,别过头轻哼道:「我不同你说
话。」

  劫兆真想一把掐死她。其实他自身难保,也不知道要怎生处置这小妮子,只
是同为京里人,感觉十分亲切,又怜她年幼无依,不忍她被拐子帮卖入青楼,甚
至是更糟糕的乡下娼寨,从此过着痛不欲生的皮肉生涯。

  他把心一横,抓起她的手就往铺子外头走。透过她温软如绵的小手,劫兆可
以感觉她浑身都僵硬发抖,但少女似乎不惯挣扎拉扯,也说不出斥骂喝阻的话,
温顺的任他一路拉手狂奔,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口。

  盘查的岗哨照例分成两边,只是午后少有商贾出入,这厢倒是挤满了身穿藏
青衣袍的健壮汉子,看样子都是彪爷的手下,一望竟有数百人之谱;值哨兵丁也
不细瞧,懒洋洋地拄着军棍,来几个放几个。

  劫兆大老远就看见了陈小七,冲上前去指着他的鼻子。

  「哇!你小子不讲义气!跑得比飞还快!」

  小七吓得跳起来,一见他身后少女,不甘示弱指回去。

  「哇!你还好意思说?果然是你拐了人家的姑娘!」

  劫兆怒道:「去你妈的,那个小臭花娘才是拐子!」将事情概略说了一遍。
小七听得咬牙切齿,瞪眼道:「我就说那个婆娘不是好人!这般横霸霸的,果然
是京里来的女拐子。赵平,你放心!彪爷他老人家最是仗义,在咱们的场子里,
谁也动不了这个小姑娘。」

  众人一齐出了城,来到半里外的草棚。午间只有少数富商歇脚的茅草棚下,
如今却挤满了人,其中多是青壮汉子,服色一律是青蓝色系,分成一拨一拨的盘
据草棚,旗帜鲜明,其中又以穿藏青袍子的人数最多。

  「别怕!」

  劫兆轻声对绿衣少女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她的小手略显冰冷,身子微颤,举止仪态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端严,任他拉着
手穿过人群,并未显出瑟缩害怕的模样。

  劫兆暗暗称奇,带着她随小七钻进一处矮棚,席地坐下。

  绿衣少女直挺挺站着,不肯坐在泥土地上,左右又无桌椅几凳,劫兆灵机一
动,冲二狗子招手:「来!乖,到赵平哥哥这里来。」

  「干什么?」二狗子见他笑得奸险,抵死不从。

  「妈的!美人雪臀,便宜你了。」劫兆煽他一脑袋:「趴下!四脚朝地。」

  二狗子见她细腰雪肤,年纪虽小,身形却穠纤合度;容貌是看不见,不过光
嗅着那股若有似无的处子幽香也够美的了,当下没别的话,乖乖趴下当凳子。劫
兆在他背上叠了几件搜刮来的新制青褐,眼看地面,凑近少女耳畔道:「蚂蚁啊
蚂蚁!这荒郊野外的,烦你同姑娘说一说,这凳子且凑合着坐。」

  绿衣少女只是站着不动。僵持片刻,她才看着地面轻道:「二脚之凳,是给
平民坐的。于礼……于礼不合。」

  劫兆急了,就着二狗子前后四肢一阵乱打:「这哪里是二脚?分明是四脚。
你瞧瞧!忒也结实。」每抽一下二狗子便惨叫一声,委屈道:「赵平哥,俺这四
只里只有两只是脚,另外两只却不是。」

  劫兆满腹恨火,冷笑:「是么?砍下来比比长短,说不定真是我弄错了。」
眼看少女咬死「凳子」二字不放,他也莫可奈何,只得让步:「蚂蚁啊蚂蚁,二
凳为椅,这总不会错了罢?」

  少女螓首微颔,算是有了共识。这第二张凳来得容易,众人争先恐后,立马
并上一张。少女嬝嬝娜娜坐下,姿态妍雅动人,身下一对肉凳色授魂消,乖乖的
一动也不动。

  棚里清一色的青衣,绿衣少女被四周彪形大汉一围,便不怎么惹眼。劫兆四
下眺望,遥见彪爷坐在最前头的大棚里,踞着一张爪状托手的虎皮交椅,四周拱
卫严密,无一不是筋肉纠结、太阳穴高高鼓起,显都是精通横练功夫的会家。

  那棚比其他棚子都来得大,棚外竖着四桿青色的大旗,缀着鲜红色的三角旗
边,旗上写着「百军盟大义分舵徐」八个字,笔画大开大阖,自有一股草莽豪气,
迎风猎猎招展,凛然生威。

  其余的旗招则略小一些,形制大同小异;细辨之下,分别是「大礼分舵」、
「大孝分舵」、「大悌分舵」、「大忠分舵」四股,旗上未绣舵主姓氏,每舵也
仅竖起两桿舵旗,首领之人一入场,都先到彪爷棚内问安。彪爷身后竖起一面三
角黄旗,绣有一头张牙舞爪的吊睛白额虎,他眯着眼睛踞于虎形旗下,手里捏着
一对明晃晃的铁铸英雄胆,哪里还有半点太平富贾的模样?分明是雄霸一方的黑
道大豪,与先前所见截然不同。

  劫兆心中微凛,突然想起那张告示的署名,心想:「莫非这个彪爷便是百军
盟在曲陵的首脑?」故作惊讶,随口问:「原来彪爷是百军盟里的啊?」小七笑
道:「你可真是有眼无珠了。在郸郡五县的地界说起『一啸生风』徐凌彪,谁不
知道是堂堂百军盟齐大盟主麾下、曲陵大义分舵的舵主?」

  劫兆赶紧附和:「彪爷真是了不得啊!」

  小七面露得色:「那可不!百军盟北方十大分舵,都是齐盟主他老人家的亲
兵,其中『智、信、仁、勇、严』五舵是早年随盟主渡过祖龙江、北上开创事业
的旧人,资格虽老,却没什么建树。彪爷加入百军盟不过才几年光景,已在郸郡
创设了『义、礼、孝、悌、忠』五大分舵,手底下随随便便都有千把人使唤,最
得盟主他老人家器重。所以这回的『扬威大会』挑在咱们曲陵举行,那是一点也
不奇怪。」

  「『扬威大会』是干什么的?」劫兆又问。

  小七怔了一怔,胀红脸道:「扬威大会便是扬威大会,这个……也就是让旁
人瞧瞧咱们盟里的威风。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懂。」劫兆肚里暗笑:
「说到了底,你也不知这『扬威大会』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话间,忽见西方扬起一面白色大旗,人马未至,雄浑豪壮的喊声已动地而
来。

  「寒亦不忧雪,饥亦不食人;人肉岂不甘?所恶伤明神!」

  声音由远而近,倏忽便至,只见百余名白衣大汉分作四列,并肩奔行,不仅
服色严整,连所揹的红绸单刀都一般无二。为首一名白袍客手持金刀,跨着骏马
而来,身后的白色大旗书有「百军盟大智分舵常」八个大字。

  草棚这边的五舵人马看得有些发傻,或坐或站,彼此交头接耳,场面嗡嗡乱
成一片。

  彪爷面色一沉,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一声炮响,东北方扬起一面黑色大旗,
百余人齐声大喊:「太室为我宅,孟门为我邻;百兽为我膳,五龙为我宾!」旗
上金字映日耀眼,写着「百军盟大勇分舵汤」八字。带队的黑袍骑士背负长弓,
麾下清一色也都是佩带雕弓与短剑的射手。

  此时西南方赭旗擎起,旗上「百军盟大仁分舵胡」的字样迎风飘扬,一队作
赭红衣装的彪形大汉呼喝奔来,声音如百鼓齐擂,隐含雷火之气。

  「蒙马一何威,浮江亦以仁。彩章耀朝日,爪牙雄武臣!」

  吼声未落,一匹火炭般的红马跃尘而出,马背上一名五短身材、背上交叉着
一对乌沉板斧的红脸汉子猛勒缰绳,不待跳立的胭脂骏马放落双蹄,已然翻身滚
下金鞍,人立马止,身手居然十分矫健。

  彪爷冷眼看着,手中的英雄胆喀啦啦一转,突然扬声:「三位舵主排场也忒
大,不怕吓着我们乡下人么?常、汤、胡三位既已来了,沐老五就别藏头露尾、
装神弄鬼了罢!」

  忽听一把清朗悠旷的声音长笑:「彪爷有命,敢不遵从!」

  「高云逐气浮,厚地随声震;君能贾余勇,日夕长相亲!」

  烟尘散去,一名五络长须、方巾衿袍的中年文士负手而出,面容生得十分清
秀俊逸,乍看似有几分稚气,笑起来眼角却有密密的鱼尾纹,正是百军盟北方十
大分舵里着名的文胆、人称「逐气随声」的大信分舵舵主沐雨尘。

  「彪爷久见啦。今次的『扬威大会』适逢贵客前来,两要并陈、不得有失,
还要劳烦彪爷多费心了。」

  彪爷见他孤身前来,波纹不惊的冷眼里这才泛起一丝丝涟漪,英雄胆喀啦一
转,略微坐直了身子。

  「沐五爷久见。」他将「沐老五」改成了「沐五爷」,眼底却掠过一抹冷峭
的讥嘲:「徐某人兢兢业业,不敢怠慢。怕只怕有人没打算让徐某人过上安生日
子,三番四次改变行程,让五县的弟兄们一迳白等。」

  那赭衣红脸的胖子胡昆人称「天雄斧」,虽是大仁分舵舵主,处事却一点也
不宽仁,虬髯似的一字眉猛地挑起:「你放他妈臭屁!」吼声中双手反剪,唰唰
两下,那对镌有繁复血槽、泛着狞恶乌光的鬼头板斧已滑入掌中,却被黑衣弓者
横臂拦住。

  这位擅使长弓的大勇分舵舵主重哼一声,转头沉声道:「徐凌彪!你说话不
必藏尖带刺,我等在迎接贵客的路途上出了点意外,这才迟来。盟主迄今还未赶
到,难道你也要指摘盟主的不是么?」

  彪爷——或说「一啸生风」徐凌彪——眯眼冷笑,抚掌道:「汤显,真是好
厉害的罪名啊!依我看,你也甭叫什么『五龙神射』啦,改叫『五帽神扣』岂不
更好,包管你百发百中,绝不落空。」郸郡五舵众人尽皆大笑。

  汤显今年不过四十开外,却整整做了十五年的分舵主,在寰州也算是宰制一
方,长年颐指气使惯了,哪里受得这般污辱?登时面色铁青。身后的大勇分舵诸
人莫不咬牙切齿,有的甚至与郸郡一方叫骂起来,气氛之火爆,大有一触即发之
势。

  沐雨尘看得眉头皱起。

  徐凌彪,你这个三流烂痞地头蛇,端不上台面的乡巴佬!仗着人多、又在自
己地头,便不把上五舵放在眼里,也不懂得拿捏分寸。除非盟主亲至,否则就算
邓老大赶来,他也未必买帐……不,那只会愈加激发他闹事挑衅的兴致而已。

  (小混混本性。张狂、莽撞,不识大体!)

  沐雨尘一拈须茎,心中立即转过五六番说帖,当有七成的把握能压下场面;
还未开口,身畔的白袍刀客忽然一凛,全身刀意迸发,瞬息间便进入了完美的备
战状态。「金甲明神」常百里是上五舵中公认的刀法第二,意思是说除了盟主的
「天君刀」之外,就连五人中武功最高的邓老大,在刀法造诣上也自承不如。

  事实上,正当现场一片混乱之际,也的确是常百里最先发现异状,并且在第
一时间松体擎刀,进入了应战的最佳状态。

  大智、大勇、大仁三舵五百余人一到现场,郸郡五舵的人马便从外围将他们
团团围住。上五舵向来是盟主身边的精兵,在五位舵主十余年的经营下,无论是
纪律、素质,甚至武功信念,都不是以地痞脚夫为结构主体的郸郡五舵可比。但
蚁多毕竟咬死象,千把人这么散开一围,似乎也就不把训练有素的上五舵菁英放
在眼里了。

  然而,此刻无论是上五舵的精锐,亦或是下五舵的地痞脚夫,竟都被一道淡
紫衣影给冲了开来,彷佛她是一枚锐不可挡的锋矢箭头,所到处百军辟易,人人
不由自主便让出了道来。

  少女满身煞气,一步一步踏入场中,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俏生生的容颜竟
有一股迫人虎威。谁也料想不到,这样强大的威压感居然是来自于一名美丽的妙
龄少女,一时间满场寂然,先前的吵闹冲突倏地化为无形,紧张感却随着她的步
伐不断累积、升高……

  「逐气随声」沐雨尘毕竟是上五舵的首席智囊,定了定神,越众而出,拱手
朗声道:「姑娘请留步!此间乃是我百军盟的集会之处,等闲不得私闯。姑娘意
欲何为,尚祈明言;要不,还得请姑娘改一条路走,勿要干扰敝盟集会。」

  他见少女一身劲装颇有南方武风,像极了江南各军帅间流行的撚金绣袍,而
她背后的锦缎长包袱里,分明就是组合枪之类的兵器,只是遍数江南各军的头面
人物,却找不到符合这个年龄与样貌的用枪好手。

  紫衣少女樱唇微抿,抿出一抹姣好丰润的动人唇线,冷冰冰的雪靥上初次浮
露笑意,却是轻蔑至极:「乌合之众,也配叫『百军盟』么?」

  沐雨尘心中一动:「莫非这丫头……是铁甲战魂山派来的高手?」

  「百军盟」其实是个统称,最初是指一群来自异域的武装部队。

  据说三百年前,遥远的南瞻州发生动乱,皇位被奸佞篡夺,有一批忠于正统
的部队勤王不成,乘海船千里迢迢亡命到中宸州,寻找休养生息、反攻复兴的基
地。

  其时中宸州王权一统,天下太平,不是用武之地,中宸皇帝对这批异域雄师
的忠义心很是嘉勉,本想收编入皇朝羽林,南瞻诸军推举的代表却说:「宁为无
冢鬼,不埋异乡坟!」皇帝遂将祖龙江以南一处宽阔隐密的领地赐给他们,命名
为铁甲战魂山,许诸军保留南瞻旧制,世为客将、免岁不朝,号称「百军盟」。

  百军盟设有盟主,名义上是各军的总帅,但实际上各军帅还是自拥麾部,尤
其是铁甲战魂山里的长老们,未必就买盟主的帐。否则南瞻诸部里马军、水军、
弓弩器械等一应俱全,三百年来精研战争技艺,铁桨帆军、无犯军、摧锋军等掌
握祖龙江一半的漕运势力,还需北渡建立什么分舵?

  沐雨尘一见紫衣少女的气势举止,就知与江南军系必有渊源;这样的口气,
更是与铁甲战魂山的那帮老东西一模印就。她这话却犯了江北十舵的大忌,上五
舵、下五舵一般的不顺耳,当场怒鬨鬨的像是炸了窝。胡昆赤脸胀红,直要滴出
鲜血,板斧一扬,咆哮如雷:「臭花娘!你胡说什么?」

  少女俏脸一板,沉声道:「虾兵蟹将,不足与言!齐天放呢?要不楚州邓老
大也行,管叫出来回话!」众人一齐变色,连徐凌彪也不禁起身,冷眼中迸出凶
光。「五龙神射」汤显解下长弓,迎风一指:「小丫头!你口出不逊,可曾想过
后果?你家长辈……」

  话没说完,却见少女猛然转头,指着一处矮棚娇叱:「恶贼!你还往哪里跑
去!」紫影一晃,便要掠出!

     ***    ***    ***    ***

  这紫衣少女正是循迹赶来的鱼清儿。

  劫兆没料到她这么快便追到了这里,一边听着五舵舵主与她周旋,一边伸长
脖子四下眺望,伺机走人。谁知道鱼清儿目如鹰隼,一眼便见他鬼头鬼脑;她嗓
子清脆动听,还带有些许娇柔童音,这一喝用上了真力,却有雷动之威,棚中诸
人不由站起身来,登时又将娇小的绿衣少女遮没。

  鱼清儿年方十六,个头也不高,情急之下本能地踮起脚尖;一旁蓄势已久的
「金甲明神」常百里见她身形一动,发在意先,金刀旋即脱鞘而出!千钧一发之
际,鱼清儿仰头折腰,金刀「唰!」贴面掠过,带飞几根柔丝。

  胡昆见已动手,不由分说,红着眼挥斧扑至;谁知汤显也是一样的心思,长
弓盘出,弓首明晃晃的龙头嵌刃横扫而来,刃尖正对着鱼清儿的水蛇腰!以他俩
的身份地位,断无联手对付一名妙龄少女之理,只是两人结义了十几年,心念一
同,盛怒之下,居然一齐出手。

  汤、胡二人劲到中途,硬收三分,被震得嘴角迸红,兵刃却已不及撤回。

  汤显长弓硬生生盘开,掠过少女腰际,鱼清儿铁板桥后急使一个鲤鱼打挺,
苗条结实的腰肢果如滑溜之鱼,堪堪闪过了龙首弓刃,但身后的板斧却已避之不
及;铿铿两响,一斧被常百里的金刀隔开,另一斧正中鱼清儿背门,恰恰砍在绸
布包上。

  黄绸飞散之间,鱼清儿手里多了两截银桿,蓦地一线锁合,柔韧无比的银枪
宛若游龙浮鲲,倏然活了起来,抖开一片晃眼白芒!

  回刀救人的常百里脸色遽变,忙舞金刀护身。矫矢银芒中,胡昆轰然暴喝,
汤显闷声退走……待沐雨尘抽出铁索来援时,只见刺眼的辉芒忽然窜走,胡昆一
斧坠地、汤显弓弦绷断;刀法以紧守得名的常百里踉跄几步,白衣左肩绽开一朵
鲜红耀眼的牡丹花——

  银枪却倏然回头,二度横扫而来,软如鞭索、势比雷霆,竟将四人都圈入其
中!

  (这兵器……是传说中的「沧海神弋」!)

  沐雨尘全身被矫矢如龙的华光所笼罩,刮人的气劲铺天盖地,压得他须发皆
逆,已然来不及叫喊。

  「枪下留人!」

  生死交关之际,突来一声长啸,起落间穿过一箭之地,夹着哒哒蹄响,一道
金光破空飞来,绞入银芒之中。一阵钝声透体,两道光芒还原成本来形状,银枪
的枪尖宛若蟠龙,沈重而古朴,柔韧光滑的枪桿嗡嗡颤震,末端仍握在鱼清儿的
手里。

  金色的奇异长兵器尖端与银枪交叉入地,形状似枪非枪、似戟非戟,彷佛是
虎头张嘴咬着一只扁平的振翅天鹰,鹰嘴、鹰翼俱都是无双利刃。金枪的主人被
震得策马连退十余步,蓦地马匹仰头哀鸣,「碰!」一声侧摔倒地,登时断气。
马背上那人凌空跃起,潇洒落地,轻抚蓄着尖髭的下巴,朗声吟道:

  「日暗崩腾云,虎视苍生群;灭国无暇日,铸剑惟将军!」

  身后黄尘卷起,二十余名青袍骑士策马而来,为首之人擎着一面青色大旗,
上面写着「百军盟大严分舵邓」。

  鱼清儿一抖银枪,枪尖指地:「你是楚州的『腾云虎视』邓苍形?」

  「好说!楚州野人,不直一哂。」那人约莫三四十之间,青袍金冠,一身皮
靴、皮褂、皮革束袖,笑意温煦,却透着一股草莽豪气。「鱼姑娘的覆鱼枪法着
实厉害,邓某佩服,不愧是『沧海神弋』的传人。」

  沐雨尘等纷纷上前,抱拳道:「大哥!」

  邓苍形摆摆手,指着鱼清儿笑道:「这位鱼姑娘,乃是龙捷军鱼长老的孙千
金。大家都是自己人,这原是一场误会。唇齿尚且有误伤的时候,兄弟姊妹哪有
不吵嘴打闹的?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于刀剑上结缘,日后浴血弥坚,切不
可心存芥蒂。」说着看了几位结义兄弟一眼。

  胡昆余怒未平,冲口道:「这妮子说话,好生跋扈!还说盟主……」邓苍形
双手抱胸,定定的看着他,胡昆陡被瞧的心虚起来,一句话凝在虚空处,无以为
继。汤显安静片刻,点头道:「大哥所言甚是。说到底还是我等先动手的错。」
抱着长弓一拱手:「鱼姑娘,汤某适才多有不是,尚祈见谅。」

  鱼清儿毕竟年轻脸嫩,点了点头,神色稍见和缓。

  邓苍形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拍了拍常百里的肩头,两人眼神交换,却并不言
语。沐雨尘忽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冲口问道:「大哥!特……那人接到了
么?」硬生生将「特使」的下半截咽回腹中。

  邓苍形面色微沉,摇了摇手,示意他别谈这个问题。

  鱼清儿收起银枪,迳自走进矮棚,劫兆本想带着绿衣少女逃走,谁知这个女
拐子居然与百军盟是一夥的,在场数千人立时成了拐子帮的亲朋故旧,却要往哪
里逃去?更别说还有邓苍形、常百里等高手在场,任一个都非是他劫四公子所能
应付。

  (怎……怎么办?)

  正自焦急,忽见鱼清儿走到绿衣少女跟前,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低声道:
「清儿护卫不周,使殿下受惊了,还请殿下责罚。」

  劫兆听得一愣:「『殿下』?这小疯妮子是什么殿下』?」

  绿衣少女端坐不动,欣然受了她的大礼,轻声道:「起来罢。不怪你,我也
没怎么样。」鱼清儿又叩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

  邓苍形远远看着,忽然变色,扬声道:「鱼姑娘!这位可是……」他貌似粗
豪,实则心思缜密,话问一半,自己已然想到了答案:「原来……竟是铁甲战魂
山那厢担下了护卫之责。这……却是谁人牵线?」

  鱼清儿点了点头,淡然道:「你派人去通知盟主,让他别在渡口处找了,快
些来罢。」邓苍形附耳对沐雨尘吩咐几句,沐雨尘面色微变,立即转头离去。

  邓苍形率领其余人等来到矮棚前,数千人一齐跪地,高呼:「殿下千岁、千
岁,千千岁!」绿衣少女怡然摆手,对鱼清儿道:「叫他们都起来罢!」

  劫兆楞了一下,被压着呼完了「千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疯
妮子就是他们在找的『特使』!」八王爷伏凤纸有一儿一女,没人规定只有儿子
才能代表他行使钦差的全力。既然他的宝贝儿子伏辟疆没来,来的肯定是八王爷
的掌上明珠、在中京与「帝阙珍珠」劫英齐名的「翠微公主」伏辟寒。

     ***    ***    ***    ***

  拥有亲王头衔的贵族,按礼法是不能直接与平民对话的。

  只有在宣读王旨,又或者是表达身份的时候,才能不受这条礼约的限制——
宣旨与诵衔并不能算是对话,而是在表彰圣明陛下的皇权之光。

  绿衣少女……不,是「翠微公主」伏辟寒优雅地站起,就像她从小到大所受
的宫廷礼法训练一样,环视着趴伏一地的平民百姓,缓慢的、清晰的说:「本宫
承圣上旨意,巡狩郸郡,以彰圣上之明。愿尔等服膺教化、以顺德治,勿负圣上
爱民之殷。平身。」

  她很擅长做这种事。现在做的,与上一次、上上次……没什么不同。

  除了伏在她脚边的「蚂蚁」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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