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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东方云梦谭】【全】 作者:弄玉X龙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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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卷


【本卷简介】

  人生就是一场赌注啊,看倌们请下好离手,一生必看一次的皇城之战即将开打!
  呃,但是…各位参赛者,想独吞彩金也不用一上场就把观众都活生生打死吧?!
  旧恨不解、新仇难了,天魔、武沧澜、陆云樵这场三大巨头的必死战役,看似各有胜算,但真能解决彼此纠葛已久的江湖宿命?
  渐渐厘清诸多谜团的孙武,一步步迈向的是过去,还是未来?
  决定下一场轮回的时刻,才要开始!


第一章 明买明卖·守望相助
  皇城决战的前夕,对同盟会而言,最宝贵也最重要的情报,就是皇城之内的布置了,袁晨锋把大部分的实战部队撤出京师,但这却不等于他放弃了情报方面的努力,即使是最后一天,他仍用尽每一分努力,试图查出皇城之内的最新状况,希望这一战不要在己方盲、聋、哑的情形下进行。
  这些努力绝不是没有收获,皇宫原本的构造图,就已经被同盟会收藏在库,袁晨锋费尽心思去查,同盟会的情报人员舍生忘死,用人命去填,也陆陆续续查出不少新的情报,包括皇宫的哪个部分进行改建,增设了什么杀人机关,皇宫内的兵马又如何调防等等,全都是很有用的消息。
  问题是,如果一桩一桩分开来看,这些情报确实非常有用,但若把这些情报整合起来,这个问题就很大了,这些情报乱七八糟,彼此间还相互抵触,明明是同一个地方,昨天才埋下大量地雷火炮,今天就全部铲掉,改挖硫酸池,普天下绝对没有人这样布机关的,这看起来根本不是机关布置,只是某个超随性的暴发户,随便拿工程来玩。
  看着这些来之不易,却又大有问题的情报,袁晨锋非常懊恼,觉得自己是被别人耍着玩。
  “可恶,光看这些东西,根本没办法做判断,就算一批人看错,怎么会前后十几批人都看错?还是说…必须要我自己亲自去看一次?”
  袁晨锋说得焦虑,孙武在旁都能感到他所承受的压力,想要自告奋勇,潜入王宫去探查详情,却给人出声阻挡。
  “没这必要吧?王宫又不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地方,你们两个就那么跑进去,万一给人捉了当人质,同盟会的处境岂非更加不妙?”
  出声的是路飞扬,他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天空,之前沉默已久,现在虽然开口,却似乎心情不怎么样,连带脸上表情都不好看。
  “我想我应该不用提醒,皇城内部的最新情报,对我们是何等重要吧?我突然发现,如果要派个武功够高的进皇城内探查,比起孙兄弟,路老师你才是最佳人选吧?”
  “呃,有道理啊,想想是该我去,但皇城内如果机关很多,我也没把握全身而退,要是受了点伤,明天的皇城之战岂不是…”
  “那不是很好吗?你去受点伤回来,有伤在身,明天的决斗直接可以不用出场了,你不出场,我们直接包袱收收,可以回家,结束这场闹剧,该干啥继续干啥,什么都不用烦了。”
  袁晨锋口气不好,脸色更差,以他的个性,如果不是被逼到极限,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路飞扬也微微一愣,但马上就竖起大拇指叫好。
  “干得好!店小二,拿酒来!这是应该好好庆祝的时刻,我家的晨锋,今天开始变成男人啦!”
  路飞扬是真的高兴,不是存心嘲讽,孙武与袁晨锋都听得出那一股喜悦之情,不过,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件事情上,他所表现出的喜悦,适得其反地刺激到两名年轻人。
  年轻人奇差无比的表情,路飞扬查觉到了,这多少令他有些懊恼,自己并不是有意要刺激他们,之前自己种种过激的言行,都存有特定意义,也小心拿捏分寸,没有作得太过火,不过… 今日自己因为外头阴霾的天气,忆及往事,情绪不佳,失了分寸,确实过分了,再怎么说,这两个小子也是为了自己的事在操心,特别是袁晨锋…哄小孩子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自己在这上头真的很不擅长,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可惜成人的世界比他们所知要更复杂,他们已经历过许多江湖风雨,晓得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却还不能接受在黑与白之间,还有灰色的存在,无关正义,无关邪恶,有的… 只是热血燃烧后的余烬… 他们也不知道,明日的胜负不会只凭一些机关、一些法宝就起变化,决定胜负的关键不在这里,操心又有何用… 说起来,该抱怨的是自己,明明心情正坏,却还要顾虑这两个小子的感受…“想知道皇城内的状况吗?不用那么麻烦的,我有办法。”
  小殇的适时出现,缓和了气氛,也替路飞扬带来问题的解法,当她贴在路飞扬的耳畔,轻声说出她的办法,路飞扬先是皱起眉头,怀疑这方法真的可行,但很快就点点头,摸着下巴,觉得这方法果然不错。
  “你要记得喔,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你如果直接找人家头头,人家肯定不会理你的,毕竟人家也要面子啊。”
  “了解!就像开门之前要先敲门一样,直接找大魔王是不合礼数的,总要先找些可爱的小怪物,才是勇者的礼节… 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不过我喜欢这样,而且还有少许教育意义,行啊,就这么干吧。”
  路飞扬边说边点头,还朝着孙武两人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两人心中叫苦,不晓得又会有什么荒唐点子或荒唐事,就看见路飞扬哈哈一笑,来到窗边,推开窗户,吸了一口气,跟着便放声大叫。
  “喂!魔门的喽啰们,替我传个话给你们老大,我要看皇城的最新布置图,快送一份来给我!”
  这段话辅以真气发送传出,声闻何止十里,半个京师的百姓都能听得到这一声大喊,难得的是,靠得近的人不觉得大声,离得远的人也不会听不见,只不过耳里微觉嗡鸣作响,这就是绝顶修为。
  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能听见,这话要传达给魔门肯定不成问题,只不过,在魔门有回应之前,大批百姓纷纷探出头来,看看是哪个神经病这样叫喊,吵得街坊不得安?。
  路飞扬喊的话简单易懂,但正常人都不会当真,即使是孙武、袁晨锋,也觉得荒唐,同盟会与魔门从不友好,立场敌对,明天更要生死对决,哪有可能会回应己方的要求?
  “老师,你…你这也未免太…”
  “太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最起码的连横合纵,你当领导人也挺久的,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连横合纵我当然懂,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我也会操作,但你… 你这种搞法,连操作都谈不上啊,敌人怎么可能会…”
  “唷!操作形式这种东西,还有固定的吗?一定就得黑箱作业,私底下遣使跑来跑去,这样才叫操作,就不能光明正大,开门见山直接讲?”
  “……开门见山和开窗大叫,这两者之间我认为有不小的差距。”
  在两人对话的同时,孙武一脸无奈,目光不停地望向窗外,路飞扬道:“怎么了?小武,你也觉得我说的不对?”
  “你对不对我不知道,但外头围的人越来越多了,这么多人在底下指指点点,感觉好丢脸喔。”
  “什么啊,这点小事就觉得丢脸,将来还能当个好政客吗?随他们指去,你要是不喜欢,就扔几个花盆下去,人就少了。”路飞扬笑道:“不信我,你也应该相信小殇啊,这办法是她提出来的,你放心吧,不用多久,魔门的使者就会找上来了。”
  “你搞错了吧,我哪有说魔门使者会登门上来?”小殇的插话,连路飞扬也吓了一跳,“不是吧?我是相信你才这么作的,现在你说人家不会来,那我岂不真的变成神经病了?”
  “不用奇怪吧?你这种喊法,人家会登门上来才奇怪咧,你等着吧,对方的回应也会很开门见山的。”
  小殇说话的同时,一直望着窗外的孙武,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上魔三使中的老人,这个本应算是魔门长老级人物的高阶干部,被路飞扬重重折辱过后,似乎完全沦为魔门的丑角,被当成跑腿送信的来用,只见他满面尴尬地出现在街角,看着挤了满街,往上指指点点的群众,看起来非常犹豫。
  若有得选择,孙武相信他一定会进入这家客栈,当面把所带的讯息说出,可是他似乎也负有严命,不得不为,所以最终他只能站在街上,对着这边的方向,提气大喊,“门主说,这样子太不给银劫面子,怕他以后不好作人!”
  这声大喊,没有路飞扬刚刚那样一声厉害,无法传到半个京城,却也足够整条大街上的人都听见,人们以为又来了一个疯子,几百双眼睛一起朝他看去,千夫所指的压力,让孙武对这老人深感同情,换作是自己,还不如挖个地洞跳下去算了。
  不过,在这方面,路飞扬就显得很没同情心,忙不迭地落井下石,再次扯开喉咙大喊,“操他妈的,我管他银劫的鬼面子,他那个人变态的,快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声音嘹亮,远远传了出去,这一下不但大半个京城都听得见,孙武觉得银劫肯定也听见了,只是他大概没那么好心情也来喊一声。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好意外了,魔门使者将一个金属圆球从对面街扔进这边窗口,本来是可以悄悄送进来的,但两边首脑似乎都喜欢用这种夸张的方法,搞到人尽皆知,所以,当孙武伸手接下那颗由窗口掷入的金属球,一切平安,他甚至还觉得有点失望,仿佛应该来个大爆破,这才对得起底下大批群众的期盼目光。
  “这么夸张的东西都送来了,里头总不会是空的或是烟雾弹吧?是的话就很无聊了。”
  孙武将金属圆球顶端的按钮一按,这种影像播放装置,对他已不算陌生,过去梁山泊曾多次以此作为通讯方式。一按下去,金属球绽放豪光,顶端喷出一道光束,迅速扩散,成了一幅立体图像,图像中的那座庞大建筑物,孙武是第一次看到,但从那些特有造型与建筑规模来看,应该就是皇城没错。
  “奇怪了,看起来好像都只是正常的房屋,没看到什么机关啊?”
  “那当然,地洞里插几支尖刺,这叫作机关,地面上直接插几支尖刺,这还能算机关吗?那种东西叫路障吧!机关不是这样子看的。”
  路飞扬举起他的独臂,伸指对着那些立体影像虚点,落指的地方立刻产生变化,各处房舍或是消失,或是从中一分为二,露出了隐藏在底下的各种布置。
  “啧啧,真是老套,千斤顶、陷人坑、硫酸池、轰天炮… 这些老骨董是谁设计的?他们是布机关还是搞主题乐园?”
  路飞扬摇摇头,对孙武、袁晨锋道:“两位领导人见识不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真认为这种游乐设施,在那种级数的战斗中能派上用场?”
  孙武、袁晨锋都觉得不好回答,一方面,不管是绝顶高手或普通好手,生死相搏的战斗,胜负仅是一线之差,别说这些杀人机关,哪怕只是地上的一块香蕉皮、一只偶然飞过的苍蝇,都有可能让战斗产生逆转变化。
  但另一方面,他们也都曾见识过绝顶高手级数的决战,当初在慈航静殿,苦茶方丈、呼伦法王,和武沧澜彼此以大绝招互轰,在那种大威力之下,方圆百米之内尽成焦土,管你什么地上建筑、地下机关,全部摧毁得干干净净,连地面都像给人反覆犁过几次。
  在那种层次的战斗中,这类低等的机关别说派上用场,连登场的机会都没有,天魔、陆云樵战起来,还没真正靠近,拳劲剑气横扫,就会把这些机关连同房屋掩体一起摧毁,要指望这两人会不小心一脚踩进硫酸池里,这实在太过一厢情愿。
  “哦,这边开始有点意思了,能量传送管道密集汇聚,有种很眼熟的感觉,哈,果然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重力牢,这可不能开玩笑了,布置还有点反常,该不会是想玩反重力吧?银劫这次有点新意啊,我还以为龙葵跑路以后,他就不行了呢。”
  路飞扬不住点头,指出诸般机关的特异之处。要对付天魔、陆云樵这种绝顶高手,普通的机关没太大意义,可是如果使用一些阻碍性的机关,短暂让其中一人两三秒不能动弹,就会给予另外一人下手的机会,重击之下,甚至可能一招分出生死。
  重力压制,这有可能造成他们动作迟缓,或是不能动弹,如果反其道行之,直接造成短暂的反重力状态,这也可能有惊人效果。以孙武来说,假若正要全力凝运金钟罩,抵挡敌人重击,却忽然脚底腾空,飘浮起来,金钟罩威力减半,就这么被人一击干掉,绝不是没有可能的。
  “要搞这么厉害的机关,能量消耗可不小,他们藏了多少能量晶体在附近?
  不怕爆炸的吗?哇塞!银劫老友这次玩真的了,五座反应炉埋在皇城中央,这还能算是机关吗?根本就是自毁装置了吧?他是不是打算看情况不妙,引爆反应炉,把有可能祸害帝国存续的东西都炸上天去啊?”
  路飞扬说着,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喔,刚刚都还没想到,两个决斗的,两个旁观等下手的,只要这四个人一起死光光,中土从此就太平了……明天的战斗,干脆就以这个为大方向来试试看吧。”
  这段自说自话,旁边的孙武不好接,倒是旁边的袁晨锋脸色奇坏,一下伸手切掉了影像,道:“这算什么?”
  路飞扬一手插腰,道:“算什么都行,但希望你别因为这样,就说我是串通魔门,天地良心啊,我与魔门之间清清白白,单纯就是图书馆与借书人的关系,连金钱往来都没有,外头满大街老百姓都可以作证的。”
  袁晨锋脸色铁青,“你这样就弄来皇城情报,那… 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弟兄的牺牲,都算什么?明天的决战又算什么?”
  “算最后手段啊,不也就是因为你们搞不定,我才出此下策的?你反倒怪起我来,这没什么道理吧?我让你们不用冒生命危险去查线索,你应该要请吃消夜了。”
  “但…你…你弄得这么欢乐…死去的那些弟兄…”
  “欢乐点碍着你了吗?我一定要铁青着脸,哭丧着表情,才能显示我对人命伤亡的悲痛,才有意义?你觉得重要情报这样到手很荒唐,很不合理,但这就是现实,现实的定义就是… 存在即合理,它不会因为你合理所以成功,只会因为你成功,所以合理。”
  路飞扬望向袁晨锋,口气虽然略带嘲讽,表情却很温和,“晨峰,同盟会由你执掌多年,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期中更好,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管理这么大的组织,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但你挺了过来,我一直觉得你很了不起,比我更杰出得多,你很好,真的…”
  听到鼓励,袁晨锋看来并没有比较高兴,只是苦笑了一下,道:“谢谢您对我的认同,不过,您还是早点把但是这两个字后头的话说出来吧,在这两个字的前面,再多夸奖也是没意义的。”
  “好吧,但你必须开始适应,除了黑的道理,白的道理之外,还有些很没道理的灰色地带,这没什么道理,因为对方就是不愿和你讲道理,如果你不能适应这一点,你就没法和他们玩下去,即使你今天没被我弄疯,早晚也会给他们逼疯的,这是你通往顶峰之路必经的障碍,假若你过不去,半壁江山、平分天下,这就是你此生的最高成就。”
  路飞扬在袁晨锋肩上一拍,缓缓道:“要往上走那一步,并不容易,可能比你过去这二十几年的人生更难,即使走上去了,也未必真能得到什么,这话我从前便该说,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所以… 晨峰,这是老师对你最衷心的劝告,你…好好当个好人吧!”
  手掌在肩头落下的瞬间,孙武看见袁晨锋的眼中有种痛意,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坏了,这点自己似懂非懂,因为所发生的这些事,自己确实有感觉,觉得敌我三方的首脑人物全是一群混帐,真是死光了就太平了,不过也仅是如此,没有到痛苦的程度,实在不懂袁晨锋眼中那抹痛意,为何如此深刻?
  路飞扬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孙武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望向旁边小殇,发现她双臂环抱,好像很冷一样猛打哆嗦。
  “小殇,你着凉啦?不会吧?”
  “太、太阴毒了… ”小殇搓着手,哆嗦着呵出白烟,看得连孙武都感到阵阵寒意,“临走之前都不忘记下诅咒,要人好好当好人,这实在是太阴毒了。”
  “呃,我想… 路叔叔说的好人,应该不是你那个意思… 好人不该是贬意词的。”
  “是吗?那好吧,小武哥哥真是个大好人,是个大大大的好人呢。”
  “…… 我明白了,你还是替我连络一下老爹,问问魔门有没有空缺位置,我把这里的事情收收,回去跟着他干吧,这种时代当好人太没前途了。”
  “啧,还真是可惜啊,我的反应炉炸光光计画,就这么泡汤了吗?”
  “那种计画如果会成功,就有鬼了!”
  路飞扬找魔门要情报的事,大半座皇城的人都知道,武沧澜与银劫当然也知道,他们甚至用不着底下的情报人员告知,光是听见路飞扬的那几声大叫,就晓得他打什么主意了。
  武沧澜皱眉道:“我挺好奇的啊,你对同盟会的情报战,总能做到滴水不漏,怎么对上魔门就一败涂地呢?同盟会查不到皇城内的情报,魔门就查得清清楚楚,我们对上魔门真有如此大差距?西门朱玉可是早就不在了。”
  “魔门的地下人员,活动策略与同盟会完全不同,进行探查时不但勇于卖命,还大量牺牲手下人为弃子,分散我们的注意目标,而且… 我怀疑最后是由他们的大头目亲自出马踩点,这就…”
  “由大头目亲自出马跑业务,这么不健全的组织,是倒闭的前兆。”
  “或者陛下你也可以把这看作是勤勉的象征,对健全组织而言,至少好过只想在家里玩反应炉,要把自己家炸上天去的狂人领袖。”
  “你听起来对自家老板似乎很不满意啊…”
  这句话从武沧澜口中说出,也就只有银劫能受得起,当作是玩笑话,换作任何其他人,承受这句话就是灭顶之灾。
  “我想我和袁晨锋应该有差不多的感受…”
  银劫淡淡说着,非常清楚袁晨锋此刻的处境与心情。在他看来,袁晨锋作得已经很不错了,换作是自己年轻的时候,拿着同样资源,坐在同样位置上,也不可能做得比袁晨峰更好,尤其是碰上那样一个同样让人发狂的老板。
  问题在于,袁晨锋终究受到自身阅历、修为的限制,有很多事情看不明白,这不能怪他,怪只怪真正懂这些的人,没把该说的话告诉他。
  什么地雷阵、千斤压、硫酸池… 这些都不是用来杀人的机关,比较实际一点的说法,这些都是笑死人用的机关,尽管负责此次皇城内各种埋伏工作的人是自己,但设下这些东西并非出于自己本意,而是皇帝陛下找来军部群臣商议,那群蠢才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建议,最后弄出一个馊主意大全之类的方案,由皇帝陛下御笔一批,交由自己付诸实施,抗命者死。
  假如真是碰上一个蠢到极点的昏君,干出这种事无可厚非,但如果说此刻满朝之中,有什么人最了解这次皇城决战代表的意义与其中风险,肯定就是这位皇帝陛下,他批准这些荒唐又没意义的机关改造,背后心态大概就像袁晨锋的老板一样,纯粹没事找事,给手下人添麻烦来取乐。
  皇城之战,不是不能设置机关与埋伏,也不是不能设真正威胁得到陆云樵、天魔,破坏力强大的机关,站在己方的立场,这些准备工作绝对都是必要的,只不过,作这些准备的困难程度,远远超过外人想像,更不是袁晨锋这些小辈能理解的。
  最关键的一点,其实很简单,只是很多人似乎都没有想到。陆云樵与天魔不是傻瓜,也不是瞎子,他们两人会离谱到跑来敌人地盘上生死决斗,本身已承担极高风险,甚至可以说,若非他们两人脑子都坏了,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然而,这也已经是极限了,假如皇城内当真准备太多足以威胁他们两人的机关、高手,那么这两人一起现身后,在决斗之前,恐怕就会先联手起来,铲除所有会干扰他们的东西。
  今天路飞扬响彻半个京师的那几声大喊,还有天魔随手送去皇城内机关布置图的行为,看似搞笑,仿佛只是向众人表示,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但事实上就是藉着这个动作,向朝廷暗示魔门与同盟会反过来联手的可能。
  两强对决,战于皇城,实则却是三方势力彼此牵制,情势微妙,只要其中有一方的步子走得太快,立刻就会引来另两方的联手攻击,得不偿失。武沧澜的实力之强,放眼天下,几乎已是无敌,但偏偏陆云樵、天魔就是他没有必胜信心的两人,假如这两个人一上阵便立刻倒转枪头,联手杀他,即使武沧澜再怎么强,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逃命这种事也是要看情况,有些情形临阵逃跑就是可耻,有些情况不跑就是傻瓜了,朕是独裁者,是暴君,可不是傻子。”
  武沧澜坐在雕刻着九龙的黑桐木椅上,却很粗野地将腿放在桌上,沉吟道:
  “陆云樵的五绝神剑,由惊神指所化,威力无俦,比天子龙拳犹胜几分,七宝指环落在他手里,若他是带着七宝指环上阵,朕即使以赤龙腕配合血裔天赋,对上他的胜算也只有四成…”
  “但他如今已断一臂,五绝神剑运转有碍,陛下战他的胜算起码有六成。”
  “不错,朕拼尽全力,战一名断臂的残废,也只有六成胜算,至于天魔,朕不理解怎么总有人把他与朕、陆云樵视为同级数的对手,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是我们一直给他打得惨兮兮,从来也没有打平过,同级数这词真不知如何作数?这一点,相信那个断手的也是同样想法。”
  说着一点霸气都没有的自嘲话语,武沧澜道:“所以,如果那个断手的与老头子联手,朕没有第二句话,立刻有多远跑多远,有谁觉得这可耻的,尽管上前去战那两位试试。”
  “多余的动作与布置,只会刺激那两个人过早联手,所以臣下当初力主,皇城内不需要为此大动土木,搞那些贻笑大方的东西。”
  “你一直主张不用搞那些东西,军部有人参你好几本,说你是魔门奸细,是来替同盟会、魔门做内应的。”
  “…如果因为这种理由被问斩了,臣下也没什么好说的。”


第二章 断头之鸡·死亡大旗
  银劫和武沧澜谈话的气氛怪异,这在以往是非常难得的事,银劫几乎可说是武沧澜唯一的心腹,多少重要大事都是透过他来执行,虽说朝廷上下有许多人都想把他整倒、斗垮好上位,可是有更多的人都相信,如果银劫当真垮台,大武王朝只怕来日无多,因为一个不受节制、没有任何缓冲地带的武沧澜,对这个本已不安定的王朝,绝对是毁灭性的。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古怪气氛,和日前银劫的所作所为有关。围绕着孙武等人所发生的那一连串骚动,因为闹得太大,一开始武沧澜也认为这是单纯针对敌人的干扰行为,尽管他认为没有必要,还不如早点把人放进京城,不管是要搞什么事,都方便得多,只不过银劫坚持,武沧澜也就不多干涉,放手随他执行。
  但当银劫被路飞扬创伤而归,一切纸包不住火,武沧澜略为一查,便晓得银劫亲自出马潜入敌营的始末,以他的聪明才智,更随即省悟,知道银劫先前所做的一切,仅是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要隐瞒什么还不好说,可是要隐瞒的对象,却肯定是自己这个呆头皇帝。
  武沧澜不喜欢被人算计,但对这种事还不至于无法容忍,毕竟他是个绝对的能力主义者,能够成功算计他的人,就是技高一筹,站在败者服输的立场上,这种事没什么可抱怨的。
  不过,被人算计是一回事,遭到背叛就是另一码子事了,这次银劫所做的事,就让武沧澜生出一种遭到背叛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糟糕,更是武沧澜十数年未有的奇耻大辱,自龙葵叛逃后,武沧澜从未给人背叛自己的机会,若不是以高压手段震慑臣民,再不然就是早一步洞悉,先发制人,绝不给人把反意付诸实行的机会。
  银劫是不可能会背叛自己的,这个自信,武沧澜几十年来都不曾动摇过,面对各种中伤、挑拨,武沧澜始终信任银劫的忠诚,只是,他的理性也在告诉他,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相信什么人会对自己百分百忠诚,自己十多年前就是个死人了。
  不管怎么说,银劫背着自己干下这么一堆事,这是事实,而且自他返回京师至今已数日,始终不曾为此事做出解释,累得自己苦等多日,最后终于忍不下去,这才有了此刻的两人单独会面。
  一帝一臣的单独会面,并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因为武沧澜喜怒无常,以军部为首的六部臣工,都怕与他面对面,最好连报告事情都能省则省,每有要事,特别是可能违逆上意的要事,都是尽量交递给银劫,由银劫负责呈上,其他人有多远闪多远…要负责担任这样的黑脸角色,说银劫是奸臣,还真是冤枉人了。
  经常会进行的君臣单独会面,今天却有着特别的气氛,武沧澜不说,银劫也不说,但彼此心里都有数,知道这话早晚得说,只不过是看谁先沉不住气而已。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臣下就先行告退了。”
  碰上这一下以退为进,武沧澜不能再继续若无其事下去,终究得要开口了,“你该不是以为,自己今天不做交代,还可以平安走出这个大门吧?”
  一旦把话挑明,就挑得特别明白,气氛也随之一变,银劫不认为这位陛下真会动杀手,不过他也明白,不可能再装聋作哑下去了。
  “… 我现在无法解释,因为就算说了,陛下你也听不进去,更不会、不愿相信我的话。”
  “你是在跟朕说话,不是在演三流的言情剧,别以为用这种借口就能混过去了。有什么荒诞离奇的事,是朕不会、不愿相信的?你总不会要告诉朕,当年是你与龙葵勾搭成孕,作下苟且之事,并且有了那个小杂种吧?”
  “无论是与不是,陛下心中早有定见,哪需微臣饶舌多言?但为了帝国存续,请陛下无论如何,都要保障那女孩的安全。”
  银劫话声甫毕,轰然一声爆响,武沧澜没有拍桌子,却是放在桌面上的双腿直接发劲,整张紫檀木桌案瞬间爆碎,凌空化做无数尘粉,簌簌而落。
  “龙葵的贱种,是绝对要铲除的对象,你存心袒护,是何居心?”
  这句喝问份量极重,代表的就是抄家灭族,但银劫闻言不慌不忙,淡淡说话:“臣倒是想请问陛下一句,为何非铲除她不可?这么多年来,陛下你从来无惧强敌与威胁,甚至总是搬石头砸脚,放过本可早早除掉的敌人,让他们有机会成长茁壮,给你带来足够的威胁,为何今天处理这个日后可能令你感到足够威胁的女孩,你就坚持要斩草除根。”
  “这当然是因为…”
  武沧澜带着怒意的回答,出口几个字后,就此没了声息。尽管恼怒,但他确实被这问题给问倒,为何自己对这女孩就没有玩兴,不愿给她机会成长,成为足够强大的威胁,再来娱乐自己?难道… 自己真是忌惮真龙血裔的潜能,生怕玩火烧身,那女孩最终会成为超越自己的强敌,这才非要杀她不可?
  这是不可能的,真龙血裔潜能强大,自己少年时就憧憬着能与之灿烂一战,让自己能对龙族的潜能有更多参悟,只恨一直没遇到,如今真龙血裔很可能已出现,自己断没有退缩之理。
  况且,退一万步讲,利益与风险总是并存,即使真龙血裔有那么大的威胁性,处理方法也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如此难得的素材,死了就什么价值也没有了,但如果活着,就能够利用她的身体,进行无数无可取代的实验与研究,断无理由如此浪费,暴殄天物。
  几个疑点都被一一厘清,武沧澜开始直视问题的核心,思索自己如此执着的道理?
  很快,答案有了。一直以来,武沧澜觉得银劫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既然银劫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心里想必早有答案,此刻,当武沧澜终于找到答案,顿时明白为何银劫只暗示,却不肯明说的理由。
  …理由,是因为对背叛者的憎恶!
  龙葵的叛逃,是武沧澜此生少有的大失败,更是极少数让他感觉受到背叛的奇耻大辱,而龙葵之所以叛逃,她的女儿实是主因,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把她女儿处死,就是对背叛者的一种惩戒,所以无论怎样,那个女孩都非死不可。
  只不过,这一点只能做,不能说得太清楚,因为承认这件事,等若承认自己会因为遭到背叛而受打击,如此软弱的心理,怎堪为君?而且被点醒察觉到此事,也让武沧澜更不愉快,即使遭到背叛,自己也不该如此在意。
  “陛下,惩戒背叛者,应该是针对背叛者的本身,这些年来我们没有龙葵的下落,如今她又托庇于魔门,令我们有力难施,可是我们拿背叛者没办法,却只杀背叛者的女儿来泄愤,以大欺小,说得过去吗?”
  “以大欺小?笑话!乱臣贼子,本就随手诛之,这不是江湖比武,还讲什么以大欺小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谋逆叛国者,向来都是满门抄斩。大学士索尼给夷灭三族一案,五岁以下被斩首的就有六个,你那时怎么不说这是以大欺小?”
  武沧澜的怒气并非来自遭到顶撞,而是因为银劫始终未有说出具有说服力的理由,仅是用似是而非的借口,这种有话不明说的做法,不住刺激着武沧澜的怒意。
  “那么,微臣斗胆,请问陛下,你觉得处死那女孩,真能给背叛者惩罚?她死了,真能让她母亲心痛?”
  “…… 这话倒还有点说服力,死个女儿就会呼天抢地,龙葵也就不是龙葵了。”
  武沧澜沉默半晌,怒意稍敛,道:“你用了那么多理由去保这女孩,朕倒想问你一句,你无论如何都要保她的理由何在?别鬼扯什么她是你的私生女儿,朕如果会相信这种鸟借口,等一下就当众宣布退位,今后不好争斗,专心致力中土和平!”
  不用翻译,谁也知道这和太阳打西边出来是一个意思,银劫默不作声,似在考虑怎么说才妥当,但反覆思索良久,他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妥当的说法。
  “… 具体的理由,现在说了也没意义,陛下你听不进去,我只能说,这女孩的存在,关系帝国的极大利益,也事关陛下你本身的利益,请你理性从事,不要只是单靠你的情绪来做判断。”
  “…你该不是要告诉朕,朕今天杀了她,将来必会后悔吧?”
  武沧澜晓得自身弱项与缺点,也知道这名臣下兼友人在理性层面确实能补己身不足,这么问话已经退了不小的一步,哪知道银劫仍是摇摇头,“不,您多半… 九成五以上不会后悔,您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后悔与遗憾,就像龙葵不会为了这个女儿心痛一样,但我的责任是协助您维持帝国稳定与传承,您的情绪、满足感,我没有理由要放在第一位。”
  “也就是说,你个人判断,在这件事上,朕的利益与帝国的利益有分歧?”
  武沧澜特别加强了“个人判断”四字的语气,代表他对银劫想法的质疑,不过看到银劫用力点了点头,武沧澜也不得不认真思考银劫的话。
  银劫不是多话的人,他口风很紧,不能说的事怎么也不会说,这本是优点,偏偏此刻也成了要命的缺点,武沧澜很想知道银劫做这些事的理由是什么,但这样可能就要做出一些大违本愿的承诺或让步,基于这考量,他把到嘴边的问题忍住,没有出口。
  “既然没什么要说的,你可以下去了,明天的战斗,你也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确实已准备得差不多了,但充其量也就只是尽了力而已,说不上十拿九稳,更远远谈不上必胜,与其要用这种程度的准备去开战,还不如从头和平到尾算了。”
  银劫所说的,正是他这边一直面对的难处。对敌人不具威胁性的措施,准备得再多也没用;对敌人太具威胁性的措施,一开战就会招致两边敌人联手,反过来攻击己方。
  打从这场决战确定下来的那刻起,朝廷这边就只有几个选择,从头到尾只当单纯的观众与转播员,祈祷这两个敌人同归于尽,这种事情武沧澜不会允许,而若要插手其中,最好是趁他们两败俱伤,或者至少力量也被削弱大半的时候出手,这样哪怕两虎联手,威胁性也不会太大。
  …… 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银劫可不认为敌人会这么好心,留这么愚蠢的机会给自己利用,对此自己是拟定了几个策略,预备到时候来实施,可是最近几天武沧澜的异常表现,让银劫警觉到事情生变。
  之前武沧澜还数度关心过自己这边的准备状况,要自己尽早把战术拟定好,呈报上去,但打从自己与黄泉殇接触,受创而回后,武沧澜就对这边的准备再不关心,从不过问,自己只能判断,在自己离京的那段时间里,武沧澜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要武沧澜在此战中当一个单纯的旁观者,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不关心这边的准备状况,只是下令胡乱搞一些可笑的机关建筑,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打算甩开自己这边,找别人或单独去干,但另找一组人这也不可能,这些年来武沧澜并没有另外培养什么能取代自己的人才,假如他另外找人来干,自己必然会收到消息,没可能什么都不晓得。
  不合理的可能性都被排除,剩下的解释就只剩… 武沧澜打算不倚靠任何人的助力,纯凭一己之力去介入这场决战,换句话说,他手上握有某种能决定胜负的关键,换作是平时,像这样的核心秘密自己必会知道,这位皇帝陛下会先将这类机密告诉自己,不光是表示信任,也是因为他厌烦处理实务工作,所以把讨厌的任务扔来,但这一次…银劫没有把握武沧澜会把话说出来。
  “这个嘛…”
  一如银劫所料,武沧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抖着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重要事情。
  “你刚才扯了一堆什么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的鸟话,一直到最后也没把话说出来,既然如此,朕有必要把话告诉你吗?”
  “身为一国之君,不该如此情绪用事,像个小孩子一样赌气,对陛下并没有什么好处,你一个人守住秘密,就是你一个人要从头累到尾,臣下不论知不知道,反正明天都要拼上性命,对臣下其实没差。”
  “……操你妈的!”
  并非怒喝,只是一下忍耐不住而出口的冷冷咒骂,但能够把武沧澜逼到这个地步,也只有银劫能够作到了。
  骂了一句,多少宣泄了一点怒气,而挨骂的银劫恍若未闻,继续站在那里,等着武沧澜进一步的交代。
  半晌,武沧澜开口了,银劫听得很认真,却完全听不懂这句话。
  “……快递真是一种很好很好的东西。”
  
    充满着各种权谋、算计、恩怨与荒唐,这场在万众不期待中所发生的皇城约战,终于也到了正式揭幕的时候。
  武沧澜、天魔各自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迎接此战,孙武极为好奇,却也不得而知,倒是自己… 抱着紧张感,半梦半醒地辗转一夜,最后带着两个黑眼圈迎接这一早的到来。
  出了房门,与袁晨锋打了个照面,这位素来重视仪表的公子,已经梳洗完毕,正以最佳状态出现在孙武眼前,看来神闲气定,更没有黑眼圈的问题,但出于对他的了解,孙武察觉他的精神状况没有比自己好到哪去,只是强行控制着本身的沮丧、焦躁与无奈。
  “袁兄,贵会的那些伤员…”
  “唔,都已经安全转移了,战斗马上要打响,银劫专心于皇城内的部署,对其他事情的注意松懈许多,昨夜所有伤员已经成功转移,离开京师了。”
  “那…今天你有…”
  孙武想问,袁晨峰是否安排了什么后援与应变措施,因为一直以来在情报战中落于下风的他,昨天被路飞扬那么搞了一次,所有部署再次给打乱,短短时间之内,不晓得是否来得及应变。
  “尽人事吧!”
  袁晨锋的回答,丝毫无法让人安心,但在如今的情况下,什么也别无选择,孙武唯有点点头,什么也不多说。
  有为了决战而忧心忡忡的人,当然也有满不在乎,照样好吃好睡的人,路飞扬似乎睡了一个好觉,走出房门的时候,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一下懒腰,自顾自地开始刷牙梳洗,就连漱口时都特别大声。
  “咦?你们不吃早饭的吗?都愣在这里做什么?早餐很重要的啊!”路飞扬笑道:“特别是这一餐,你们可要好好吃,说不定这就是你们中某个人的最后一餐了,哇哈哈哈哈~~~”
  这段幽默让孙袁两人笑不出来,连香菱都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您今天的心情真好,难道是打定主意只去看戏了?”
  “你们几个家伙才比较奇怪吧?又不是你们要去决战,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们要上战场咧。”
  表现得无比轻松,路飞扬在稍后的早餐时,自顾自地添饭、夹菜,胃口不错,吃了两大碗,还一面轻哼着小调,引起别桌的客人侧目,这种悠闲的模样,看在众人眼中,感觉都很复杂。
  “袁兄,你不多吃一点吗?你碗里的东西好像都没动耶。”
  “我没什么胃口,哪怕这是我的最后一餐饭,我也不想吃太多…”
  袁晨锋苦笑着回答孙武,正埋头吃饭的路飞扬,却在此时抬起头来,口中含糊不清地问话,“小武,那件事情你今天怎么不问了?”
  “什么事情?”
  “陆大侠的行踪啊,你之前不是很在意,陆大侠为何迟迟不现身吗?现在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你难道不好奇,陆云樵是来还是不来?什么时候会出来与我们会合吗?”
  照道理,这确实是最奇怪的一件事,皇城内外,甚至全中土,不晓得有多少人在议论纷纷,皇城之战将要爆发,但身为关键人物的陆云樵,却始终没有出来露面,迄今行踪不明,外人只看到袁晨锋忙里忙外,却不见陆云樵出来说句话,更不晓得他是否确定参与此战,各种谣言早已传遍街头巷尾。
  有人怀疑陆云樵早已身亡,也有人认为陆云樵虽然尚在,却已经重病或重伤,武功全失,这才不敢露面,当然也有人认为,陆云樵故布迷阵,藉由自己的不现身,要对敌人造成压力… 众说纷纭,相关说法就连孙武都有耳闻,几天前还私下问过袁晨锋,想知道陆云樵的下落与打算,结果仍是得了一个无奈的苦笑。
  ‘但愿我可以回答你,但只有这个问题,或者说与他老人家相关的问题,是我无法回答的,或者,孙兄弟你也可以自行参悟看看。'
  ’呃?要我去参悟?这又不是练武功,哪有得悟啊?‘
  ’这我就帮不上忙了,因为我真的没法回答啊!或者,你可以问那个正站在我们后头,用很火的表情瞪我们的那个人,他搞不好能回答你的。‘
  当时,袁晨锋给的回答,让孙武如坠五里雾中,半天摸不着头脑,而今,路飞扬提出这问题,袁晨锋的表情倒是没有苦笑,只是一副快要翻白眼的样子,而孙武先看了袁晨锋一眼,跟着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问了,已经…不想知道这些了。”
  “哦!”
  路飞扬的声音有少许遗憾,但他也没心思再多管这问题,因为出发时间已近,而且香菱端了一个古怪的东西上桌。
  “最后一道菜,小殇小姐指定的特殊料理,断头鸡!”
  物如其名,一只被砍去首级的清蒸鸡,被端到路飞扬的面前,看着那无首的鸡脖子,感受那股不祥的气氛,路飞扬表情一变,手中的筷子险些落了地,不过,见惯各种大场面的他,最终仍是笑了笑,夹起鸡屁股放到碗里。
  “好料理,不过,据我所知,这道料理应该是专门摆在监狱里给死刑犯吃的啊?”
  “这个… 小殇小姐说,这道菜是出了名的吃完就上路,横竖今天出门之后,某个人肯定是回不来了,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有去有回很为难,就把这鸡端过来,早吃完早上路。”
  “……上路与投胎,在你们这边是看作同等意义吗?”
  “您要这么理解,当然没有问题。”
  路飞扬的苦笑没有笑多久,小殇就推着轮椅出来,笑咪咪地向众人打招呼,并且每个人发一张纸条。
  “各位,马上就要出征上战场了,为了庆祝我们的必胜,请各位和我一起祈祷,求上苍赐福给陆大侠,并把你们手中的字条,大声念出来。”
  回应小殇的这个要求,众人开始阅读字条,袁晨锋首先读道:“宝簪妹妹,请你等我,等到这一仗打完回来,我们就立刻结婚。”
  孙武皱眉读道:“袁兄,这个护身符你收下,它本来是我未婚妻亲手做给我的,我有金钟罩,拿了它也没用,就送给你吧,哈哈,我很爱她的…”
  香菱读道:“各位,关于凤姐的案子,我有重大发现了,那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现在全天下只有我知道,等我回来之后,就把这秘密告诉你们。”
  路飞扬道:“哈哈哈,前面那个敌人看起来不怎么样,很弱,大家一起上,围起来!围起来!”
  不同的四段祈祷词念完,四个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既有无力感,又有浓浓的不祥气味,让四个人不约而同低下头,长叹了一声。
  路飞扬皱皱眉头,仔细品味,缓缓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几句对白,都有那种说完以后,再也没命回来的感觉?尤其是我那一句。”
  孙武、袁晨锋、香菱没有立刻答话,彼此对望一眼,然后一起用力点了点头,小殇补上一句,“没错,这次你是死定了,看到了吗?天上北斗的死兆星…哦,现在是白天,没有死兆星,换个说法,你看到自己背后了吗?那支死亡旗已经高高竖起了!”
  “这个嘛,反正它已经不是第一次竖起了,虽然连我也觉得,每次它这样竖起,早晚有一次会让我回不来,不过呢…总之就是看太多,已经没感觉了。”
  路飞扬笑了笑,站了起来,用他仅有的那只手,摸摸小殇的头,就像一个疼爱晚辈的慈爱长辈一样。小殇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却没有反对,让他这么摸了摸,换做是别人,绝不会有这种待遇。
  小殇之后,路飞扬的手分别拍过孙武、袁晨锋肩头,两人都想说点什么,又不晓得该怎么开口,最后,路飞扬站在桌首,朝桌上所有人深深弯腰一礼。
  “抱歉,我一直希望能够多传达点经验、多教点东西给你们,但明显我做得不好,反而变成一个讨人厌的老家伙…对不起。”
  这个礼,分量实在太重,除了小殇没有人敢受,孙武、袁晨锋的反应尤其强烈,像是屁股坐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立刻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只是没等他们回礼,路飞扬身影如风,一下子就从他们身边掠过,到了门口。
  孙武、袁晨锋晓得出发时刻已到,急忙跟了上去,坐在轮椅上的小殇,似乎不打算去观战,只是坐在原处,小小地说了一声。
  “…要回来唷。”
  三个人都已经跑出门去,照理说是不可能有回答的,但这点距离,对于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来说,还嫌太短,因此在小殇这句话出口后不久,她耳边响起了一声传音,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不!从这刻起,路飞扬不会再回来了。‘


第三章 东风不至·只待英雄
  虽然只是两个人的决斗,但天魔与陆云樵的一战,关乎天下气数,朝廷这边不敢有丝毫马虎,除了在皇城之中,清出了足够的空间作为战场,更还搭建了看台,提供各方人马进入观战。
  有资格进入皇城观战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武沧澜御笔亲批,三百个名额首先提供给文武百官、皇亲贵胄,先购者得,所费不赀,却仍造成了抢购热潮,供不应求,不知有多少人托关系、走后门,一掷万金,就是要求得入场观战资格,希望亲眼目睹两大强人的惊世之战,为此,还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那些有资格入场观战的重臣、要人,用尽各种手段抢名额,搞到火药味十足。
  最令人不满的,是当整个名单确定后,看过名单的银劫,二话不说,立即带著名单入宫面圣,力争之下,武沧澜大笔一挥,将名单上的人刷掉一半,由银劫所提供的另一张候补名单来补全,这个消息传出后,满朝为之哗然,觉得这是再明显也不过的徇私舞弊,银劫肯定是收了大把好处,这才帮人走后门,挤入名单,谋求私利,仅管被递补上去的人,矢口否认曾进行贿赂,却没人相信。
  整件事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在专制王朝,特权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银劫重权在握,其他人斗不垮他,也就只有承认这个事实,没啥可说的,不过,只有少数脑袋清楚的人,才知道银劫这么做的用意,更晓得银劫背了一个大黑锅。
  “看高手战斗,对武者的助益很大,有时候甚至不亚于得到一本上乘武功的秘笈。”袁晨锋道:“中土各大势力,无论朝廷、同盟会,还是两大圣宗,都有专门的人手,负责记录或拍摄江湖上的著名战役,凡是一流高手的公开决斗,总会吸引很多人去观战、记录,外行的看热闹,内行的… 可不只是看看门道而已。”
  孙武很清楚袁晨锋的意思,自己也深有同感,无论秘笈写得多详细,师父教得多卖力,自己练得多辛勤,总还是有些难以领悟的地方,而这些苦思不得的诀窍,往往就在实战中豁然贯通,令自身实力陡然提升上去。
  观看别人的战斗,虽然不似自己实战那样感受深刻,却也有触类旁通的效果,而且比起亲身战斗,观战的危险少了许多,怎么都比单纯看秘笈修练要好,也就难怪每次有高手决斗,就一堆人抢着去看。
  当日武沧澜进攻慈航静殿,与苦茶方丈、呼伦法王交手的过程,不但朝廷有派人拍摄记录,慈航静殿也有,孙武事后观看那些影像,发现了不少战斗时没注意到的地方,藉以修正自己的破绽。
  不过,观看影像与亲临现场,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现场观战,不光是能够看得更清楚仔细,还能够感觉温度变化、气流旋动,实地体会战斗之人所使的武技,甚至反过来进行模拟。孙武不敢说自己做得到,但换作陆云樵、武沧澜这种层次的绝顶高手,在资料够充分、够全面的前提下,完全有可能进行分析,反过来掌握、练成对方的武技。
  太平军国时期,这个技术被许多人贯彻实施,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西门朱玉,他以浪荡子形象浪迹江湖时,到处观战,大量做记录,再配合魔门的情报,偷偷练了一堆各门各派的技巧,并且钻研出破解之法,后头战场上传授给同盟会成员,往往因此大占上风,令敌人恨得牙痒痒。
  自此之后,观战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高手决战往往选在偏僻深山,或是干脆先杀旁观群众,能像天魔、陆云樵这样大方,连决斗都选在公开场所,给人大大方方看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但问题是… 观战这种事,不像是看看跑马、斗鸡斗犬,本身是很有风险的,特别是看绝顶高手的战斗,要是自身修为不够,看着看着都有生命危险。”
  袁晨锋苦笑道:“绝顶高手使用的招数,都是超级大排场的,恩师的五绝神剑已经算好了,武沧澜的天子龙拳,还有孙兄弟你的神掌,每次使出来都是风云变色,惊爆四方,要看你们这类人决斗,没有点本事,根本没命活着回来。”
  “这个… 也不是我愿意的啊!”孙武苦笑道:“神掌一发难收,打出去轰着什么就是什么,哪控制得住啊?我想老… 呃,天魔与陆主席武功虽高,也不见得能把这些招数控制得那么精准。”
  说到这里,孙武一愣,登时明白银劫的顾虑。天魔、陆云樵的武功更高,什么招数打出去,威力只会比自己更大,特别是那种超强力的绝招,他们恐怕也不能完全驾驭,而决战地点是敌境,不怕伤到自己人,打起来更肆无忌惮,如此一来,现场观战的人非常危险,从坐上看台的那刻起,半只脚等若踏进鬼门关,偏偏这些家伙还不知死活,挤破头来抢观战资格。
  他们搞不清楚状况,不知死活,但武沧澜是知道的,照理说,他该禁绝闲杂人等,不允许外人旁观,可偏偏他大开方便之门,还以此出售牟利,凡是文武百官、皇亲贵胄,只要出得起钱,就可以入场观战,而当决战爆发,这票不知死活的家伙被卷入其中,后果肯定是伤亡惨重。
  武沧澜明知道会这样,还放这些人进来,打着什么主意也就不问可知,难怪银劫一看名单,立刻入宫面圣,要求把名单内容换掉,其目的大概就是为了避免重要官员死伤过多,造成朝廷事务瘫痪,而被他换上去的人… 应该是属于那种死了也无所谓,早死早超生的人吧,要满足那样嗜血的皇帝,不献上祭品,是不可能让他打消荒唐主意的。
  “这样说来,银劫还真是背了大黑锅,不过… 我们也没什么理由要同情他,他跟错一个烂老板,总不能说是我们的问题吧?”
  孙武耸了耸肩,这问题袁晨锋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便与孙武一同入座。决战地点被定在皇城主殿前方的大广场上,这是平时举行大型活动,或是开千人大宴会时所用,地上尽是青石板,广场尽头是连接主殿的汉白玉阶梯,宏伟气派,所有看台都是围绕着广场搭建,里头主要都是朝廷这边的公开席位,当然也有保留给同盟会的专属座位。
  照常理,同盟会应该要带大批人马前来,至少也要把看台坐满,以壮声势,尽量多安排一些高手,当情况有变,立即出手支持。袁晨锋本来的打算也是这样,但经过连场挫折,他进行反思,最后得出了不一样的结论。
  “我们身在敌境,带再多的高手也没有意义,敌方几十万大军层层围困,哪怕我调集数百高手在此,重重包围之下,也没有可能杀出去,不过,本来调高手过来的用意就不在此,同盟会的高手除了战将,还包括死士。”
  袁晨锋道:“不可能杀出去,这是每个来此的同盟会战士共知事实,但只要拼上自己一条性命,就能为同伴开创生机。牺牲掉数百条人命,若是能换得主席平安撤退,这样不单单他们瞑目,对整个组织的意义也值得了,然而…”
  说到这里,袁晨锋的目光望向远方,变得极为虚渺,“我最近开始怀疑,这么做是否有意义?无意义的辛劳,最后顶多变成操劳或疲劳,笑笑就算了,但无意义的牺牲,却不可能有谁笑得出来… 特别是,当事人也已经一再拒绝别人这样的牺牲…”
  孙武似懂非懂,只是听得出袁晨锋话语中浓浓的苦味,这也难怪,短短的一趟旅程,因为有路飞扬搅局,弄得袁晨锋无比疲累,本来堪称少年绅士的他,现在都快成为中年绅士了。
  转头看看,这个专供同盟会使用的看台上,就坐了自己、香菱、袁晨锋与四名同盟会的人员,真可以说是空荡荡的一大片,引来对面、周围看台上众多观众的质疑目光与窃窃私语,感觉非常奇怪,更不时传来讥笑之声,耻笑同盟会无人,偌大一个反朝廷组织,面对如此重要战役,居然派不出人手过来,莫非同盟会当真无人?或是陆云樵众叛亲离,没人在乎他是生是死?
  这些质疑目光与私语声,形成了一股压力,孙武委实不好受,连袁晨锋身后的几名同盟会高手,都露出气愤、无奈的表情,但当孙武望向袁晨锋,后者却淡然道:“没什么,为了自己面子,多拖几百号人来这里牺牲,这种事我已经不会做了,路老师… 真是教了我太多的东西… 虽然同盟会不是调不出人来,不过,今日之战变量极多,与其多带人手,现在这样的精英策略更为妥当。”
  “袁兄是要我…”
  “就靠孙兄弟你了,环顾当今中土强人,一皇三宗之下,就是孙兄弟你所向无敌,有你一人在侧,比数百名高手更靠得住,届时就靠你的神掌,我们杀出重围去。”
  袁晨锋朝周围看了一眼,冷冷道:“至于在笑的那些人,等今天过后他们还有命,再来笑我们吧,武沧澜不把自己人的命当命,我可不是这种人…”
  孙武点了点头,本来他还暗自考虑,想说如果陆云樵与天魔打得太厉害,伤及无辜,自己要设法出手抢救,尽量减轻伤亡,但听袁晨锋这么一说,他登时意识到自己过于天真,暗忖还是该尽量保留元气,留待两强战斗结束后的连场逼杀之战。
  “对了,路叔叔和小殇?他们…”
  孙武问起香菱,被告知小殇最后还是决定不来观战,独自留在客栈里,等待众人归来,香菱虽然感到不妥,但在这个团体里,一向是小殇的意志被绝对贯彻执行,别人的意志在她面前被彻底无视,香菱要是有可能勉强得了她,那才叫有鬼。
  “算了,大战当前,我们也拿她没有办法,她想做什么就随她去吧,那路叔叔呢?和我们一起来的,我怎么没有看到他?”
  “这个… 路先生一进入皇城,就说内急,溜去找厕所,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这个少爷您是知道的,忘记了吗?”
  “与其说是忘记,还不如说压根就不愿意想起,他打算继续赖多久?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出来露脸吗?”
  孙武的质问,被一阵飘扬乐声打断,丝竹共奏,钟鼓齐鸣,仿佛什么朝廷大典,而这阵乐声很快被群众的鼓噪声掩盖,对面与附近看台上的所有人纷纷站起,朝着主殿方向深深行礼。
  “那是…”
  “唔,武沧澜好大的臭架子。”
  听袁晨锋这么一说,孙武登时醒悟,运足目力看去,见到远处白玉阶梯的末端,皇城主殿上有一队人马迅速进入,既有仪仗队伍,又有带刀护卫,黄顶伞盖、龙形牌杖,看这架势,应该是皇帝本人到场,进入主殿了。
  照普通决斗的惯例,好像越晚到场的越有气势,提前到场的在那边站上半天,像是白痴一样,天魔、陆云樵就迟迟未有现身,武沧澜本来打的可能也是类似主意,但他身分不同,作为东道主,万一为了身分拖着不现身,结果天魔和陆云樵一下子跳出来,立即开打,他这个主人反而面上无光,因此不得不先站出来,等待两名决斗者的到来。
  “果然好大的架子,但… 那里距离这边好远啊,袁兄,武沧澜待在那个宝座上,看得清楚这里的事物吗?”
  “这个不好说,换作是我,肯定看不见,而且… 只要是人,应该都看不见吧。”
  孙武、袁晨锋当局者迷,香菱在旁补充道:“他不用直接看啊,这里周围肯定都有最高倍数的监控系统,他在里头看画面,多个屏幕,看得比我们这里还要更仔细呢。”
  “有点道理,但是… ”孙武皱眉道:“这里是他的地方,他为什么放着最好的位置不用,要躲在那么远的地方用机械看呢?”
  香菱迟疑道:“这… 或许用机械看,能够看得更全面吧?有些精密仪器,能够测定能量波和磁场,这样子看到的东西,远比肉眼要多很多,可以搜集到更多的讯息,如果要藉机窃取敌人武技,这样的作法比较实际。”
  “唔,这样说也对。”孙武想了想,道:“总觉得… 武沧澜这个人挺大气的,虽然会使阴谋诡计,但不会玩小动作,像这种透过机械来观战… 好像不是他的作风。”
  孙武对武沧澜说不上了解,这些话更有为敌人讲话的嫌疑,所以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也觉得心虚,只是,就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一个声音若有似无,直传入耳中。
  ’说得好!‘声音不大,清晰得仿佛就站在身旁,孙武惊愕抬头,就发现身边只有香菱、袁晨锋,别无旁人,连那几个同盟会的护卫人员都已走开,实在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难道…是有绝顶高手远距离传音?)
  路飞扬昨天露过一手,孙武记忆犹新,以无上玄功传音发话,半个京师的范围内,无分远近,话声清晰如在耳边。能做到这种事的,当然是绝顶高手,孙武的力量出类拔萃,号称只在一皇三宗之下,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还做不到这种事,修为火侯还差很远…换句话说,作得到这种事的,当今世上也就那几个人,而最有可能的一个…想到这里,孙武脸色略变,探头四望,袁晨锋与香菱见他神色有异,都过来探问,这时,报时的大钟连响数下,声音高亢清越,远传数十里,钟声传入耳里,甚至有荡涤灵魂的感觉。
  在这一下大钟声后,皇城主殿中走出了一名官吏,官位大小不得而知,就是声音够宏亮,大声宣布吉时已到,伟大的皇帝陛下已经到场,决斗也可以开始。
  袁晨锋恨恨道:“哼!人躲得挺远,架子倒大,武沧澜这皇帝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发言纯属大逆不道,好在这边看台上没人会有异议,只不过在这个宣告后,各方看台上的群众情绪似乎也被挑动起来,纷纷议论之声,如海潮狂涛,越来越大。
  人们质疑的问题只有一个,之前时辰未到,两名决斗者可能为了营造气势,不弱于人,因此没有现身,但此刻时辰已至,两名决斗者仍踪迹渺然,这就非常诡异,甚至让人开始担心,这场惊天决斗会否变成一场双方都爽约的大笑话。
  专供给魔门使用的看台,一如当初所料,半个人也没有,魔门在本任天魔的领导下,似乎打定主意把隐密贯彻到底,完全不在此战中露脸,这也让做出类似判断的袁晨锋心里好过不少,只是,两名决斗者没来,魔门的看台上空无一人,现场所有质疑的压力,就全部压到同盟会这边的看台上来了。
  千夫所指,是一种很重的压力,但孙武真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被千夫所指的窘境?这明明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也不是自己的错,为何是自己在这里被人责怪?
  “袁兄,那一位…”
  孙武还没来得及埋怨,袁晨锋脸色忽变,伸手一推孙武,指向左侧的一角,那边是朝廷一方几座看台的角落,有一个小门无声无息地打开,走出了一个人影,那个小门似乎是搭建看台时,方便工作人员进出的通道,位置偏僻,没什么人注意。
  从那小门中走出来的身影,身穿一件套头的斗篷,看不清楚具体相貌,从那小门里走出来,无声无息,步伐有些快,倒很像是急着找厕所找错地方的样子。
  由于此刻附近看台上挤满了人,广场却几乎是空无一人,尽管此人从小门钻出来时不引人注目,可是十几步迈出,附近还是不少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这么重要的场合与时刻,有人走错到这里来,当然是一件非常引人发噱的事,无数嘘声大作,那名斗篷客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过错,连连欠身,慌忙三步并两步,又跑回那个小门,开门躲了回去。
  整件事,不过是决斗中的一个小插曲,而且还不是让人振奋的那种,不少人为了两个主角迟迟不现身,丑角却跑来闹场,感到相当不悦,连火气都上来了,然而,同盟会看台上的几个人,却为了这幕意外插曲,完全处于呆滞状态。
  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曾参与过龟兹王城保卫战,或是曾看过那场战役记录的人,都对这个斗篷客的身影印象深刻,当日两大高手的惊天威能,摧山破岳,任谁看了都不会忘记,此刻这名走入小门中的斗篷客,正是两大高手中的一个,孙武、袁晨锋回忆记录,都能肯定,这人不会是天魔,也就是说…“袁、袁兄,他… 他该不会就这么走了吧?这里的人不知道是他,就这么把他嘘走,那…决斗不是也…”
  孙武说得结结巴巴,确实担心决斗就这么不了了之,不过,这场决斗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要是真能够不了了之,还是喜事一件,自己反而该高兴才对。
  “别闹了,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哪还可能打退堂鼓?他不可能就这么走掉的,他没那么儿戏。”袁晨锋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事情绝不可能就此结束,后头肯定还有动作,而且…大动作。
  这个估计果然命中,就听见一声轰然巨响,震天而来,那扇看台下的小门,被一股巨力轰飞出去百余米,半途就不住爆炸粉碎,在地上推切出一道蔓延百米的沟痕,而小门所在的那处看台,也在巨力爆发下,一下给掀掉半边,无数木块碎屑漫天飞舞,散得到处都是。
  如此强大的爆炸威力,连看台都给摧毁,原先在看台上的人岂有幸理?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在看台整个掀掉、炸毁的同时,一股莫名大力出现,将这些人妥当护住,轻飘飘地随风吹到一旁,稳妥落下,这些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人们,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突如其来的惊天大变,固然又吓傻了一堆人,但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一下巨爆所造成的大火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丝毫不受影响,缓步走出,步伐与先前没什么不同,可是在猛烈燃烧的大火中,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大火烧得无比炽烈,他恍若未觉,身上斗篷别说燃烧,连一丝火苗都没沾上,仿佛这些火焰全不存在,但是当满天的大小碎木铁石落下,进入他周身三米范围,不是给无形气罩弹开,就是直接灰化成粉,什么也没剩下,这一手神功,全场群众不管识不识货,都晓得这非同小可。
  在大火中行走的脚步,似慢实快,一下子就来到了广场中央,烈火仿佛也受其吸引,一路与之同行,在周围明明都已没什么东西可烧的情形下,迳直蔓延出数十米,直至其脚下站定,把头一抬,周围火焰受到无名力量牵引,瞬间倒卷而回,除了地面上大片焦痕,什么也没剩下,至此… 全场群众一片寂静无声,既震惊于这超越人力的强绝力量,更晓得今天两名主角中的一个,已经现身。
  “…… 真是抱歉,刚才一开始的出场,好像有点不符合大家的期待,不过,现在这样应该可以了…动静是大了点,但…我没当大侠已经很久了…”
  这几句话,并非刻意鼓劲说出,听见的人寥寥无几,语气中带有的感觉,是强烈的嘲讽意味,而在这句话出口之后,男人缓缓掀开了头套,露出了底下的真面目。
  那并不是一张很英俊的面孔,当然也并不丑,“平凡”两字或许就是人们对这张脸的最强烈印象,如果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这张脸看来可能是一个平凡的学生,摸着头,咧着嘴,笑得傻呼呼的,人们看了会觉得友善、亲和,却不会有什么深刻印象。
  如今,这张脸上增添了胡渣与风霜沧桑,从一个平凡的青年变成了平凡中年,甚至还有几分不得意的落拓气息,除了这点,并没有什么其他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然而,当这个长相毫不特别,身上也只穿着普通灰色长袍的男人,抬起头来,朝四周看了一眼,人们与他目光一接触,整个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双眼神中,蕴藏了些特殊的东西,这是可以肯定的事,但要说究竟藏了什么,这点又没人讲得上来。
  不是寻常高手的压迫感,也不是王者的威严,更不是那种绝世智者的智能锋芒,勉强要形容的话,似乎是一种漠视整个世间的苍茫,仿佛这个人虽然站在此地,其实却不属于这个世界,但偏偏也就是这种格格不入的排斥感,让这个人的存在感一下子强烈起来,变得任谁都无法忽视。
  也直至此时,才终于有人确认了他的身分,这其实并不容易,现场众多宾客里,不乏曾打过太平军国之役,亲眼见过他的人,但比之当年,他的相貌略有变化,眼神与气势更是大异,更缺了一只手臂,许多当年曾见过他的人,还是拼命回想记忆中的那张面容,与眼前这人比对,这才好不容易确定下来,而后,就是巨大的心灵震撼与冲击,一阵压不下的惊呼,在全场各处响起,此起彼落。
  同盟会主席,天下第一高手,陆云樵!
  沉寂多年,始终不愿露面的天下第一人,终于出现在人们的眼前,尽管天下第一这个头衔有些值得商榷,但光是他现身于人前,就足以令万众震惊了。只是,相较于各方看台上的惊呼反应,同盟会看台上的反应就小得多,仿佛早就对这一刻有了心理准备。
  别人心里想什么,孙武不是很清楚,但对他而言,这张面孔绝对不陌生,正是打从他出道不久,就加入他的队伍,一直在旁扶持协助他的男人…路飞扬!
  “路叔叔…就是陆主席…”
  孙武说话的声音很低,似有很多感慨,然而,他的声音里没有惊骇,对于路飞扬变成陆云樵一事,好像立刻就接受了,没受到任何打击,也直到他侧转过头,这才发现袁晨锋、香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盯着他看,目不转睛,仿佛在期待他做出什么反应,却绝不是现在这个反应。


第四章 为国为民·利益大者
  当事人没什么感觉,但袁晨锋和香菱却是不晓得从多久以前,就等待这一刻的到来,结果这一刻真的来到,孙武的反应却是如此平淡,让他们两人都没法接受,素来理智的袁晨锋甚至第一个忍不住,开口问道:“孙、孙兄弟,你一点都不吃惊吗?”
  “呃?为什么我要吃惊?”
  “什么?”
  “他之前说得那么明显,最后几天讲的话根本肆无忌惮,我想要不察觉都很困难吧?我已经尽量在配合了,不过…实在是他自己太过分了。”
  无视身旁两人的错愕与失落,孙武摇了摇头,其实自己发现这秘密的时间并不久,而且,这不该说是自己发现,根本是那家伙一路上各种明示、暗示的疲劳轰炸,弄到自己想不发现都很难。
  仔细想想,这纯粹是童年的记忆错乱,当时年纪小,很多东西分不太清楚,身边知道真相的人又不解释,所以自己才会总记错,明明是姓陆,自己却一下记成洛,后来又记成路,而当事人也混帐地将错就错,就这么一路同行下来。
  如若自己所料不错,他与自己同行时,应该用了特殊手法,强行封印本身力量在一定水平以下,没解开封印前,力量就是想用也用不出来,正因为如此,那天在地下洞窟,碰上虚河子所化的心眼宗主,他堂堂天下第一高手居然被打仆街,说起来真是可耻,如非那个封印碍事,他本可以趁虚河子大意轻心的机会,奇袭秒杀虚河子的。
  察觉到这个秘密,自己当时的震惊非同小可,陆云樵之前对自己而言,是如偶像般高不可攀的人物,智勇仁义,英雄无敌,自己对他极为敬仰,有很多憧憬,期待着有一日拜谒这位仁侠,哪知道… 事实真相… 要说理想幻灭,那还真是一点也不为过,不过……这也就是人生了…忽然,孙武好像察觉到什么一样,身躯剧震,以无比惊愕的目光,颤抖着手指,转头指向两人,“该、该不会… 你们两个也早就发现他的身分了?这怎么可能?我还一直以为只有我发现这个秘密,你们… 你们… 你们怎么也会发现的?袁兄也就算了,毕竟那是他…香菱你怎么会发现的?”
  这个问题如果出自别人之口,那就会变成一次恶毒的嘲讽,但出于对孙武的了解,袁晨锋与香菱都知道不可能是那样,只不过… 即使有这样的认知,看见孙武那样的表情,两人仍有着相当强烈的感觉… 强烈被看扁的感觉,袁晨锋甚至握起了拳头。
  “唔,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决斗了?有些问题,确实是让人很想用拳头来解决。”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保证不阻止你。”
  香菱的话有一半认真,不过在这种节骨眼上,她也只能说说而已,因为在眼前的这场战役中,她与袁晨锋非但不是主角,连配角的位置都挤不上,就在他们三人短暂交谈的同时,广场上的情况已生变化。
  陆云樵的现身,本来该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但实际发生,仍是引发了一些预期以外的效果。
  朝廷与同盟会处于完全对立的状态,眼下虽然暂时友好休兵,但谁也知道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静,当这个虚伪的和平被打破,立刻就是不死不休,所以,陆云樵这个最大的贼酋、匪首,在广场上一现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就有了动作,大声喝骂、嘲笑。
  各种侮辱性言语,五花八门,或是谩骂陆云樵武功低微,不知死活;或是嘲笑他断手残疾,今日必死无疑;骂他胆敢与天朝作对,必将粉身碎骨的也不少,其他各种问候祖宗十八代、辱骂他父母亲人的,更是多不胜数,如潮水一般涌来,无数污言秽语的浪潮,覆天盖地而来,全涌向广场中央的陆云樵。
  “太过分了!”
  千夫所指的压力,孙武感同身受,姑且不论立场如何,陆云樵今天是应邀到此,进行决斗,既然来者是客,自当受到尊重,怎么会弄到一个人站在广场上受这等侮辱?
  气愤之下,孙武从座位上站起,但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便给袁晨锋伸手拉住,“你想做什么?跳出去和他们对骂吗?你一个人怎么骂得过这许多人?既然不能,你跳下去除了更出丑,还能有什么效果?”说到这里,袁晨锋压低声音,“再说…你我都很清楚,那个人有可能被这些言语伤害到吗?”
  陆云樵这三字所代表的意义与光环太过耀眼,孙武一时间多少有些难以适应,但当袁晨锋把问题回归原点,单单只说“那个人”,孙武立刻冷静下来,心里有数。
  “…… 哪可能啊?他脸皮超厚的,根本就是没羞耻心的无脊椎生物,要是辱骂能够影响到他,我们就不用那么累了,唔…”
  有那么一瞬间,孙武怀疑这会否是敌人的计策,藉着这些谩骂,打击斗志与士气,但转念一想,自己不久前才说武沧澜这人够大气,会使阴谋,却不屑耍小手段,如果真是如此,眼前的乱象就不太可能出自武沧澜授意,而且… 只怕连银劫都不会搞这么无聊的把戏…孙武、袁晨锋坐在看台上,没有什么反应,站在广场上的陆云樵也没有,时间就这样分秒过去,各种辱骂的话语漫天而来,陆云樵不做任何回应,像一个默认做错事的犯人,垂首站立,堂堂同盟会之主,就这么承受着侮辱,气氛甚至有些沉闷…当人们都以为情况会这么一直持续下去,一直站着不动的陆云樵,却终于有了动作。
  “轰隆!”
  简简单单的一扬手,爆炸声响与惨叫一起大作,陆云樵随手一击,剑气未吐,仅是单纯鼓动力量推出轰击,左面看台上,被打出一个直径三米的大洞,攻击形式是将真气极限压缩于一点,击中目标后朝四周爆开,扫切方圆三米,破坏力极强,触物即毁,本来算得上坚固的看台,在真气切绞下,什么钢片、木头都给澈底破坏。
  以陆云樵的力量而言,这点破坏只是易如反掌的小事,但之前他现身时,出手留有余地,破坏看台并未伤人,所有人被他以真气保护起来,稳稳送出,如今,这份仁慈没有了,在破坏看台的同时,看台上的观众如同遭受一场血肉风暴,瞬间就给绞碎,残肢碎块更喷向四方,把整座看台都洒溅成一片血色。
  整件事发生太突然,很多人都反应不过来,就像看到一只温顺无害的小兔子,突然吃了人一样,尽管眼睛看到了,大脑却还意会不过来,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变成一声声极度惊恐的尖叫声。
  “啊~~~~~~~~”
  当惨叫声在广场各处此起彼落,人们的情绪被恐惧感染,混乱就一发不可收拾,只不过,随手这一击,影响似乎有限,人们虽然恐惧,却有不少人更在恐惧中爆发,以比刚才更激烈的声势,怒骂陆云樵。
  陆云樵随手击杀看台上的群众时,大受震惊的人不只是这些群众,同盟会看台上的孙武与袁晨锋,吃惊得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事情发展完全出乎意料,陆云樵出手攻击普通人,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
  一开始,两人都闪过一个念头,就是这陆云樵极可能是假货,是银劫的奸计,派人假扮来破坏他名誉的,但念及这一路上所发生的种种,他们立刻意识到,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至少…路飞扬绝对做得出来。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都有一个基本的认知,路飞扬、陆云樵虽然只是一个人的两个名字、两个身分,却也代表着两种不同的作风,但如今… 这个认知已被打破,陆云樵的那一击,无形中像是在宣告什么,给他们一种很不妙的感觉,如无料错,陆云樵的下一个动作肯定是…“且、且慢!”
  孙武急忙叫了一声,却已经太迟,陆云樵剑指一并,无形剑气同时攻击左右两边,轰然声响中,两边看台上再次死伤狼藉,特别是刚才喊得最大声的那些人,所在区域的死伤状况也是最重,瞬间,全场一片寂静无声,从沉默中爆发的人们遭受再次打击后,整个安静下来。
  刚才还吵闹喧天的广场,一下子整个安静下来,变得落针可闻,没有人敢再出声。既然已经证实,第一击并非偶然的失手或失控,那这个站在广场中央的男人就变了身分,不再是徒具强大战力却没威胁性的存在,而是真正有杀伤力,会致命的危险凶兽,谁也不想因为错误开口,成为这凶兽下一口的牺牲品。
  “…… 你们这些东西,永远搞不清楚状况,这里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别人要决斗,你们就搭起漂亮的看台,带上美酒佳肴,拉着亲朋好友一起来看,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动物园?还是马戏团?我是可以任由你们观赏取乐的东西吗?”
  一片寂静中,陆云樵的声音就算没有附以真气,也能清楚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里。
  “明明就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却不知死活,干着更把自己往险境推的事,你们凭什么这样有恃无恐,觉得自己一定是安全的?就因为对方讲仁义、是侠客,绝不会伤及无辜,你们就肆无忌惮了?刚才我不是也说了吗?我不当大侠很久了,要欺善怕恶,你们似乎找错人了,而且…”
  陆云樵嘲讽地一笑,“各位贵族大人、大官,你们怎么会以为自己是无辜群众?这么多年来你们助帝为虐,站在人民的对立面,我同盟会揭竿起义,要讨伐的对象正是你们,而你们又主动跑到这找死的地方来,对我来说,你们之中没有无辜,全都是一群该死的东西,我也敢断言,即使我在这里杀尽你们,消息传出去,天下百姓也只会说你们死有余辜,绝不会怪我残忍好杀。”
  这些道理其实显而易见,只是在陆云樵说出口之前,没人往这个方向想而已,如今一下被点醒,这才真正发现自己身在险地,顿时大为恐慌,整个乱了起来,只是,当初之所以抢着来观战,甚至抢着斥骂贼酋匪首,除了凭恃对方仁义,不会伤及无辜,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理由…“真是愚不可及,难道你们真以为,对着不能还口的敌人痛骂,就能藉此表示忠心,后头加官晋爵?你们主子的马屁有那么好拍?你们真的都没发现,为何今天是你们坐在这里?如此颟顸愚钝,难怪王朝会是今日这般德行了。”
  陆云樵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些人非常失望,最后更以一句奇怪的话作结尾。
  “……够了吧?银劫,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明显是命令口吻,听到的人无不愕然,孙武也想不通,陆云樵与银劫该是死敌,怎么能用这样的口气下令?这又是哪门子的连横合纵?
  但香菱的反应就快得多,首先拍了一下手掌,赞了声“妙”,袁晨锋也如梦初醒,道:“原来如此。”
  孙武如坠五里雾中,完全状况外,正想说要不要装懂一下,省得太丢脸,广场上已经发生变化。
  似乎是银劫真的下了命令,大批宫廷侍卫出动,几百人快速进入广场,却不是包围陆云樵,而是沿着走道上了各处看台,开始逮捕刚才吵闹、侮骂最厉害的那些人,这个变化让许多人错愕不解,但只要反抗,就遭到这些侍卫强行镇压,一个试图以身分压人的高官,甚至当场被乱刀砍死,尸体拖走,吓坏了附近所有人。
  “怎、怎么会这样?”孙武看得傻了眼,不能理解这种情形是怎么发生的,香菱笑了笑,道:“陆主席的那句话里,有弦外之音,别人也许听不明白,银劫肯定清楚。陆大侠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就是要银劫看着办,如果银劫没有照他的意思做,他就立刻弃战走人。”
  之前,各方笃定陆云樵会来参战,是根据他过往作风作的判定,现在他一到场就出手杀人,宣示着他与以往的不同,也代表他随时可能弃战走人,如此一来,整件事性质就不同了。
  陆云樵如果完全没来参战,这还没有什么,旁人顶多说他不屑应战,还不至于有人质疑他怯战,如今他来到皇城,出手杀了一批达官贵人,掉头就走,除非武沧澜亲自出手,旁人哪可能留得住他?他这么一走,杀人的事传了出去,朝廷颜面大失,天子的权威遭到质疑,甚至动摇前线军心,非同小可,因此,陆云樵的这个威吓,绝对够分量。
  假如陆云樵是要胁朝廷全面投降,这种白痴要求当然不会被受理,但仅是要求朝廷对此事做出交代,银劫就非常乐意满足,反正当初观众资格就经过筛选,能够进来观战的人,全是死光也无所谓的人,从这些人之中宰杀部分来款待宾客,和杀猪宰羊没什么差别,也算应有礼节。
  于是,一切就简单得多,四五十名高官观众被拖了出来,也不带走,直接被压跪在广场上,当众砍头处决,一个太监宣读皇帝陛下的圣旨,表示这些人胆大妄为,亵渎了神圣的战斗,蔑视武者精神,该当处决,紧跟着,这些人就当场被斩,转眼间横尸就地。
  “……他们…死了。”
  透过香菱与袁晨锋的解释,孙武的问题得到答案,他懂了一部分,却还有另一部分,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人…真的就这么死了?
  世上有什么比这还荒唐的事?尽管陆云樵说,这些人欺软怕硬,为了藉机向皇帝表现忠诚,特别挑个不敢反抗的大侠来加以侮辱,可是,孙武觉得不完全是这样,因为刚才全场齐骂,自己差点跳下去助阵的时候,虽在愤慨中,自己仍有注意全场动向,察觉到的人群状况中,固然有人像后来陆云樵说的那样,可是,也有不少人的怒骂是出于真心真意。
  说是愚忠也好,说是不识时务也没错,这些人开骂时候的愤慨,并不是想要升官发财,是真的出于内心愤怒,怒斥陆云樵这个乱臣贼子、破坏朝廷秩序的人,如此忠君爱国之士,照理说该是大武王朝的砥柱中流,保护、重用都还来不及,怎么就这样拉出去斩了?
  若想得更远一些,这些人的名单,当初是银劫拟的,以银劫的智能,多半也能料到这种情形的发生,换句话说,这些忠贞之士对银劫而言算是什么?弃子?
  还是用完就丢的道具?这些人知道自己今天在此,只是作为一件道具使用吗?
  想着这些问题,孙武一时茫然,而他的这个表情,马上被同伴读了出来,袁晨锋道:“所谓的政治,就是利益交换,只要能够交换彼此都满意的利益,前一秒还是死敌,后一秒就可立刻合作… 合作诚意有时候需要透过形式来表现,浅显一点的说法,就是祭品了…”
  “可是…”
  “领导人和普通人看的东西不一样,就你看来,这些都是忠君爱国之人,但对领导阶层来说,过于激进的臣民,格外增加统治的难度。有强烈忠诚心,却不懂得揣摩上意,往往会变成居上位者最头痛的激进份子,管也管不动,有时候还会被他们反过来逼着做事,实在麻烦,最佳策略莫过于给他们一个目标,鼓动他们去干事,利用他们的狂暴去打击敌人,等到两败俱伤,再一口气把两边都扫了,从此耳根清静…”
  袁晨锋刚刚说完,香菱也做补充,“陆大侠这么做的用意,多半也是想让这些人体验一下那种滋味。为了国家而冲在最前头的人,如果只顾义愤,不去思索国家利益到底是什么,就很容易成为国家利益的祭品…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很可惜他们没学到教训,也许他们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平民百姓身上吧?不过,对于上位者而言,臣下报效国家的方法,本就不是只有活着贡献这一种…”
  听着这些解释,孙武多少明白了些,但脑子里仍是一片混乱,眼中看着地上大滩血迹与尸首,脑海犹自浮现刚才的行刑画面,那里头很多人死前不及惨叫,完全陷入极度震惊后的呆滞,还没有机会回复,直至被斩首,眼中所流露的…除了困惑,就是完全的无法置信…现在应该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但连孙武也不知道为什么,混乱的心情就是难以平复,他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偏偏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不过,在这个意外的混乱插曲过后,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广场中央,回到今天的主角身上。
  一下子杀了不少人,尸体与首级在地上乱滚,负责斩首的御前侍卫连尸体都不收就跑走,扔下一地的无头尸,这画面当然非常血腥,对死者更是极不尊重,但他们之所以对尸体不作处置,最主要的理由,还是因为下令的银劫,判断有超过五成的机会,这能让陆云樵很不好受。
  五成的机会,赌得中吗?银劫其实并不在意,而事实上,他的判断没错,陆云樵站在原处,面无表情,似乎刚刚赢了漂亮的一仗,令朝廷不得不斩杀自己的臣民以示妥协,大大威风了一回,但只有他自己清楚,看着这些乱滚的人头,此刻的心情是何等恶劣…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开杀戒,用少量杀戮震慑敌人,避免更多无谓的死伤,现在就不该动摇、不该心软,更不该轻易被影响,否则所有的牺牲都功亏一篑,自己明明知道这道理,却没法贯彻,实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所以,你才会这么中意那小子,他在这方面,简直就像是你的亲生儿子,都那么狠不下去,心慈手软,随便一点人命死伤和尸体,就能让他大受打击,决心动摇…你们干脆结拜作父子吧。”
  冷冷的讪笑声,来自正前方,陆云樵抬眼凝望,发现就在前方五米外,一个穿着黑斗篷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到来。
  陆云樵没有什么反应,迟钝得像是一截朽木,但全场群众却都给吓到,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竟然没有人察觉到他何时到来、如何到来,仿佛他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已百年、千年一样…比起这些不相干的闲人,孙武所受的冲击只会更大,看见天魔终于现身,他心头一震,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还是差点就站起来,跳下看台去,好不容易才压抑下这股激动,回过神来,看见袁晨锋、香菱一副担心的表情,还险些就要一同出手将他按住,连忙挤出一个微笑,向两人点头。
  “我…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这话说完,孙武突然觉得有些不妥,香菱和袁晨锋这样的动作,就是他们早已猜到,天魔出现时自己很可能会有失控反应,换句话说,自己与天魔的关系,他们…“你们…你们两位…”
  “什么都不用解释,我们明白,现在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在该放的地方吧。”
  袁晨锋一拍孙武肩头,与他一同望向广场中央,两名绝世强人已经碰头,即使没有动手,彼此间的火药味也浓烈异常。
  “… 我本来以为,你会用更威猛的方式现身,从高空跃下,落地时踏毁大半座广场之类的,怎么来得如此低调?有失魔门之主的霸气啊。”
  “哈,不瞒你说,本来我还真是有这打算,想说来一个霸气登场,先声夺人,显显魔门之主的威风,但你刚才来那一手,观众已经死了一批,我要是霸气登场再杀一批,就没剩下几个人啦,战还未战,观众已先死光,总说不太过去,所以便将就一下啦。”
  两边的交谈,听起来气氛融洽,仿佛相交多年的好友,哪里像是要生死相搏的大敌?然而,这么两句寒暄过后,双方都沉默下来,一语不发,随着他们的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肃杀,广场周围的所有群众,无分会不会武功,都能够感受到那股犹如千针刺体般的凛冽杀气。
  天魔与陆云樵,分属两个世代的绝顶强人,隔着五米的距离,相对而立,注视着对方,似在寻找敌人身上的破绽,预备稍后战斗时一击创伤敌人,却又似乎陷入了各自的回忆,眼中虽然映出了敌人的身影,却早已神驰物外,什么念头都没有。
  换作是别的高手在此,群众肯定以为这是故作姿态,拖延战斗时间,自抬身分,但这两个人却不会造成那种误会,因为随着时间分秒过去,弥漫着整个广场的无形杀气,竟然浓烈得有若实质,一些功力较弱的普通人,感应力差,受到的影响还算有限,不过就是朗朗晴空之下,身体止不住地发寒、打颤,犹如身坠冰窖。
  修为高、感应强的武者,情况就远远不是这样了,这两股杀气分属正邪两极,在空中无形比拼,攻防快速交错,当武者有足够修为,能感应到这两股杀气的拼斗,体内真气也受到牵动,如脱缰野马,不听使唤,一下运气不好,当场就走火入魔了。
  看台上不住响起闷哼声,有些人好端端的坐着,却莫名吐血,两眼翻白,晕死过去,就是这一类的牺牲者,即使是孙武、袁晨锋这样的高手,也感到胸中气血翻涌,非常不好受,心下为之骇然。
  两大强人尚未出手,只是气机比拼,就已经有这样的破坏效果,如果实际以力量对战,后果简直无法想像,正当孙武暗忖,不知这样的对峙要持续到几时,底下的陆云樵有了动作,似要开口说些什么,对面的天魔却抢了先。
  “……小子,你我之间,还需要说废话吗?”
  这句抢白说得非常奇怪,既似仇怨宿敌,又很像长年故交,旁人听在耳里,甚至没法判断,这是否是动手的信号,但陆云樵却像是完全理解,并不动手,自顾自地说道:“距离实在有点远,这问题不是武功盖世就能解决的…”
  “不错,武功盖世也不是无所不能,所以手下就很重要了。”
  “……你有一批不错的手下?”
  “能派得上用场,就是好手下。”
  天魔的话说完,手蓦地一抖,比了一下中指,在他打出这个信号的同时,一声巨爆响起,远处的皇城主殿,就在巨响声中,整个化作一大团炽烈燃烧的大火球,风暴袭向四面八方,大火汇集成球状火云,不停地往天空翻涌,吞噬着上方的一切…


第五章 上魔金刚·天下撼震
  一下剧烈爆炸,震得所有人都魂飞魄散,这一下爆炸规模极大,炽烈的火焰风暴,不住往上方翻涌、滚动,血红色的火焰,以吞云之势直冲天际,即使隔得老远,人们还是清楚感受到阵阵炎流袭面而来,灼热的空气吸入肺中,仿佛整个胸膛都要被烫熟。
  不过,对于这些看惯了各种大风大浪的人们,单单那样的爆炸威力,还不足以让他们这等惊愕,真正让他们目瞪口呆的理由,是因为爆炸的地点。皇城主殿被炸了,那里不但是整个王城的中心点,每日皇帝早朝面见群臣的所在,更重要的是… 所有人亲眼目睹,刚才武沧澜与护卫群都已进入,在主殿中观战并且下令,如今主殿发生大爆炸,看这爆炸威力,绝非普通火药,足以将整座主殿夷为平地,就连前后几座宫殿都受波及。
  香菱、袁晨锋都算眼尖,在爆炸摧毁主殿时,见到火焰中有几道身影,高高跃起,脱离火焰风暴的范围。能够做到这样的事,肯定是一等一的高手,护身气劲、身法速度、反应,只要稍微差一点,就是当场毙命,半点机会也没有,这些人肯定都是武沧澜手下的精英战力,只是… 即使他们能在那样的大爆破中逃生,却很快被第二波的火云给席卷、吞噬,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大片翻涌火云中,袁晨锋肯定他们已成了焦炭碎屑。
  “…这么大的爆炸,有人能活得下来吗?”
  孙武喃喃自语,语气中有太多的不确定,自己的异种金钟罩虽自认了得,但也没把握能在那样的巨爆下生存,特别是当一道道灼热气流扑面而来,脚下犹自感到地面震动,耳内也嗡嗡作响时,孙武更是觉得心虚。
  自己这个专练硬功的,都没有把握能够生存,其他人呢?银劫?还有… 武沧澜呢?螳螂与蝉还没开始斗,黄雀就先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干掉了?这个意外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场所谓的两强对决,其实是双方暗中合作,要藉此铲除第三方强敌的行动?武沧澜就这么给干掉了?
  孙武脑中一片混乱,看袁晨锋、香菱的表情,发现他们也是完全状况外,或许就只有两名当事人,才真正知道整个状况。想到这一点,孙武连忙把目光回看广场中央,却惊觉披着黑色斗篷的天魔仍在原地,可是与他对峙的陆云樵却已消失不见。
  “陆大侠不见了,他…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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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念头在孙武脑中闪过,还没来得及认真思索,惊人的剑气、冲击波已在这座看台正下方爆发,整座看台摧枯拉朽般被毁,坐在看台上的人首当其冲,袁晨锋、香菱第一时间纵身闪躲,一面凝运护身真气,一面以最快速度飙离倒塌的看台,相比之下,在袁晨锋身边的几名同盟会高手,表现就没那么好,尽管都是千里挑一的精英,仍显得反应不及。
  看台倒塌、崩毁,这些倒没什么,问题是造成整座看台倒塌的冲击波、剑气,那就是非常要命的东西,能够轻易把整座看台如同撕纸般扯碎的力量,一旦碰着血肉之躯,那就是当者立毙,两名同盟会高手走避不及,给乱射的冲击波、剑气沾着,侵筋走脉,瞬间便给大卸八块,血雨、肉块溅洒出去,被压在倒落的看台下。
  反应速度不是孙武的强项,他做出反应的时间,比香菱、袁晨锋慢,而剑气、冲击波爆发的中心点,偏偏又是在他正下方,根本就没有时间躲,只能凭着金钟罩硬挡,然后就像是炮弹一样给轰了出去,飞出看台的速度反而比袁晨锋、香菱还要更快。
  但在被轰飞的瞬间,孙武也看到了一些东西,尽管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在冲击波撕毁看台的时候,他确实看见一道苍龙影,怒吼盘旋着冲了上来,后头则是巨大的剑气在后追击,两者的不凡威势,一时间让孙武脑海完全空白,什么都没法想。
  龙影,仅是一种气劲虚象,当孙武被轰飞出去,盘旋咆哮的苍龙影也渐渐消失,露出了底下的真面目,那个健硕的身影,无疑就是武沧澜本人。
  (他、他一直藏在我们的看台底下?从头到尾,他都不在主殿里头?这倒也正常,但…)
  武沧澜不在主殿里头,这个倒是不奇怪,决战在即,他跟着大队人马这么大摇大摆进入主殿,简直就像故意把自己的位置泄漏给敌人,虽说以他一贯的自傲,未必会在乎这种事,但如今主殿一下给炸上天去,这个考量果然也没错,巧妙转移敌人的注意力,本身则另外隐藏起来,伺机出手。
  只不过,武沧澜选择的藏身处,就有些令人发噱了,什么地方不好躲,居然直接躲在同盟会的看台底下,换作是别人,肯定会被误以为是想偷袭看台上的人,但以武沧澜的个性,这种想法对他就是种侮辱了。
  孙武还记得,不久前自己说武沧澜为人大气,不耍小动作,耳边依稀听见一声“说得好”,那时自己便已怀疑,想不到果然是他躲在看台底下,这究竟是抱持什么居心,自己完全没兴趣知道,但…不晓得他是怎么泄漏位置的?
  “唔。”
  孙武翻身落地,脚下些微不稳,香菱、袁晨锋也先后落地,都赶到他的身边,既是为了看看他的状况,也是为了把力量团结起来,眼前的战斗层次太高,三个年轻人如果不结合在一起,根本没有应变的实力。
  而真正的高层次战斗,则是在眼前激烈上演,孙武等人不是没看过路飞扬的出手,之前一路上调教训练,与他拆招的时间很多,早已看熟了他的出招,不过现在完全是另一种情形,陆云樵一臂纵横,着着都是进手招数,有进无退,强如武沧澜一直也被压在下风,给打得倒退连连,还不出手来。
  武沧澜的战斗风格,刚猛霸烈,所使的种种战技,大开大阖,当者披靡,要把他给强行压在下风,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孙武等人与路飞扬对战时,确实觉得他内力强横,源源不绝,随手一击就让自己招架困难,但那也仅是因为大家不同位阶,他恃强凌弱,才能有这样的压倒性效果,换作对上同级数的武沧澜,照理说不该有那么明显的压制效果…孙武凝神细看,想要找出原因,这才发现陆云樵的出手很特别。和普通人相比,陆云樵的独臂吃了不少亏,平常人战斗时总是左右互补,陆云樵却只有一臂,攻招递出,收臂回气时便破绽大露,在速度、招数应变上都处于劣势,这一点陆云樵自己也很清楚。
  之前与孙武、袁晨锋拆招时,他的解决方法就是以力量差弥补速度,一力降十会,强绝大力横扫出去,压得敌人喘不过气,什么精巧招数、快捷速度都不管用,但对上武沧澜,要单纯用力量压制已不可能,这个战术无用,陆云樵终于把真功夫拿了出来。
  孙武仔细观视,发现陆云樵独臂纵横,似一杆长枪,又像一柄长剑,舞动翻飞,横扫千军,气势恢弘,但攻招递出,这条手臂就没再收回来过,一切招式变化都由五指进行,屈、伸、挥、弹,配合本身强大的内力,五只指头做出多种兵器的变化,交织组成一张绵密剑网,将武沧澜牢牢缠捆在内。
  单单仅有如此,并不足以压制武沧澜,但孙武发现一件奇事,就是每当陆云樵并指出剑,屈指蓄力的转折刹那,周遭一定范围内的大气产生变化,似是粘滞、似是冻凝,每次这变化发生,武沧澜的动作就显得僵硬,而陆云樵却不受影响,彼消此长之下,陆云樵打得更是顺畅,完全把武沧澜压制住,剑气如同骤雨,密集乱刺在敌人身上,如果对方不是大武天子,哪怕换作是一块数寸厚的钢板,现在都千疮百孔了。
  “那是…五绝神剑的延伸技,剑印。”
  袁晨锋喃喃说道,身为陆云樵的亲传弟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五绝神剑的变化,当然晓得陆云樵正在做什么。
  “剑印?”孙武对这个名词也有印象,之前袁晨锋在陆云樵的示意下,将五绝神剑的秘诀传授自己,所有的招数与行功口诀自己已尽知,但有些部分,属于袁晨锋本身也没练成、没参透的“传说境界”,当然没法传授,五绝剑印就是这一类的技巧。
  五绝神剑,是巧妙运用五种自然属性,配合本身内力,激增杀伤力的武技,但以一己内力推动属性剑气并不容易,非常耗损自身力量,袁晨锋苦修多年,迄今也无法连续运用三种以上的剑气变化。
  只是,连续运用是一回事,同时运用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当陆云樵开发出“两极并流”的技术,将两种以上的属性归并于一剑中,剑气的威力不但暴增上去,还意外多出一些其他的效果,陆云樵将这些意外效果实用化,整理成新的技巧,取名为“剑印”。
  关于剑印的技巧,袁晨锋稍微听陆云樵提起过,但先前陆云樵尚未将此技巧开发成功,近几年师徒两人碰面机会又少,时间也不长,陆云樵未能把剑印之类的高等技巧传授,直至昨晚,陆云樵私下将五绝神剑的高等应用技,还有自己的武学心得整理成小抄,交给袁晨锋作为弥补。
  对于这份补偿,袁晨锋的反应很激烈,只要想到他为何要在决战前夜给自己这份补偿,袁晨锋就死也不愿接受。可惜,这份拒绝没有什么意义,陆云樵说“你如果不收,我若回不来,毕生心血就此失传”时,袁晨锋还能坚持,但当陆云樵说“你如果不收,我只好找个刺青师父,直接刻在你胸口”时,袁晨锋无奈地把小抄收下了。
  因为得到了秘笈,袁晨锋这才晓得关于剑印的内容,而回看到眼前战局,陆云樵所发动的这个剑印,就是专门用来封锁对手,身在局中的武沧澜感觉特别明显。
  普通的封锁技巧,或是运用冰寒冻气,或是使用具有高粘滞性的真气,入侵敌人经脉,影响敌人的行动,但陆云樵的剑印,效果却远不只如此,武沧澜连中百余道剑气后,觉得被冰冻、粘滞的,不光是自己的经脉与关节,就连体外…方圆十米之内的整个空间,都逐渐被冻结、粘滞,连空气都给迅速抽掉、挤压出去。
  吸不到空气,体内真气运行同受影响,武沧澜的力量、反应速度都被削弱,面对陆云樵骤雨般的高速乱击,他连天子龙拳都来不及运使,只能全力提运护体真气,集中防御,先保不失。
  武沧澜身经百战,挨打中很快就看出敌人虚实,知道陆云樵所用的这门武技,是同时推动多种自然元素,影响领域空间所形成,这个原理不难理解,凭着这级数的绝顶修为去推动也作得到,但所消秏的内力却相当惊人,即使是自己,也不可能一口气连发百多击,势必要回气重组攻势,而眼前这家伙… 明明是透支力量的极限快攻,却显得行有余力,仿佛真气消耗全不存在一样。
  心念一转,武沧澜的目光瞥过陆云樵掌上,看见指头上所戴着的宝石指环,闪闪生光,七色虹光频发幻彩,美得不似人间之物,却也正是法宝运作的现象。
  “哼!七宝指环不是无敌的,你有超级法宝,我…”
  在陆云樵的五极剑雨扫射下,还能开口说话,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但再怎么了不起,为了怒气而耍帅开口,就要付出代价,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身上便又多中十余剑,剑气又疾又狠,重重刺击在多处要穴上,痛彻心肺。
  更糟糕的是,陆云樵的剑气岂是好挨,连挨了那么多下,再加上这十几剑重击,哪怕是一个小山头都给打塌、铲平了,即使强如武沧澜,也禁受不起,护身真气开始崩溃,左肩、右大腿更被剑气打穿,出现洞穿伤,一处发出焦臭,有若烈火焚过;一处则迅速冻结,被血冰覆盖。
  近年来,武沧澜不曾在单对单的战斗中,受过如此创伤,若非碰上陆云樵,这世上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而他更不是会一直挨打的人,之前摸不清楚五绝剑印的奥秘,采取守势是为了慎重,既已探知清楚,就该反击,受创的痛楚更能刺激本身凶性与战意,令力量猛地激发上来,正是最好的反击时机。
  “喝啊!”
  武沧澜一声怒吼,周身真气鼓荡,一度被削弱的力量,再次被激发出来,比平时更强,随着吼声,向四面八方狂振,不但把袭身的所有剑气击溃,更将陆云樵的剑印封锁给打破,连陆云樵都给震开退去。
  “哼!”
  以武沧澜的眼力,当然看得出来,陆云樵的后退并不是全给自己震开,有一半是藉机后退,重组攻势,但怎样也好,之前整个被压着打,缓不出手来抵御,如今花了点代价,挣脱束缚,正好趁着这股锐气反攻。
  反击的策略早就有了,七宝指环的异能虽强,但超级法宝可不是陆云樵的专利,既然一开始就玩到这种层次,且看看谁的超级法宝技高一筹?武沧澜心念一动,真气贯注,早已准备好的赤龙腕立时发动,闪耀红光。
  赤龙腕的异能,是将本身力量陡然暴增一倍至数倍,一旦发动,力量就如惊滔骇浪,毁地摧天,武沧澜多年来一直期待此刻,配合赤龙腕,一战最强状态的陆云樵,就在这个愿望即将实现的一瞬,他蓦地生出一丝悔意。
  ……上当了!
  不愧是当世绝顶强者,对时机的掌握、战术的运用都妙至巅峰,自己利用痛楚,激发更强力量,震退陆云樵,本身的精、气、神都在这一刻到达巅峰,却也从这一刻起开始跌落,而后当自己灌注大量真气发动赤龙腕,短短的两三秒内,连力量也为之大幅消耗,出现精神与体力的双双低点,较之早先集中所有力量,全面固守的状态,这两三秒内,自己真个是破绽大露。
  这种破绽自己本该察觉,却因为十几年来累积的渴望将实现,一时冲晕了理智,令危机感知变得迟钝,晚了一步发现,这点… 想必也在敌人的算计之内,实在是…自己活该了。
  ’陆云樵被震退至一定距离外,尚未回气,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由他再发动另一轮的主攻,尽管如此,他仍有相当能力,发动具有威胁的阻碍攻势…‘想都不用想,凭着多年的战斗经验,武沧澜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而这判断果然一点也没错,陆云樵手一挥,五道剑气不走直线,内力曲折弯绕,以最刁钻的角度直攻武沧澜。
  早已有备,武沧澜冷哼一声,同样也是把手一挥,甫凝聚起来、尚未完全发动的赤龙腕之力,将大气凝结成盾,面积极广,五道凌厉剑气射在护盾上,明明两边都是无形之物,相互碰撞之下,竟然发出金铁之声,还迸闪出火花。
  凌厉的一击,就这么给武沧澜封住,从姿态上看,武沧澜皱眉挥手,凝气成盾,尽挡陆云樵五极剑气,半空中火花乱闪的画面,实在是威风到极点,不但底下的臣民看得如痴如醉,就连孙武、袁晨锋,都不禁暗自赞叹敌人身手,更险些一个“好”字叫出口。
  然而,也就只有陆云樵、武沧澜彼此明白,武沧澜这一下是挡得漂亮,却也是太阳熄灭之前的最后灿烂,尽管挡了这五剑,武沧澜已将仓促运起的不完全力量,整个消耗殆尽,如今,他的状态真正是降至最低点。
  几乎就是在挡下五道剑气的同时,武沧澜生出一种久违的感觉,是极其巨大的压迫感,令他全身紧绷,汗毛竖直,连额角都抑制不住地流下冷汗,心里甚至还感到恐惧… 一股强大到可以威胁自己生命的恐惧,而一个声音则伴随着这份恐惧,打入他心里。
  “小子!准备好了没有?”
  这便是绝顶强者之间的战斗,生死胜负只在毫厘之差,来袭的敌人并没有天真到以为武沧澜会没有察觉、会惊惶失措,整个战术只争取短暂一瞬,利用种种天时地利,让武沧澜晚几秒才发现敌人意图,只要争取到这几秒,哪怕武沧澜终于发现,也没可能从这环环相扣的死局中全身而退。
  正因为这个杀局无懈可击,所以出手之前先问一声,并不是因为不屑偷袭,出声表示气度,而是就定位后,稍微花点时间积蓄力量,把力量集中推升,以便能够轰出最具杀伤力的一击。
  “…嘿!怎么才来啊?”
  死厄临身,武沧澜的回答异常镇定,这并不是因为他勇猛无惧,事实上,他非常清楚,自己心中不但恐惧,这股因为恐惧而造成的全身紧绷,几乎让自己有失禁喷尿的感觉,仿佛回到小时候,第一次面对死亡的瞬间。
  那一次,与之后的许多次,自己都与死亡擦肩而过,也有些时候是正面战胜死亡,但这一回… 当身后强敌的重击轰下,是生是死,都只有各半机会,很有可能在挨了这一击之后,真正恶贯满盈,什么王图霸业,都成痴人说梦的过眼云烟。
  死亡率如此之高,会有恐惧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面对久违的惧意、不确定的生死未来,自己在恐惧之余,却也感到极度的兴奋,精神昂扬到极点,这是自己期待已久的一刻,是为了先前错误所该付出的代价,也是为了这场赌局,必须要下的注码… 大丈夫干大事,岂能畏畏缩缩,区区一条性命,就和他们赌上了!
  武沧澜、陆云樵的战斗,在摧毁看台后,因为彼此巨大的力量冲击,轰飞上天,战斗都是在半空进行,底下的孙武、袁晨锋与众臣民,都是抬头仰望,观视战斗的进行。
  整个战斗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十剑、百剑的攻防,都在短短十秒间完成,速度太快,地面上不少群众,甚至没发现空中的这场攻防战,就连搞不清楚同盟会看台是怎么毁坏的,都大有人在,也只有武功修为在一定程度以上的高手,才有观战的资格。
  孙武等人都还算看得清楚,他们虽然年轻,却见识丰富,对于两大绝顶强人的超凡武功,仅是赞叹不已,却还不至于给惊到,真正令他们感到困惑的,是这一战的节奏,陆云樵不似普通的高手决战,不试探、不留手,打从出击那一刻,便是全力以赴,逼得武沧澜不得不全力抵御,双方战斗直接进入白热化,这是普通高手决斗所罕见的。
  最开始,两人都没有想太多,只以为这是速战速决的必要打法,直至后来,才看出陆云樵每一步皆含有意义,利用武沧澜在战斗中的狂性,引他入圈套,直至他踏入圈套中,真正的杀着才出现。
  自始至终,全力出手的陆云樵,就不是这个杀局中的主力,他仅是负责将目标拖入陷阱,而当一切准备就绪,实际负责出手的,则是一直在准备这一击的天魔,他伟岸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武沧澜身后,巨拳紧握,虽未轰出,周遭大气已狂乱急转,形成数道旋风。
  这现象并非刻意为之,只是过于巨大的能量,被集中压缩在一个点上,自然而然形成的现象,外行人惊于这令天地风云变色的一拳,深深畏惧那如死神一般的巨大身影,而底下的孙武、袁晨锋,即使不睁眼看,光凭着感觉,都能感到这一击将是何等霸绝!
  ’小子!准备好了没有?‘’…嘿!怎么才来啊?‘一直到最后,武沧澜也没有失去王者风范,只是随着天魔的一击轰出,这一切变得再不重要。
  魔门秘传·上魔金刚震!
  轰出的一拳,并非直击目标,而是以无上内力震动附近空气,形成冲击震波,直透人体。
  震波强悍至极,从半空中传至地面,体质稍弱的人,眼前骤然一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内、胸中连续炸开,剧痛袭来,一下就失去意识,许多人前一秒还在为着天魔冲上半空而惊愕,后一秒便眼耳口鼻皆流鲜血,死状恐怖地丢了性命,即使幸运不死,就这么瞎掉、聋掉的也不在少数。
  一如袁晨锋之前的预料,看台上刹时倒满大片牺牲者,就连袁晨锋、孙武都受影响,头晕目眩,真气大乱,如果距离再近一点,绝对不是吐两口血就能了事的。
  伤害状况本来不止如此,因为震波层层相叠,一波连着一波,威力不住递增,如果让几道震波连着轰上看台,底下不只是哀鸿遍野,绝对是尸横遍地,之所以没有演变成这样,是因为身在半空的陆云樵,神情木然,五指一挥,无形剑气虽没法阻截震波,但当剑气混组,形成剑印,就能有效削减震波的影响,减轻下方的伤亡。
  如非陆云樵亲自出手,当世只怕也没什么人能做到这效果,这是底下人群的运气,不过,受余震波及的,尚且如此惨状,首当其冲的自然更不好过。
  震波、声波攻击,武沧澜同样也会,但天魔所使用的这一招魔门秘式,其巧妙性却大大出乎意料,第一道震波透体而入,破坏威力不强,却瞬间与自己体内真气的波动频率同步,反过来形成干扰,大幅影响本已被削弱的护体力量。
  这一手,与超级法宝无视防御的运作原理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即便是武沧澜,一时间也变了脸色,紧接着,连续几道的震波,快速穿透几乎不存在的护体真气,直接打入体内。
  武沧澜是出了名的修练狂,早已把本身肉体锻练得如铁似钢,远非寻常可比,但这一次,在护身真气被完全剥夺下,这具肉体受到了最严苛的考验,几道震波连续透入,先是冲击骨骼,接着撕裂筋肉,最后才扭曲、震动脆弱的经脉与脏器。
  承受着震波入体,个中苦楚只有当事人方知,这已经不是伤害,而是一种酷刑,武沧澜瞬间双拳紧握出血,紧咬住的牙齿,仍封不住呛喷出来的血沫,双眼怒瞪至仿佛要夺眶而出,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以为自己会在这一击之下粉身碎骨,彻底输掉这个赌局。
  特别是当那一击真正打进身体的时候…


第六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上魔金刚震,分为两段攻势,前半段攻势,主要目的在于瓦解敌人防御,但碰到修为不足的弱小敌人,没等防御瓦解,就已经被活活震死,体内骨、肉、筋、脏,全都糜烂成一滩浆糊似的东西。
  也只有对上真正的高手、强者,金刚震的后半段,才能派上用场。与前半段相比,后半段没有那么花俏,也没有那么多的变化,就是简简单单,一个将所有力量凝聚于一点,重重轰出去的拳头。
  全身力量被极限压缩,凝于拳头,封锁于拳内,如果运功时稍有不慎,拳还没挥出,便先给自己的力量反噬毁掉,而这高风险招数所换来的,便是无坚不摧的至极威力。
  一拳轰出,犹如怒涛溃堤,天地风云变色,单单只是这一记刚拳,仿佛已足够摧毁世上一切,更别说在这一拳之前,数道上魔震波已清除所有障碍,将敌人的防御降至最低,令这强绝一拳,能在敌人最弱的一刻,发挥最极致的杀伤力。
  轰隆!
  一声闷响,震动整个天空,仿似一道落雷恰于此刻轰下,又好像是这一击的威力,造成了类似轰雷的震波,再次狂撼所有人的听觉。
  在这一击之后,人们只清楚地看见,大武王朝的当今帝皇,血洒长空,整个身体上下半截呈现不自然的扭曲,就这么像垃圾一样地给打飞出去。
  太平军国之乱结束后,武沧澜在臣民心中的形象,除了残忍暴虐,就是压倒性的强大,他几乎是不可能被战胜的,臣民们无法想像他受挫、战败的样子,更别说是败得如此凄惨,此刻,这件事在人们全无心理准备下上演,当重伤的武沧澜,满身是血的扭曲伤躯,被远远打飞出去,直落向皇城的另一端,在场的人们多数脑中一片空白,没法相信眼中所看见的事实。
  孙武也有同样的感觉,这几天自己一直在担心,两强相争,必然会出现伤亡,无论是老爹或是陆云樵,两个之中任何一个出事,都会是自己毕生之恨,自己已经连续多日,为此没法安心睡一觉了,哪想到… 实际到了决战,居然会是这么个场面,陆云樵和老爹好像事先有默契一样,二话不说就联手,把武沧澜给打得不成人形。
  虽说,武沧澜被打飞出去时候,有一件事情让孙武感觉很不妥,身受重创的武沧澜,伤势足以危及性命,可是被重创轰飞的他,满脸鲜血的狰狞面孔上,赫然…在笑,仿佛他才是一击得手,重创强敌的人。
  这一点,让孙武非常不舒服,但横看竖看,武沧澜都没有诈伤、诈败的可能,那么严重的伤,就算及时治疗,以后都还不晓得能不能痊愈,变成残废的可能性都不小,绝不是假装能假出来的,况且,自己眼力或许不行,江湖历练不够,可是老爹和陆云樵,这两人的眼力何等锐利,哪是随便骗得过的?
  基于这些,孙武心中笃定,无论武沧澜是为什么发笑,最起码他的伤、他的失败,绝不是假装的,而怎样也好,这个令众人头痛至极的强敌,已经给陆云樵、天魔联手打败了。
  败了武沧澜之后,携手合作的两个人,又会怎么样呢?出于个人的期望,少年脑中一时间全是过度乐观,甚至可以说一厢情愿的想法,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想要快步跑过去,只要自己去到他们两人身边,就能息止刀兵,什么斗争都没有了。
  不过,孙武很快从梦中醒来,晓得是自己太过天真,因为自己还没有动作,香菱、袁晨锋已双双行动,伸手按着他肩膀,阻止他向前,他最初以为这是两人的善意关心,可是,当他看清楚究竟,一颗心就笔直沉了下去。
  陆云樵、天魔先后落地,前者的脚才踏上地面,立刻一挥手,示意袁晨锋动作,阻挡住自己的行动,换句话说,陆云樵的态度很清楚,他与天魔之间的事并未完结,也不需要其他人过来干涉。
  注意到陆云樵的这个动作,对面的老人露出了邪笑,“你不敢让他过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对他而言,你太危险,对你来说,他也是危险东西,不让两个危险东西碰在一处,这是基本常识。”
  陆云樵淡淡说着,并不指望天魔会回答,自己说的是事实,彼此都心知肚明,否认没有什么意义,与其在这点上纠缠不清,还不如把注意力放在眼下的情况,特别是周边骚动的人群。
  骚动的人群… 这个词用得不太准确,陆云樵入场扫掉一批,银劫处决掉一批,天魔的金刚震波又扫掉一批,这群不知死活跑来看热闹的买票观众,可以说是最倒楣的人了,现在看台上的人们多数非死即伤,还能够好端端坐在那里的人,不但实力不俗,运气也都不差。
  看见皇帝陛下被打倒,身为臣民,他们本来该立刻有反应,否则即与逆贼同罪,但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多数人都还反应不过来,又心惊于两大强人的威势,谁也不敢跑上来送死,这才没有动作,尽管如此,广场周围的骚动之声仍是越来越大,隐约形成一股压力。
  陆云樵和天魔都不把这股压力放眼里,皇城之中虽然还有若干不俗高手,但在武沧澜已倒下的此刻,这些虾兵蟹将纵使联手,也不足为惧,否则,两人肯定会在打倒武沧澜后,联手先把这些人杀尽,以除后患。
  当下,能让两大强人在意的,仍是只有重伤的武沧澜…“……他伤得不轻啊。”
  “金刚震摧破他体内多处经络,最后一击几乎将他拦腰打断,虽然肢体还算完整,但脊椎已出现多处断裂,落地落得重些便肯定折断… 即使不死也是残废。”
  能将武沧澜如此重创,看似上魔金刚震威力无俦,然而,若是在正面敌对的情形下,对武沧澜打出上魔金刚震,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因为武沧澜也非庸手,面对如此强招,他同样会祭出猛招还击,哪怕金刚震的震波再猛,彼此相互抵销之下,看似无敌的一式上魔金刚震,最后可能只造成不至于危及性命的重伤,不可能伤成这样。
  真正的关键,是先前陆云樵的全力出手,连环剑气如骤雨,不仅将武沧澜完全压制,更把他的力量大幅消耗,防御力也被降至低点,天魔才能够一击得手,这是两大强人联手的完全胜利,也证实了武沧澜之前的推测,假若两名强敌联手,自己唯一该做的事就是立刻逃跑,硬着头皮去战,绝对没有半分胜算。
  “武沧澜那小子… 比起慈航静殿之战,又有长进,你刚才全力压制他,消耗了多少元气?”
  “……你说呢?”
  “你一出手就全无保留,剑气都推升至所能驾驭的最强状态,如果是正常状态的你,经过这一轮剧烈消耗,最多剩不到六成力量,如今…”
  “如今是怎样,你会想像不到?你总不会以为超级法宝有可能发生故障吧?
  若我当真只剩下六成力量,你那一击会震武沧澜?还是震我?”
  陆云樵冷淡的回答,点出了今日之战最微妙的地方。
  武沧澜、天魔、陆云樵,三方都不是傻蛋,也都各有算盘,如果其中一方太过占上风,最招忌惮,另外两方势必先下手为强,联合起来将之铲除,再来拼个输赢。武沧澜占有主场优势,又最为惹人厌,陆云樵与天魔开战前看似全无准备,但从索要皇宫布置图一事,双方已巧妙达成默契。
  …一开战,不用废话,先扁死那个欠揍的大武皇帝。
  有了这样的共识,其他什么准备都是多余,因为只要这两人联手,天下就无人可挡,无论横在前头的是什么,他们都能轻易践踏过去。这个危险的默契,银劫看出来了,却也束手无策,任何过强的防御措施,都会导致这个状况提早上演,结果,这个最糟的预感果然成真。
  在战斗的过程中,并不是没有变量,陆云樵一面全力压制武沧澜,一面也在凝神戒备,因为自己如果露出的破绽比武沧澜更多、力量消耗得比武沧澜更厉害,天魔很有可能会立刻掉转目标,改为与武沧澜联手,将那致命一击打在自己的身上,这点彼此心照不宣。
  哪怕是到了最后,重创武沧澜,让他受到危及性命的重伤,这也绝不是最好的战果,因为假若两大强人真心合作,刚才绝对可以把武沧澜当场干掉,死无葬身之地。天魔的金刚震,还能把力量再提升一层,爆发第三重劲;武沧澜被打飞时,陆云樵也可以停下调息,补上一剑… 要让武沧澜当场毙命,两人绝对作得到,只不过,出于种种顾忌,他们都没有在关键一击上下手。
  如果因为这一击耗力太过,回气不及,将无法面对之后无良盟友的翻脸。
  如果武沧澜这个威胁被完全消除,双方没有后顾之忧,战斗可能再无转圆余地。
  更重要的一点,则是武沧澜始终扣着一张王牌没有打出,哪怕是最后受重创被打飞,他都还保留着相当的力量…足以拼个玉石俱焚的最后力量。
  在先前的战斗中,武沧澜的力量已被削弱至最低,想要同归于尽,这是已经不可能了,不管武沧澜怎样凝聚最后力量出击,又或者把心一横玩自爆,最多只能令敌人重伤,不至于致命,无论天魔、陆云樵都有信心能受他一击而不死,问题是,这里不是崇尚运动精神的体育会场,旁边的盟友更不会讲基本道义,自己一旦重伤,九成会比武沧澜死得更快。
  更糟糕的是… 如果被武沧澜濒死反击打成重伤,面对身旁翻脸的强敌,别说抵抗,只怕连想跑都跑不掉,这样的蠢事,没人肯干,所以明明只要有个人肯豁出去,补上一击,就能真正杀掉武沧澜,偏偏没有人动手,令武沧澜只是败、只是重伤,却就是不可能当场死亡。
  这一点… 天魔与陆云樵彼此清楚,就连武沧澜都很明白,所以他重伤飞出时,脸上犹自带着笑,便是为了这无比可笑的结果… 哪怕伤重,自己也赌赢了,在两强夹击下,自己仍然没有死,之前有自己存在,这两个人不可能正面冲突,但当自己这个威胁不再是威胁,这两人之间的冲突就再难避免。
  “我们…”
  陆云樵似乎想说什么,但话才刚刚出口,就被天魔给截住,“刚才不是说不讲废话,怎么打垮了皇帝小子,你的废话就开始多了?”
  “…我并不认为这是废话。”
  陆云樵真正想说的话,其实是“不让武沧澜称心如意的最佳办法,就是我们现在各走各的,只要我们避免今日在此冲突,武沧澜的重伤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会变成最蠢的愚行”,但可惜,这句话还没出口就被拒绝了。
  天魔不可能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只是他选择了拒绝,这没什么好意外,因为换作是天魔向自己提议,自己也没有把握就会答应…“我当年承诺过,要替楼兰讨回血债,以偿太阳王将指环相借之德,除此之外,因为你在背后兴风作浪,无辜枉死的众家兄弟,这些帐好多年前就该和你清算了…”
  “真有那份实力就动手吧,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好多年前的帐,拖到现在还迟迟不算,你不是无能就是没种,至于你那些什么兄弟… 老夫没印象了,嘿,难道你会记得这辈子脚下踩了几只蝼蚁?刚刚看台上,你挥手杀了什么人,全都记得吗?”
  “你果然毫无悔意… 算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倒是想问你,如果你我最后就这么死在武沧澜手上,你感想如何?甘心吗?”
  别的话,没法得到天魔的重视,但这一句话,却让天魔感兴趣了,他思索了十几秒,看了看武沧澜消失的方向,道:“你觉得他还有快速痊愈的可能?”
  武沧澜受的伤虽然重,普通人早已毙命,但对于他这样的绝顶强人,只要没有当场死亡,休养上一年半载,就可以重振雄风,可是若说要短时间内,甚至立刻伤愈复出…重创武沧澜的一击,是由天魔亲自下手,他很清楚那一击的威力与伤害,正常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快速治愈,即便是不正常的情况下… 魔门不是没有在短时间内强压伤势,回复战力的密技,可是这样子回复的战力,比原有状态要弱上几成,顶多用来逃跑,要战斗绝对是送死。
  当然,魔门之中,绝学密技多如繁星,里头当然也有压下伤势、回复战力,战力还比平常强上几成,甚至逾倍的功法,只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类功法无一例外地都有个要命的缺点,就是都以透支生命为代价,发动之后,出个两击三击,必死无疑,绝没有取巧可能,武沧澜这人看似疯狂,算盘却打得很精,不会干这种主动找死的事。
  把这些可能一一排除,天魔不认为武沧澜还有逆转、翻盘的可能,这也和当初的判断相符,否则自己下手时,肯定会多补一击,又或是多使上几成力。
  天魔不认为陆云樵、同盟会晓得什么自己所不知的密技,但他明白陆云樵在顾忌些什么,因为陆云樵所感到的那份不祥,自己也一样感受到了。
  “…… 不觉得,我的判断也是一样,武沧澜半年之内不可能复出,如果疗养的时候稍有不妥,很有可能变成重残,这辈子也无法重振当年勇,就算换作是我自己受这样的伤,仍是同样下场… 可以说,在我所知的范围内,这种伤势是不可能快速治愈的。”
  陆云樵摇头道:“但我们都已见过太多,有太多的战斗,都是在被认定为不可能的情况下给翻盘,如果所谓的正常、合理,就代表一切,今时今日天妖仍是无敌,太阳王也不会壮年早逝… 不管我们觉得怎样匪夷所思,等一下若武沧澜龙精虎猛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太讶异,而且,你的人应该没有厉害到连银劫也给炸死了吧?他还藏在暗影里,什么可能没有?”
  … 所以,最聪明与理智的办法,就是立即停战,保留实力,这样不管武沧澜有什么后着,最后都是没用,因为哪怕武沧澜再次复出,甚至实力还提升上去,他也不可能挡得住两大强人的再次联手。
  只不过… 陆云樵自己也清楚,这些话尽管都很理智,实际意义和废话也没多少差别…“唔,有道理,所以,你现在要开始像狗一样逃跑,保全实力,跑给我追吗?”
  “没这必要,什么废话都已经说完了。”
  陆云樵不是单单扔句话过去而已,既然多余的交涉已无意义,一言不合,陆云樵选择直接动手,连招呼也不打,五指一弹,剑气纵横,直接就往天魔身上招呼。
  首发剑气又快又狠,疾若星火,就是为了让人措手不及,后四发剑气却轨迹奇特,与其说是发射,更接近横向切割,只是那种拖泥带水的滞重感,仿佛每一道剑气上都压着一座大山,来势虽慢,却分外显得力重千钧,莫可匹敌,当这四道剑气及身,那已经不只是射击,而是分量十足的撞击了。
  第一发剑气之所以要快,就是要替连着而来的四道剑气争取时间,当敌人被第一道剑气打得晕头转向,便更难抵挡后头四道如山剑气,简单一招,快慢交织,已组成杀阵,而天魔面对这五道连环剑气的方法,倒也简单,他不避不闪,犹如一只老迈得不会动的大龟,直挺挺地硬挨了。
  虽说是硬挨,普通人受了这一下,过九成是粉身碎骨,天魔能够直接以身体硬挨,自然有非凡的信心与本事,刹时间,冰蓝晶芒在天魔周身绽放。
  魔门无上秘式·天魔金刚身!
  眨眼间,天魔被一层冰蓝色晶芒所笼罩,外表也发生异化,明明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却像是一尊石像般,表层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石质,仿佛通体由金刚石所雕成。
  诡异的情形,引起现场连串惊呼声,但对于陆云樵、孙武而言,这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天魔金刚身纵然了得,过去也不是从来没用过,他们早已在不同的战役中,目睹过这一式绝学的惊人威力,纯以抗击力而言,天魔金刚身远在金钟罩之上,当然修练难度更是不能相提并论,除了本代天魔这个武痴,魔门中就没什么人会去练,更别说练成。
  自然,练成了之后的强绝威力,就绝对值回票价,陆云樵开山裂石的剑气,击打在天魔身上,就如同春风拂柳,别说伤痕,半点刮痕都没有留下。
  孙武本身是硬气功的行家,当然晓得要把抗击力练到这一步,本身力量要到何等程度,心下惊骇,而金刚身在天魔的手上,更绝不只是一件挨打用的工具,接完了陆云樵的首波剑气,天魔反守为攻,化为金刚身的躯体,无须什么巧妙招数,只是一下简单的往前踏步,大地为之震动,攻过来的剑气击在晶化身躯上,全给弹飞、震开。
  防御之后,就是出击,同样是平实无奇的一记正拳,随着踏步发出,由静转动的一瞬间,巨大重量、质量进行能量转换,令这一拳充满爆发性,近乎是毁灭性地轰击出去。
  “啧!”
  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陆云樵,面对这一拳,也不得不侧身躲避,让这一拳挥空,自身旁击过。
  一击无法命中,对陆云樵而言,顶多是身旁风压强了点,却还不至于强到可以突破他护身真气,造成实质伤害的程度,可是对于那些位于他后方,因为他闪躲而被击中的观众,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天魔的重拳,即使轰出数十米外,威力丝毫不减,打中后方看台,部分气劲释放,造成连锁爆破,大半座看台倒塌,又是一片哀鸿遍野,惨重伤亡。对于这片惨状,有人为此动容,但陆云樵却神情漠然。
  “哈哈!避得好,只是你这一避,后头又多了几十条冤魂,不晓得陆大侠感想如何了?”
  “奇怪了,杀他们的人不是我,邀请他们来看戏的也不是我,难道他们出了事,就该由我下地狱吗?各人造业各人担,你要是那么看不过眼,就让我为他们报仇好了。”
  陆云樵一面说话,还了三剑,又闪了一拳,在后方看台轰然声响与惨嚎中,五绝剑气连环攻向敌人要害,探索金刚身可能存在的破绽。
  “冤冤相报,岂是大侠风范?逃避责任,更非英雄侠义。陆小子,你真是让人好生失望啊!”
  “说来说去,不就想要我站着不动,给你打一拳,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
  看你多少岁的人了,怎么还有这种天真的无赖想法?是我搞错还是你老人痴呆了?上魔金刚震不会反过来把你震傻了吧?”
  两人口中交锋,手底下更是丝毫不慢,陆云樵虽只有一臂,五绝剑气却如行云流水般使出,运转如意,全无半分窒碍破绽,明明同出于一只手指上的五指,却做出快、慢、轻、重等不同的阴阳变化,远远看去,哪里像是在比武拼斗?陆云樵轻翔灵动的身影,像是在指挥一支乐团,每一道剑气击出,就是一串音符悠扬飘飞,光是动作就说不出的好看。
  天魔就完全是另一种不同打法,他倚仗金刚身的坚实、牢不可破,根本无需去比什么速度、招式变化,不管陆云樵的剑气怎样交织成网,如何天衣无缝,他只要随意一扬手,刚猛气劲就如山洪暴发,轻易将剑网粉碎。
  抗击力举世无双的金刚身,一体成形,就像一面超大的盾牌,全然无视敌人的招数变化,管他什么招,只要把这“巨盾”迎面一举,所有招数全部被打断,多精妙的后着也用不出来,看似笨拙,却胜大巧,完全是反璞归真的路子,哪怕五绝神剑威力无俦,一时间也拿这块顽石没有办法,而陆云樵更心下清楚,金刚身绝不是天魔的最终底牌,甚至连强项也说不上,敌人只用金刚身在战斗,实力远远未曾见底,眼前所展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纯粹的武学路数,不涉及善恶,但实际打起来,那就是另一码子事,天魔拳路纵横翻飞,陆云樵不愿硬拼,纯以闪躲、反击来消耗敌人气力,这战术绝对正确,就是被无辜波及的人数直线上升,天魔打出的每一拳,看似普通,却都蕴含破天裂地、摧毁一切的大力量,命中之后力量释放,比什么炮弹、火雷都厉害,破坏范围又广,一打在人群中,就是血肉横飞的大灾难。
  看台上的孙武,眼见广场那头死伤狼藉,看得都傻了,反应不过来;陆云樵同样也将这些情形看在眼里,但比起那些所谓的无辜者,他更担心孙武、袁晨锋这几个小辈,若是他们沉不住气,在那边看得义愤填膺,跳下来想要救人或阻止战事,那就糟糕至极,自己不得不分心保护他们的安全,攻守势必出现破绽,虽不会因此落败,却会被逼得比敌人先露底牌…这和战败没什么两样…“你在担心什么?闪来躲去,像个娘们似的,因为你的逃避,造成无辜者受害,这些对你都无所谓吗?姓陆的,你太冷血、太没人性啦,哈哈…”
  天魔放声大笑,意态张狂,陆云樵倒是显得冷静。
  “曾经是很有所谓的,不过,自从那年你们拿无辜妇孺要胁我,让我站着不动,被你们又打又砍,差点弄成重残,那些妇孺还是死光了之后,我就觉得…如果不想再被弄成残废,如果不想再有无辜受害,我在这方面就必须有所改变,至少,逆来顺受明显不是个好主意。”
  “哦!有这种事情吗?老夫怎么不记得了?”
  “你不可能会记得吧,天魔脚下踩死过多少蝼蚁,你怎么可能会记?不过,你这辈子踩过的蝼蚁,也太多了,就算你不会记得,那些蝼蚁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第七章 冲冠一怒·只为朱颜
  天魔的战斗风格相当奇特,每个与他对战的敌人,都会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攻防时的气势沉稳如山,有若枯木、岩石,给予人难以撼动的感觉,但偏偏他所说的话、作的事,充满了挑拨性,无比狂妄,完全不把敌人当人看,搞得敌人怒火中烧,稍一不慎,就这么败亡在他的手里。
  陆云樵对此深有所感,过去吃这种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会在这上头印象深刻,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经验多了,对战时会观察重点,清楚看见天魔虽在狂笑,意态张扬,双眼却从头至尾,闪烁着冷静的锋芒,完全是猎人的眼神!
  只要看见这双眼神,陆云樵就会提醒自己冷静,别像年轻时候一样,又给敌人抓住心理破绽而玩弄,连本来可以赢的仗都输掉。
  天魔无疑是个很会玩心理战的敌人,与当年的西门朱玉一个样,很像传说中擅于玩弄人心的魔鬼。这很难说是否卑鄙,单纯就是个人不同的战斗风格,有的人喜欢忘情于战斗中,狂野地去战,用最粗暴直接的方式,生生撕裂敌人的血肉;也有人明明拥有强绝力量,却希望能用最不费力的方式,慢慢凌迟敌人的精神,最后才补上致命一击… 天魔就是后者,所以与他战斗,务需谨慎,在精神、肉体两方面都不能露出破绽。
  “… 你不是号称武功天下第一吗?为何区区金刚身也难住你那么久?盛名之下难符其实,你这姓陆的让人好生失望啊。”
  “天下第一又不是我自称的,难道也能怪我吗?你要是听了觉得不开心,谁这么叫你找谁算帐去,跑来我这里啰嗦什么?老人痴呆了吗?”
  单只从陆云樵的答话,听不出这两人过往有什么仇怨,彼此一骂一答间,还像是有几分交情,让旁人越听越糊涂,但这完全都是克制本身情绪的结果,至少在陆云樵这边就是如此。
  以游斗策略,闪躲天魔的刚拳,陆云樵显得轻松自在,这本是消耗敌人力量的策略,不过陆云樵自己也晓得,天魔比起自己多了数十年修为,一身内力何等浑厚,眼下这点消耗对他而言,仅是九牛一毛,想要耗到他力量大幅消耗,只怕再打上几天几夜也不够。
  天魔也不可能满意于目前这种战斗,只不过在找到自己的破绽之前,天魔不会贸然出重手,彼此都一样强大,又没有速战速决的必要,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小心防御,不露任何破绽,给敌人可趁之机。
  当前的自己有破绽吗?应该是没有的…希望没有吧…“嘿!姓陆的,那些看戏的都快给杀光啦,你还那么无动于衷吗?”
  “… 都说了不是我叫他们来的,他们也不是我同盟会的干部,武沧澜都不在乎他的臣下死不死光,我管这做什么?皇城的卫兵很快就要围过来啦,你要是觉得杀得不够,等一下可以虐虐别的弱者啊。”
  “哈哈,果然好定力,置他人生死于度外,真是大侠风范,不过,既然下了决心,就得一视同仁,且看你是不是真能如此淡定!”
  天魔长笑声中,又是一拳击出,这次从出拳的风压开始,陆云樵就晓得天魔开始认真,这一拳和之前完全没法比,照理说,应该是天魔找到了自己破绽,才会如此重拳出手,但自己确信目前无破绽可寻,莫非天魔是要以实际行动,替自己制造破绽?
  不,破绽确实存在的…天魔的重拳轰出,陆云樵惊觉不妥,脸色登变,这一拳自己若闪躲,就是后方要遭殃,而后方…恰是孙武、袁晨锋所在的位置。
  单单只是这一击,以孙武、袁晨锋等人的武功,要躲开不是什么难事,还称不上威胁,但天魔早已有备,一击既出,后头就是连着几击重拳连环发出,封死孙袁等人的退路,假若陆云樵再闪,后果就是几名小辈都给乱拳轰中,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朝廷的大官、显贵被打中,陆云樵可以视若无睹,孙武、袁晨锋这两个陆云樵几乎倾注一切的未来希望遇险,他也能袖手旁观吗?
  不能!
  “岂有此理!”
  不再闪避,陆云樵手臂一转,五绝剑气扯出五道旋绕长虹,将天魔狂轰出去的几拳尽数挡下,旋绕一圈后,五彩长虹更归化为一,合并在一起,化为一把锋锐巨剑,直直轰向天魔。
  “欺人太甚!连他你也下毒手?你道我当真不敢和你硬拼吗?”
  之前采取游斗,是想拖延时间,保全实力,多确认一点东西,这样即使武沧澜、银劫,或是其他什么第三方反扑,也能有足够实力去应付一切,只可惜,现在已经没法拖下去了,天魔这一击已经表明态度,如果自己再这么游斗下去,他就会转而攻击自己所在意的人,来逼自己动手。
  既已不能再退,就悍然反攻,只是这一刻天魔明显等待已久,所击出的也不再是普通拳头,就只见天魔一拳轰出,迎向虹光大剑,虚渺拳影迅速变大,形成一个车轮般的巨大拳头,蕴含无匹霸劲,与五绝剑气正面硬拼。
  两大强人的认真对撼,威力岂同寻常,两股巨大力量一撞,立刻形成巨爆,地面裂开,爆炸中心立陷十数米深,滚滚烟尘,与骤然掀起的狂风合在一处,席卷四面八方,将整个广场弄得一片天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
  视线不清,这已经让人够棘手了,而那一阵阵狂吹的强风,内中更蕴有猛烈刚劲,碰着实物便酿成破坏,即使飙出数十米外,仍能轻易撕裂木柱、折断钢铁,至于伤人夺命,就更不在话下。
  那些搞不清楚状况,把顶峰高手决战当马戏表演看的达官显贵,之前还不敢乱跑,怕擅离座位,事后遭到武沧澜处罚,但在武沧澜给重伤打飞后,他们便开始逃亡,想尽快离开这修罗场,生怕跑得慢了,全都死在这里给皇帝陛下陪葬,却又因为天魔肆无忌惮地乱轰,逃亡速度大受影响,现在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
  孙武等人站在外围,什么也看得清清楚楚,天魔试图攻击自己这边,一直游斗的陆云樵为了挡下天魔,不得不转而与天魔硬拼,这些他们都看见了,孙武心中直冒着凉气,不愿接受… 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老爹居然以自己为要胁,来迫陆云樵战斗,自己还能继续相信老爹吗?
  眼前一片滚滚烟尘中,不住传来气劲交击声,孙武、袁晨锋试图从中听出一点东西,两人修为俱皆不弱,凝神细听分辨下,除了听出两大强人战得异常激烈,还判断出双方平分秋色,胜负不是短时间内能分出来。
  袁晨锋沉吟道:“… 奇怪,这是双方以纯力量比拼,无视技巧,师父居然不落下风?”
  孙武皱眉道:“你才奇怪咧,陆大侠不落下风,这不是很好吗?难道你很希望自己师父输掉?”
  袁晨锋尴尬解释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天魔比师父年长一个世代,多了几十年的修为,在纯力量的比拼上,两人竟能拼个旗鼓相当… 五绝神剑精微奥妙,但师父他… 他并不以内力见长,怎么会… ”
  这么一说,孙武也觉得古怪,袁晨锋提出的这个质疑,非常有道理,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人武功高过前辈的例子比比皆是,但那往往都是天时地利的影响,或是在综合实力方面胜出,单纯比较内力的话,年长前辈终究修为较深,占有优势。
  陆云樵修练时间较短,而天魔更不是那种怠于修练,或者天分不够,以至修练效果差的人,这两个人交手,陆云樵居然能在正面力拼中不落下风,实在是一件有违常理的事,总不会是陆云樵天纵英才,在修习内功上进展奇速,练一年抵得过旁人练十年吧?但… 之前从没有听过类似传闻,连袁晨锋都一脸意外,这个可能性应该不高。
  再转念一想,从中土到域外,陆云樵的几次出手,无一不显示出惊人的内力,他是用什么方法提升修练效率,拥有这样一身强绝内力的?或者,是有什么特殊的外力提升?
  (是法宝吗?对了,老爹和武沧澜都曾提过指环,楼兰一族当年借给陆叔叔的七宝指环,是七大超级法宝之一,似乎是很不得了的东西,但… 这个七宝指环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法宝的威力,主要是看其有什么样的异能,七宝指环之名,从过去到现在,孙武已经多次听闻,太阳王更曾经说过,若七宝指环仍在,便能抵挡天魔、赤城子联手而无惧,甚至照后头形势来看,哪怕是用来挡楼兰天劫,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件法宝的异能到底是什么?居然猛成这个样?
  孙武困惑地望向袁晨锋,可袁晨锋也同样是满脸疑问,对这件超级法宝所知有限,陆云樵之前从未向他这个弟子解释过。
  “七宝指环… 是楼兰的至宝,有很长一段时间,作为太阳王的传承印记,只有每一任的太阳王才够资格戴上它,而一旦有它在手,基本上也不可能被人推翻、打倒,至于它的异能…我以前听人提起过…”
  香菱的表情看来略显迷惘,缓缓道:“这个确实不好解释,你们可以将之理解为,戴有指环在手,内力能够一直维持在最高输出水平,近乎无穷无尽,永不枯竭。”
  “什么?”
  孙武、袁晨锋同声惊呼,这个答案所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一个武者在战斗中,如果内力能够无穷无尽,永不枯竭,那何止是占便宜,根本就是超级作弊的行为,特别是像陆云樵这样的绝顶高手,本身修为已高,又有威力强大的绝学傍身,若再配上用不尽的内力,这和无敌有什么分别吗?
  而且,两人很快也想到,假若自身有着用不尽的内力,那最适当的打法,就是每一击都以绝招全力出手。普通的武者,在战斗中不可能从头到尾都全力出击,这样撑不了多久就力竭战败,但有七宝指环支持,这就不是问题,陆云樵全力一击,毁地摧天,若每一击都是如此,那…有了这个解释,眼前战局就不是那么奇怪了,难怪陆云樵无惧与天魔硬拼,若七宝指环的异能属实,陆云樵没在内力上占优势,反而还是怪事,目前他与天魔旗鼓相当,似是不相伯仲,或许… 他对七宝指环也有一些顾忌,不愿把七宝指环的异能催至极限吧。
  普通人使用强力法宝,只会考虑这个法宝有多强大、威力又有多猛,但孙武、袁晨锋见识均广,了解再优秀的法宝,都没有白吃的午餐,反而越是追求威力的法宝,越容易在某些地方有致命缺陷。
  “七宝指环… 这一类法宝的缺陷在什么地方?”孙武思索道:“内力能无穷无尽,永不枯竭,那其他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付出?”
  袁晨锋道:“不错,普通的法宝,都是汲取使用者的内力、精气作为发动能量,七宝指环能确保无尽内力,会否在个人精气上消耗变大?”
  “你们好像误会了,七宝指环并不是真能造出无尽内力,截至目前为止,意义上最接近无尽内力的东西,是大武龙族的天赋异能,汲取外部自然能量,近乎无穷无尽。”
  香菱道:“能量不会无中生有,七宝指环的运作原理,也不是平空生出无尽内力,它的效能不在开源,相反的,在节流,曾经号称是超级法宝中最环保的一件。”
  孙武表情怪异,奇道:“环、环保?七宝指环的环字是这意思?那究竟是什么法宝?”
  香菱点头道:“七宝指环无法让持有者的内力变多,主要功能在于把发招时的耗损减小,使用者的修为越高,指环削减耗损的效能越强,理论上,甚至能把发招时的耗损无限近趋于零,所以乍看之下,好像就形成了无尽内力。”
  孙武、袁晨锋面面相觑,还真想不到有这种超级法宝,如果以这原理,纵然不是真正的无尽内力,也相差不远了。
  “这个… 如果和赤龙腕搭配使用,应该会很恐怖吧?”孙武道:“赤龙腕能够倍增使用者的最大出力,等若把使用者的力量提升一倍至数倍,如果和七宝指环搭配使用,力量加倍提升,使用时又不耗内力,这种力量… 天底下还有人挡得住吗?”
  “有道理,这确实是一个很恐怖的想法。”袁晨锋沉吟道:“但… 根据我们搜集回来的情报,赤龙腕虽然厉害,使用时对肉体的负担也极大,即使以武沧澜之强,也不敢妄用一倍以上的增力,七宝指环能把发招时的内力耗损,减到近乎无限小,看似神奇,但实际耗损…是否也转为对肉体的负担?”
  实际一点的说法,使用赤龙腕时,发出的力量陡增一倍,但体内的筋肉、脏器,也都处于压力异常的状态,发出的力量每大一分,体内压力就大一分,持续的时间如果长了,就算能打死敌人,自己也难免内脏破裂、爆炸,或是衰竭,并不是外头所向无敌,内力耗损承受得住,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单一个赤龙腕,就对肉体造成如此负担,如果再加上七宝指环,两边交互影响之下,后果可想而知。超级法宝本就是当年始祖之人使用的工具,始祖之人的体质与人类完全不同,祂能够承受的压力,在人类身上就是另一回事。
  大武龙族对外号称,只有真龙天子能得龙气加身,以一人之力使用三龙帝器,但事实上,除了开国太祖之外,从没什么人当真凭一己之力,同时使用镇国三神器。背后的理由,不是因为什么龙气、真龙天子,而是这根本就非血肉之躯能够作到的事。
  (上次用佛血舍利发动青龙令,差点搞到当场毙命,所谓奇迹根本是拿命换的,如果不是因为有外科圣手加超级整形医生,那时候就没命了,赤龙腕加七宝指环,综合效果大概不会比我那次差到哪去吧?难怪连武沧澜这样的狂人,也不敢同时用赤龙腕、青龙令。)
  孙武脑中闪过这些分析,再回归眼前的战局,两大强人战得仍旧激烈,而且不知是有心或无意,广场内烟尘翻腾不绝,只能听见交手的气劲碰撞声,却没法看清究竟情形。
  “袁兄,你能不能帮一下手?”
  孙武向袁晨锋提议,两人分别使用五绝神剑,扫射几回,看看能否荡开烟尘,看得清楚一点,袁晨锋微有顾忌,怕这样一来干扰决斗,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不至于,那两个都不是普通人,虽然打得很激烈,但我们这里说的话,他们保证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们出手绝对不算偷袭。”
  “那算不算干扰呢?”
  “…… 里头有个人,刚才差点就把我们当成靶子,那几拳要是真轰了过来,你觉得对我们算不算干扰?”
  听了这句话,连袁晨锋也无言了,香菱倒是提出了一个良心建议,就是为了安全起见,是不是先离开战场,在外头等结局分晓比较好?不然在这里观战,说不定就会成为天魔用来干扰陆云樵的工具。这个提案很理智,可惜没有人听得进去,无论是孙武或袁晨锋,都无法这样一走了之,生怕出了什么意外,来不及应变处理。
  到外头等待结局分晓,这办法看似理智,但要是事情可以这么办,孙武和袁晨锋也就不用到这里来观战了。躲到安全的地方,若是战场上有什么变故,不及相救,那可是毕生大恨,袁晨锋不可能坐视陆云樵败亡,而在孙武这边,不管天魔、陆云樵哪边有生命危险,他都没法接受,在他心里始终有个打算,虽说自己目前无力阻止两强之战,可是当他们两败俱伤,力量大减时,自己就有能力跳下去,阻止这场本就不该打的决斗。
  孙武、袁晨锋的想法,香菱大致都猜得到,虽然她觉得这两人的想法过于天真,不切实际,但也晓得肯听劝不听,不用多言。
  两道五绝剑气,分属水火阴阳,射入连天烟尘之中,纵横切扫几下,滚滚黄沙渐渐散开,当内中的景象显露出来,孙袁两人都吃了一惊,天魔与陆云樵身上都没有明显伤痕,不过脸上、衣服上溅着点点鲜血,狰狞鲜艳,代表两人均已负伤。
  陆云樵受伤,这个没什么好奇怪,但天魔有金刚身护体,居然也受创,这就表示在陆云樵连续的全力攻击下,金刚身也开始不支,渐渐崩解,终至伤及肉身,鲜血飞溅。
  换作是别人来攻,哪怕是武沧澜、苦茶方丈这等高手,都很难作到这个效果,金刚身的抗击力本就强得异常,配合着天魔的霸绝功力,完全到了一个超越血肉之躯,几乎不可能被击破的境界,除非是两名以上的绝顶高手联合,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击破金刚身。
  但佩带着七宝指环的陆云樵,却是一个特例,虽然他击出的五绝剑气,威力不及两名绝顶高手联招,可是每一剑都全力击发,维持了这么一段时间,相当于苦茶方丈连发了五六记如来神掌,如此猛招连续击在金刚身上,纵使天魔也吃不消,无物可破的金刚身终于渐渐崩解了。
  只不过… 天魔也不是仅懂得玩硬功的普通高手,查觉到金刚身的崩解,他陡然加快速度,瞬间化影为三,在金刚身的最后掩护下,发动抢攻,目标还极为刁钻,不单攻向陆云樵的要害,还主攻他的断臂,要从最弱的一点将敌人击破。
  缺了一条手臂,先天上确实不利,断臂本是陆云樵的死角,在天魔的高速抢攻之下,更显得破绽大露,陆云樵五指转动,剑气光虹旋斩防护,重重砍在天魔身上,金刚身的晶石外壳布满裂痕,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却终究没能拦下天魔的攻击,给天魔一爪击中腰侧。
  “唔!”
  陆云樵闷哼一声,腰侧见血,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绝不是一个空泛的号称,哪怕没有专攻硬功,他的护身真气之强,也不是普通高手能比,天魔的一爪扫过,寻常高手腹部早就开了大血洞,在陆云樵身上,却也只能留下几道较深血痕。
  指头撕开血肉的瞬间,一股奇异的灼热劲道,阻住了天魔的爪击,不让这一爪再深入创伤,指上连发的几重阴寒力量,都被陆云樵体内的一股纯阳真气先后化解,无法造成进一步伤害。
  “哦?红日诀?”一爪没有取得太多的成绩,天魔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是慈航静殿的第五绝学?”
  笑容古怪,近似嘲弄,仿佛慈航静殿的第五绝学,是什么非常可耻的武功,而陆云樵对这个笑容的回应,则是全力发出的一剑。
  剑虹划破大气,声势凌厉,纵是天魔也不得不挡,双臂交错一挡,巨响声中,天魔被轰得倒飞而起,金刚身完全被破,冰蓝色的晶质碎屑沿途洒散,足足飞出十多米,这才重踏地面。
  “呵呵,慈航静殿该颁个感谢状给你的,近十年里,就算是那群秃驴自己,也没什么人把童子功练上红日诀。”
  天魔将举起的手放下,嘴角微见一抹鲜红,“表面上,四大慈航绝学不能传予外人,所以当年开补教班,就拿了这不三不四的第五绝学童子功来当奖励教材,真亏得你傻头傻脑练了下去,所有学员里头,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嘿嘿,了不起,不过,年轻人,练童子功练到大成并不可耻啊,用得着这么大火气吗?”
  护身硬功被破,牵动气血,可以说硬功一破,五脏俱伤,过去孙武每次被打破金钟罩降关,内伤都不轻,非得休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复元气,但金刚身被破的天魔,仅是嘴角稍稍溢血,抹去就没事了,看来不像腑脏受创,倒像是不小心咬破了嘴唇。
  虽说,“绝顶高手不容易受伤,一旦受伤就绝不是小伤”是强者对战的常识,但在这里,两人都知道那个常识就是个屁,因为有太多方法可以压低伤势的影响。
  适才天魔扫过陆云樵腰侧,假如抵抗这一爪的,只有童子功的护体红日劲,天魔压根就不放在眼里,立刻就能出第二爪,把这身体拦腰折断,但指上所感应的讯息,除了灼烫,还有一种坚逾铁石的“硬”,仿佛这一爪不是抓在血肉上,而是抓着了什么钢铁、岩盘。
  这不是什么护体硬功,也很难靠后天锻炼而成,完全是一种在无数次血战拼杀中练出来的技巧,凭着极强的意志力,克服痛楚,瞬间操控自己的筋肉硬化,有若铁石,阻挡攻击、止住出血。
  虽然这不是什么绝世神功,和五绝神剑、如来神掌之类的不能比,但做得到这种事的人,肯定是超卓的战士,绝不是徒有高强功力、绝学,却没有战斗意志的“书呆高材生”,若天魔不撤爪,持续深入,那陆云樵的下一着,就是直接用自己的骨与肉,锁住天魔的手臂。
  一臂给锁住,退也退不得,届时天魔的处境将会非常被动,给陆云樵锁住一臂不能动用,成了与他一样的独臂,然后在近距离下,五绝剑气全力狂轰面部,饶是天魔自负,也不想陷入这样的窘境,否则至少得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才能脱身。
  此刻,刚刚结束一轮比拼的两人,脑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眼前这家伙果然很难斗,比当初预计更要麻烦得多。
  周围看台上的人们,几乎都已经逃光,但仍是有几十人,或是仍坐在座位上,或是躲在广场的角落,继续看着两强对决。这些人当然不是跑不掉,或者来不及跑,他们全都对自己的武功有自信,并且深信观看这场决斗,能够解开自身困扰多时的修行障碍,只要能够让停滞不前的实力取得突破,就算冒生命危险也值得。
  孙武、袁晨锋等人自然也还在,他们这时才发现,当初陆云樵之所以对这场决战的事前准备,表现得冷漠异常,丝毫不关心,这绝对不是个性乖僻,相反的,如果真的照原定计画,安排一堆同盟会高手进来,预备支持,现在袁晨锋必定头大如斗,忙着处理伤者,掩护己方人员离场。
  顶峰之战,根本没有低层次高手参与的份… 一旦打起来,连陆云樵都护不住在场的其他人,所谓负责支持路云樵的高手… 只是成为令他分心的负累,这个道理袁晨锋如今已完全明白,还很庆幸身边就剩下两三个人,要打要跑都很容易。


第八章 五绝纵横·百变无双
  “师父的样子,有点让人放不下心,都已经受伤了,但… 他好像还是一副没进入状况的样子。”
  袁晨锋说的东西,孙武和香菱也都感觉到了,陆云樵的武功确实高绝,战斗经验丰富,反应也很快,但不知是退隐时间过久,还是什么别的理由,这场战斗打到现在,总觉得陆云樵的斗志不强,缺少了一股强盛的求胜意志。
  一边缺少斗志,一边却无所不用其极,光这样一想,就觉得陆云樵的处境危险,难言乐观。孙武想问有没有什么帮助陆云樵提升战意的方法,话到嘴边,总觉得问不出口,而袁晨锋却没有这个顾忌,抢先问了出来。
  袁晨锋问的对象是香菱,之前七宝指环的谜团是由香菱回答,如今的这个难题,或许香菱也能提供点主意,特别是… 香菱本人也就算了,在她背后还有一个女孩,袁晨锋一直忌惮甚深,即使她未有到场,但…“… 我不太想说,但小殇小姐确实有交代的。”香菱的表情怪异,道:“她交代说,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做好准备,如果陆大侠的斗志不高,看起来像在挨打的话,就把她交给我的这个锦囊扔出去。”
  说着,香菱取出了一个锦囊,但对于是否该用,香菱自己还存有疑虑,生怕有什么反效果,因为高手决战,一下心神被扰乱,后果就很难料,虽然小殇的说法,是说这个锦囊有长时间激励效果,能够提振战意,不过… 考虑到小殇的价值观与个性,这个说法…“香菱,锦囊里头的文字,你看了吗?”
  平常袁晨锋为了守礼,极少这样直呼香菱的名字,现在似乎是急了,越过孙武,直接向香菱交涉。
  “呃,为了安全起见,我是偷偷看过了… ”说来惭愧,光是做这件事,就已经要鼓起勇气了,香菱自己也不知道这好不好算是重要文书,偷看一眼,很有可能后头引来小殇找麻烦,实在危险,偏偏又不能不看,“你不是也想看吧?这恐怕…”
  “失礼了。”
  袁晨锋完全没有说废话的打算,夹手夺过香菱掌上的锦囊,立刻朝陆云樵抛扔过去。
  “师父!”
  红色锦囊贯注内劲,如箭矢射出,落往陆云樵的方向。突来异物打扰,天魔本来要有动作,但看见是袁晨锋抛出的东西,微微一笑,不作阻拦,而陆云樵瞥见锦囊射来,皱了皱眉头,伸手将锦囊接过,尽管这是袁晨峰掷来,锦囊上也没有任何标志,陆云樵仍是知道,这锦囊必定出自小殇之手,那丫头最喜生事非,今天会缺席这场决战,自己早料到她会有什么其他的干涉手段。
  “…嘿,是那丫头的东西吧?有趣,你就拆开来看看,老夫不作打扰。”
  天魔当然也猜得出锦囊的来历,黄泉殇是自己近十年… 甚至可以说是此生以来最满意的一件作品,完成度之高,早已远超出当年的期望,现在就连自己也猜不准这女孩在想什么,无法掌握,假若她对这场决斗完全袖手,毫不参与,那反而要让自己失望了。
  陆云樵微觉好笑,但打开锦囊时,连他也下意识地运气戒备。小殇深得凤婕、姗拉朵的真传,虽说她不可能对自己下毒,可是万一锦囊里放了什么狂暴药粉之类的,要用来提升自己的斗志,那就糟糕,这丫头再怎么聪明,终究不能尽知顶峰决战的知识,那种什么半调子的亢奋药物,只会帮倒忙。
  锦囊打开,陆云樵所看见的,是一封书信,信纸上淡淡的腥味,还有那怵目惊心的艳红,全都说明同一个事实,这是一封…血书!
  陆云樵的眉头皱得很深,以小殇的个性、身体状况,搞出这份东西来,他知道这封血书代表的分量,而当仔细阅读信的内容,就算明知道应该冷静,胸中也禁不住一阵阵气血翻腾,脑里微觉晕眩,眼前发黑。
  敌手所表现出的异状,天魔注意到了,只是他觉得陆云樵的表现有些刻意,照理说以陆云樵的修为,差不多也练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没有那么容易被影响,怎么会给一封书信弄到如此失态?但若说这是故意露出的诱敌破绽,又未免太肤浅了点…天魔短暂犹豫,陆云樵已经看完书信,从动摇状态中回复过来,并且一扬手,血书自燃,整个给烧得干干净净。
  “抱歉,一点杂务分了神,耽误了你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可以继续了。”
  陆云樵面色如常,仿佛信里的内容没给他带来什么影响,脸上带笑,甚至还说得上笑容可掬… 虽然每个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晓得已经有多久,未曾露出这样有礼却虚伪的笑容…天魔从这让人发寒的有礼微笑中,读出了一些讯息。戴起假面具,是为了隐藏一些东西,陆云樵想要隐藏什么?那封信上头又说了什么?
  这几个问题,都使人困惑不解,不过很快就有了答案。之前两强对峙,并不只是单单耍气势,除了激战后各自回气需要,他们也在观察、寻找各自破绽,构思战术,除非已经有相当把握,否则贸然抢攻,肯定会处于不利的立场,但此刻陆云樵居然无视这些规则,悍然抢攻!
  没使什么上乘身法,也没有什么扰敌策略,陆云樵就这么大步抢奔,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过来,非但不是攻向敌人破绽,还弄到自己身上破绽大露,而他对这些全然无视,就这么奔冲过来,扬手便是一拳,如猛兽般的凶悍气势,把什么破绽都弥补过去。
  “喔喔喔喔喔喔~~~~~”
  天魔对这一着有些意外,毕竟这些年来,什么样的强绝猛式、精妙招数,他都应付得多了,但已许久不曾有人这么疯汉似的扑冲过来,倒还真是… 难得的体验啊!
  心念一动,天魔已约略猜到信中内容,刹那间有种哑然失笑,甚至放声大笑的冲动,那丫头确实送来一个惊喜好礼。对于武者而言,权势、女人,果然都是最能扰乱心境的东西,哪怕已经练至绝顶境界,武沧澜也好,陆云樵也罢,都不能例外…体谅陆云樵的心情,或许该就这么给他打一拳,试试他的愤怒拳头有多少威力,一瞬间,天魔确实生出这样的念头,但说到底,自己也不是那样的好心人,没理由在这时候表现退让,于是,当前的选择就很简单了。
  天魔掌势变幻,一掌横挥推出,掌上附着阴寒内劲,如冰如刃,目标仍是陆云樵的左侧破绽,预备一掌就将敌人重创。这一掌,本来得手的机会在七成以上,哪怕陆云樵的愤怒只是作伪,但在如此破绽暴露过多的情形下,已不及变招回防,所以…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天魔忽然觉得一丝不妥,但还没来得及深思,重重一击已经打在脸上,这一击的份量好重,不但耳内嗡嗡作响,还几乎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刹那间,天魔明白自己犯的几个失误。
  陆云樵的愤怒并非作伪,相反的,他已经完完全全怒得失去理智,忘乎所以了,这状态令他浑身都是致命破绽,但自己却算漏了一件事,就是敌人在盛怒之下,力量、速度都有提升,所以自己的一掌仅擦过他躯体,他的一拳却抢先一步,重重轰击在自己的脸上。
  因为盛怒而激发出的狂力,这是非常不可靠、不稳当的事,但天魔却被这一下打中,更给打得飞了出去,堪称开战以来最糗的一刻。
  不过,这一击也并非只有狂力,盛怒之下的陆云樵,这一击同样亮出了一张底牌。五绝神剑,属性分属水、火、地、风、电,其中火属阳,水属阴,以这两极之力配合其他属性,理论上能够推演出生生万物、造化不息,穷尽天地间一切自然生克之理,陆云樵的五绝剑印,就是以此为基础开发出来的绝学,之前所有敌人与他对战时,都为着五绝神剑的招术精妙,内劲变化神妙无方而头痛,至于剑气威力… 所有老对手的基本印象,就是若无七宝指环在手,陆云樵的剑气绝不会这么“刚猛绝伦”。
  似乎为了弥补这个缺憾,陆云樵从五绝神剑中另外创出新技能,当两极剑气合一,不再组合属性,追求变化,而是将一切属性洗去,虽然无法发挥剑印的诸多异能,却在反璞归真之后,生出五极合一的究极力量,因为太过强大,凝聚在指上发射时,五指难以承受,不得不变化形态。
  五绝拳剑!
  创成以来,未曾一现于人前的绝学,就连在这场决战中,都一直扣在手里没有使用,却在盛怒之中,不假思索地用了出来,将天魔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五极归一的大力,重轰在已失去金刚身护体的头上,若非及时藉着倒飞来化消击力,这一拳便已经把颅骨打碎。
  虽是如此,给打飞出去的天魔,却一直在笑,这一击如果不是打在人体最坚硬的头颅上,而是直击肚腹,搞不好一击就贯穿小腹,如今能以这点代价,换取敌人一张底牌的奥秘,绝对算是一种收获了。
  天魔被打飞,这一下大出所有人意料,陆云樵得势更不饶人,冲出去追击,孙武看着这一幕,心头狂跳,却见天魔不晓得做了什么,身上红光一闪,追击中的陆云樵似遭突袭,出指拆招,对拼了一记,还后退了小半步。
  (这气息…赤龙腕?怎么可能?)
  天魔身上闪现红光的一瞬,孙武感应到了一股特殊气息,尽管难以置信,不过那确实是赤龙腕的特有气息,之前慈航静殿一战,这气息就让自己印象深刻,刚才武沧澜再次发动,更让自己不会认错,那正是赤龙腕的气息。
  问题是,赤龙腕不是在武沧澜手里吗?难道… 刚才天魔重创武沧澜的瞬间,妙手空空,将赤龙腕盗了过来?这想法应该不太可能,因为武沧澜被打飞时,赤龙腕还好好在手上,夺盗一说并不成立。
  那么,难道是武沧澜在弄甚么玄虚,与天魔连手,奇袭了… 孙武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些想法越来越偏离事实,荒唐得过了火,与其多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多关注于眼前的战局。
  “呵呵呵呵… ”天魔缓缓站起身,摇了摇头,似乎这一击除了头晕,就没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你所有的敌人都以为,你武功虽然高,但终究吃了缺手臂的亏,打起来肯定发挥不出应有实力…… 怎么这个预估失准,打你那么难打啊?”
  “这世上本就没有十拿十稳的战斗,你以为可以一口吞掉的猎物,也随时可能反过来一口吞掉你,这些事情我们都已经见过太多了…”
  陆云樵道:“你干下的罪恶实在太多,今天就是你为自己罪行付出代价的时候。”
  “哦?罪恶?怎么老夫自己不觉得呢?这算是自我感觉良好吧?你放话放得响亮,怎么不回头看看那孩子的眼睛?是什么理由让你不敢再看他?”天魔冷笑,表情还露出一丝淫邪意味,“坦白说,那婊子的肌肤滑不溜手,吹弹可破,真是干一次就有冲动多干一次,当年你怎么那么天真,居然让她留着处…”
  “住口!”
  没等天魔把话说完,陆云樵已再度冲了上去,之前的他有若疯虎,但此刻,他的表情、眼神尽管激动,一身气息却极为平稳,杀意内敛,冲上去更让人感觉到恐怖。
  蕴藏的底牌既然已经露现,就没有必要再藏起来,又是一击五绝拳剑,直直轰向天魔,天魔不闪不避,同样也是举拳相迎,与之对拼一记。
  两强对撞,理应惊天动地,但天魔这一拳不知运使了什么秘诀,与河洛剑派的太极心诀类似,却更为奥妙得多,竟然将五绝拳剑的力量化消至一半以下,轻而易举地挡下这一击。
  与此同时,孙武又一次生出奇异感觉,天魔身上传来超级法宝的气息,这股气息自己还很熟悉,正是河洛剑派的至宝·洛书。
  但… 这件事比刚才发现赤龙腕的气息,还要让人不可思议,因为赤龙腕在哪里孙武不好说,可是洛书确实就在自己体内持续运作,怎么可能会在天魔身上出现了?
  (难道…洛书有两件?)
  这应该也是不可能的,从以前到现在,从没听说超级法宝有重复的存在,这种不可能复制生产的东西,天魔怎么可能弄出第二件来?
  只是…… 这么荒唐的事情,就在眼前真实上演,而令人吃惊的事实更接踵而来,接下陆云樵一击后,天魔顺势反击,鼓荡轰发的力量强大得不可思议,一下就把陆云樵轰退。
  “河、河图…”
  孙武瞪大眼睛,喃喃自语,这次的感应不会有错,天魔身上一闪而逝的气息,正是应该装配在妃怜袖身上的河图。河图、洛书,这两件白虎一族的至宝,辗转传入河洛剑派后,几乎已不曾有机会联合使用过,而天魔刚才所展露的,正是这两件超级法宝的完美搭配。
  洛书能将输入进来的力量,缩减至一半以下,乃至无限小;河图则是能将输入进来的力量,增强一倍放出,视情况可能增强数倍乃至无限大。与高手对战时,先用洛书化消敌人力量,再用河图倍反弹出,堪称是最完美的攻防合一,而这两件超级法宝的搭配,令河洛剑派的先人得到启发,开创了借力打力,刚柔并济的河洛一脉武学。
  这些事情,孙武是在移植洛书入体后,从虚江子的口中听到,稍稍了解自己体内的这件白虎至宝,然而,连已经与自己结合为一体的洛书,居然都在老爹的身上出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旁观者都吃惊得无以复加,但陆云樵的脸上,却看不出有多少讶异。被震退出去的陆云樵,将手抖了抖,运气贯通略感麻痹的经脉,回复状态,不发一语地看着敌人。
  “对你而言是意料中事?看来当年西门真的对你说了不少东西啊,不过,你确实也进步得多了,最早的时候,老夫可没想过有一天会拿这套大法来对付你啊。”
  天魔哈哈大笑,狂傲的姿态,刺激了陆云樵的回忆,时间仿佛回到许多年前,天魔也是这样狂笑着,背景不是广场,而是一座着火的庄园,熊熊大火吞噬着一切,惨呼声、痛哭声,随着火场的高热气流传遍四方,地上满是失去生命的死尸,鲜血在泥土地上横流…在这幕惨剧中,也有自己的存在,一个空负大志,却没有相应实力的青年,只能忍着浑身伤口的剧痛,粗重喘气,用尽力气紧握手中的这柄长剑,瞪着眼前那个如神如魔般的男人。
  ’姓陆的小子,你很走运,到现在都还没给淘汰出去,真是大出老夫的意外,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接下老夫一招而不死,你就可以活,但你确实走运,因为如今的你,根本不够资格让老夫用本门绝学杀你。‘当时,听见这些话的自己,全身止不住地颤栗,既是激动,也有惧怕,完全没想过日后有可能与这个男人拉近实力,那种差距有若天与地,但如今…“嘿!”
  陆云樵冷笑一声,举起了手,更竖起了尾指,“使出你苦练多年的百变天魔大法吧!除此之外的小伎俩,我就用这只小指来尽破。”
  大放狂言,这不是陆云樵的风格,但这份狂妄,是对当年天魔的一种回应,历经了十几年生死险难,自己终于可以对等地站在这个男人的眼前,回应他的挑衅。
  “哈哈哈,人老真是难堪啊,连小辈都开始骑到头上去了,用一只尾指摆平老夫… ”天魔哈哈大笑道:“莫说百变天魔大法,哪怕是修罗劫,你也未必接挡得下,一朝得志,语无伦次!”
  天魔的这番话,亦是在场众人的共识。修罗劫在天魔手上的威力如何,倒是没人亲眼见过,应该是与天妖相仿,而天妖手中的修罗劫… 那份鬼哭神号的威力,想到都让人腿软,陆云樵的五绝神剑再强,要说用一根小指,就抵挡住修罗劫的惊涛之威,任谁都觉得他只是气晕了的狂言。
  不过,陆云樵的五绝神剑,是以指发剑气,与其他武者的状况没法相提并论,如果说普天之下,真有什么人的指头,能以一指之力尽破修罗劫,那肯定就是陆云樵,而此刻陆云樵默然不语,竖起的尾指仍立在那里,已经回复冷静的眼神,透射着坚定的信念,似在向所有人宣示,他绝非狂言,说得出便做得到。
  就是这个眼神,让所有人都感到好奇了,人人都在猜测,陆云樵究竟还藏着甚么底牌,或者只是单纯虚张声势?
  “有意思,当年的毛头小子,确实不一样了,但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到?”
  “…… 只要是为了她,我没什么事做不到的,这些年来我的失责、你对她的侮辱,今天我全部要讨回来!”
  陆云樵的宣告,掷地有声,只是大部分的人都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而孙武失神得更早,被陆云樵先前的话触动思绪,琢磨起了那个神秘莫测的百变天魔大法。
  百变天魔大法,又名百变天魔大咒,顾名思义,似是一门介乎武功与术法之间的邪异技巧,虽是魔门至高无上之秘,但与其说是掌门绝学,其实更像一门因为太过奇怪,被扔去封藏起来的超冷门技术。绝大多数的时候,历代天魔都是修练修罗劫,凭着修罗劫慑服群魔,统领魔门,只有极少数脑筋不正常的异类,才会修练这个冷门技巧。
  ……比如眼前的这一位。
  而根据传闻,本代天魔更是魔门历代主当中,唯一一个取得突破,真正把百变天魔大法修练成功的人。但问题是…百变天魔大法到底是什么呢?
  想着这些问题,孙武又想起了一件旧事,当年在天空塔上,西门朱玉说服太阳王,两边缔结盟约,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关键,就是西门朱玉手握的筹码,也就是百变天魔大法,那似乎引起太阳王高度兴趣,却又相当忌惮,仿佛如果不把这套功法管控在手中,必然会对楼兰一族产生不利影响,这才令太阳王立场动摇。
  对于这套功法,线索不多,只知道东西掌握在天魔手里,而西门朱玉曾在与太阳王比斗的最后一招中,使用过这技巧的雏形,震惊太阳王。太阳王是一个器量很大的人,哪怕是什么绝世武功,他也不会起觊觎之心,最多不过就是想要试招打打,为何会对百变天魔大法起这么大兴趣,非要弄到手不可?
  之前没有线索,孙武一个人当然想不出答案,但看了天魔刚才的种种诡异之处,一个荒唐的想法蓦地出现在脑中。
  (该、该不会… 所谓百变天魔大法,重点在百变两字,源头是始祖之人,而其真面目就是…)
  什么猜想都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在孙武出神思索的同时,战斗已再次爆发,天魔主动攻击,而这一次… 不再是什么模糊的气息,天魔左手一晃,一个模糊的形体在他手中凭空出现,迅速凝聚为实体,化为一支黄澄澄的长戟。
  “那…那个是…”
  孙武瞪大眼睛,看着那支曾经给自己带来无数创痛的神兵,即使之前已隐约猜到,但实际看到这种事发生,那个震惊感仍是让他整个呆愣掉。
  “大、大地神戟!”
  玄武一族的至宝,此刻正握在天魔的手上,那股熟悉的波动,则是让孙武胆颤心惊。
  “…来看表演的人,有觉悟了吧?这场演出的门票费用,很贵的!”
  天魔邪邪的冷笑声中,大地神戟往下方一贯,击穿地面,而大地震波则从那一点开始疯狂释放。
  曾经在域外吃过大亏的孙武,当然晓得大地震波的厉害,但那些仍躲在广场、看台各处,对本身实力与运气都有信心的人们,却没有这样的认知,看见天魔拿出了大地神戟,仍掉以轻心,认为彼此距离过远,只要小心一点,就能轻易避过广场中心的战斗余波。
  不过,对于不熟悉大地神戟真相的人,这个想法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就是迅速到来的大地震波,对他们而言,并非战斗的余波、流弹,而是百分百的直击,在大地震波的影响范围内,管他数量成千上万,都受到同样的震荡伤害。
  五脏像是给搅成一团,紧跟着,就是内脏破裂出血,头晕发黑,大口鲜血呛喷出来,大地震波无视一切护体真气,直接透入,创伤腑脏… 这些孙武曾经亲身体验的痛,如今这些自负实力了得的高手,通通尝了一次,结果也没什么差别,嘴里大口喷血,躺倒在地上。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狼狈,大地神戟对于这些高手是新鲜玩意儿,但本身已在大地上使用多次,多到让人足够找出防御方法,天魔的震波一起,香菱立即跃起,还要试着把孙武、袁晨锋都拉上去,而孙武立即跺脚一震,发出连续震波,护住己方三人,想要把这范围内的震波伤害减到最低。
  不过,这些都算是白做,因为抢在他们之前,陆云樵已经动手,手腕一抖,剑气打入地下,既护住自己,也抵销所有传往孙袁等人的震波。用的方法与孙武相同,但一个绝对的不同点,就在于孙武只能尽量减轻震波伤害,而陆云樵打出的剑气,自动侦测每一道震波的强弱,做出回应,每一道反激力量不多也不少,把大地震波完全抵销。
  精准的力量控制,这就是修为上的绝对差距,只是陆云樵这一下“多余”动作,却为他本身形成了一个破绽,而虎视眈眈的敌人更不会放过。
  破风声响起,天魔挥动大地神戟,虎虎生风地狂砸过来,陆云樵眉头一皱,眨眼间弹指连出三道剑气,击打在大地神戟与天魔的手上,却终究阻挡不住,被大地神戟当头砸来,迫于无奈,贯劲于臂,五绝拳剑硬拼大地神戟,两股力量对撞,强烈震波宣泄出去,狂扫四面八方。
  “能用手臂硬挡超级法宝,天下第一还真不是白叫,或者… 七宝指环也给了你这方面的帮助?”
  “什么都好,别以为拿了超级法宝就无敌,工具始终只是工具。”
  “哈哈哈,说得好啊,那咱们换个工具来玩玩吧!”
  冷笑声中,天魔空着的一手中,忽见冰蓝晶芒闪动,下一刻,一条凭空被召唤出来的墨黑色水蟒,动作快如闪电,一口将陆云樵的上半身吞噬下去!
  请续看《东方云梦谭》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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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卷


【本卷简介】

    女人果然还是比较狠,说放火烧场就放火!啊可是人家还不是只希望你腿开开!
  只是这局怎么越打越让人汗毛直竖,以为是一个结果有两个,以为已经下身残废的结果还想纳后宫!
  以为同是一条船上的人结果……
  伤者纷纷离席退场,天魔、武沧澜、陆云樵三人仍陷苦战,杀招尽出、腥风血雨,透着似真且幻的奇异感。
  这场看似大局已定的赌注,还会有意外吗?


第一章 百变千幻。暴雨雷霆
  距今数百年前,来自天外的奇特生命体,降临域外,被称为始祖之人。由于无法离去,始祖之人与人类血脉结合,繁衍出了四灵之民的始祖,后来四灵之民分散各方,或中土、或域外,各自开创属于自己的传奇……与悲剧。
  不管是传奇还是悲剧,四灵之民的崛起,完全是继承了始祖之人的遗产,其所使用的器械、工具,成了七件无可取代的超级法宝,而其所传承下来的智能,成了四灵部族的秘传知识,甚至发展成后来的楼兰文明。
  若没有始祖之人,就不会有后来的四灵盛世,这点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只要是知情者,谁也无法否认。然而,始祖之人所留的遗产,就仅仅如此?除了七大超级法宝,就没有其他的神奇物品?
  其实……是有的。
  除了法宝、知识,始祖之人还有一门特殊的技术,在四灵之民传承时,因为彼此激烈的内斗、争夺,最后谁也没占着便宜,令记载这门特殊技术的物品流落在外,辗转传入中土,为当时的魔门所取得。
  魔门得此异物,经过鉴定,立刻就知道其绝非凡物,一度调集魔门中的所有精英学者、技师,合力钻研,下足了血本。经过众人努力,破译出来的文件,似是某种功法,却又与现行的所有心法功诀大相迳庭,因其诡异多变,故而命名为“百变天魔大法”这门功法的破译,几乎倾注了当时魔门的全部资源,受到无比重视,但译出之后的结果,却委实令人失望,种种玄之又玄的口诀,似是而非的运气法门,让所有人都看不出这套功法练到最后,究竟会练出什么东西来?
  只是这样,就把魔门群魔给难倒了?
  当然不可能!
  看不出来的东西,只要进行实验就可以了,一个人练不出东西来,多找几个人一起来练,看看会练出些什么东西。类似的实验反覆进行了一段时间,最后的结果相当惨重,修练者死的死、疯的疯,没有一个幸免于难,当时主持实验的魔门学者只能自嘲,这门百变天魔大法果然厉害,条条口诀都把人往死路上引。
  百变天魔大法的研究工作无法突破,于情于理,这门功法也就应当搁置,不该再付出更大的牺牲,如果是在慈航静殿、河洛剑派,肯定就会这么处理,偏偏这功法是落在魔门手里,牺牲了大量人命,仍未得出结果后,魔门之内没有罢手,反而开始认为“修为不足的人去练,怎么练也练不出个结果”那为了要能得出结果,人定胜天,就只有让“足够修为的人”去练了。
  什么样的人修为才足够呢?
  一旦进入这个逻辑陷阱,问题就复杂化了,仿佛国王新衣的传说故事,只要修练不成,就代表实力不足,因此在颇长的一段时间里,魔门每出了备受瞩目的高手、强人,为了要表现自己的强大,就要挑战百变天魔大法,试图征服它,用来彰显自身的强。
  应该说,不管是什么要命的技术,只要有精英人士投入研究,就会有所突破,在这些才智出众的精英人物,前仆后继地投入之后,百变天魔大法的实用技渐渐被开发出来,有了所谓的百变天魔大法第一重天、第二重天……等等,威力堪称强大,种种精妙之处也委实令人匪夷所思,能够变化无定,牵引天、地、水、火、风、雷之力,威力无穷。
  能够接引自然力量的武学,自然都是上乘武学,这一类的武学,魔门之中虽非没有,但比起牵引自然力量的规模、效能,没有一门能出百变天魔大法之右,如此玄妙大法,惊天动地,果然不负之前无数人的牺牲与苦心,完全压下修罗劫,堪为魔门的第一神功……如果稳定性能高点,走火入魔的机率能低点,又不那么难练的话。
  纵然百变天魔大法的实用技已被开发出来,却仍无法改变它所处的窘境,这套功法异常难练,同一段口诀,有些人练得成,有些人照着练就走火入魔,整体出岔的机会奇高,特别是在战场上实际发动的时候,完全变成“发招成功敌人必死,发招不成自己必死,成功率不足三成”的危险技巧。
  魔门别的没有,狂人最多,是一个为了利益可以几乎无视风险的地方,只要这门百变天魔大法确实够强,哪怕它再怎么危险,还是会有人去练,尤其是身居高位的人,要不然,自己怕死,放着绝顶神功不练,却让其他人练成功,反过来夺了自己的位,岂不糟糕?
  就因为是这样的畸形环境,明明就是致命的毒药,大家却不得不像抢什么珍宝一样争着去练,生怕不练就吃亏了。畸形的事,就要付出畸形的代价,不管魔门再怎么重视利益、忽略风险,在连续送掉几任门主的性命后,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审视得失,而因为这门功法造成魔门内耗太过,许多精英人力都葬送在研发路上,出现战力上的真空,当两大圣宗联合江湖正道来攻,差点就令魔门碰上覆灭的大危机。
  痛定思痛,魔门的长老群立下规矩,将百变天魔大法列为只有门主才能修练的掌门绝学,禁止门主以外的人修习,务必要终止这功法为魔门造成的祸害,省得魔门再为了这套功法死伤太多人命。这个基于共识而立下的规矩,被确实执行了,尽管大家再也接触不到这套功法,但说实在话,所有人都为此松了一口气,不用再陷入没意义的“军备竞赛”中。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戒规被彻底执行,百变天魔大法的地位,也变成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与其说那是至高无上的掌门神功,倒不如说,那是表面上有着崇高地位,实际上却被打入冷宫,无人想问津的超冷门功法,偶尔魔门中有人立了大功,天魔将这套专属魔门之主的最高荣誉当奖品颁赠,那也是赐予的人冷笑,受赠的人苦笑。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许久,谁也不认为后头会有什么改变,直到十余年前,魔门少主西门朱玉行走江湖,一套随心所欲神功,变化万千,能够随意模拟其他门派的内功心法,维妙维肖,引起黑白两道的惊异,后来更有魔门中人认出,所谓的随心所欲神功,就是魔门的百变天魔大法。
  只允许天魔一人修练的武技,居然出现在西门朱玉的身上,若非西门朱玉偷学,就是天魔的私相授受,必须向天魔追究责任,而更让魔门众人惊奇的地方,则是百变天魔大法在西门朱玉手中,增添了许多过往没有的妙用,使用上似乎也没有那么容易出问题,大大提高了实用性。
  莫非……西门朱玉攻克了前人未能解决的难关,将百变天魔大法真正完成了?
  历经魔门多个世代,牺牲了无数人命,付出无数心血的悲愿,终于完成了?
  这个发现所带来的震惊,非同小可,而当众人终于面见天魔,向天魔追究责任……魔门的追究责任,素来就很容易演变成手底下见真章,天魔面对众人的问责,自不吝于展现其实力,众人也才得以见识……真正的百变天魔大法。
  这一仗,整个过程是魔门史上的机密,天魔手下留情,不想造成太多的死伤,而幸存者无不心有余悸,只说百变天魔大法,确实不愧为魔门史上的第一奇功,一但练成,权位将不是任何人能动摇。
  百变天魔大法的真面目,就这么被隐藏起来,以天魔的为人,不可能把自己最后底牌轻易示于人前,所以外人不管怎么用尽力气探查,顶多也只能查到这里,距离实情尚远。
  然而,保密功夫作到家的天魔,仍是存在两个破绽。第一,关于百变天魔大法的来历,普通人不晓得,四灵之民却是有印象的,楼兰凤族灭亡后,大武龙族成了资料保留最多的一支,当他们将这些资料统合整理,便约略猜到百变天魔大法的真面目。
  第二,同样修行百变天魔大法,甚至比天魔早一步接触到超级法宝,进而解开谜底,西门朱玉对百变天魔大法的理解,绝不在天魔之下,为了不让陆云樵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吃上大亏,他当然会把这个秘密相告,免得陆云樵将来一与天魔开战,就落得凄惨收场。
  也因此,在皇城之役开打前,武沧澜一方就约略知道百变天魔大法的真相,陆云樵更是清清楚楚,令天魔难以收奇兵之效,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挡不挡得到却是另一回事……差别,很大!
  百变天魔大法,就是始祖之人所用的一种变化术,凭空变化出各种法宝,以供使用,高段的变化术甚至还能变出超级法宝,威力无穷。纵是陆云樵事先想过,天魔或许已经能够同时使用复数的超级法宝,实际碰到了,仍是显得应付不足,才刚和大地神戟硬拼,天魔反手变出青龙令,发动召唤,闪电出现的异兽一口噬下陆云樵。
  变化术的能力有其极限,并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天魔虽能变出青龙令,却无法突破青龙令的限制,非龙血传承者,无法以青龙令召唤真龙,但他随意召唤,立刻就是一条水蟒出现,动作快如闪电,陆云樵正运力拼斗大地神戟,反应不及,就这么被水蟒大口吞下。
  水蟒通体由水构成,却是介于固态、液态之间,其色墨黑,看上去似乎蕴含剧毒,这一下大张其口,几乎把陆云樵半个身体都吞了下去。单单只是如此,对陆云樵的威胁性自是不大,但天魔乘胜追击,大地神戟猛挥横砸,一下敲在陆云樵腰间,这一击的威力就大了。
  “哈哈,这样的变化,才算有点意思吧?再来一下试试?”
  天魔的大笑声中,左手的青龙令骤然消失,体内却出现河图的气息,左掌闪现运转八卦纹,转动一圈后,随着拍动,进入大地神戟当中,倍增力量的异能发动,刹时大地神戟金芒四射,逼得人无法正视,横挥砸出的一击,威力更非先前可比,那条墨黑毒蟒被硬生生砸爆,散成满天的水珠,陆云樵口喷鲜血,同样也给打飞出去。
  “师父!”
  旁观的袁晨锋,赫然最先有反应,见到陆云樵给击飞,也不管什么干不干涉比武,就直接冲入决斗场内。
  “哈,长江后浪推前浪,好小子!好立场!好选择!”
  天魔连声大笑,看也不看袁晨锋一眼,左手冰蓝晶芒闪动,青龙令再现,令牌上火光一闪,赫然是十多头火凤凰应召唤而出。
  火系在青龙令五行召唤中,几乎敬陪末座,但也要看召唤物的形态,如今化为火凤翱翔,还一出现就十几头,袁晨锋立知不好,连发数道剑气,护身兼破敌,却也给逼得倒退连连,身上衣服微见焦痕,所幸这十多头火凤凰,不是全往他身上招呼,有很大一部分袭向孙武、香菱,这才缓解了袁晨锋所受压力。
  香菱看得出这些火凤凰威力惊人,以自己身分,唯一能采取的应对策略,就是以高速身法一退再退,闪出火凤凰的追击范围,至于孙武的方法就简单得多,他擎臂指天,猛地画了一个大圆圈,圆圈卷绕的过程中,周身气劲浮现太极形象,气流激转,很快就化为一道强猛旋风,将袭向自己的火凤凰全都卷入,连攻往香菱那边的都未能幸免,在慌乱鸣叫声中被扯来,全给困在旋风之内,渐渐压缩集中成一点。
  十头火凤凰被锁在旋风内,气流受火焰蒸腾,温度直线上升,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身在其中的孙武,高温对于金钟罩本是一大考验,但此刻的他,全然无视这等高温威胁,金钟光芒在烈焰中闪耀,熊熊烈火竟是全然压之不下。
  六爻三绝。风卷山走大地动!
  河洛剑派的掌门秘传,在孙武手中已能运用自如,越见强劲威力,旋风风势骤然加速,激转如轮,压缩凝一,刹那间便将十头火凤凰绞杀灭碎,化作缕缕轻烟,袅袅散失,如此修为,已入当世绝顶高手之列,足堪惊人,只是战斗中的双方,谁也没往他这边多看一眼,陆云樵倒飞出去,天魔舞戟直追。
  “小武,干得漂亮,武功大大长进了啊!交给你一个光荣任务,在后头替老爹护法,把那些什么不三不四的全给老爹挡下来,一个也别漏啊,哈哈哈!”
  这是再肤浅也不过的挑拨,当然没有人会上当,只是,那个熟悉的口吻与声音,让少年也只有苦笑的份。
  回顾另外一边,陆云樵似乎将之前累积下来的少许优势全部输去,在天魔狂风暴雨的攻势下,只有勉强招架之力。
  几件超级法宝的交错运用,确实威力无穷,洛书化力、河图倍返,青龙令极尽变化扰敌之能事,大地神戟威猛无俦,四件法宝相互配合,威力远远比单独运用时要大得多。
  七大超级法宝中剩余的三件,七宝指环天魔不知有何顾忌,迟迟未有化出,但赤龙腕、金龙玺这两件法宝,血限作用太强,天魔并非大武龙族血脉,使用上绑手绑脚,故而舍之不用。
  即使少了这三件,但天魔所使用的,也不单单是超级法宝。自太平军国入侵后,法宝技术不断翻新,各种新式法宝被逐一开发出来,尽管在威力上与超级法宝不能相比,其中却也大有奇思妙想之作,不容小觑,况且,在天魔、西门朱玉真正完成百变天魔大法之前,这套奇功在魔门,本是专门用来与自然力量共鸣,幻化风火雷电的,无论威力与规模,均非寻常人间功法可比,天魔如今配合超级法宝使用,在转换法宝的间隙中发出,烈火、玄冰、狂雷、魔电,不逊于修罗劫的一击,就见连续的强光爆闪,陆云樵不住被轰退。
  天魔身形本就高大,手执神戟抢攻,真个是占尽威势,孙武迄今为止见过许多高手使用大地神戟,却没有哪一个人,在挥动神戟时具有如斯霸气,一条土黄色的长戟,有若蟠龙缠身,无懈可击,每一下挥动,均有天地风雷之威,撕开大气、扯裂地面,仿佛世间再没别的力量能够阻挡。
  相形之下,陆云樵的情况就很恶劣,独臂的缺陷,不仅在攻击时占不了便宜,防御时候也同样吃亏。面对天魔的狂轰猛打,堂堂天下第一人,也只落得一个高级沙包的命运,全然被压制住,只能鼓足护身真气,凭着五绝剑印的异能,大幅强化防御力量来苦苦支撑,身上衣角频繁出现焦痕、冰渍,脸色也越来越白,足见应付维艰。
  这些都是观战者所能看到的东西,但实际上,攻守双方都晓得,胜负分晓尚须一个契机,天魔始终在等一个时机,这点陆云樵也晓得,只不过为了降低不必要的风险,天魔必须要在那之前,尽量削减敌人的体力与战力。
  终于,双方等待已久的一刻到来,天魔又一记神戟重砸,陆云樵吃力地以剑印防御,凭着剑印的特殊异能,周围五米内空气流动缓慢,天魔的一戟犹如打入泥浆之中,力量在打击过程中不断被消耗化去,令陆云樵能以血肉之躯,硬挡神戟连击。
  这样的攻防,刚才至今已经重复发生多次,但这一次却有所不同,神戟的重砸赫然是个虚招,砸至半途,消失得无影无踪,天魔一爪直探,似要封住陆云樵的手掌,破其剑印,陆云樵弹指变招,却是晚了一步,被天魔擒扣住手指。
  “你想夺取指环?可笑!七宝指环不是这么容易夺取的!”
  “嘿,所以老夫并没有要夺取啊,借来看看便已足够。”
  长笑声中天魔已经放手,退开了数步,脸上表情怪异,似在思索、感悟着甚么,这一幕令许多人都看不懂,孙武最初也感迷惑,却很快大吃一惊。
  (该、该不会……那个什么百变天魔大法,要变化出什么法宝之前,得先接触过那件法宝,并且有相当了解,否则变不出来……
  七宝指环是楼兰一族的至宝,天魔与之相隔万里,肯定没有机会接触,后来指环早早被赠借给陆云樵,以天魔与陆云樵当时的实力差,要接触指还不难,不过陆云樵的身边,还有一个专门对父亲吃里扒外的西门朱玉,知道七宝指环与百变天魔大法的关联,必定用尽各种手段,防得牢牢,绝不让父亲有得逞机会,后来陆云樵武功大成,行踪飘忽,天魔想要接触指环,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只要这样一想,孙武就觉得,天魔之前可能真的没有足够机会接触指环,导致没法以百变天魔大法化出七宝指环,但如今,这个缺点似乎已经被补足,得到指环异能的天魔,必将如虎添翼,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果然,片刻凝思之后,天魔左手一晃,红光一闪,一只一模一样的指环,已经在手掌上出现,他看着手中的指环,似笑非笑。
  “七宝指环……构造确实复杂,似乎是七大超级法宝之最,具现化的手续麻烦得很,但维持代价……没什么感觉。看起来……唔,怎么像个暴发户一样?还是个临老入花丛的老暴发户,样子不好看啊……”
  天魔自言自语,仿佛在困惑些什么,全不在乎因为这一下停顿,给强敌留下了喘息的机会。
  “哼!还在意戒指的款式吗?那么喜欢变东西出来,你就两手各变一个出来吧。”
  陆云樵缓缓站立,站得还算很稳,但脸色很差,嘴角也不住溢血,刚才天魔的一轮狂轰乱打,其中有不少下是以河图双倍增力,砸出大地神戟,如此破天大力,连他也承受不起,腑脏破裂成伤,若不是修为深湛,早就给活活打死了。
  此刻,就连天魔也感到奇怪,陆云樵的耐打大大出乎意料,自己刚才并未留手,一轮狂轰猛打,如此强大威力,别说是血肉之躯,就算是钢铁坚石,也早给打成破烂,可是陆云樵处在挨打的劣势,一路被轰砸下来,伤是伤了,骨头也断了好几根,战力大受影响,却终究不是什么致命伤害,这小子怎会如此耐打的?
  换作自己异地而处,多半撑不到这里……
  不寻常的异状,背后可能藏着一些重要问题,天魔一时间不再抢攻,只是上下打量着敌人,试图在他身上找寻一些答案。
  “……姓陆的小子,你挺耐打的啊!”
  “每个人总有几件比较擅长的东西,我当初又不常打人,总是被人打,耐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很羡慕吗?你花了这许多力气,终于得到了七宝指环,就只是在那边戴着装暴发户?”
  “哦?你很想看我使用指环?”
  天魔的声音中流露几分慎重,七宝指环在此战中的特殊意义,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虽然不是必要,却非常重要,必须要能使用七宝指环,所有后着才能源源不断地推展,否则一条主要的策略就此告吹。
  皇城之战,三方势力暗地里动作不断,魔门看似只作情报工作,没有进行实质部署,但天魔心中早有计较,秘密修复、整备当年的天火祭坛,这同样是始祖之人的遗产,十多年前以佛血舍利发动,浩瀚天火之威,一夕间便将楼兰灭族,堪称是大地上最恐怖的末日兵器。
  武沧澜不管在皇城内埋伏多少机关、高手,总不能与楼兰一族相比,天火能将楼兰一夕灭族,要破区区皇城,根本是易如反掌,所以这一着不发动则已,若发动,天魔自信能取得完全胜利,大武龙族的辉煌历史至此而终,而魔门则能够保存元气。
  只是,要发动天火装置,需要相当强大的能量,即使榨干整个梁山泊都不足够的强大能量……当初,是慈航静殿近千高僧的牺牲,加上佛血舍利,这才勉强发动,如今时移境迁,佛血舍利与孙武结合为一,难以取出,要以旧法发动天火,这已经是完全不可能了。
  旧法不成,便觅新法,开源不成,节流也不失妙法,世上既然已经没有办法,正面发动天火装置,自天外召唤来流星雨,那有没有什么其他方法,减少天火装置运作所需的能量,让它的发动变得容易些呢?
  有!
  举世唯一的超级节能法宝。七宝指环!
  若七宝指环真能发挥传闻中的神效,或可将天火装置的耗能减至最低,然后,便能以其他的替代手段来发动,届时,不用个把时辰,皇城将化为灰土,大武龙族再不足惧。即使这一着所谋不成,也没什么太大关系,本来天魔就不是非要砸平皇城不可,这么作平白无故帮同盟会的大忙,对魔门可没什么好处。
  可作也可不作的事,说起来是没多少迫切性,天魔一直也只是将之列为一个备选方案,不是非作不可,但陆云樵的话,却点醒了天魔另一个可能。
  刚才终于接触到七宝指环,得以掌握七宝指环的构造与运作原理,这是自己终于得逞?还是敌人得逞了?
  故意让自己接触到七宝指环,趁机布下陷阱,引自己入局……这个假设若要成真,那么这枚七宝指环必是有问题的。
  天魔瞥了一眼手上的戒指,红光缭绕,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这么起疑一看,胸中疑心更甚,越发不敢肯定刚才的想法。七大超级法宝,是当初始祖之人的随身秘宝,其建造、运作方法,并非寻常的齿轮、机械,也与现在已知的种种技术都不合,明明里头的构造非常简单,却能与外部自然能量发生反应,产生不可思议的威力或异能。
  这点基本知识,天魔固是早已知晓,所以甫接触完七宝指环,将之具现成形在自己手上,他也稍感错愕,觉得七宝指环的内部构造,繁复得太过离谱,组成多个能量回圈,大大小小的零组件过千,如此复杂的镶嵌工艺,是七大超级法宝中从没有过的例子。
  不过,七宝指环的异能,也是七大超级法宝中最特殊的一个,天魔毕竟不是此道专家,所知有限,又没有参照的版本,很难凭这些来判断是真是假,只是他多少留了一点心眼,只让戒指停留在手上,没有真正发动,希望多花点时间来观察与判断,如今听到陆云樵这么说,一个念头蓦地在脑中闪过。
  “你……你的这枚七宝指环,是假的!”


第二章 难进难退。取舍不得
  如果七宝指环的本身是一个局,那么这就是一个最合理的推论,陆云樵戴了一个假的指环,故意让敌人接触到,完成了整个布局……乍看之下确实可以这样解释,但稍为一加推敲,天魔就发现这个想法尽是各种破绽,最大的问题就是,假若七宝指环是假,那打从开战以来,陆云樵是如何维持在全力战斗,力量始终维持高档,不见衰竭的?
  果然,这个指控一出,陆云樵就像很懒得理睬一样,摇了摇手,“是真是假,你又不是专家,总不会你说了就算数吧?你如果觉得戒指有假……有种脱下来,别用啊!”
  “小子,这样便想诈我?”
  “又如何?说不定……就这样便诈得到你,你不妨问问自己,现在你是要用这枚戒指?还是不用?而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是用与不用,对我都有好处。”
  陆云樵一番话说得自信满满,却也在观察天魔的每一个细微反应,无论如何,自己已经争取到一段很宝贵的时间,现在能够好好站在这里,超过一半是演技与硬撑,要是刚才天魔不顾一切地继续抢攻,那自己将非常棘手,后头的计略被迫中断,没法继续下去。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单纯归于运气,天魔不是善男信女,没理由忽然发了善心,他之所以留下这样的空隙,十之八九,也是出自他本身的需要,自己固然借此机会调息,他难道就不需要?
  运使超级法宝,每一件都需要强健体魄、大量血肉精气作为代价,从无例外,特别是强健体魄这一点,在使用超级法宝时,绝对不是一句虚言。每一件超级法宝运作时造成的负担各自不同,以大地神戟为例,威力推展至极限时,每分钟心跳都超过两百五十下,体质弱一点的,还没打赢敌人就先当场暴毙了。
  纵是绝顶高手,内力能够承担消耗,肉体也未必负荷得起,所以使用超级法宝战敌,本身就是一件带有高风险的事。单单使用超级法宝,已是如此不轻松,更别说靠别的技巧来虚拟现化,这样子双重甚至多重负荷加上去,肉体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外头打得敌人连连败退的同时,体内又何尝不是等同承受重击?
  西门朱玉关于百变天魔大法的遗言,所提不多,从遗言中看来,以大法化出超级法宝,对肉体的负担就算没有增大一倍,也绝不会比正常情形小,天魔刚才以一人之力,连连使用超级法宝,交错变化,对肉体的负荷之重,简直没法想像,除了用“多年来训练有素”来解释,真是没法理解血肉之躯怎样作到的?
  照情形估计,自己争取时间,运功调息的同时,天魔也是故意在那边示意悠闲,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其实……多半也是在争取时间,竭力调息,减低体内的伤害……
  也因为百变天魔大法所造成的负担,天魔存有顾忌,这才不敢贸然发动七宝指环,否则,哪怕指环不会造成别的伤害,光只是把心跳数提到每分钟五百下,真气循环、消耗增加十倍,就会令天魔非常棘手。
  “你一时间好像很难作决定啊,老人家决定得慢一些,那也是正常的,还是我来帮你作决定吧!”
  陆云樵话声方罢,身影一晃,已主动冲向天魔。刚才在天魔的百变大法之下,陆云樵被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节节败退,现在他再次扑冲上去,整体情势不会有什么改变,天魔的百变法若持续施威,他仍是只有被打残的份。
  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但陆云樵仍是冲了上去,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这点委实令天魔极不愉快,一举手,铁拳中蕴含着洛书的化劲力量,轻易挡下五绝剑气。
  “还是只会盲缠盲斗吗?这么没用的男人,难怪保护不了你的女人……哦,我失言了,她从来就不算是你的女人,现在更不晓得是算谁的。”
  以凤婕来说事,对陆云樵确实很有刺激效果,刚才更一度令陆云樵罕有地丧失理智,愤怒地重手出击,几乎打了天魔一个措手不及,只是,陆云樵终究不是孙武这样的直线条脑袋,多年的世事历练,让他能够尽快回复理智,意识到错误,听见了这番挑拨,他也仅是一笑。
  “说得有点道理啊!所以呢?碰上我这个没用的男人,你还不快点发动七宝指环,用你最强的力量,尽快把我打成肉酱啊?辛苦变出来的指环,如果不能用,就只是废铁而已了,特别是……好好的超级法宝,却因为敌人玩心理战,被玩到不敢用,这可是怎么说都丢人的啊!”
  陆云樵的五绝神剑厉害,但他此刻出口的话,对天魔而言却比连环剑气更难以应付。
  只要将真气贯入,发动七宝指环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问题是……在敌人挑衅之下,为了要证明自己的勇气而使用指环,这种如同三岁小孩的蠢事,哪有可能作得出来?
  在情势未明之前,不使用七宝指环,这才是上上之策。无论敌人怎样挑衅,只要指环不发动,什么诡计也使不出来,自己悠然站在陷阱边上,将敌人急得跳脚,这是最正确的作法,然而,陆云樵所说的另一个可能性,也不可不虑,就是指环内根本什么怪异也没有,只不过敌人顾忌自己使用指环,这才使用种种“口术”诱使自己把这强力制胜武器封印起来……这种可能性,想到同样让人很不愉快。
  天魔和陆云樵到底在玩什么心理战,旁观者未必个个都懂,但天魔动作放慢,明显在迟疑着什么,这点却是都看得出来的。天魔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陆云樵却不是什么成名智将,能够与天魔斗智斗至这样,可以说是极高的成就了,而这一点……更让天魔感到不快。
  今天是怎么了?武力方面无法完全压倒这些小辈,居然连自己的智略、判断都被愚弄了?
  不愉快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天魔始终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一代枭雄,很快在乱麻似的纷乱选择中,作出了取舍,有了决定。
  大方向其实很简单,既然七宝指环的使用不是必要,既然使用着百变法的自己牢牢占着上风,那就抛开杂念,巩固眼前的优势,只要持续重创陆云樵,把这异常难打的小子,先打至不成人形,没有反扑的可能,那时无论七宝指环有什么风险,自己全都无惧……刚才怎么对付武沧澜,现在就怎么对付他,不管护身真气怎么强,如果被打到腰椎折断,五脏俱裂,他也没有反抗可能了……
  主意一定,天魔表现在实际攻击上的威力,赫然比之前逾倍提升,同样是大地神戟的一下挥砸,释放出来的冲击波全然不同,强猛劲道撕裂大地,在地面上形成多道凹痕深坑,朝几十米外延伸出去。
  乍看之下,好像有一头无形的恐怖巨兽,围着天魔与陆云樵在战斗,爪痕不住在地上拖出深坑长印,两人斗得越是激烈,这些爪痕深坑的痕迹就越乱、越密集,将广场中间的厚青石板摧毁得一塌糊涂。
  之前陆云樵大部分的气力都用在防御,一方面凭着本身的深厚修为,强行接下各种伤害,卸散化力;一方面则是连施五绝剑印,让周身数米内的空气产生异化,或是黏滞,或是凝重,减低天魔攻击的杀伤力。
  不过,从天魔再启攻势起,陆云樵就没有用这套策略了,改以闪避为主,深深忌惮天魔所发出的每一击,似乎晓得只要给碰着一下,那个伤害绝没办法用任何技巧减轻,只得避为上策。
  “陆小子,你除了口术,就只有学老鼠的本事吗?堂堂天下第一人,不该如此没用啊!”
  “有用没用,似乎也不是你老人家一张嘴随便说说算的……”
  “你暗中准备多时,手里所握的底牌,绝对不会只有一个七宝指环而已,还有什么后招,早早使出来!”
  天魔狂啸怒吼,重戟如雨落下,陆云樵狼狈闪躲,却是微笑不语,自有一股从容。
  两边战事重启,恶斗方酣,但一个最重要的战局变因,正在别的地方发生,这一点,虽然有人已经料到,却没有几个人真正掌握着事态发展。
  天魔早先以青龙令发出的一击,火凤乱舞,孙武以河洛绝学硬拼一记,将所有火凤绞灭,但不是什么人也有这能耐,那些烈火凤凰威力不凡,至少香菱就“不应”有与之硬拼的本事,只能以绝顶轻功飘退闪躲,就这么越退越远,远远飘出广场去了。
  孙武不是没有留意到这点,只是当时要施援手已迟,况且,广场上已经成了主战区,从广场上撤出,未尝就不是一个好主意,所以孙武看香菱没有危险,就没有多作援护,让她趁这机会平安离开战场,认为以现在的情况,外头应该也没人能威胁得到她。
  这个判断确实正确,事实上,香菱自己也作着同样的判断,并且有心借此离开,探探周围状况。只要不用顾忌旁人眼光,能以完全实力出手,皇城内可以威胁到自己的人或物并不多,即使碰上什么高手,自己也对轻功有信心,当可安然退走,更何况,武沧澜重伤,银劫也在巨爆后下落不明,危险性已经是减少许多了。
  要掉以轻心还太早,武沧澜重伤,银劫下落不明,都还不能成为安全的保证,不过,横竖战场上正发生的事情,自己帮不上忙,也无从干预,与其和那两个热血少男一起干瞪眼,不如离开这里去看看,瞧瞧外头会否正发生些什么?是否有人正在外头作点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这么打到最后,外头肯定会有第三方杀过来,偏偏所有人都置之不理……这班男人,脑子里到底是装什么的?”
  皇城的面积极广,如果胡乱去搜索,就算找上几天都未必有结果,但香菱之前就已暗记下皇城内的大小布置,此刻照着记忆来搜索,她轻功之高,身法之快,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即使是绝顶高手,在轻功上也未必追得上她,趁着独身行动之便,整个人化为一道火红影,在皇城之内高速来去,旁人顶多远远看见红影纵横,连具体落点都看不清楚,更别说进行追踪了。
  尽管香菱身法敏捷,占尽便宜,但要在短时间内搜索遍皇城,这也绝不容易,她察觉自己这么作,可能只是打草惊蛇,甚至大海捞针,意义不大,转念一想,一个主意陡然浮上心头。
  “都说女人做事最肆无忌惮,这群男人倒是干得一个比一个夸张,如果不偶尔显显手段,真要被人当成是胆小鬼了!”
  逐地搜寻,需时甚久,更不是什么有效率的方法,横竖也不是一定要找出个什么东西来,给敌人带来困扰还比较妥当,那索性就一把火烧了皇城,看看会烧出什么东西来。
  香菱不单是轻身功夫高明,一但要放起火来,她纵火的本事亦是少有人能及,哪怕只是寻常的火焰,经她内力一带,火焰其色如血,触物即燃,而且碰着什么烧什么,水浇不熄,一点点星火,足可燎原。
  楼兰一族的纯血继承者,全都是玩火的高手,刚才香菱身影闪动,还只是一道红影此起彼落,出没不定,现在则是所过之处,俱成一片火海,眨眼间的功夫,小半座皇城就笼罩在浓烟、火焰当中。
  皇城中心,正被两大强人当成战场,打得不可开交,银劫事先也向皇城内各部兵将下过命令,让他们不要理会广场这边的动静,省得莫名其妙被卷入,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成为己方调度的负累,但此刻香菱到处放火,这些御林军、御前侍卫就无法视若无睹,纷纷都动了起来,试图将其阻截、捕获。
  照理说,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一个人不管再怎么身法轻灵,周围几千人连追带赶,又有弓箭、网绳之类的工具,总能把人逼往角落,困住、逮住。不过,理论是一回事,现实又常常是另一码子事,香菱的轻功之高、速度之快,皇宫之中无人能及,想追她恐怕得要武沧澜自己出来,至于调动大批人马围堵,如果是由银劫这样的高手主持,事先料定方向,那是可以的,其他人修为不足,跟不上她的速度与动作,只有遭其耍弄,被玩成无头苍蝇一样。
  此外,香菱还占着两个优势,一个是她到处放火,大火确实阻碍了御前侍卫的合围,特别是当火势越来越大,这就等若是帮手越来越多,时间一长,大量房舍都被火海吞没,哪边占便宜实在不好说。
  另一点,则是开战之前就画好的禁区,香菱一早便看出,官兵们已得吩咐,不得擅入中央广场附近区域,所以每次敌人要合围,她就躲入广场周边,让敌人合围之势成空,转眼间又从其他角落飞窜出来,还顺道令几间房舍陷入火海,重复几次过后,御林军、御前侍卫全都大乱,再也无法形成有效的阻截。
  “……效果不错啊,但这样下去就头痛了呢!”
  在皇城内放了一把那么大的火,固然说得上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勋,传出去都足以名动天下,然而,这又不是自己本来目的。放火只为了打草惊蛇,要逼出敌人的真正部署与后着,哪想到敌人如此能忍,看着大火烧得整片都是,仍能不做反应,这样一来,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这些男人也挺了不起的,一个比一个玩得大,皇宫都快要烧掉一半了,还能忍得住,真有本事!”
  进退维谷,香菱也只有这么感叹着,不过,她很快便发现,自己给的评价过高了,因为一道冰冷的气息,无声笼罩四周,尽管敌人还没现身,香菱仍清楚知道,自己再没法像之前那样随便乱跑了,真正具有实力的阻截,已经出现。
  察觉到这点,香菱索性止步,她也不是站在地上,而是踩在一截半着火的高耸屋檐上,下头正有大批官兵对着她叫嚣,喊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好话,香菱充耳不闻,目光瞥向屋檐的另一头,那个缓缓显形的冰冷身影。
  “……居然是银劫大统领亲自驾临,小女子的面子还真是大得很呢。”
  语意谦逊,不过话意中隐约透出的,就是两人身分的极端不对称,银劫以大欺小之讥,这点银劫虽然听出来了,却全然不做理会,淡淡道:“跟着我来,陛下要见你!”
  说完,转身就走。
  香菱心中惊愕,敌人如此开门见山,坦率得让自己意外,虽然不排除这是诱敌策略,不过,敌人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自己要是连踩进去的胆量都没有,也未免太失礼了,更何况,从银劫的话里听起来,居然是武沧澜点名召见……这里头可透着不寻常啊。
  基于这些判断,香菱选择跟了上去。要跟上银劫的步子,倒不是太难,银劫的速度没有很快,只不过所走的路线特异,几下意想不到的拐弯、穿檐,越走越偏,周围的人们也越来越少,后头再将几处机关打开,整面墙壁一下翻转,隔绝人声,居然就到了一个小小的地下基地。
  对于这些,香菱倒是没有太吃惊,这里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地头,如果连这点小小布置都做不出来,未免把人家看得太轻了,整座皇城不晓得有多少地下建筑,这里不过几十米见方,连基地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就是个大一点的密室,躲到这里,外人确实难以发现,不过……本以为银劫等人是藏匿起来,手上握有强大实力,准备等外头时机到了,一口气杀出去歼灭敌人,但照现在这情况看来,怎么还真像是落难了找地方躲起来?
  密室之中,没有太多的人,香菱注意到里头的武装侍卫不多,大部分都是身穿白袍的技术人员,空气中除了阴暗、潮湿的味道,还有浓烈的药味,这气息香菱并不陌生,万紫楼内一些运用高科技的特殊疗养所在,所散出的特有气味便是如此。
  在密室的正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水槽,里头正蒸腾着碧绿色的药汁,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药汁不仅颜色极深,还异常黏稠,看上去实在有些恶心,而在这座水槽的正中央,坐着一个人,单从那怡然自得的姿态,看上去似乎还很享受浸泡其中的滋味。
  武沧澜!
  这是整间密室里最重要的人物了,而不论他浸泡药液的姿态,多么从容,多么具有王者之威,都掩饰不了他正身受重伤的事实,天魔与陆云樵的联手夹击,无懈可击,造成的伤害也是货真价实,没法以任何技巧来减轻,武沧澜当时整个腰椎从中折断,这是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的,那么重的伤,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好转。
  对很多人来说,法宝技术神奇奥妙,起死人、肉白骨,似乎都不是难事,腰椎折断这样的重伤,普通医道没法处理,但只要用上法宝,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这是一般人的认知,不过,身为专业人士的香菱,清楚知道事情不是那样。
  如果是在楼兰遗迹之内,凭着整座城市的技术资源,或许还有这种可能,或是白虎秘窟内,那台匪夷所思的许愿机,也有这种超越现实的能力……除此之外,在现今可知的技术范围内,香菱不知道有什么法宝可以治愈如此重创,特别是还限定在短时间内,这应该是没有可能的……如果有这可能,天魔和陆云樵就不会轻易放这位大武天子走人了。
  只是,要在短时间内治疗好这伤,固然没有可能,但如果是透过某种处理,把这伤害压下,暂时回复战力,那就未必没可能了。用一些特殊的有机黏胶,黏补脊椎裂痕、改换上一根人造的脊椎与神经线……类似的技术,万紫楼在过去这十多年里,都已经开发出来,只不过未到实用阶段,要用以参加这样的顶峰之战更是自杀行为,香菱也仅是怀疑,会否朝廷在这些方面取得了突破,技术上超越了万紫楼?
  如今一看,这个忧虑显然是想太多了,朝廷在这些方面,并没有特别的突破,这些人此刻帮武沧澜所做的治疗,万紫楼同样也做得到,而且,这种药液强化治疗,对付别的伤势则可,但要治如此重伤……那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吊着性命,看来完全没有让伤势复原的效果。
  武沧澜半躺在池内,双臂平伸,双眼微闭,看上去不像在沐浴,倒很像是坐在一张无形的大龙椅上,悠然写意,更不失王者之姿,香菱心中惊叹,暗忖在这样的伤害下,武沧澜应该正承受着极为强烈的痛楚,真亏得他如此坚忍,脸上一丝痛意都没有显露。
  陆云樵与天魔战斗的声音,在密室内清晰可闻,这当然不是因为距离很近,而是密室内有着完善的影音设备,广场上所发生的战斗,从多个不同角度被拍摄下来,正在密室内实况播放,让密室里的人们能够掌握最新战况,还有许多仪器,快速分析两人战斗中的每个细节……正如香菱之前所说,配合工具,即使不在现场观战,也能得到比现场观战更多的资料。
  天魔似乎完全掌握住战斗的节奏,光是河图、洛书交替为用,就让他处于不败,甚至几乎是无敌的位置,除此之外,他的攻击模式也变化多端,不单单使用大地神戟、青龙令等超级法宝,偶尔还变出虚河子化身伽利拉斯时所用的那柄高频率震荡锋刃,锐利无匹,发挥斩击、切割的优势。
  陆云樵的五绝神剑仍强,剑气纵横,轻易就把坚硬的厚青石板切得支离破碎,但对上天魔,空手、断臂这两大弱点,造成了太大的拖累,令陆云樵只有招架之功,更渐渐变成被压着在打。假如陆云樵的手上,能够另有一件超级法宝来挡架,情况就会好得多,偏偏他就是没有,并且随着时间过去,他越来越难闪躲天魔的攻击,实在避不过的时候,唯有合劲于臂,凝发威力最大的五绝拳剑来硬挡,虽能挡下,可是血肉之躯硬撼超级法宝,从陆云樵的表情,谁也看得出他不是什么事也没有。
  “好厉害的百变天魔大法!事先还真估不到,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要是朕还在场,除非与陆云樵联手,否则也接下不这见鬼的百变天魔大法。”
  以武沧澜的个性,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足见天魔所表现出的压倒性力量,周围听的人都觉骇然,可是内行的都晓得这个自我评价没错,此刻的天魔确是无懈可击。
  武沧澜双眼紧盯着屏幕,偶尔也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寻找一些被肉眼忽略掉的东西,但不管他怎么看,从头至尾,就是没有朝香菱这边看上一眼,明明人是他找来的,却遭到他完全无视,而银劫自从进入密室后,就站在香菱与武沧澜之间,似是提防香菱有异动,不过也一直是维持沉默。
  双方辈分、身分有别,香菱当然也不会因为被忽视而发怒,只不过她也不想继续这么罚站下去,既然人家不理会自己,自己只有主动开口了。
  “陛下,很抱歉打扰您观战与疗伤,您让银劫统领将我带来,不知有何赐教?”
  话说得客气,但香菱没有忘记做好战斗准备,随时都能抢先发难,然而,武沧澜的反应,仍是大大出乎她的意外。
  双眼紧盯着屏幕上的画面,武沧澜从头至尾都没有往这边看一下,自顾自地说道:“你是武儿身边的使婢?刚才一把火放得不错啊,朕素来中意也重视有特殊长才的人,似你这样的人才,跟在武儿身边当使婢太浪费了,朕提供你一个机会……”
  香菱闻言一呆,不管怎么说,自己还真是想不到,武沧澜把自己找到这里来,居然是为了挖角,这该说是受宠若惊吗?只是……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单纯吧?
  毕竟自己的来历特殊,敌方应该早就调查过自己,不太可能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纯的使婢……
  “……等一下你就直接去后宫报到,领个牌子,以后每天晚上洗干净身体躺下,两腿开开,等着朕赏你一顿好干!算起来真是便宜你了,快快磕头谢恩吧!”


第三章 大地腾动。惊天之剑
  香菱之前在万紫楼工作,各种不客气的放肆男人,每天都看得多了,不过放肆到这种程度的,还真是第一次看到,由于这些话太过出人意外,香菱一时间也呆住了。
  呆住的人不只是香菱一个,包括密室内其他人,也为了这些话而呆住,不少人还停下动作,屏息以待,想看看皇帝陛下会否有什么实际的暴行。本来武沧澜自始至终,双眼只盯着不同的屏幕在看,压根就没在乎过香菱的反应,但此刻察觉到室内的异样气氛,这位素以暴君之名传扬天下的君王,停下了观战的动作,叹了一口气。
  “真想和那位老人家好好聊聊啊,对于手下都是一堆白痴,魔门中不知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他想必也常常为了这问题而苦恼吧?姓陆的就不用问了,他是他们组织中最大的白痴,有这种领导人在,底下的人很辛苦吧!”
  事实上,武沧澜这评价还真是一点也不错,但若陆云樵在此,肯定会对这说法大加抗议,因为武沧澜完全没资格这么说话,要比职场压力,皇宫这边不晓得是同盟会的多少倍?
  “怎么了?朕要这女人两腿开开等着干,你们也很有兴趣?是不是打算等会儿一起轮流来上啊?”
  堂堂一国之君,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大失为君体统,不过碰上这位皇帝陛下,也没人会想要求他什么说话得体了,况且,真正听得懂话的人,只会从他的这句话里,听出一股浓浓的杀意。
  跟随武沧澜时日较久的护卫,比较知道这位皇帝的性情,闻言都开始收束心神,但那些操作仪器的研究人员,弄不清楚皇帝陛下的意思,只觉得暴君当然就会有暴行,又见香菱美貌,以为真有便宜可占,有几个人还真面露喜色。
  “够了!不要再在陛下面前失态了!专心你们手上的工作,再有分神,立刻拖出去斩!”
  出声的是银劫,武沧澜可以随随便便杀人立威,不在乎到底杀了谁,但人死光之后,事情找不到人做,这位皇帝陛下却从来不管。为了不让这种头痛的问题发生,银劫就只能尽量跳出来,保住技术人员的狗命。
  银劫出了声,所有人就各自忙回各自的工作,武沧澜看了银劫一眼,道:“刚才你好像也恍神了一下……”
  “没有办法,陛下喜怒无常,心思莫测,臣下一时也判断不出你是挑衅,还是真的想增加后宫储备。”
  “哦?增加后宫有何不妥?你该不是以为朕永久残障,从今以后都不再需要女人,后宫要废了吧?”
  “这纯粹是陛下的个人私事,与臣下没有任何关系,臣也不想与之有任何关系。”
  一来一往,看似符合君臣礼数,其实却是最直接的顶撞,香菱过去曾在资料中,得知这对君臣的相处很不一般,现在亲身体验,不得不承认,武沧澜与银劫的君臣对话果然诡异。
  “……这个小妞的资料?”
  结束了一场意外的无聊闹剧,武沧澜终于把香菱当回事来处理,但却也不是直接和香菱说话,而是问起了银劫。
  “她叫香菱,万紫楼出身,之前是羽宝簪的贴身婢女,叛逃后与武皇子一路同行,经历过不少战役。既然能当羽宝簪的贴身心腹,本身就是魔门近十年来栽培出的菁英人物,实力与智略都是一时之选,不过……”
  银劫道:“这些都只是单纯资料上的东西,与实际的情形多少有出入,而且臣下怀疑……”
  “怀疑她不是中土人士,甚至怀疑她不是人类,对吧?你的怀疑没有错,楼兰凤血的浓烈臭气,早在十丈外我就闻到了,真是臭得很啊,腿开开的小妞!”
  最大的秘密被武沧澜一语道破,香菱这一惊非同小可,即使早已做好了战斗准备,不过碰到这种事,还是一下失去冷静。
  而且,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同为四灵之民的自己,再清楚也不过,四灵后裔彼此之间是存有一定的感应,可是这感应非常淡薄,正常情形下是很难察觉到什么的,至于什么十丈外就能闻到楼兰凤血的气味,这种事情自己过去从没听说过,在楼兰凤族、大武龙族的历史上,也从没有相关记载,武沧澜到底是怎么把自己认出来的?
  “惊慌了吗?流着凤血的小姑娘,朕在你身上嗅到了心慌的气味,你似乎开始不安了啊。”
  武沧澜道:“你心慌是对的,因为现在起,对你是最危险的时候。楼兰一族之内,应该也有记载,龙血与凤血的结合,将能够创造奇迹,这份奇迹……也包括速愈绝症重伤……”
  类似的内容,香菱还真的看过,毕竟四灵之民传承数百年,什么样的基因可能都研究过了,而在四灵之民中,龙血、凤血确实也是最有可能相结合,只不过,这些纯粹是理论上的说法,根本就没有实际的佐证。
  速愈重伤绝症,这个效果确实也有可能出现,但那只不过是两种四灵血结合后,几千种可能效果的其中之一,甚至还排不上主要效果,触发机率不是一般低,只要脑子正常一点,就不会对这种效果抱持指望。
  “……我只能说,陛下如果把伤愈的希望放在这上头,您的伤这辈子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希望痊愈了。”
  “呵,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朕的伤势怎么痊愈,这个轮不到你来操心,你只要知道,结合两种四灵血的方法,除了正常的血脉繁衍,也可以强行吞噬,或者说,非强行不可,因为要把四灵血合并于一具肉体内,只能一者极强、一者极弱,以强凌弱,方可功成,如果两者之间差距太近,强烈的排斥作用,会让吞噬彻底失败。”
  武沧澜道:“现在,你倒是评估看看,朕对上你,够不够强?朕又有没有那个能耐,把你全身血液放得干干净净了?”
  这个治疗方法,香菱挺质疑其可行性的,若真用这么乱七八糟,未经过实际验证的方法去治疗,死亡率怎么都高过痊愈机率,不过,治疗方法不靠谱,不等于自己就不危险了,敌人疯狂起来,什么也有可能干得出来,自己稍有不慎,可能被拖去陪葬。
  香菱并没有说什么“有胆子就放马过来”之类的豪语,挑衅是现在最没必要的事,只不过她虽然没说,却悄然摆出了这样的架式。既然敢孤身深入虎穴,当然有一定的信心,武沧澜重伤,银劫不久前才被陆云樵打伤,照说没那么快回复,只要这两人不能参战,别人自己可不怕,顶多就是要小心一些机关埋伏了。
  打从进入这间密室至今,自己一直在仔细观察,若是有什么不妥,二话不说就会往外冲,但看起来,这间密室除了强大的转播与治疗功能,就没有太多的机关埋伏,至于高手……外头感觉不到有人埋伏,至于室内的几名武装人员,看来也不过是寻常水平,不足为惧。
  哪怕还有些意外变量发生,自己手上也不是什么底牌都没有,与孙武等人同来之前,自己暗忖皇城决战吉凶未卜,便软磨硬泡,让小殇替自己做了几件不同用途的法宝,专门用以突围逃脱,突然使将出来,不但有助于自己脱身,还能给敌人一下厉害打击,这些……武沧澜与银劫应该都是没有准备的。
  “……陛下真想用这种方法来治疗龙体?”
  开口打破沉默的是银劫,说话的口气照例是很有问题,一点都没有要替主子捉人的打算,反倒像是在质疑“你真打算用这种鸟方法来玩残自己身体”“银劫啊,为什么朕最近常常感到怀疑,觉得你不像是朕的臣子,反倒像是专门来和朕作对的敌人呢?近日你让朕头痛的次数,可比天魔、陆云樵要多得多了。”
  “……之所以会头痛,是因为陛下太习惯用杀戮来解决问题,碰到杀不死或一时不好杀的,就难免要头痛了。陛下如今伤重,臣克尽职守,不需要另外再来表现忠诚了。”
  “朕伤势太重,若是从此不起,你做何打算?”
  “只要陛下一息尚存,自然誓死追随陛下,而若陛下当真不在,退役退休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几十年来出生入死的人生,实在已经厌倦了……”
  银劫的话,香菱有些傻眼,倒不是惊讶于这位地下工作领袖的人生规划,而是觉得这对君臣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武沧澜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呢?他们如此忽视自己,是想藉此松懈自己的戒心?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把人放眼里?
  “丫头,你似乎很困惑啊?朕让银劫带你过来,本来是希望你能给朕一点惊喜,但你既然迟迟没有出手的胆量,朕也就不拿你来找乐子了。”
  一语道破香菱的困惑,躺泡在池中的武沧澜,也没有做什么特别动作,整个人忽然由池中漂浮了上来,身体慢慢坐直,更生出一股极为邪异的气息,仿佛这具受损的残躯内,囚着一头凶猛的恶兽,正张牙舞爪,预备破锁而出。
  这气息如此邪异,却又如此惊人,一时间,连银劫都停下动作,用一副极度震惊的表情,望向自己的主君,虽然他并不完全清楚,武沧澜到底做了什么……
  相比之下,香菱倒是比较心中有数,因为这股异常的邪气,之前自己曾经感受过,当时,身上散发着同样邪气的那个人,几乎是以无敌姿态,横扫全场……
  “这……这东西……你是从何处……”
  “果然还是有识货的,丫头,你的运气很好啊,朕赐你亲眼目睹奇迹的机会。”
  武沧澜笑了起来,笑容之中,“兽”的气息越来越是浓烈,药气蒸腾中,魁梧而壮硕的躯体,轮廓竟有些朦胧,让人无法判断究竟是人是兽……

香菱如愿探查到了敌人的秘密,却已来不及将这讯息传出去,这点实在很可惜,因为,在广场上决斗的人中,确实有人很期待她能传点什么回来。
  “啧,唯一会动脑子的丫头跑了,要是能发现点什么就好了……可惜啊,这边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陆云樵一足曲膝跪地,脸上露着苦笑,看来满是遗憾与疲惫。刚才在硬接天魔的一轮攻击后,最后的一下,先是超频率震荡锋刃狠狠刺进身体,再延伸变化为大地神戟,配合河图增力,发动超强力震爆,天魔贯劲掷戟,连人带戟一起抛扔出去,途中以河图增力的大地震波连环爆发,将陆云樵的五脏六腑轰得一塌糊涂。
  落地后,即使以陆云樵之强,这一下也站不起来了,屈膝跪地,口喷鲜血,身上更是血迹斑斑,狼狈到了极点。
  “老夫不得不承认,你耐打的程度,实在让人咋舌,都打成这样了,整个身体还没散架,真是奇了……你到底是怎么练的?”
  天魔啧啧称奇,而这份讶异并非演技,一半以上是认真的,陆云樵不是什么硬功高手,武功上不以抗击力为特色,挨了自己这样猛打,连肚腹都被贯穿,即使是特别擅长护身硬功的高手,至此也是无力回天,偏偏他伤势重虽然重,却没有马上要死的样子,反倒是自己这样一轮不计代价地猛攻,真元耗损剧烈,最后胸口、小腹隐隐作痛,不得不停下动作,进行调息。
  陆云樵没有回答,单膝跪地,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剩下点点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看起来好像只要天魔再补上一击,就能够将他击毙,但却连天魔自己也没有把握,还开始怀疑事情有异……陆云樵的耐打已经超出正常,如果连刚才那样的攻击,都打他不死,后头也没把握继续攻击便能将其击毙,除非能够找到他何以这样耐打的秘密……
  “姓陆的小子,你好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啊,如此拖延,你在等待些什么?该不会是玩什么以柔克刚,想要拖垮老夫,等老夫负荷过重,自行崩溃吧?堂堂一代高手,怎么玩起这种花招?”
  “……那你告诉我,我的花招……有效没有?”
  声音不大,似是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所发,陆云樵满是疲倦地答了一句,抬头向周围看了一眼,寻找着他想要确认的东西。……武沧澜迟迟没有动作,看来是等不到此人了,这其实也是应有之理,如果武沧澜一方当真暗中潜伏,预备有所作为,本来就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势必会等到敌人两败俱伤,胜负更为分晓的时候,才会现身出来,坐收渔利,自己期望他会沉不住气,提早动手,这期望实在是奢望了。
  天魔可以无视一切,把什么生死决斗都当成追寻刺激,但自己实在没有这种嗜好,从前是小人物的时候没有,现在变成当世绝强者仍是没有,所以自始至终,自己都试图保留几分元气,待第三方猝起发难,要来渔翁得利时,有余力来应付,无奈事与愿违,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潜在的敌人迟迟未有动作,而自己这边支撑也到了极限,百变天魔大法的威力更在预期之上,若自己继续这种打法,那等不到潜在敌人出现,自己就要死在天魔手里了。
  “……我们……不要再这样拖下去了……”
  陆云樵淡淡说话,姿势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从他开口的这一刻起,整个人身上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哪怕没有说出什么挑衅言语,可是任何人都感受得到,他的反击即将发动了。
  天魔冷笑道:“终于有了觉悟吗?似乎晚了一点吧,如果是刚才挨那一击之前,你确实还保有相当的体力与实力,可是给利刃、神戟穿腹一击,腑脏俱伤,你还有什么本钱来反守为攻?”
  “你我攻防的时候,我特别留意你的呼吸,每当你高频率使用超级法宝,特别是复数使用时,你的呼吸就与平时有异,虽然那只是很小很小的差异,不过,刚才你把我轰飞出去的时候,你的呼吸变得非常怪异……百变天魔大法给你带来的负荷,你的肉体应该也到极限了吧?”
  说话的声音不大,陆云樵这番话却说得极稳,没有那种断断续续的感觉,似乎象征他已经回复元气,压下疲劳伤患,有能力再战了,至于肚子上未能止血的伤口,仿佛完全不存在一样……
  “可笑,区区的呼吸,你真以为这有什么?百变大法精深奥妙,岂是你所能想像?若你真以为找到了弱点,为什么还跪在那里装死,不放马过来?”
  “……你个性素来深沉,真实喜怒不形于外,如果我所发现的不是弱点,以你性情,为何不藉此诱敌?怎么会是现在这反应?”
  陆云樵的一下反驳,让天魔刹时间一语不发,什么也不说,无形中似是默认了陆云樵的质疑。
  “……或许我真的看错了也不一定,但空口白话没有什么意义,现在也不是争论的时候,我们就用实际作为来寻找答案吧,我只剩下三招的体力,估计你那边也差不多,我们就用三招来决定一切,假若我的判断错误,这条命就输给你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口中发问,但在天魔回答之前,陆云樵的第一招已经发动。
  耗尽所剩余力的决胜三招,其声势、威力,果然非同小可,只是陆云樵所发的第一招,发招时整个姿势未变,甚至没有站起来,心随念转,一股无比雄强的劲道,自陆云樵的足底透入地下。
  类似技巧的发招,换作是别人,一下猛力跺脚、顿足,是肯定免不了的,但似陆云樵这级数的绝顶高手,单纯的内力吞吐释放,已经能够作到同样效果。
  似剑气,却又不是剑气,陆云樵发的这一击,首波力量化作一道涟漪,自脚底传往四面八方,广及方圆百米范围,涟漪所过之处,地面就像是给犁过了一次,青石板为之碎裂,泥土纷纷从内侧往外翻掀起来,当第二道涟漪再扫过,方圆百米之内,地面稀烂松软,找不到一个拳头大的土团,泥土更莫名地充满水分,令得整个地面泥浆化。
  高手决战,难免会用到很多大排场的招数,由于威力过强,不可免地影响到周边区域,造成天崩地裂,然而,绝对不是排场越大的武技,战起来威力就越大,力量要集中运用,在战斗中才有优势,一个武技威力再强,如果不能把力量集中,只会给人可趁之机,轻易破去。
  一个打出去能影响方圆百米的大招数,如果能将力量收束,集中爆发在十米,甚至一米之内,那个威力绝对提升不只十倍,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因此,招数波及范围太广,通常都被视为自身力量不足,驾驭不了过猛的强招,才会搞得这么惊天动地,声势慑人。
  不过,并不是什么情况都可以一概而论。力量集中运用,这个粗浅道理陆云樵岂会不知,之所以如此发招,当然就是有其他目的,涟漪震波一道接着一道,所过之处,糜烂翻掀的不只是泥土,还有大地的地气。
  地气,是大地气脉中的能量,陆云樵将大地一掀一震,地气蒸腾,猛往上冒,却没有丝毫外泄,沛然能量随着涟漪地震,全数为陆云樵所操控,形成一股无坚不破的强大力量。
  涟漪不只是让地面翻掀,但凡与人接触,都是让人心律大乱,胸口忽快忽慢地乱跳,修为稍弱一点的,大口鲜血一喷,心脉立断。抱持生死觉悟的出手,陆云樵已无法再顾及旁人安危,只是这阵阵涟漪地动虽强,却还威胁不了天魔。
  “……陆小子,你真让人失望,这不伦不类的算是什么?大地震波的变种吗?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如此没有志气,来来去去,都只会抄袭大地震波,一点新意都没有?”
  天魔仿佛海岸边的一颗巨岩,任涟漪巨震如何冲撞,就是稳稳屹立不摇,全然不受影响。
  大地震波,威力无俦,横扫千军,无论当年或近日,都打得当代群雄束手,印象深刻,所以各方尝试模拟超级法宝时,都不约而同地选上大地神戟,凤婕如是,天魔也如此。对大地神戟有过深刻研究,又有百变大法在身,天魔压根不把大地震波放在眼里,随意运气,就能把震波逐层化解,全然无效。
  这不是单纯的自信,过往天魔已经尝试过不少次了,所以一看到陆云樵使用大地震波,天魔完全不放在眼里。不过,这个判断很快就出现问题,天魔发现陆云樵果然没有令己失望,这股涟漪震波很不寻常,形似大地震波,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震波与物体接触,缓缓透入,震动物体内外的每一处,对生物而言,这个震动会造成腑脏、血管、神经的破裂,甚至碎裂,杀伤力极强,但在震动过后,另一个效果开始出现,天魔觉得自己双脚猛往地下沉去,仿佛脚下陷入一片无底流沙。
  最初,天魔以为这是因为陆云樵破坏了百米内的地面,令得地面松软如烂泥,自己踩在烂泥上,当然站立不稳,会往下陷去,然而,当他运气足底,想要飘站在泥地上,却全无作用时,他便察觉有异,以自己的轻功,运劲于足,踏水亦可不沉,区区烂泥、流沙,绝对可以稳稳站立其上,可是此刻几下运劲,全然无法阻慢下沉速度,这就显出不寻常了。
  稍一留意,天魔察觉到问题所在,并不是脚下的地面太过松软,难以站立,而是自己的身体,忽然之间变得极为沉重,这才导致在地上站立不稳,往下陷去,这情况不只是在自己身上发生,涟漪震波所过之处,大片物件开始往地下沉去,还有些半毁的看台,在往下沉去的过程中,似乎因为自身重量的急遽变化,承受不住,一面下沉,一面折断崩毁,刹时间,百米之内,尽是一片轰隆垮塌声响、毁灭性的景象。
  看到这一幕,天魔心中已有明悟,陆云樵的战斗风格,素来不借引外力,此刻引动沛然地气发招,第一招就制造了特殊效果,涟漪震波所过之处,重力产生变化,那还不单单只是让物体变重而已,随着涟漪震波频率加快,不同的重力变化在各处发生,不但有大型物件变重下沉,还有一些碎裂开来的小东西,居然不受重力影响,缓缓飘浮起来。
  不同的重力变化,上浮、下沉频繁交错发生,直接导致的效果,就是强烈的拉扯与撕裂,当这效果不断加强,周围完全就是一副毁灭性的末日景象。
  天魔还不至于被这些给难倒,但强烈的重力影响,让他的身体重逾千斤,每一个动作,包括呼吸,都倍觉艰难,甚至连体内的真气运行也大受影响,令他暗自心惊。
  纵横两个世代,天魔一生大小战斗无数,什么稀奇战术、招式没见过?对于种种影响真气运行的技巧,他几乎都曾经碰过并破解过,不管敌人以什么技巧达成这效果,哪怕是下毒,他都有信心不受影响,可是……操作重力,这样的奇招,生平也没碰过几次,至于强大到能够影响真气运行,那更是从未有过。
  此刻,重力变化不定,不仅仅影响血肉、经脉,形成拉扯撕裂,就连真气运行也不依常轨,行到某些窍穴,就像水至高山,行不上去,甚至还发生逆流的情形,对于武者而言,真气逆行非同小可,随时走火入魔,经脉迸断,天魔知道厉害,猛催真气,加强内力的流量与流速,克服重力逆乱的干扰,只是如此一来,真气的消耗加剧,对肉体的负担更重。
  换作平时,这小小的消耗、些许的负担,以天魔的绝世武功,根本就可以当作没有,但此时百变大法增压运作,肉体早已处于高负荷状态,哪怕再增加一丝一毫,都可能变成压垮骆驼的稻草,天魔真气一催,喉间陡然一甜,血气上涌,知道腑脏已然受创出血。
  “……嘿嘿……陆小子,干得漂亮啊……玩了这么半天,终于有点让老夫惊喜的东西……不枉等了你这些年啊……”
  之前不开口,还掩藏得住,天魔一开口说话,嘴角丝丝鲜血流出,立刻受重力错乱影响,冉冉飘空。
  百米之内,重力错乱越演越烈,造成的伤害也越来越大,这些却仅是陆云樵猛招发动的前兆,当上下撕扯效果到达顶点,半空中布满细小的碎石砂砾,一直蹲跪在地的陆云樵,整个身体赫然如箭离弦,激射而出,途中振臂弹指,发出了他的惊天一剑。


第四章 雪花夺魄。冰封天地
  天魔始终留意着陆云樵的动作,一见他终于出剑,便立刻从剑气的用劲强弱,判断出这一下是主力攻击,绝非佯攻或假动作。
  只是,这一剑也非直线攻击那么简单,陆云樵全力击发,结合地气,剑气呈现土黄色,途中高速旋转,扯动沿途空中所飘浮的沙砾,结合归并,令这道本应无形的剑气,产生实质,像是一根粗巨的士敏土锥柱,直直撞刺向天魔。
  拥有这世上的最强武力,天魔素来不惧硬拼,同为地属性的大地神戟幻化在手,执戟一挥,以河图增压的两倍大力,狂啸扫出,管他什么水火风雷,照破不误。
  五绝神剑,多种属性交替并用,威力肯定比单独一种要强,但这次陆云樵单独只用土属性,剑气却出奇地厚实,产生的感觉不是尖锐,而是浩瀚雄强,与大地神戟一撞,粗巨的黄土锥柱,最前端的一截登时被打得粉碎,天魔的一击之力更势如破竹,直直将整个黄土锥柱爆开。
  一击之威,撼天动地,把陆云樵的攻击整个破去,余力未尽,还将陆云樵整个击飞出去,破得干净俐落,威猛至极,但这一击虽然得手,天魔的脸色却骤然一沉。
  这一击,得手太过容易,陆云樵不该如此不堪一击,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击绝不单纯。这个判断果然命中,黄土锥柱虽然爆开,但那些沙砾最多还原成泥尘,却不可能彻底消失,而充满地气能量的泥尘,纵使被打散,仍然能持续运作,在散开之后,绕着天魔高速转动起来。
  沙尘转动,无论速度与力量,都较之前暴增多倍,让天魔意识到,这才是陆云樵的主力攻击,而沙尘在急转过程中,凝结为沙砾,更再迅速凝化为黄土块柱,只不过这次不是锥状体,而是长方体,犹如一个大棺材,将天魔牢牢地困锁在其内。
  天魔发力震击,想要立刻破土而出,但这个由陆云樵全力而发,又纳满地气的黄土囚牢,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震破,除此之外,刚才天魔全力发动大地神戟,与河图并力同发,大损元气,在连续消耗之后,一时蓄劲不足,起码要再过十秒,才能有足够力量震破这个黄土牢块,问题是……十秒的时间,对手也绝不会在外头傻站着。
  至此,天魔明白自己过于大意了,陆云樵把一切赌在这三招上,却不等于打算这三招全是硬拼,他的第一招,主要目的在于扰乱敌人、困锁敌人,有效降低敌人的反击力量,真正的杀着……该是在后头的两招。
  不过,这一剑之中,存在着一些让人困惑不解的东西,不知是因为吸纳地气,还是什么别的缘故,陆云樵这一剑的力量,是他开战至今所表现之最,虽然只是用来困敌,但力量之强,犹在他盛怒下挥出的五绝拳剑之上。七宝指环,能把发招的力量耗损减到最低,令使用者能够一直以全力出手,维持在巅峰状态,但……
  那也仅是如此,七宝指环并不能让使用者突破原有极限,力量倍增。
  为何陆云樵的这一剑,能够比之前更强呢?是因为他吸纳地气发招?因为他在战斗中有所提升,临阵突破?还是……他一直隐藏着部分力量,未有全力以赴?
  最后这个可能,应该是最不可能的,他没理由拥有这样的力量,如果开战至今的他,都没有拿出全力,那么,他的真实力量岂非犹在自己之上?
  脑中闪过多个念头,天魔的思绪非常混乱,唯一整理出来的讯息,就是要在下一招的比拼中,弄清楚问题的答案。
  与此同时,陆云樵已经飞身半空,刚才天魔的大地神戟刚劲扫来,早已有备的他并非被打飞,而是与这股刚劲一沾,轻飘飘地借力腾身而起,在半空中越飞越高,仿佛要穿云破日,直上九天。
  刚才的一场重力浩劫,对于在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而言,真是一场灭顶之灾,但对于孙武、袁晨锋,却还不至于有太大威胁,两人都保住自身平安,一面远离战斗中心,减轻受波及的影响;一面继续观战。
  陆云樵的一着奇招,令得整个广场之内,重力大乱,搞出一片天愁地惨的末日景象,这点固然令他们眼界大开,而后头以沙尘迅速凝出土石柱,将天魔整个困封在里头,更是让他们大为叹服,为着这一式的多重变化而赞叹。
  这一剑,以九地之气发招,主要目的在于困锁敌人、削减敌人的战力,而当陆云樵发完这一剑后,借力腾身半空,他的打算也就很清楚了。
  “九地之后,接着是九天吗?”
  袁晨锋喃喃自语,抬头望天,孙武也与他作着同样的动作,只不过孙武更在意这一招对周围的波及影响,因为刚才的重力灾难发生时,主要都是靠孙武的力量在抵挡,护住两人平安。
  陆云樵如箭飙空,这一下飞得好高,直破云霄,来到数百米的高空,沿途所过之处,大气均被扯动成风,快速流动,刹时天上风起云乱,苍穹变色。
  既是引动九天之气,袁晨锋猜想,陆云樵这一式该是扯动天雷轰下,因为在各种自然元素中,雷电始终被公认为是最具破坏力,也最难驾驭、接引的一项,很多接引天地之力发动的超破坏力绝招,都是使用雷电,陆云樵既然都跃身云霄之上,应该就是引雷发招。
  不过,这个推测明显有误,因为随着陆云樵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天上风云乱,孙武、袁晨锋忽感冻冷,阵阵寒意让皮肤猛起鸡皮疙瘩,接着,空中点点寒霜飘降,竟然下起雪来了。
  狂风大作,气温狂降,眨眼之间,点点飘雪居然形成了暴风雪,吹得整座广场之内,伸手不见五指。如此强劲的暴风雪,本身就是一场天然灾害,而陆云樵所特别制造的这场风雪,更没有如此简单,身在风雪中的孙武、袁晨锋,察觉到陆云樵上一剑所造成的重力错乱,效果似乎尚未消散,被这风雪一催,又得到强化,开始干扰着两人的真气运行。
  除此之外,片片雪花中蕴含莫名真劲,令得雪花锋锐如刀,落在物体上时,甚至连木头都被切出痕迹,更别说与血肉接触了。
  袁晨锋一时不慎,给伤了几下,白衣染血,孙武有金钟罩护体,不把这些许雪花放在心上,金钟劲覆盖肌肤表层厚达半寸,雪花连他的衣服也切不破,更别说是皮肉,然而,大意绝不是一件好事,孙武才暗自庆幸,一片雪花落在他肩膀上,却非切割,雪花中蕴含着一股极强剑气,与之接触后,居然爆炸开来。
  “呜!”
  金钟罩护身力量强悍,这一下爆炸没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雪花一片连着一片,连续十几片下来,都集中在上半身,炸得孙武有些头晕脑胀。
  “……陆……陆叔叔,你到底是和谁决斗啊……”
  晕头转向,孙武甫定下神来,立刻狂鼓金钟劲,将金钟劲凝于体外,广及数米,务必先护住袁晨锋,否则他没有硬功护身,被雪花又割又炸,哪还了得?
  “孙兄弟,别太急着运金钟罩,我们……先退出这里再说……”
  袁晨锋见多识广,看到孙武给剑气连炸,首先便想到了可疑之处。金钟罩之类的护体硬功,实在已经成名太久,各种针对性的办法层出不穷,袁晨锋就起码知道有七种以上的法宝、绝学,具有绵里藏针的特性,是在与护身劲接触的瞬间,释放柔劲,与护体气劲相抵消,内中蕴含的第二重劲,则在与敌人接触后,爆发真正伤害。
  五绝神剑中虽没有这种技巧,但以陆云樵的修为,要加什么效果还不是他说了算。以此来推测,孙武不张开金钟罩还好,一但张开,可能就触发雪花中的剑气,从单纯的切割改为爆炸,那不仅仅伤害变大,还会波及旁人。
  袁晨锋一直不愿意离战场太远,希望有事时能够尽快援手,但现在战斗打成这样,自己已无法保证自身安全,还是先行撤离,最为妥当。孙武也同意这个判断,护着袁晨锋,预备先退出广场,在外头远远观战。
  撤走的过程中,诚如袁晨锋所料,霜雪中蕴藏的爆发性剑气,是专门破坏护体硬功的武器,一与护身劲相触,立刻爆炸。既然知道原理,早已不是战场新手的孙武自有办法破解,劲道一催,迫于体外成形的金钟劲,赫然出现两重形象。
  “双……双重金钟罩?”
  袁晨锋为之瞠目结舌,这种荒唐技巧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有强大内力不顾一切地推动,就能做到,但要将金钟劲迫于体外成形,本身已经属于高等应用技,耗损力量远比正常状态高出数倍,而今要在金钟劲的外层,再迫发一重金钟劲,这样的力量耗损……绝对是倍数的倍数,恐怖的内力消耗,普通人连想也不敢想。
  只是,孙武看起来,并不像是苦苦支撑的样子,面色如常,似乎应付裕如,而这种荒唐的暴发户武技,更有着预期中的效果,将连串剑气爆炸全挡在内层的金钟劲墙外,孙武和袁晨锋得以快速移动,撤出了广场。
  “孙兄弟,你……”
  “没什么,不过是蛮力而已,只要内力足够,谁都可以做到,说不上什么技巧。”
  孙武简单地回答,一颗心仍牵挂战场另一端的两个人,不过,孙武与袁晨锋都有一个怀疑,那就是陆云樵的这一式前奏,漫天纷飞雪,奇寒彻骨如刀,虽然很厉害,但天魔被困在黄土块体内,接触不到风雪,岂不是刚好避过了这些前奏攻击?陆云樵这一击看似声势浩大,其实根本就是白打了?
  这是合理的怀疑,不过,与事实相距颇远,打从漫天风雪吹起,被困在黄土块体内的天魔,立生感应,首先查觉到的,就是重力干扰再次变强,影响真气运行,而身体变得有如铅块般沉重,就连想要动根手指都觉得吃力,在这黄土块体中,重力变异的效果,是外头的多倍,纵是以天魔的绝世神功,也感到吃不消,而这更让他无法在预定的时间内,突破封锁出去。
  除此之外,风与雪也正在发挥威力,黄土块体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丝毫没受暴风雪的影响与破坏,可是从那漫天风雪狂吹的一刻起,黄土块体的内部,就发生剧烈变化,寒风、暴雪像完全不受阻挡一样,飙刮进来,更令内中黄土产生激变,一时间仿佛形成千万把细小的冰刃,绕着天魔的周身切割。
  天魔的金刚身已破,要挡这些冰刃斩击,倍觉吃力,身上一下子多了无数细小伤痕,只是冰刃绝冻,伤口刚刚出血便给封住,没有一滴血能真正流出来。
  “……陆小子,行啊……居然练出如此猥琐的阴损招数……但仅凭这样就想弄倒老人家,你不是这样天真吧?”
  自言自语过后,天魔面上泛起一个古怪的笑容,浑身真气到处,一股灿烂的金芒迅速走遍全身,渐渐凝成金钟形象。
  百变天魔大法,连法宝都能够变化出来,要模拟什么神功绝学,自然更不在话下,天魔金刚身不久前已为陆云樵所破,一时间无法再行凝聚,天魔心随念转,赫然运起正宗的佛门绝学,金钟罩。
  单纯靠百变大法来模拟,可以做到维妙维肖,符合度超过八成,但天魔平日对各家武学均有涉猎,金钟罩既是当世绝学,他又怎么会没有练过?两相配合,不但运起了正宗的金钟罩,更一下子远远把孙武甩在后头,甫凝聚成形,就仿佛已经在上头有几十年的苦功,直冲第九关的巅峰境界。
  “……才第九关,衰老真是让人失望啊……”
  若不是之前耗损过于剧烈,力量大打折扣,凝化出来的金钟罩绝不只如此,但哪怕是第九关,也不可小觑,慈航静殿已有数个世代没僧人练上此关,而且从第六关开始,金钟罩被称为天下硬气功之首的一大特性,就会凸显出来,除了超强的抗击力,其反震力量之大,各类硬功无一能及。
  天魔选择金钟罩来模拟,绝不是没有道理,来自四面八方的冰刃切割,碰上第九关的金钟罩,完全没有实质效果,反而因为持续的施压,让金钟罩迅速累积了足够的反震动能,当这股力量积蓄到临界点,天魔鼓劲震发,连同本身力量加成,形成一股如万马奔腾、怒涛裂岸的恐怖力量,往四面释放。
  碰上这股至绝大力,纵然是强化过后的黄土块体,也承受不住,轰然一声炸响,由内而外,炸成满天黄沙,四散飘扬,再也无法聚合,就连失控的重力也给拨乱反正,整个被破去,回复正常。
  被困许久,终于脱困,天魔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漫天风雪,几乎遮蔽整个视线的暴风雪。
  风雪之中,不见陆云樵的身影,但天魔非常清楚,陆云樵正在数百米的高空上,操控着这漫天风雪,自己以金钟罩第九关提前破封,他的准备尚未完全,主力攻击还没下来,但看来也不过就是几秒内的事。
  一股奇异压力,忽然自天而降,笼罩住天魔周围,却不是像之前那样,全身变得重逾千斤,相反的,天魔生出一种即将要飘起离地的感觉,身体像是变得很轻,体内血液也仿佛失去了重量,猛往头顶窜飘,不久之后,更怪异的感觉出现,天魔感到体内压力失衡,不但头痛欲裂,就连双眼都像是要夺眶飞出。
  “重力之后是气压……每一着都与之前效果叠加,相辅相成,陆小子,这手段厉害得很啊。”
  气压,也是重力影响的一种效果,只不过普通人难得碰到这种状况,换做是修为稍差一点的,全身血液早已沸腾,将五脏六腑与脑浆一起煮熟,双眼更激喷飞出,死得惨不堪言。
  与此同时,又一股雄劲自天降下,之前的一股劲道是让压力急剧减轻,现在这股力量却又疯狂增压,来自九天之上的重压,天魔纵然已运起金钟罩,仍觉得全身关节喀喀作响,异常吃力,如非金钟罩护体,猝不及防之下承受这股重压,说不定就已经趴跪下去了。
  一轻又一重,陆云樵每次出手,都含着两股极端的力量,交错反覆,造成更强的伤害,这点不仅仅让天魔感到痛,更造成实质伤害,令他内伤加剧,呛咳出血。
  天魔脸色一沉,左掌一翻,缓缓上举,周遭数米之内,一道道奇异紫光,犹若繁星点点,流萤飞窜,由地面猛往上冲,冲至四五米高,交相错落,成了一堵紫光之墙,内中蕴含无匹真劲,雄浑浩瀚,上应天星,凡是紫光到处,狂风、暴雪尽皆平息,什么异象都给镇压下去。
  当世高手中,唯有天魔称雄两个世代,甚至还是多个世代,如此丰富的阅历,再加上百变大法的神妙,普天之下,除了天妖扭曲异变而成的如来魔掌,几乎就没有天魔使不出的武学,如今所施展的,却是慈航静殿的绝学,易筋经、洗髓经并用,红光蓝芒交织相融,直接化为紫光。
  以天魔的修为,使用易筋经、洗髓经不算为难,但他使得如此王道正气,不带一丝邪氛,一出手就像具有百年苦修之功,这就不能不令人吃惊,恐怕就连苦茶方丈亲至,也使不出这等正宗的王道气象。易筋、洗髓并用,形成“菩提拂拭”清除一切负面效果,这本来是只限于体内作用,可是在天魔的变化运用下,外部范围一应适用,慈航静殿的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纪录。
  小范围清除了陆云樵所制造的干扰,天魔预备要还击,而看陆云樵这一剑来势汹汹,也觉不是单凭几手佛门神功所能抵挡,非得用上超级法宝不可,天魔手掌再一翻,冰冷蓝芒乍现,赫然便是青龙令。
  七件超级法宝中,青龙令变化莫测,妙用无穷,无论正攻或扰敌,都能独当一面,但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适合用在以强凌弱时,如果要和相等于己,甚至更强于己的敌人战斗,青龙令就不是什么好选择了,它对个人战力提升有限,远不如其他的超级法宝直接,所以过去顶峰强者决战,从来都没有青龙令的登场机会。
  不过,一件工具能够发挥多少威力,往往是要看使用者的实力与创意,天魔对青龙令有着绝对信心,在这赌上性命一拼的当口,决定使用青龙令来辅助。
  青龙令才召唤出来,漫天风雪骤急,一道彻骨寒流,由天上吹卷飙下,与天魔周围的紫光之墙一接触,无法突破紫光之墙的“菩提拂拭”却在紫光的外围,凝结出一圈厚厚的冰层。
  极冻寒流连续吹袭大地,把早已被大雪覆盖的地面,全数冻为冰原,至此,广场内再无一丝生机,所有观战者若非早就逃跑,便全数葬身在这连串天灾地变中。
  天魔祭起的紫光拂拭,能消除一切负面影响,什么重力、气压变化,都影响不到他,寒流也吹不进紫光范围内,可是这来自九天之上的超低温寒风,却是造成大范围、大降温,无可防御,短短十几秒内,紫光外围就结起十余米高的厚厚冰壁,天魔身在其中,不可避免地渐感冻冷,寒气入侵关节,阻碍真气运行。
  就在这样的奇寒风雪中,又一股重压自天顶苍穹而来,奇异的力量,与空气摩擦,幻化拉出一长片七彩霓虹,恰似北地极光,瑰丽奇幻,将这一幕风雪之景点缀得有若仙境。
  只是,在天魔眼中,这美得令人衷心赞叹的奇景,等同是战争的号角,陆云樵的至绝一剑,就在漫天风雪的掩盖下,无声到来。
  风雪太大,内中所蕴含的剑气,更严重干扰着天魔的感知,无法准确捕捉到陆云樵的位置,这许许多多的因素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七宝指环的效果范围,更令天魔再一次产生动摇,怀疑陆云樵一直在隐藏实力,其真正实力……或许已经超越自己……
  这个动摇,非常危险……
  就算无法确定敌人位置,要找出来仍是不难,因为周遭都已经被极冻寒气,冻结起了十余米高的冰壁,无论陆云樵从哪个方向来,都必须先打破冰壁,这才能够攻击,再不然就只能来自正上方,攻击角度大大受到限制。
  这应该是基本常识,不过在今天的战斗中,有太多的基本常识被打破了,正全神防御的天魔,忽然感到一丝不妥,警讯来自右侧,当他骤然回身,发现右侧的冰层出现异状。
  冰层未碎,却是直接凝结出冰锋,朝着天魔刺来,陆云樵的剑气,自冰层的另一侧刺入,却没有打碎冰壁,而是以类似隔物传劲的方法,那边刺入,直接在这边飙刺而出,无声无息,更全无征兆可言,天魔发现得迟了些,却也不是半点应对策略也没有,金钟罩本身,就是无懈可击的防御。
  锐利的冰剑前锋,坚逾铁石,但碰上第九关的金钟罩,立刻应声崩碎,不得寸进,只是这冰剑并非单支绽放,一支碎裂,后头的两三支随之又到,被金钟劲震碎之后,十支、百支、千支……来自四面八方,如同一座剑山,乱刺向天魔。
  寻常的高手,碰上这等阵仗,被穿成刺猬就是唯一下场,但似金钟罩这类的硬功,本就无惧同时来自全方位的攻击,只要别倒楣被刺中罩门,来多少攻击,就反震多少回去,眨眼间,来自上下左右的所有冰剑,全数在金芒闪耀中碎断,没有一支能够真刺入肉。
  “不妥!”
  所有冰剑粉碎,天魔脸色骤变,冰剑虽碎,冻气犹存,还加倍浓烈地反扑,刹时间,天魔整个人被锁在层层巨冰之中,手肘、膝盖……所有重要关节处,全被坚冰包裹,金钟罩纵强,一时间也无法震碎坚冰,更因为寒气侵筋蚀体,截断真气运行,金钟罩也迅速不攻自溃了。
  在这绝对要命的时刻,正上方一点寒芒,犹若星闪,陆云樵的主力攻击终于到来,他手上未有持剑,只是合并剑指,自正上方飞刺而来,但不住散发的极冻寒气,却迅速凝霜结冰,由指端形成一把长长的冰剑,直刺天魔。
  此情此景,天魔体内真气寸断不通,什么绝世神功也用不出来,陆云樵极冻的一式九天之剑,威不可挡,后着变化无穷,有绝对把握将天魔串杀……看起来确实是这样的。
  “……陆小子,你是何时变得这等鬼祟的?连着两剑,都不走正路来啊!不过,也别以为吸纳天地之气是你的专利啊!”
  怒声一喝,天魔踏在地上的双脚,源源不绝吸纳地气,将远近的大地能量吸为己用,这一着并非突然而发,从他以第九关金钟罩,突破黄土块体的那一刻起,就已开始悄然准备,少少吸纳地气,即使被陆云樵的冰剑给封冻,也不做反抗,就是要引出敌人的主力攻击,就是等待此时此刻。
  “喝!”
  澎湃地气入体,周围封体的坚冰出现裂痕,但天魔并没有立刻破冰而出,因为陆云樵的逼命一剑迫在眉睫,若全力破冰,那不管怎么应对,都会慢上一步,最佳策略就只有以攻代守。
  强大的地气连同内力灌入,原本持在天魔手中的青龙令,骤放异彩,开始急旋起来,与此同时,天魔的护体力量急遽削弱,这是他耗费他多年心血的最后秘招,正常情形下发动,秏力已是极大,以百变大法来施展,耗力更是加倍,不过,换取而来的,就是足以扫平一切的绝对力量。
  青龙令闪放蓝光,发动了所谓的召唤,一声震天爆响,覆盖住天魔全身的坚冰,被这股巨大力量炸开,大部分直接给轰碎成齑粉,甚至还原为水气,连天雾气之中,只见天魔通体笼罩在一层冰蓝晶芒之内,表层皮肤也晶体化,呈现青蓝色,似是一度崩解的金刚身已回复。
  一剑即将命中的陆云樵,见到这一幕,最初的想法,是天魔以青龙令召唤出一具类似金刚身的战甲覆盖在体外,这主意虽妙,却只怕实用性不高,因为如此笨重的东西,增加了防御力,却相对削减了灵活性,智者所不取,天魔不该使这样的昏招!
  蓦地,陆云樵的眼睛瞪大,难以置信地瞪着冰雾后的真相,在那里……有两个天魔!


第五章 青龙威灵。末日绞磨
  武者基本上可以分成两类人,一者讲究顺天应人,走天人合一的路子;一者誓要逆天而行,深信人定胜天。通常魔道中人都会走后头那条路子,因为如果事事顺应天意,早就成了守法良民,哪用得着这么累,离经叛道走上邪魔之路?
  天魔就是一个笃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的佼佼者,若不是有那么强烈的意志,他也无法创造那么高的成就,数个世代以来,在中土大地的武道最巅峰屹立不摇。
  正因为如此强烈的意志,让他敢为人所不敢为,研究七大超级法宝时,一开始就看上了青龙令。
  在天魔看来,什么大地神戟、河图洛书、赤龙腕……看似威风凛凛,霸道强劲,但其用法、威力均已固定,没有什么潜力可以挖掘,唯有青龙令,看似不适用于正面战斗,可是变化无穷,只要找到适合的用法,开发出来的潜力,大有希望超越其他的超级法宝。
  那么,该如何开发呢?
  青龙令的威力大小,主要取决于召唤了什么东西出来。传说中,真龙天子召唤出的真龙,威力无俦,神妙变化,至尊无上,远在其他的超级法宝之上,但这鬼玩意儿只存在于传说中,也不晓得是不是唬人的,不过,这传说若是属实,就证明了两点。
  第一,青龙令确实有着极大的潜力,若妥善运用,威力将可超越其他的超级法宝。
  第二,青龙令应该是有某些诀窍,能够每次召唤出指定的东西来,否则纵是真龙天子,若青龙令每次召唤都是随机发动,召唤不出真龙来,或是只能召唤出真龙来,岂不糟糕?
  坚信这两点,天魔倾注全部精力进行研究。青龙令,早在太平军国时期,天魔就已经有过几次接触机会,要以百变大法幻化出青龙令并不为难,而经过相当时间研究之后,天魔更成功掌握以意念操控,召唤出指定物件的诀窍,接下来,就是要思考该召唤出什么来了。
  青龙令是大武龙族的镇族之宝,本身受限不少,若无大武龙血,很多异能无法发动,至少传说中的真龙,天魔是万万召唤不出来,但即使不召唤真龙,这世上也还是有许多强大的生命体可供参考。
  到底要召唤出什么,才能强之又强,举世无双?这个问题困扰了天魔许久,他不停思索,甚至翻阅大量典籍,试图刺激创意灵感,找到答案。尽管看过了很多传说中不逊于龙的凶物,天魔却始终不满意,觉得这些凶物的感觉都差少许,不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困惑一直没有答案,就像是在武学修为上遇到瓶颈,突破的机缘往往可遇不可求,天魔研究未果,将这个恼人的问题暂时放下,直到数年后的某一天,他在梁山泊早起洗脸,偶然想起那个搁置数年的问题,又在水盆中看见倒影,脑中陡然灵光一闪。
  青龙令要强,就要召唤出这世上最强的东西来,而放眼中土大地,又有什么比纵横中土数个世代,所向无敌的自己更强了?
  “有意思……这个真是有意思……”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天魔感到许久未有的昂扬与振奋,他确信自己的想法没错,并且付诸实施,整个修练的成果,完全是最高机密,除了他本人,就没有第二个晓得,这个至高杀着就在这一刻派上用场。
  陆云樵的极冻冰剑,并非只有低温那么简单,内中更蕴含九天苍穹之气,一击之威,不啻雷轰电闪,但在将要命中之前,前头就出现两个天魔的身影,一个与平时无异,另一个则像是运起了金刚身,表层完全晶体化,覆盖在青蓝色的冰芒之下,看来非金非石,不晓得是什么物质所构成。
  “这是……”
  陆云樵瞬间瞳孔放大,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刹那间理解发生了什么,天魔用青龙令召唤出了一个“自己”却非是血肉之躯,而是一个由金石之体所构成,堪称金刚不坏的无敌雄躯。
  这个创意堪称惊人,但实质威力如何呢?
  答案就是他妈的毁天灭地!
  眨眼间,两个天魔同时出手,恍若太极图上黑白、阴阳轮转,一往左、一朝右,化为一道吞噬万物、毁灭一切的末日风暴,陆云樵的冰剑,甫进入风暴范围,便被狂暴罡风打得寸寸碎断,什么九天苍穹之气,在这股末日风暴之下,全都成了不堪一击的东西。
  这一式被破得如此之快,连陆云樵都大感意外,敌人的这张底牌太过厉害,陆云樵判断形势,知道这一剑若不变招,只会就此败死,于是硬生生止住攻势,拼着内伤加剧,将这一式的大半力量保留住。
  只是,在硬拼过程中强行收住招式,后果就非常严重,剑势一停,敌人可不会因此停下手来,那道毁灭性的风暴仍持续飙卷,刹那间就把陆云樵吞噬进去。
  在外头,仅是见到两个天魔幻化出层层身影,交错不定,但被卷入其中,才真正知道这股风暴的厉害,无数刚劲拳影,来自上下四方,几乎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密集攻击,拳劲猛得不像是血肉之躯所发,速度又快,别说陆云樵只有独臂一只,就算双臂完好无损,也挡不住这狂风暴雨般的霹雳攻势,一下子也不晓得连挨了多少拳,肩骨、胸骨,都给打出裂痕来,手臂更险些被打折。
  “陆小子,怎么了?你不该这么没用啊?不过也难怪,莫说是你一个,哪怕是你与武沧澜那厮联手,一样会被老夫活活打死!”
  天魔的大笑声,此刻听来无比刺耳,但他绝非无的放矢,大放狂言,而是有绝对的实绩做辅证。两个天魔的联手,攻势分走阴阳,天魔本体所挥出的拳,如五月骤雨,快而乱,使的全是阴柔内劲,碰着一下就酸软麻痒,既扰敌,更渗透破坏。
  至于天魔的化体,那个堪称金刚不坏的雄躯,则是陆云樵此生见过最威猛的凶物,几乎可以比拟当日使用阿鼻血劫的天妖。由于不是生人血肉,每一拳均具雷霆霹雳之威,轰击砸下,别说杀狮毙虎,就算是花岗巨岩,都会给一拳打得粉碎,陆云樵身上的骨折、骨裂,主要都是闪躲不过它的重拳,硬挨之下的结果。
  两个天魔,犹如阴阳两极,风车轮转不休,摧山毁岳的重拳,自四面八方交错击来,疯狂击打在陆云樵身上,纵使他再怎么耐打,也承受不住这等乱击,顷刻之间就已经重伤。
  陆云樵一生经历无数大小战役,但此刻所遇之险,却足已列入他生平三大险战之一,天魔的狂语绝非虚言,纵是武沧澜与陆云樵联手,被困在这绞磨似的末日风暴中,要是没法出奇制胜,最终也只会被活活打死。
  问题是,陆云樵绝不是一个会束手待毙的人,刚才未被卷入风暴时,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冰雪之剑,绝对挡不住这股毁灭性的至极大力,硬拼下去,第三招未发,就会败死在这第二招上,所以强行收式,保存力量,更甘冒奇险,进入敌招威力最强的核心地带。
  两个天魔联手,攻守互补,从外部来看,无懈可击,没有半分破绽,更没有任何方法能破,闯入内圈,虽然致命风险大增,却也是唯一的破招机会所在。
  陆云樵翻掌一压,之前吸纳的九天苍穹之气,全数注入地下,打通给天魔封闭起来的地脉,接着,九天、九地之气,交融一处,化作千万剑气,爆冲而出,千剑万剑,由地下狂乱刺激两个天魔。
  天魔所发动的这一式“末日绞磨”一旦敌人身陷暴风中心,不管怎么挣扎、反击,都不可能匹敌两个天魔联手形成的至绝力量,最终都会在短时间内粉身碎骨,不过,陆云樵不愧为当世绝强者,在极为不利的凶险情形下,仍一眼就看出这一式的最大漏洞,千万剑气由地底下窜出反击。
  天魔的化体,此刻是世上最坚硬的东西,剑气密集如雨,自地下射出,却全被它踩在脚底,硬生生震爆,什么伤害也没有,哪怕是第十关的金钟罩,都未必有如此高硬度的抗击力。
  然而,天魔的本体,血肉之躯就没有这样的高硬度。如果在一开始,天魔金刚身仍能正常运作的时候,或许也能做到,但如今……金刚身被破,身体承受了许多伤害,所有力量都集中用在攻击,护身气劲降至最低,体内更因为高负荷而濒临崩溃……在这样的情形下,天魔也是强弩之末,被千万剑气奇袭,脚底登受重创,血流如注。
  脚底几乎被剑气射烂,奇痛攻心,这感觉当然不会好受,但天魔却未有因此停手,反而加倍猛烈地乱击向陆云樵。双方都是绝世无双的人物,骤临变局,一眼就看出当前局势,完全已成不死不休之局,谁先挨不住,就会导致全面溃败,连性命也赔上。
  骑虎难下,两边只有拼尽每一分余力,以八成攻、两成守的比例,持续猛攻,务求在本身支撑不住之前,先把敌人给压倒。这等亡命的死斗,在两人生平战役中均属罕见,陆云樵还好一点,昔年技艺未成之前,没少被人打得像狗爬,但对于天魔而言,这却已经是太久以前的记忆……
  重拳、疾剑,交相错落在对方身上,鲜血与碎肉一同喷出,竭尽所能的狠拼中,算来还是陆云樵吃亏,两边的四个拳头,乱击在他身上,他所引动的天地之剑,将天魔本体的双腿击得鲜血淋漓,伤势严重,但对于那个金刚不坏的副体,却如蚍蜉撼树,没法造成什么伤害。
  一拳一拳地搏命硬拼,对方不但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如铁似钢,力大无穷,这样打起来当然大大不利,只不过,陆云樵的护身真气出奇强韧,明明已经八成力用在主攻,护身真气仅剩两成,却还是屡屡有效化卸敌人重拳,令袭体重拳仅能在骨上打出裂痕,无法一击断骨、毁脏。
  天魔不只一次感到莫名其妙,从这场战斗开打至今,陆云樵那异乎寻常的耐打,让他老是有阴沟翻船的感觉,要是陆云樵也用了什么金刚身、金钟罩之类的护身绝学,那还有得说,偏偏他什么也没用,纯凭护身真气硬挡,还如此耐打,真是奇哉怪也。
  不过,打到现在,天魔也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心里有数,不再感到困惑了。
  两边的死斗极为激烈,时间却还不足三十秒,在这短短二十余秒的时间里,两大高手都已经超越了本身极限,全凭个人意志苦苦支撑,最后,天魔双腿受伤严重,速度受到影响,眼见末日绞磨破绽将现,他将剩余力量狂催,要一举催破陆云樵的最后防线。
  “陆小子,纳命……唔!”
  千钧一发之际,天魔脸色一变,虽然用无上意志力,强压住将呛喷出的一口鲜血,但青龙令却陡然一下黯淡,连那个金刚不坏的化体,都刹时形影一花,变得模糊。
  这可能是诱敌之计,但陆云樵仍是判断为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凝聚余力,奋起一击,所有力量高度集中,五绝拳剑直轰向天魔头颅。
  天魔面对这一剑,似要运劲回击,却面色再变,一拳轰不出去,眼看五绝拳剑将要命中,他急下指令,金刚不坏的身外化体,电光石火间移动至天魔与陆云樵之间,五绝拳剑结结实实打在它的头颅上。
  金石之体,硬度绝非血肉能比,命中的瞬间,陆云樵同样也要咬紧牙关,才能够不泄漏那股彻入心肺的痛,他几乎感到自己的拳头,正在逐寸断碎……然而,陆云樵奋尽全力的一击,岂同泛泛?纵是金刚不坏之躯,现在也出现裂痕,从头部开始,迅速蔓延至整个上半身。
  一拳能将天魔化体打出裂痕来,这一击威力委实强悍,但这一剑终究是给挡下,虽然打裂了化体,却没法更进一步,伤及天魔。眼看着这一击徒劳无功,陆云樵眼中骤然厉芒一闪,并拢成拳的五指中,小指急弹而出,本应是最柔弱无力的指头,却在弹出之后,拉出了一道火光电芒,飙射出去。
  五绝神剑中,最为难练、最诡奇莫测,也是杀伤力最大的电极尾剑!
  之前的互殴对拼,陆云樵似乎已经用尽了每一分力气,精疲力尽,连勉强站着都很困难,但在发出这一剑的时候,他不晓得从哪里又挤出了一股力量,虽然不足全盛时的两成,可是用来攻击一个裂痕处处的金刚化体,却已非常足够。
  “砰”的一声,金刚化体的头颅应声而碎,爆成大片碎块朝四周散射,同一时间,天魔所持的青龙令,也遭受反噬,炸成碎片,而这一记电极尾剑,余势未止,直直地朝后头的天魔轰过去。
  事发突然,天魔虽然反应过来,第一时间闪躲,但双腿所受的伤害、青龙令在掌中炸开,还有自身超越负荷的极度疲劳,都影响了他的速度,也只稍稍慢了一下,这一记电极尾剑便没能完全闪开。
  虎吼一声,天魔面上鲜血飞溅,电极尾剑自他的右眼射入,危急之际,他鼓起残余力量,将电击尾剑的剑气挡住、逼出,不让剑气持续深入,化解了破脑之厄,但一只右眼却给刺爆,就此毁了,而剑气虽然未有入脑,可是脑部仍受波及,奇痛难当,像是有连串爆竹正在脑里逐一炸开。
  自艺成以来,天魔经历战斗无数,却从未有过如此重伤,还赔上了一只眼睛,他站立不住,缓缓坐倒,手捂着右眼伤口,既要止血,也试图压下脑内爆炸似的剧烈痛楚,在这痛楚平复之前,他什么也没有办法做了。
  天魔并不担心陆云樵趁胜追击,因为发出这一剑后,透支体内元气的陆云樵,连稳稳站着的力气都没有,趴跌在地,看起来状况还糟过天魔许多,别说追击了,假若天魔还有一丝还手的力气,陆云樵立刻就要丧命。
  两大强人,一坐一倒,暂时都失去了战力,一时间更是谁也站不起来,唯有分别默运元功,争取尽早回复战力。
  时间分秒过去,不久之后,天魔首先开口了,“……你……没有赢……”
  打破沉默的一句话,更马上得到陆云樵的回答,“不错,你是没有败,要不是我用各种手段拖垮你,要不是你没有真的青龙令在手,刚才纵是我与武沧澜联手,也只有被你活活打死的份。”
  这不是单纯的谦让之词,里头有八成的真实性,打从开战,陆云樵的战术中心就一直很清楚,他没有把握正面战胜天魔,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天魔自己拖垮自己。
  超级法宝本就是高耗能、高负担的要命东西,以百变大法来施展,整体的耗损、负担更是数以倍计,累积到一定量以后,那就不只是负担,而是实实在在的伤害了。换作是普通人这么搞,肯定早就不堪耗损,在反噬效果之下粉身碎骨,也就只有天魔,凭着他的盖世修为,能够支撑下去,甚至还无视真气耗损,频频使用两件、三件以上的超级法宝,交错变化……普天之下,除了天魔,恐怕再也没别人有这能力。
  那并不只是功力雄厚,无惧耗损,还必须有一具经过千锤百炼的不倒雄躯,须得穷年累月,不断地刻苦修练,才有可能练得出来,更绝非一蹴可成。天魔的身体,正是他长久以来的锻炼精华,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充满爆发力,更能扛得住肉体的严苛变化,若非如此,早在因为运用超级法宝,导致心跳每分钟超过三百下时,就碎心而亡,哪里还有办法往下支撑?
  天魔的力量、肉体强韧度,环顾当代,举世无双,几乎是不可能被打倒的,想要把他拖垮,那更是痴人说梦,不过,陆云樵还是慢慢作到了。先是在激战中苦苦支撑,尽量让天魔全力攻击,增加其负担,后头使用重力、风雪,不断牵制天魔,削减其实力,也增重其负担,到了天魔最后发动青龙令,打出暗藏的秘招时,虽是无比强劲,却也是强弩之末了。
  陆云樵的苦苦支撑,有了代价,在胜负将要分晓前,天魔终于不支,虽然压下了那口将呛喷出去的血,试图不让敌人察觉自己的崩溃,却还是没能作到,一口真气运不上来,身外化体也出现崩解,给陆云樵逮着机会,一击成功。
  不过,陆云樵也得承认,自己并不是真的赢了,天魔最后召唤出身外化体这一着,委实妙绝,威力更是毁天灭地,举世无敌,要不是因为天魔过于托大,没有在战前试图取得青龙令在手,用来发动这个绝招,今日的战果绝对会改写。
  天魔之所以支撑不住,只是因为用百变大法发动超级法宝,双重耗损,这才撑不住,要是他直接取得青龙令在手,使用这一式,整个负担减半,陆云樵根本就撑不到他崩溃的那一刻。
  即使到现在,陆云樵也不觉得自己就算赢了,天魔是倒下了,瞎了一眼,也受重创,却没有失去战力,伤势也不致命,相反的,自己一击得手,全身上下却疼得仿佛只要一动就会散架,各处骨节均是裂痕遍布,腑脏也多处出血,纯以伤势而论,自己可伤得比天魔更重。
  “陆小子,老夫要问你一事,你……何时练成这样的力量?”
  这个怀疑,在战斗中不住闪现,直至最后天魔终于能肯定,陆云樵在战斗中一直有所保留,不曾使出全力,始终扣起了一两成力量。有所保留,还能与自己拼得旗鼓相当,假若全无保留,他力量岂非犹在自己之上了?天魔最初并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不管陆云樵变得怎么强,内力这东西是讲究长久累积,他修练时间少自己几十年,又不是什么万中选一的绝世资质,怎么练成比自己更强的力量?
  只是,形势比人强,天魔纵使不愿意相信,但眼前所有事实,最终都指向同一个解释,就是陆云樵确实拥有那样的力量,确实已经在力量上超越了自己。而今,天魔只想弄清楚,陆云樵是怎样练成这等力量的?
  双方是拼得要死要活的仇敌,如此事关要紧的秘密,陆云樵哪可能直接说出来?不过,天魔却有把握,陆云樵不会把这件事情当做秘密,这是一种同位阶高手之间的默契,当然,这个默契仅限陆云樵,换作是武沧澜和虚河子,天魔可不认为自己与他们有任何默契。
  “……没什么特别的,就像普通一样的练,练着练着就上去了,我没有特别苦练,练到这境界也不是我特别追求的……”
  “就这么简单?”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天魔而言非常重要,他这一生一世,都在追求至尊无敌的绝对力量,深信自己的人生道路没有走错。当年在西门朱玉手上意外一败,已让他产生动摇,多年来耿耿于怀,现在陆云樵这小辈,居然练成比自己更强的力量,难道真是老天的报应?还是这个世界要翻倒过来了?
  世上有绝顶天才的存在,练一天都抵得过旁人十年,这种人天魔曾经遇过,不会为此大惊小怪,但陆云樵绝不是这样的人,假若他遭逢奇遇,修为一日千里,那还说得过去,若没有奇遇,单纯就是随便练练,莫名其妙就练得这么强,那……
  天魔这一生,从不信命,更鄙夷什么因果报应之说,此刻却开始觉得,莫非陆云樵就是老天给自己的一个嘲讽?一个报应?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没多难……练功嘛,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我们一不搞阴阳双修,二不采紫河车,普普通通那样练,难道还会练到头顶长花吗?”
  陆云樵缓缓坐起身,与天魔隔数尺相对,“不过,同样是练功,自太平军国末期,西门不在了以后,效果就开始有点不同……”
  正确一点的说法,是西门朱玉亡故,李慕白、胡燕徒双双出走,还有一些与他们想法相同的同盟会干部,相继离开后,自己所认识的世界,像是整个崩塌了一样,从此,什么理想都破灭的自己,再也懒得管天下事。
  造成打击的源头,并不只是故旧亲朋的离去,很大的一个理由,是因为一切努力均归徒劳的无力感。当年自己挺身而出,对抗太平军国的入侵,是为了推翻暴政,让天下百姓能有更好的生活,结果,打了那么久的仗,死了那么多的人,牺牲了那么多的好兄弟,最后打倒了太平军国,结果又如何?暴政依旧存在,天下百姓依旧没过上好日子。
  自己拼死拼活了半辈子,打了无数的仗,最后得到了什么?荣华富贵,功成名就,这并非是自己真正追求的,最初的理想是希望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暴政迫害,难道连离这理想近一些,也不可以吗?毕生奋斗,尽归徒劳,只得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富贵荣华……
  既然拼了半辈子、努力了半辈子,最终也只是毫无意义,那自己又要怎么相信,继续努力下去,一切能有所不同?或许仍是回归原点,暴政总是持续,天下百姓就是过那莫名其妙的烂日子……横竖怎么作都一样,自己再也不想把时间精力花在没意义的事情上了……
  自我放逐,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漂泊江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人虽然还在这世上,灵魂却早已不在。流浪的生涯里,基于过去的习惯,还是会每日练武,只不过并非全心全意苦练,就是每日无事,闲闲练上几手,聊以自遣,若说这样也能有什么进境,那就是笑话了,所以自己也没什么期望。
  但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讽刺,之前为了理想而奋斗,每日苦练不辍,就连在战场上拼杀,都是满脑子想如何自我提升,增长修为,进境却没有特别突出,可以说每一分实力长进都有血有汗。
  哪想得到,偏偏就是在自我放逐,不再为了理想而练功后,武功进境居然一日千里,之前许多苦练不成的地方,轻轻一跨就过去了,尤其是内力,稍稍运转一下,就如泉水般喷涌而出,连连有所突破,当自己有所查觉,这才发现自己的力量已不在当世任何高手之下,甚至不逊于天魔……
  “后来,我上了梁山泊,那次本来想与你分个高低……离开梁山泊之后,力量又有了新突破,渐渐……就是现在这样了……”


第六章 无心插柳。命运讽刺
  陆云樵亲上梁山泊,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当时天魔感觉得出那股来者不善的意味,但头几次来,天魔不在梁山泊上,陆云樵扑了个空,后来天魔终于回到梁山泊,而陆云樵也恰巧前来,两大绝顶高手的一战本难避免,却因为一桩意外横生枝节,这场决斗没有进行,陆云樵离开梁山泊,再也不曾回去过。
  “苦练练不出东西,玩自我放逐,反倒一日千里,呵呵,陆小子你确实是好运道……”
  天魔哈哈大笑,似在嘲笑对手的好运,其实却是深感同情。陆云樵一路走来,他都看在眼里,陆云樵的每一分心理纠葛,他虽非感同身受,却也都心中有数,所以非常理解,一个人满心追求理想的时候,力量进展缓慢,抛开理想,自我放逐之后,修为进境大幅提升,这不但不是喜事,反而是天大的嘲讽与打击。
  以陆云樵的个性,他绝不可能高兴,反而……假如说之前的兄弟离心,理想崩溃,对他的打击,令他病入膏肓,那在这种情形下力量取得连续突破,这打击就是致命一击,令他从此再起不能,“顺应天意”去过彻底放逐的生活,若不是受了这个打击,他的精神或许还不会烂得那么彻底……
  本以为,陆云樵的出现,是老天对自己的一个恶意玩笑,没想到他的存在本身就很可笑,如此的讽刺,倒是让自己不好再笑他什么了。
  “你与老夫是死敌,老夫也不用在乎你的精神状况,只是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你……”
  天魔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话风一转,“想了一下,这问题其实不问也罢,你说是吧?”
  本来,陆云樵的话中有一个问题,就是他既然已练至如此化境,力量甚至不在天魔之下,为何战斗过程中要处处保留力量,没有拿出真正的全力?假若他一开始就全力出手,凭着优势力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天魔可能连秘藏绝招都还没使出,就饮恨当场了。
  孙武和袁晨锋若在此,必然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陆云樵和天魔绝不可能惺惺相惜,更没理由要彼此留手,陆云樵这样的作法,委实让人想不明白。天魔最初也短暂困惑,但彼此都是同位阶的强者,稍微设身处地替人想想,马上就找到答案。
  “自那年你离开梁山泊后,情势就已经定下,无法逆转,你的力量比老夫略强,但当真打起来,你不是老夫的对手。”
  天魔找到了问题的核心,陆云樵的武功练得再高,终究吃了残废的亏,在实战上非常不利,纵然他的力量强绝,可是一条独臂却无法真正发挥,实际打起来,发挥不出应有力量的他,若被敌人集中力量,发动什么超级猛招来对付,很可能一开始就落败身亡,连发挥实力的机会都没有。
  为了能在这样的不利情形下取胜,陆云樵一早就为战斗立下基调,不求速战速决,只想尽力拉长战斗时间,削弱敌人力量,待敌人露出疲态,这才一举将之败杀。
  从结果来说,这个战术成功了,天魔被拖垮,如铁人般屹立不倒的强人,最终也倒了下去,只是陆云樵自身伤势同样严重,天魔的强大,超出了陆云樵之前的估计,假若早知道天魔能这样使用青龙令,并且还有末日绞磨这样的超强杀招,他肯定会改变战术,不会试图以护身真气硬扛连续重击。
  对决斗的双方而言,这真是充满遗憾的一战,他们都有机会作得更好,却没有作到。假如事先知道最后结果是这样,陆云樵会换不同战术,天魔肯定不择手段先夺青龙令,以策万全,这些事情原本他们都可以作,却因为种种理由没有作,想起来实在是很扼腕。
  “……你不是有力气发三招,要来个什么三招决胜负的吗?”
  天魔冷笑道:“老夫也还有点力气,放马过来,老夫接你的第三招。”
  “老人家的火气还真是大啊,这一仗至此尚未分出明显胜负,莫非你执意要分个生死不成?”
  陆云樵道:“刚才一拼太伤元气,发第三招的气力,已经在刚刚用尽了,如果要硬拼第三招的话,就算不是同归于尽,也必定要分个生死。”
  “生死何惧?你几时为了怕死而不敢动手了?”
  “……这样不是挺好吗?我已经很久不曾为了证明自己胆量,去和人拼生死了,而且近十年来,我也不再为了正义或邪恶之类的理由杀人。”
  “你想临阵退缩?堂堂同盟会之主,作出这样的事来,不怕天下人耻笑?”
  “堂堂魔门之主,因为怕天下人耻笑,就要和敌人同归于尽,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我还以为猛虎从来无视羊群的目光。”
  陆云樵与天魔,你一言、我一语,看似针锋相对,不过却又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陆云樵胆小懦弱、贪生怕死,怎样都不愿意挺身战斗,如此怯懦之人,怎么配成为一方之雄?
  孙武、袁晨锋都已退出广场,从外围远远张望,成为现在唯二的两个现场观众,虽说他们相隔距离太远,不可能听得见两人交谈内容,但从天魔的手势,还有那份咄咄逼人的感觉,大概也可以猜到一二,是天魔不住迫战,陆云樵拒不接战,还谈笑嘲弄,试图削减天魔的战意。
  以孙武的阅历,当然猜不透这两人在弄什么玄虚,他自己的判断,是这两人利用交谈,争取时间回气疗伤,只要有哪一个能先回复战力,就会翻脸动手,不过,在心里的某处,孙武很希望陆云樵的劝说能够成功,劝得天魔罢手,停止这场没意义的战斗。
  “双方都无心战斗……不,也不是这样……”
  袁晨锋沉吟道:“他们是在彼此试探,还有一半是藉着摆出立场与姿态,钓出可能的第三者。”
  “第三者?你是说……”
  “他们两个人的态度不定,说不准等一下就各自拍拍屁股走人,如果有第三方潜伏暗中,虎视眈眈,想要坐收渔利,这时候就非有动作不可了。”
  袁晨锋道:“其实我也不肯定,这些仅是我的猜测,是否真有人在暗中窥测,我自己也不确定,但……孙兄弟你若没有这样的感觉,也不用一直保留实力吧?”
  袁晨锋低声说话,眼睛犹自盯着广场之内,孙武认同他的判断,暗自提防,心里却另有一层盘算,刚才两大强人决战,气吞寰宇,旁人连近身的资格也没有,别说插手干涉,现在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自己或许就有足够的实力,制止他们斗下去……
  (不过,我这样想,会不会太自满了啊?毕竟……
  脑里一下胡思乱想,局势已经发生变化,一声豪迈的大笑,由远而近,迅速地朝这边过来。……果然来了!
  同样的一句话,几乎同时在四人的心头闪过,他们都认了出来,这就是武沧澜的声音,听起来神完气足,似乎伤势大为好转,每个人心中都是一懔,武沧澜一开始败退得如此之快,消失了大半场,果然另有后着。
  长笑声越来越近,笑声的主人终于到来,进入广场,出现在众人眼前,正是大武天子武沧澜,只是他的出现,相当令人失望,没有什么威风、威仪,是坐在一张轮椅车上,就这么驶进来。
  武沧澜登基以来,只怕还没有如此丢脸失威过,半身瘫痪,坐在一辆仓促改装的轮椅车上,后头也没有人推,就这么自己操作驾驶,来到广场。
  不能动弹的残障人士,坐在克难改装成的轮椅上,那模样自然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偏偏武沧澜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窘迫,哈哈大笑,仍就是那么豪迈霸气,倒是引旁人侧目。
  “两位好,自天妖逝后,在我心中,天下就以我等三人为尊,想不到才短短离场一下,两位就弄成这般模样,哈哈哈哈……”
  武沧澜笑得豪气万丈,笑声中不乏讽刺之意,嘲讽两人联手将己重伤,而后又拼个两败俱伤,到头来,不过是三人一起伤重,真是何苦由来?
  不过,武沧澜用词中的异常,天魔与陆云樵也都留意到了,自登基为帝以来,武沧澜的自称一向都是“朕”刚才却自称为“我”撇除他脑子发昏,想要退位的可能,这就代表他此刻纯粹是以一介武者身分到来,并非帝皇。
  “两位适才一战,让我眼界大开,更惭愧这些年来闭门造车,已经给两位甩在后头,若刚刚是我在场参战,多半已经败死,两位的一战惠我良多,在此特别向两位致谢。”
  武沧澜在轮椅上微一欠身,表达自己的谢意,他腰椎折断,又坚持不打麻醉止痛药物,这动作很不容易,更兼承受剧烈痛楚,只是他仍旧像没事人一样,做完自己坚持该做的动作。
  “两位打到不想打了,大可以各走各的,又何必要赖在这里耗时间呢?实在是让我这个地主深感汗颜,不好意思啊。”
  武沧澜再一次点出了问题重心,他的见识远比孙武、袁晨锋高得多,两名小辈看陆云樵、天魔两败俱伤后,不再动手,只是说话,便以为他们是争取时间疗伤,并且试图引出暗中窥视者,但武沧澜却另外看出了问题。
  如果天魔、陆云樵真的在这时候结束战斗,各自离开,那就要冒一个风险,就是暗中潜伏的敌人,很可能会尾随其一,埋伏狙击,甚至分头各个击破。天魔、陆云樵都不想让对方占便宜,自己担风险,所以两败俱伤之后,他们停止战斗动作,全力回气,待回复相当战力后,再看看是要继续拼死决斗,干掉眼前敌人,或是各走各的,即便碰上敌人来趁病要命,打不过也能跑得掉。
  进可攻、退可守,天魔与陆云樵的算盘都打得极精,每一步似险实稳,这才逼得武沧澜不得不放弃原先的打算,提早现身,因为如果继续让这两人疗伤回气,自己所要承担的风险就会不住升高,若回气之后,他们傻傻地继续决斗拼命,那当然是最好,可要是他们决定各自离开,自己的计画便全盘落空。
  太高的风险,武沧澜不愿意冒,这才逼使他提早现身,出来收拾残局。
  天魔、陆云樵都没有应答的兴趣,各自潜运神功,运气疗伤,现身出来的武沧澜,身边没有带任何侍卫高手,甚至就连银劫也不在,看上去似乎全无威胁性,随手一击就可以把他连人带车都干掉,但越是如此,所有人越能感受到他满满的信心,而这对于陆云樵、天魔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武沧澜的最后筹码是什么?
  这点没有人知道,孙武甚至第一个忍耐不住,想要下场阻止,这已经超出了正常比武的范围,完全是不信不义的阴谋,自己也不用管什么江湖规矩,大可以跳下去,阻止战斗,也不算无视决斗荣誉。
  不过,孙武才刚要动作,袁晨锋将他一把拉住,神情严肃,“不要轻举妄动,武沧澜的底牌未现,静观其变才是上策,你冒冒失失冲出去,万一先成了武沧澜手下的牺牲者,我们就真的没有任何筹码了。”
  这话确实有道理,孙武也不得不先冷静下来,全神注视广场内的最新变化,幸亏,武沧澜并没有消耗大家的耐心。
  “唉,三个重伤残者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实在是很没意思的事,这里不是老人院,也不是加护病房,与其这么看来看去,不如还是先送几个人下去吧。”
  武沧澜大笑道:“多说这些有的没的,真是无聊,别再浪费时间,直接干该干的事吧。”
  大笑声中,武沧澜一下发劲,上半身的黄龙袍碎裂飞散,露出结实的胸膛,精赤的上身肌肉虬起,是经过千锤百炼,维持在最佳战斗状态的肉体,但从胸口到小腹,刺了十多根金针,似是用来抑制什么,而随着武沧澜鼓劲碎衣,这十多根金针也承受压力,逐根被迫出。
  武沧澜的丹田位置,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不住透出耀眼的红光,红光似与心跳结合,又像本身具有生命,缓缓脉动,一下一下,沿着经脉,朝心房蔓延而去,所过之处,根根金针被逼退出,每退出一根,红光就多强盛一分,妖异邪气更是不住壮大,引动周围气流,形成狂风吹袭。
  天魔、陆云樵何等见识,一眼就认了出来,清楚这妖气的源头究竟是何物。
  “……阿鼻血……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陆云樵错愕难当,纵是以他的心境修为,仍是止不住心头激动,低呼出声,这个震惊实在太大,这几十年里头,每次阿鼻血出现,造成的影响都非同小可,天妖仗以横扫中土,几乎所向无敌,不久之前虚河子吞食阿鼻血,同样也是无人能敌,打得群雄束手,武沧澜的底牌若是阿鼻血,这张底牌确实有逆转一切的可能。
  相较于陆云樵,天魔的反应就更为激烈,他整个愣住,呆呆看着武沧澜腹中的阿鼻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物,表现出来的惊诧,全不似一个见惯大风大浪的老江湖。
  “阿鼻血……为何……”
  喃喃自语几句,天魔蓦地清醒过来,像是想通了整个关键,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妙!真是妙!一石多鸟,如此妙绝策略,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哈哈哈……长江后浪推前浪,好小子,这一手真是妙绝!”
  天魔的大笑,如癫如狂,却隐约流露出一丝苍凉意味,陆云樵听得眉头一皱,感到一股不祥气氛,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天魔绝对知道武沧澜的阿鼻血如何而来,这点……从表情上看来,连武沧澜自己都未必清楚。
  “呵,有意思,看来这东西并不是你们两位寄给我的,但你们之中,果然有人知道这件礼物的来历,当今天下的阴谋,必出于我们三人之一,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银劫说得很好啊……”
  武沧澜笑道:“魔门的这位,似乎知道点什么,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向你请教一二,因为被人利用的感觉很不好,但……唔!”
  胸腹之间的金针,并没有全数被逼出,约莫还有半数仍插在主要穴位,但阿鼻血的效力已经行开,与肉体结合,并且开始引发连串的血肉异变。
  陆云樵和天魔都很清楚,武沧澜胸腹间插着的那些金针是何用途。阿鼻血即是当初始祖之人的血液,并非正常人体能够接受,天妖得到玄武之血的助益,分数年之久,慢慢以微量吸收,这才将阿鼻血与自身结合,却仍出现不少的后遗症,最终为此受累,直至命终。
  虚河子是继天妖之后,第二个化纳阿鼻血入体的人,流着白虎之血的他,远比寻常人类具有更多的优势,无奈情势紧迫,他直接吞服阿鼻血,在血肉融合的过程中,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虽有绝世力量,仍是镇压不下,最后为此阵亡在战场上。
  武沧澜体内流着龙之血,在化纳阿鼻血的时候,也远比普通人占便宜,而有虚河子的前车之鉴在先,他更懂得吸取教训,不会傻傻地拿起阿鼻血就吞下去。
  这些刺插入体的金针,其意在压制,延缓阿鼻血与自身血肉结合的速度,只要吸收得没有那么快,排斥反应便不会一下子爆冲,以他更胜虚河子的绝世武功,成功化纳阿鼻血的机会大大提高。
  只不过,武沧澜心里最是清楚,哪怕自己做了这样的针对措施,最终能否成功?能否克服阿鼻血的排斥反应?这些都要看运气,自己不可能先做实验,一切也无参考数据,唯一能够相信、倚仗的,除了日积月累锻炼出的强韧肉体,就只有自己的意志力了!
  一下剑气破空而来,直射武沧澜。既知情况不妙,陆云樵也不死板地守规矩,抢先出剑袭击,纵是伤不到武沧澜,只要能令他心神大乱,走火入魔,融合失败,也是一样的效果。
  “哈!无知!”
  武沧澜一声轻笑,剑气尚未命中,就在武沧澜身外半米处,被一股强大的气墙挡住,寸进不得,跟着便被反震力震爆。
  阿鼻血尚未与肉体完全结合,却已经开始发挥效力,强化肉体,形成强大的护身气罩,陆云樵一剑急发,却是迟了一步,剑气被护身气罩挡住,而光是看护身气罩的强韧程度,陆云樵就知道即使剑气突破气罩也没用,武沧澜的肉体之强,肯定超越护身真气数倍。
  与当日虚河子的情况类似,阿鼻血入体之后,迅速与血肉结合,并且开始将骨、肉、筋进行强化,武沧澜浑身的肌肉,都在不住痉挛,像是海面生波,掀起一股接一股的肉浪,自丹田迅速朝四肢百骸传去,肉浪所过的地方,底下骨骼喀喀作响,好像快要折断。
  全身筋肉剧变,已经折断的腰椎,同样也发生着变化,甚至还是主要的强化部位,一开始,武沧澜可以渐渐挺直腰杆,似乎折断的腰椎已然接合,创伤尽愈,但很快的,他双眉紧蹙,面露痛楚之色,背再次弯了下来,还发出激烈的骨爆声,不晓得正发生着什么。
  阿鼻血在体内产生作用,再没人比武沧澜更清楚个中滋味,他发现阿鼻血不单单在强化本身肉体,同时也加倍强化自己的龙族之血,迫发出所有潜能。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龙始终是兽而非人,随着自己体内的力量不住攀上新高点,沸涌的热血也不住上冲脑门,令理智频受冲击,几乎要失去意识。
  若失去意识,可不只是闭眼睡一觉那么简单,搞不好就此意识尽失,无法思考,成了一头仅剩生物本能的野兽,若这情形真的出现,就算能杀掉面前这两人,也是自己彻底输了。
  无奈,一切都是骑虎难下,本来打算待陆云樵、天魔两败俱伤,这才现身收拾残局,但这两个老江湖的本质也是狐狸,预定的三招决胜,却在第二招拼完,就双双力尽倒地,避免了同归于尽的结局,更保留下相当的自保力量,跟着,他们冷言冷语,试图将潜伏的第三方给诱出,自己本不愿如此轻易上钩,偏偏为了让阿鼻血能多点时间与肉体结合,自己一伤重离场,立刻就吃下阿鼻血,刺上金针,假若天魔、陆飞扬当真一拍两散,各走各的,那吃下阿鼻血,承担丧命风险的自己,就成了最衰的蠢货。
  迫不得已,没等阿鼻血真正与肉体结合,到达最佳状态,自己就乘坐这辆仓促制成的轮椅车出来,稳住局势,并且减少敌人的调整时间,尽管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但武沧澜却绝不愉快,更要苦苦抵抗那股几乎摧毁自己意识的兽血狂潮,万一意志力稍松懈,就是永沦为兽的凄惨结局。
  只是,不管对自己的意志力多有信心,肉体所承受的撕裂剧痛,却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在这股剧痛袭击下,武沧澜也顾不得什么王者威仪,双手发劲,将精钢打造的轮椅扶手,捏成两团废铁,脸上表情扭曲,五官几乎挤成一团,明显真是痛到极点。
  忍受如此强烈的痛楚,换来的便是绝对力量,武沧澜身上筋肉鼓动,皮肤一时间变得极薄,底下的筋肉脉络清晰可见,就连血液流动,都清清楚楚,看上去异常可怖,只是随着血肉异变,他身上所发出的气浪,也是一浪更强过一浪,激得地面飞沙走石,狂风卷动。
  强大气浪不只冲击四周,首当其冲的,便是武沧澜所乘坐的轮椅车,扶手早已被他捏烂成废铁,再受连续气浪袭击,区区凡钢俗铁,哪里承受得住?在连串的金属撕裂声中,给震成几十团扁扁的废铁。
  没有了轮椅车,武沧澜自然也不会出丑摔在地上,全身的异变强化,他断裂的腰椎早已接上,非但康复如初,还更形强化,身躯变得更为壮硕魁梧,整个背脊部分,骨节异化突起,看来不像是人的脊骨,却和传说中的龙极其相似,他脚踏大地,周围疾风怒卷,壮硕身躯造成的强大威压感,让他仿佛传说中的真龙化身,半人半龙。
  陆云樵没有再出手攻击,武沧澜此刻周身气劲之强,已超越他腰椎折断前的全盛时,自己的真气却大量消耗,此消彼长之下,现在没可能再对他造成有效攻击,除非……
  一股劲风从后方袭来,辨其方位,这一击只会是天魔偷袭,陆云樵对这一击多少有些惊讶,却不意外,天魔本就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在这关键点上作出决定,也是合理之事。
  若要防御,就得举臂相迎,但这么一来,仅余的手臂便被牵制住,陆云樵不举手迎击,侧转过身,让天魔的一击打在背心要害。若是平时,这是非常险的举动,不过天魔这一拳打中,一股雄浑内力传了进来,却不具杀伤力,而是单纯将力量灌入陆云樵体内。
  这一着,早在陆云樵意料之中,三方为战,本就是互相牵制,联弱攻强,武沧澜如今异变强化,眼看就是最大威胁,天魔又不是盲守江湖规矩的人,当机立断,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敌人,而早已有备的陆云樵,及时融会天魔传输过来的力量,合并自身内力,拇指一弹,火极真气升华成纯阳正罡,阳极拇剑化作一道火流星,直直冲撞向武沧澜。
  五绝剑气中,以电极尾剑最为诡奇难测,命中人体后,杀伤力也是最强,但若单纯以破坏威力而论,以火极真气为主的火极拇剑,修练最易,发劲也最为直接,开碑碎岩,特别是在将火极真气反覆锻炼,升华成纯阳正罡之后,成为阳极拇剑,那就是五绝神剑中纯威力的第一。
  陆云樵选择阳极拇剑出击,一剑透发,剑气化作烈火流星,飞撞向武沧澜,这一击合并两大强者之力,几乎比得上陆云樵状态十足时的一击,武沧澜尚未完全吸纳阿鼻血,护身气墙抵受不住这一剑,应声而破,烈火流星准确轰向武沧澜的头颅。
  经过阿鼻血强化的肉体,能否挨得下这一击,尚是疑问,但武沧澜忽然抬起头,呼出一口浊气,烈火流星受气流一激,火光大盛,体积一下爆增数倍。
  陆云樵一见,心头一震,知道自己上当了。


第七章 收徒交友。人品第一
  威力强绝的阳极拇剑,剑气化为火焰流星,攻破武沧澜的护身气墙,直袭面门而去,却在命中之前,被武沧澜吹了一口气,流星火势大盛,几乎要把武沧澜的眉发都点着。
  但陆云樵一看便知不好,武沧澜实非凡人,居然用如此妙法,破解自己的阳极剑气。
  吹出的这一口气,看似随意,却已竭尽武沧澜所能,哪怕少一分修为都作不到。这口气当中,同样蕴含旺盛阳火,尽管不是纯阳正气,但胜在阳火充沛,灌入拇剑剑气后,两相结合,过于旺盛的阳气,物极必反,登时失控,火势虽然一下大了数倍,剑气的集中度却被破坏,威力锐减。
  就这么一口气,破去了阳极拇剑的杀着,妙到巅峰,不过,威力锐减的阳极剑气,仍具杀伤力,火势骤盛的瞬间,武沧澜面部被火焰沾着,薰得焦黑,如果不是阿鼻血正在强化肉体,血肉生长速度强逾正常多倍,光只这一下,他就彻底毁容,甚至有性命之忧。
  不过,陆云樵之所以暗自叫糟,并不是因为阳极拇剑被破,而是他查觉武沧澜选择以这种高风险方法破招,背后隐藏的真实意图。
  “中计!”
  这个发现来得太迟,武沧澜一口气破解阳极拇剑后,跟着便是大口一吸,将拇剑剑气散化的火焰,分为两道,自鼻端一下吸入,干干净净,只剩下两道青烟,从鼻端喷冒出来。
  隔空吸火入肺,这看起来很像是魔术表演,然而,武沧澜没有即兴表演魔术的想法,他所做的这个动作更有高危险性,即使拇剑被破,这些以纯阳内力迫化出的火焰,仍是煮金熔钢的高温火焰,武沧澜这么随便吸进去,和吸两股岩浆入体没有多大分别。
  绝世武功并不代表一切,武沧澜纵然强,却也是肉体凡躯,正常情形下,把这些火焰吸入肺中,无论是武沧澜或陆云樵,唯一的结果,就是整个胸腔都被烧烂,没有半点生存机会。不是陆云樵思虑不周,没想到武沧澜这么作的可能,只是他实在忽略了阿鼻血的异常效果。
  近乎瞬间炭化的肺部,迅速在阿鼻血的修补下回复原状,而这股合陆云樵、天魔之力而成的纯阳真火,则被武沧澜趁势吸纳,逼入血脉,霎时间,武沧澜发出一声长啸,啸声有若狂潮怒涛,远远传了出去,震得周围风沙滚滚,连远处的孙武、袁晨锋都耳朵生疼。
  吸纳这股纯阳真火入体,似乎助武沧澜打通了什么闭塞的窍穴,事实上,这等若是陆云樵、天魔合力,助武沧澜行功,当世三大顶峰高手合力,岂同泛泛?
  武沧澜胸口的金针飞射出四支,只剩下最后三支,摇摇欲坠地半插在胸口。
  金针被逼出,照理说,阿鼻血应该顺势深入各处经脉,但武沧澜丹田中的妖异红光,却没有往周围再延伸,反而迅速黯淡下来,显示阿鼻血的吸收已至尾声,在三股强绝力量的辅助下,吸纳阿鼻血的过程平顺完成,没有引起太强烈的排斥反应。
  只不过,血肉强化异变仍在发生,继骨骼异化、肌肉虬起,身躯变得更为伟岸魁梧后,武沧澜的皮肤表层也出现异相,浮起一块接着一块的突起,渐渐硬化,仿佛将要化为龙鳞,作为龙血强化的最后阶段。
  若这强化步骤完成,武沧澜可能真会成为半人半龙的异物,全身无懈可击,无可匹敌,但就在这最后一步进行同时,武沧澜手起一掌,拍在自己胸口,使足了劲,将那三枚金针整个拍入自己胸膛,入肉不见。
  硬生生阻截住阿鼻血的运作,如此蛮干的作法,形同自伤,阿鼻血强化血肉的作用既停,自然也没有那种超强的回复力,武沧澜一口鲜血呛喷出口,还未与敌人动手,就被自己弄伤了。
  “嘿嘿,骨头变得怪一点,倒也罢了,若是真的浑身长满鳞片,那可怎么得了啊?就算武功天下无敌,杀尽所有反对者,中土人也不可能奉一个怪物为皇,我可不会像虚河子小道士这般莽莽撞撞,干那没脑子的蠢事!”
  武沧澜一抹嘴上鲜血,笑得极邪,虚河子在龟兹吞服阿鼻血后,因为排斥效果强烈,弄成半人半兽的狰狞模样,此事武沧澜略有所知,自然引以为鉴,否则就算杀掉天魔、陆云樵,自己也成为一头不人不鬼的怪物,什么雄图霸业,再也休提!
  “除此之外……”
  武沧澜朝周围看了一眼,似乎在搜寻某个目标,“阿鼻血是不久之前的某一天,有人用快件寄来皇宫给我的,刚好银劫不在,我又闲得没事,就自己拆了收了,像这种别人送来的不明食品,就算要吃……总得留几口,不全下肚,这才安全啊。”
  三言两语,武沧澜交待了阿鼻血的取得经过,虽然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阿鼻血这等禁忌之物,竟给人这么离奇寄来,实在奇哉怪也。不过,有一点很可以肯定,就是寄阿鼻血来的人,绝不会抱什么好心,打的主意就是一石数鸟,让决斗的三方三败俱伤,最好是全部死光。
  “要玩这种驱虎吞狼的游戏,通常都是帮助最弱的一方,维持均势,才能拼个玉石俱焚……被人当成弱者的感觉,实在很不愉快,但看在有件礼物的份上,就不用深究了。”
  武沧澜的话中,还有另一层意思没有明说。送阿鼻血的人,肯定希望三败俱伤,但阿鼻血这鬼东西,难以量化估计,万一目标吃下阿鼻血之后,战力过猛,轻易杀了陆云樵、天魔,从此独霸天下,那该如何是好?
  假如送阿鼻血来的人,是个智力上的草包,没有想到这一点,只以为三败俱伤是必然,那自是上上大吉,但武沧澜扪心自问,换作自己易地而处,必在阿鼻血之中作手脚,这样三败俱伤是最好,若出现不甚理想的意外,吞服阿鼻血之人在激战之后,来个毒发身亡,那也是很不错的修正方法。
  阿鼻血是特殊物品,无法以普通方法检测,而时间仓促,武沧澜也不及反覆细察,但既然想到了这一节,总不可能不作防备,所以在阿鼻血融合完成的最后阶段,他情愿自伤一击,减低战力,将三枚金针拍入胸膛,钉封血脉,拒绝完成这最后一步,虽然减损了战力,却绝对值得。
  “咳咳,不好意思,身体不适,让两位久候了。”
  武沧澜笑了笑,口齿间全是呛喷出来的鲜血,看来格外显得狰狞。
  “耽搁太久,现在来把该作的事情作完吧。”
  武沧澜身形一晃,便已经来到两大高手身前,重拳轰出,陆云樵、天魔早已有备,分出拳掌,和武沧澜硬拼一记,三人拳掌相碰,爆出巨响,激起地上沙尘滚滚。
  沙尘中,见到三道身影比拼对峙,步子都站得极稳,身体晃也不晃一下,只是周围烟尘如同沸水,不住滚动掀起,让三人的身影笼罩在沙尘之中。
  乍看之下,三人势均力敌,并没有谁真正占了上风,不过,异变之后的武沧澜,身高激长至两米余,体形魁梧,连素以高大形像著称的天魔,与他一比都矮了一个头,此刻三人拳掌互拼,武沧澜的巨硕身躯,看来就像完全压倒了两大高手。
  “呵呵,不错不错,没有辜负我的期待,战了那么久,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们居然都还保有四成左右的力量,不过,就算还有点力量,你们的身体又是否真承受得住呢?”
  武沧澜掌上发劲,力量犹如排山倒海般宣泄而出,陆云樵与天魔的脚步不动,脸色却都一变,撑着掌上传来的这股巨力,或卸或化,只不过没撑多久,两人脸上一阵苍白,伤势爆发,再难支撑下去。
  天魔与陆云樵早已伤势严重,天魔五脏六腑尽皆破裂出血,更瞎了一目,被武沧澜的强绝巨力一逼,口齿溢血,眼窝伤处更是止不住地流血;陆云樵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去,挨了天魔的重击,他全身骨骼都布满细小裂痕,凭着本身的绝世内力,将天魔的拳劲裹住,慢慢抽丝化消,而为了对抗武沧澜,顾此失彼,再难慢慢化消天魔的拳劲,几处较脆弱的骨节,因为拳劲爆发,登时粉碎。
  两大强人的内伤爆发,在三方比拼中完全败下阵来,武沧澜双掌发劲,将他们两人轰得离地飞起,摔跌出去。
  “哈哈哈,两位抱歉,恕我捡这便宜,趁病要命了!”
  武沧澜身影闪动,待要追击,一道锐利剑气自侧面袭来,从剑气强度,判断是袁晨锋赶来支持,武沧澜压根不把这小辈放在心上,看也不看,任剑气打在身上,剑气如中铁石,连皮都没能划开,武沧澜两掌正要轰向敌人,右侧忽然生出一股压力,令他不得不略为分神。
  “哦,是神掌吗?”
  如来神掌威名赫赫,就算武沧澜力量大进,铜筋铁骨,也不愿冒险,随意挨上一下,当下变化掌势,化为两道劈空掌,掌劲隔空发出,追击强敌,同时回转过身,面对直袭而来的如来神掌。
  孙武在旁蓄力已久,只是找不到出手时机,一见武沧澜发难,天魔与陆云樵明显不敌,哪里还坐得住,飞身过来,起手便是一记神掌,直袭武沧澜。
  如来神掌。佛动山河!
  经过考虑,孙武选择了这一式,因为陆云樵之前撕裂大地,发动地气,时间未久,澎湃地气尚未散去,凭此发出佛动山河,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果然,佛动山河吸纳地气的效果,较平时陡增一倍,掌劲在地下化为多道土龙,结合地气,破土而出时,焰光炽盛,已经成了岩浆火龙一类的东西,喷着高温血焰,直直噬向敌人。
  单纯的岩浆,武沧澜倒是无惧,不过蕴含着沛然地气的一记神掌,那就不能等闲视之,若是之前,武沧澜必须使用同位阶的武技,也就是天子龙拳,才有完全把握攻破孙武的神掌,但如今……虽不能随随便便挨上一记,可是也不必动到天子龙拳了。
  “我儿武功不俗……勇气可佳。”
  武沧澜微笑着举起手,五指一张,无形气墙笼罩全身,佛动山河所轰出的岩浆火龙碰着坚固气墙,在那层肉眼看不见的真气壁上不住碰撞,火光四冒,烈焰飞腾,看来威力相当惊人,但孙武心里清楚,这一掌已无意义,不可能伤到武沧澜了。
  “区区杂龙,胆敢冒犯真龙天子?”
  武沧澜随手一捏,佛动山河的岩浆火龙,被无形压力笼罩,硬生生迫爆,轻而易举破了这一式。
  如来神掌不是没有被破解过,但破解得这么随意,甚至没有动用武技,这还是孙武首次见到。亲自交手,孙武才真正体会到敌人的强大,武沧澜有规划地化纳阿鼻血,再配合自身龙血一起强化,整体效果远远不是虚河子能比的,此刻武沧澜给孙武的感觉,就很像全力发动舍利邪能、内力无穷无尽时的自己,强大得不像个人……或许,现在的武沧澜早已不能算是个人了。
  “孩子,稍安片刻啊,待爹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再和你好好说话。”
  武沧澜微笑道:“你的实力不错,但如今的你,只能和爹小打小闹,你若聪明的话,就老实在站一旁,否则,爹先把你打到不能动弹,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单从眼前所见的力量,孙武不信武沧澜能在短时间内打废自己,但就算他真能作到也没差,自己不晓得碰过多少要命的战役,多少次和死亡擦肩而过,之前自己从没有因为畏惧死亡或受伤而退却,今天也同样不会。
  摆出决不退让的架势,孙武暗自蓄劲,准备再发一记神掌,希望能够有点效果,而仅有的一名同伴,也在这时来到身旁,亮出了长剑。
  “狗皇帝!只要袁晨锋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你伤害我师父!”
  “哦?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啊,让你没气,也花不了几秒钟,用得着这么大声嚷嚷吗?不过,陆云樵已经沦落到要靠徒弟来保命了?这真是有意思啊!”
  武沧澜不把袁晨锋放在眼里,以当前情况,弹弹指头就能制其死命,这样弱小的敌人,不管身分多特别,都引不起武沧澜的兴趣。
  “……倒是狗皇帝这三字,年轻的时候,我也喜欢这么叫嚷,好怀念啊!”
  谈笑之中,武沧澜伟岸的巨躯,动作快如疾风闪电,孙武、袁晨锋甚至没能看清楚,他已闪身切入两人联防的死角,两指随手弹出,袁晨锋长剑折断,整个人呕血飞出,孙武金钟罩护体,宁折不弯,姿势不变地被轰移出十余米,脚下铲出长长一列土。
  弹指挫败两名小辈,武沧澜倒也没有急着去追主要目标,因为情势明显,只要这两个“人质”在自己掌握中,天魔、陆云樵也不可能抛下他们独自开溜,该打的还是得打。孙武是自己期待以久的继承人,将他打死打残是不行的,眼前只能拿袁晨锋来耍弄,杀他还太早,但将他弄成残废,这并不会减低“人质”的价值。
  说干便干,武沧澜弹出一指,如同怒浪溃堤般的巨力,迫退袁晨锋,这一击伤人威力不强,主要是让袁晨锋后退,拉开他与孙武之间的距离,免得孙武阻手阻脚,跟着便是一掌,如殃云天降,铺天盖地,对着袁晨锋的脑门轰下。
  “住手!”
  孙武情急欲救,一式佛光初现直击出去,以这距离,这一记神掌也可能波及袁晨锋,但情势危急,若不出手救援,袁晨锋必死无疑,只得冒这风险了。
  死亡压力笼罩,袁晨锋并没有把救命希望全放在孙武身上,临危不乱,靠着自己的力量求生。破裂染血的虎口、折断的长剑,奋力一剑击出,同时左手以五绝剑气辅助攻击,豁尽自己所能,挣扎求生。
  “师父的剑气伤不到人,徒弟的弱小剑气又有何用?”
  剑气临身,武沧澜最初不以为意,只想着这一掌击下,如何控制力道,一掌就震断袁晨锋三条经脉,废其武功,还要震得他双眼夺眶飞出,舌头也掉下来,从此不视、不言,活着也是废人一个。
  然而,就在剑气及身的瞬间,武沧澜神色骤变,断剑刺击的主攻倒也罢了,但在那道辅助的五绝剑气中,武沧澜发现了异常的气息,不属于五绝神剑的霸道威力,而这一剑更在下一刻,化剑为掌,直直轰向武沧澜胸口。
  电光石火间,两道身影交错,袁晨锋惨嚎着给打飞了出去,左臂骨折,断裂的骨头更从皮肤刺出,血流如注,口鼻呛喷大量鲜血,内伤严重,但却出奇地保住了性命,这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奇迹了。
  至于袁晨锋的反击,理所当然是伤不到武沧澜,而孙武的佛光初现则在此时轰至,武沧澜未及转身,已给佛光轰个正着,但他鼓足护身气劲,配合本身肉体的高抗击力,一声大喝,再次将神掌破去,自己除了踉跄一下,微微前倾,就没有什么影响。
  一击未能成功,孙武也没有再发第二掌,如来神掌是非常消耗体力、内力,对肉体负担沉重的武技,短时间内连发两记神掌,虽然不至于受内伤,却也汗流浃背,一时间发不出第三掌了,见到袁晨锋摔坠下来,连忙飞身扑出,将他接住,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武沧澜眼中闪过一丝煞气,似要立刻追击,除掉袁晨锋,那股杀意之强烈,就连刚才追击天魔、陆云樵,都未有这样急切,但刚要动手,心念一转,一脚重踏于地,裂地没入土中,硬生生止住冲势,身上杀气消散,只是望向搀扶袁晨锋的孙武,打量几眼,笑了起来。
  “孩子,作爹的不得不提醒你,以后交朋友……要注意人品啊!”
  这句话,倒是挺有为人父的样子,话的本身也很正常,但从武沧澜的口中说出,就一点也不正常了。孙武未加理会,反正这位皇帝陛下总是胡言乱语,自己若要一一在意,哪里在意得完?而且,拖延了这许多时间,真正能接阵的人也来了。
  “咳、咳,堂堂天子,欺压小辈,太不像样了吧。”
  陆云樵轻声咳嗽,缓缓走了过来,面色苍白,而天魔就走在他身旁,脸色倒是比他好得多,只不过瞎了一目,鲜血淋漓,看上去令人心惊。
  武沧澜冷笑道:“我也很无奈啊,这一战我期待已久,好不容易融合完成,我的敌人却又如此不禁打。打小辈你说是以大欺小,打你……你该不会说是欺负伤者吧?”
  “就算我说了,你也不可能停手不干啊……很久之前我就晓得,和你是没得沟通的了。”
  陆云樵的步伐不慢,来到孙武两人身前,护卫的意图十分明显,天魔则是站在十步之外,两个人犹如一把剪刀的双刃,遥遥钳制武沧澜。
  “商量好怎么联手了吗?都已经这种时候了,如果还各自为战,保留实力,十招之内,你们两位就要一起死在我手下,占这么大的便宜,我会惭愧的,哈哈哈哈……”
  武沧澜大笑出声,对面的两名强敌尽管没有出声,却是默认了,眼前情势明显,武沧澜过于强大,若是两人分头逃走,各安天命,其中也肯定有一个人会被追上,后果当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两人彼此间没那种交情,不可能作出这种舍己为人的牺牲,所以合作一战,就成了必然选择;可扯着敌人一起战死,也好过自己死了,两个敌人仍逍遥世上。
  “真是有趣,看看我们三个人,自私自利,所有人性的丑陋面,都在我们身上展露无遗,要说中土的一切阴谋算计,都因我们三人而起,那真是一点也不错。”
  武沧澜笑道:“好!你们两人联手,这才够份量印证我现在的力量,究竟到什么程度了,但我提醒一句,分别保有四成力量的两个人,联起手来,可不等于拥有八成力量啊!”
  陆云樵不答,只是望向孙武,点了点头,道:“离开这里吧,至少,退出这个广场……”
  “可是……”
  “别搞笑了,难道你以为自己留在这里,真能帮上什么吗?也许你还称得上是战力,但晨锋已经无法再帮上什么,你若不护着他离开,我们就连最后一分机会也没有。”
  听到这里,孙武也晓得是事实,之前己方无负累在身,可进可退,自己还能在外头等待支持,如今袁晨锋被重创,需要人保护,自己再留在这里,只会成为拖累,不走也不行了。
  开战之前,本以为就算袁晨锋不行,凭着自己的武功,应该能在此役中派上用场,甚至是关键作用,哪想到,这个评价完全是自我感觉良好,过度高估,真的打起来,还是几下便给打至退场,没有参与的资格,唯一和之前不同的,就是起码身上没伤,不比过去每次都是重残退场。
  “陆叔叔,你……你们保重。”
  带着袁晨锋离开,离场之前,孙武忍不住朝陆云樵、天魔看一眼,两大高手与武沧澜对视,看都没有看孙武一下,孙武心头一阵失落,却忽然瞥见天魔在背后的手,朝着自己挥了挥,似是示意告别,自梁山泊坠毁,天魔重现于世以来,这还是老人首次表示友好,孙武心头一阵激动,大喜过望,连忙背起袁晨锋就跑,跑出几步,陆云樵的声音自后头传来。
  “喂!你跑归跑,心里可别嘀咕着那些有的没的,说什么看的最后一眼,充满不祥感觉,好像再也看不到这两个人了……这种话,连想都不可以想啊!”
  陆云樵的长笑声不住传来,听在耳里,让孙武感到心安,笑声之中,没有一点慌乱的感觉,再怎么说,他们两人连手,就算守不住,要逃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孙武离开现场,没有任何人试图拦阻,武沧澜看着他奔跑的背影,淡淡道:“让武儿就这么走,真的好吗?若他还在,有他的助益,你们或有希望回复其中一人的十足状态,胜算提了不少,他一走,你们两个的命,都要在这送掉了。”
  陆云樵摇头道:“胜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计算,那孩子在与不在,都不会改变今天的最终结果,劝你还是省省废话的力气,动手吧。”
  “好,你这孬种今天倒也像个男人,回报你的豪气,战前我有三件事告知,第一,你们运气不错,阿鼻血异变完成后,对真气有点不良影响,需要时间平复,为了安全起见,这一仗我不会使用天子龙拳,或者说……想用也用不出来。”
  武沧澜笑道:“第二,为了向两位表达敬意,现在开始,我要使用一点小道具,稍稍助兴,两位莫怪。”
  说完,武沧澜缓缓抬举起手,赤龙腕红芒缭绕,已经开始发动异能。纵使肉体经过强化,手腕足足粗了一圈,但赤龙腕套在手上,除了肌肉勒得紧了些,却也没有什么问题,阵阵红芒如烟如雾,朝周围发散,将武沧澜的力量往上提升。
  陆云樵、天魔心中俱是一懔,想不到武沧澜在大占优势的情形下,居然还要发动赤龙腕异能,难怪他坦承不会使用天子龙拳,不然在阿鼻血融合效果尚未稳固前,同时使用赤龙腕、天子龙拳,风险太大,万一重蹈天魔的覆辙,那就蠢得可以了。
  就算不用天子龙拳,光是以武沧澜如今的力量,搭配赤龙腕,那也是毁天灭地之威,两人都没有信心敢说接得下。只是,武沧澜动用赤龙腕,这也透露出另一个讯息,就是他对本身的状态,同样觉得不保险,所以选择出动赤龙腕,速战速决,尽快把此战完结,免得身体出现异状。
  不难想像,此战完结后,武沧澜纵然得胜,这位天下无敌的皇帝,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继续征战、扫除叛逆,而是立刻找适当所在,休养上三五个月,确认肉体状况无虞,这才会复出。小心驶得万年船,越是成功的高手,越会有这方面的谨慎。
  陆云樵道:“这两件事情确实够份量,不晓得第三件事是什么?你总不会说,已经替我们两个准备好了皇家豪华墓穴,等着要替我们风光大葬了?”
  “坦白说,你若不提,我还真没想到这个可能,念在我们斗了二十多年的份上,拨块地给你办丧事,有何不可?但我真正要提醒你的,却不是这一点……”
  武沧澜冷笑道:“奉劝你,下辈子收徒弟的时候,千万注意人品啊!”


第八章 阿鼻地狱。擎天一臂
  武沧澜的警告,没头没脑,听来更像是嘲讽,先后两次,目标直指袁晨锋,孙武是听得莫名其妙,但武沧澜相信,陆云樵听了必然有反应,特别是当自己把后头的话说出,陆云樵只会有两个反应,若不是大惊失色、呆若木鸡,就是强作镇定,而不管是哪一种,他心神大乱,对自己都是大有好处。
  不过,话出了口,有些意外却连武沧澜自己也没想到,首先是天魔的反应,他似乎对这句话很惊讶,但很快就行若无事,看起来甚至是幸灾乐祸,光从这个反应,武沧澜就肯定他绝对知情。
  至于陆云樵,他的反应也很奇怪,听了这句话,他似笑非笑,朝天魔看了一眼,然后才回望向武沧澜,手一摊,耸耸肩,像是莫可奈何的样子,反倒让武沧澜一惊。
  “你……你早就知道了?”
  一句话出口,不但武沧澜表露诧异,就连天魔都露出讶色,对于这个一直在暗中掌控天下大事、操纵各种阴谋进行的老人而言,今天陆云樵实在给了他太多的惊讶,甚至让他开始觉得,自己从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年轻人。
  天魔道:“你……你知道?”
  陆云樵苦笑道:“我又不是神,哪可能全部都知道,不过,一些基本该知道的东西,十几年了,总该心里有数吧?”
  天魔道:“你明明知道,还让他掌握同盟会大权,你就不怕他有一天……”
  “我已经没兴趣的东西,谁爱拿走就拿走,我管得着吗?这么一副烂摊子,有人肯扛,我求之不得,至于他将来想怎么样……嘿嘿,你们该不会认为,我会关心这种事吧?”
  陆云樵手一摊,笑得非常奇异,“反正,就算有仇报仇,倒楣的也不只我一个,我有什么好怕的?”
  本以为手上握了一张好牌,现在却只觉得自己像个被人愚弄的傻瓜,武沧澜无话可说,瞪着陆云樵,道:“你简直是疯了!”
  陆云樵掏掏耳朵,满不在乎道:“现在社会压力大,人多少有点精神不正常,我打了十几年仗,有点创伤症候群也是合理的,不过,被你说是疯子,这话可真刺耳呢。”
  “哈哈哈哈……”
  听着两人说话的天魔大笑,“想不承认都不行,中土的动乱根源,果然就是我们三个,如果我们三个同归于尽,中土就从此太平。”
  “什么啊,这种论调我可不欣赏。就算我们三个死光,也只是会出来其他的野心家,使用他们的阴谋,开创他们的时代而已。”
  陆云樵摇头道:“守正辟邪是句空话,坏人是永远杀不尽也除不完的,我早就放弃为了正邪而杀人,估计等宰掉这个狗皇帝之后,就可以真正退休了。”
  语气平顺,却是再明显也不过的开战讯号,一句话说出,陆云樵身形闪动,天魔随之配合,战火重燃,三人再次开打。
  陆云樵最先动手,但他却不是首先攻向武沧澜,而是掠向天魔,这点武沧澜并不意外,因为如今两大高手仅剩不足一半的力量,若就这么联手冲上来,百招之内,必会双双死在自己手上。
  为了把有限的力量妥善运用,最佳的做法,莫过于一人毫无保留地输送力量,合两人的力量于一处,然后由另外一人发出攻击,这么一来,可以发挥近乎他完全状态的实力,之前武沧澜说孙武若在,可以提升两人的胜算,便是着眼于此,孙武实力尚未成熟,内力却因佛血舍利之助,堪称世上无双,要是加上他的传功,确实能将战力大幅提升。
  当然,内力传功,并不是越多人越好,三人传功时产生的间隙与破绽,肯定比两个人要大,自己便能寻隙将之击破,陆云樵与天魔都是老江湖,自也不会贪这种小便宜,上这种当。天魔与陆云樵的联手,看来是陆云樵担任传功一方,这也很合理,陆云樵内力较强,战斗却因为独臂的关系,吃了大亏,发挥不出真正实力,所以由他传内力给天魔,天魔主攻,这是最好的安排。
  只是,作为主攻者,等于是冲锋的枪头,什么伤害也是首当其冲,承担的风险不小,天魔愿意担任这样的角色,相信也是无奈为之,不然由他灌输内力给陆云樵,独臂的陆云樵来主攻,这种毫无胜算的战术与自杀没什么分别……
  武沧澜料得极准,但他并不晓得,陆云樵和天魔之前败退时,两人立即达成协议,由天魔主攻,陆云樵辅助。
  “主攻的,要承担武沧澜的所有反击,风险极大,你愿意?”
  “当前形势,主攻的如果倒下,后头的那个跑得掉?些许风险,已经没有差别了,况且,如果由我来输送内力,你会放心吗?”
  “……说得也是,你纪录不良,这上头我确是信不过你。”
  当年天魔有过不良纪录,说是输送内力,却借着掌贴于背的机会,偷发一掌,让人一段时间后,伤发喷血而死。干过这样的阴损事,要说让人放心,那实在欠缺说服力,天魔也心中有数,主动提出担任攻击的角色,陆云樵自无异议。
  “等等,有句话要先问问你……如果……如果你有什么万一,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那孩子说的?”
  “这算交代遗言吗?像我们这样的人,交代遗言……可笑!”
  这件事似乎触怒了天魔,他二话不说就朝前走,只是走出几步后,忽然停下,“你就告诉那孩子,下辈子投胎,找个人品好的老爹吧!”
  一句话里,包含着很多讯息,陆云樵曾反覆咀嚼,但如今他已无暇细思,单掌印在天魔的后心,内力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
  得到陆云樵的内力,连同本身的内力,天魔的力量几乎回到十足状态,他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将这雄浑内力催动,一口鲜血也从口中呛喷出来。
  纵然两人的内力合流,能够弥补天魔消耗的力量,但也仅此而已,已经受创的肉体并不会因此痊愈,天魔所使用的武技,几乎全都是肉体负担沉重的消耗型,一发动起来,本已破裂的五脏六腑,登时伤上加伤。
  直至此时,天魔才意识到,自己年事已高,靠这种消耗型的武技,与这些年轻小子硬碰硬,实在是很吃亏的事,刚则易折,哪怕是自负天下无敌的自己也一样……这,不知是否该算是英雄末路的感觉?只是自己从来就算不上英雄……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已迟了,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战胜那头半人半龙的狂魔怪物。
  蓝色冰芒闪动,青龙令再次出现在天魔掌中,超级召唤蓄势待发,刚才两个天魔如何重创陆云樵,武沧澜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一招的恐怖威力,但出于对自身实力的无比信心,他非但不退却,还感到无比昂扬。
  “好!唯有破了这一招,才能够真正证明我的强!”
  武沧澜虎吼一声,大踏步朝前方冲来,赤龙腕闪烁红光,双腕微微一掀,大地震响,十米之内的地面,都被他这股无匹巨力影响,大量碎裂开来,踏出的每一步,都仿佛擂鼓,以大地为鼓面,一步踏出,周遭地面强烈抖震不休。
  气势汹汹的冲锋,武沧澜仿佛化身一头巨龙,又像是一辆武装到牙齿的冲锋战车,不管挡在前头的是什么东西,高山伟岳、不破坚城,都将被他一击粉碎。
  这份压力,天魔怎会感受不到?青龙令上蓝光闪动,与天魔形象一样的身外化体,迅速成形,金刚不坏之躯,威风凛凛地摆开架势,预备迎接强敌的冲击。
  武沧澜看见了这一幕,却完全不放在眼里,大笑出声,“已经被人看过的过气招数,还以为能有什么效果吗?残兵败将,看老子一拳就轰爆它。”
  天魔用青龙令使出的身外化身,堪称当前世上最强杀着,惊人的攻击力,没有任何人能承受,若天魔手执真正的青龙令,武沧澜绝不敢如此托大,但衡量情势,自己化纳阿鼻血入体,力量大增,天魔却处于重伤状态,使用如此负荷沉重的猛招,威力既减,又不能持久,此消彼长,几招内自己便能破敌。
  “小鬼!一朝得志,语无伦次,别以为得了阿鼻血,就真是天下无敌了。”
  天魔一句话未说完,抑制不住的热血,再次从口鼻呛喷出来,染红胡须,但伤势虽然加剧,天魔的眼神却更为坚毅,青龙令上的冰蓝光芒大盛,仿佛要燃烧起来一样,在空气中拉出长长的冰焰,纵是龙族三神器的继承者,武沧澜也从未看过青龙令出现这样的变化,心中一奇。
  只是,比起接着发生的事,这点意外变化实在算不了什么,重伤的天魔狂啸一声,青龙令上的冰焰,炽盛到让人没法正视的程度,跟着,已经冲进天魔十步范围,即将与天魔晶石化体正面对轰的武沧澜,发现身后蓝光一闪,又一个晶石化体出现。
  “……陆云樵?”
  武沧澜短暂一愣,他从未想过青龙令能如此使用、能够做到这种地步,此刻天魔、陆云樵的化体前后夹击,威势惊人,尚未接阵,他已经有了一种破口骂娘的冲动。
  不及细想,武沧澜重拳轰出,与天魔化体的刚拳对拼,一声巨响,武沧澜微微一晃,天魔的化体却退了一步,在纯力量的比拼上,武沧澜确实胜了一筹,更创造出一个现今枱面上的武者,无人能及的力量颠峰纪录,只是,他无法乘胜追击,扩大战果,因为身后的陆云樵攻来了。
  这个陆云樵……很要命!
  明明是晶石化体,却使着正宗的五绝神剑,一记五极并流的拳剑,威猛难当,更要命的是,这个陆云樵双臂俱全,没有残疾的缺憾,真正能发挥陆云樵的完全实力,甚至……更胜一筹。
  “喝!”
  武沧澜回身一记重击,拳头与五绝拳剑对碰,虽然之前与天魔化体的硬拼,消耗少许力量,但这一击仍把五绝拳剑破去,至高无上的雄浑大力,能破一切绝招,陆云樵的化体踉跄两步,晶石构成的拳头出现少许裂痕。
  “呸!旁门左道,休想与我为敌。”
  武沧澜神威无敌,看似完全控制住场面,心中却叫不妥。不知是否因为吸收过程受到层层限制的影响,虽然没有强烈的排斥效果,但化纳阿鼻血后的威力却不如预期,刚才连续击退两具晶石化体,全仗赤龙腕大幅提升力量,若非如此,最多是一拳击退天魔化体,面对那一记五绝拳剑,便可能吃上小亏。
  心头有些惊疑不定,武沧澜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刚才一击互拼,陆云樵化体的拳头给打出了裂痕,但这道裂痕如今却在迅速闭合,重新被晶石给填补完好。
  这个效果,武沧澜倒是不陌生,青龙令确实有此功能,只不过消耗内力颇大,正常情形下没人肯用而已。
  “哼!老鬼要拼命了!”
  天魔已经表现出了决心,如此不顾一切地谷催,就算战斗能胜,也未必还有命在,其目的已不是克敌制胜,根本就是要拼同归于尽,如果自己还掉以轻心,接着丧命的就是自己了。
  到了这地步,不管有什么问题,都没有退缩余地了,武沧澜虎吼出声,发动大武龙族天赋异能,源源不绝吸纳天地之气,化为本身内力,令内力无穷无尽,配合赤龙腕的增幅效果,疯狂地轰击出去。
  “怕你等不成?拼了!”
  鼓起有生以来的最强力量,自信就连当年的天妖也不及自己,武沧澜开始与敌人硬撼。尽管之前有许多的盘算,但在这一刻,武沧澜将所有算计抛出脑外,回归一个单纯的武者,脑中所想的,只有自己的一双铁拳,还有铁拳轰在敌人身上,将敌人彻底粉碎的感受。
  面对武沧澜的狂态,还有那足以摧毁一切的绝对力量,他的敌人没有丝毫怠慢,两具金刚不坏的晶石化体,分从前后夹击,并且踩着奇特步伐,如太极阴阳轮转交替,启动了无坚不摧的末日绞磨。
  末日绞磨的高密集攻击,不久前重创陆云樵,如今轮到武沧澜来充份体验滋味,短短数秒一过,他就充分体会这根本是一套近乎作弊的混帐武技,自己的情况,比被完全状态的陆云樵、天魔夹攻更糟。
  两具晶石化体,不存在痛与伤的问题,每一击轰出的力道,几乎是他们的完全力量,更因为晶石之体重逾千斤,重量随着动能化为力量,让拳威更强了两成,速度又快,两具化体交错疾走,刚拳、拳剑如雨点般飞快击来,想要挡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一时间,纵然武沧澜对自身实力信心万丈,也只落得被当沙包打的下场。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武沧澜在被痛殴之下,仍能进行冷静分析,但真正令他恼怒的,却是自己很快就得出毫无破绽、无懈可击这种答案,天魔的末日绞磨,委实强绝,想要找出破绽,寻隙攻之,是没有可能的事,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凭着更强的力量,恃强破之。
  一得出这结论,武沧澜便立刻付诸实施,他双臂俱全,比早先陷入末日绞磨中的陆云樵占了不少便宜,可是一旦做出结论,他的选择比陆云樵更彻底,对所有攻击不避不闪,任那两具金刚不坏之躯的化体,不住将重拳落在身上,自己则把握每一拳的机会,没有一记击空,全都结结实实回击中它们。
  如此一来,这就完全变成了消耗战,乍看之下,武沧澜正在做一件很蠢的事,两具金刚化体的重击,确实对他造成伤害,但他的反击虽然从不落空,也打在敌人身上,打出裂痕,却很快就被填补完好,这些伤害也不会回传到天魔身上,可以说完全是没意义的攻击。
  不过,武沧澜自己清楚,天魔的末日绞磨绝不是一点破绽也没有,纵然攻守之间无隙可寻,但这套技巧本身的高负荷性,就是致命伤,天魔之前状态完好时,尚且被拖垮,如今身负重伤,豁命发招,又能撑得了多久?只要自己能多支撑一段时间,天魔不攻自溃,胜负便可分晓。
  武沧澜的打算,天魔看得出来,虽然武沧澜心里质疑阿鼻血威力不如预期,但他在天魔与陆云樵的眼中,却着实可畏可怖。
  末日绞磨的杀伤力,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强绝力量配上高速连打,什么东西都会在短时间内给轰烂,但武沧澜纯以肉体抗击,两具金刚化体狂猛乱击,眨眼间就挨了几百击,披头散发,身上处处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但……也仅是如此,这些猛烈打击,并没有对他筋骨造成多少伤害,抗击力之强,一下子把什么金钟罩、金刚身都远远甩在后头,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
  而武沧澜身上恐怖的,也绝不只是抗击力,他的拳头比什么都可怕。放弃了防御,武沧澜每一分力气都用在攻击上,化纳天地之气,配合赤龙腕的增幅、阿鼻血的强化,他轰出的重拳,不但足以硬撼金刚化体的石拳,还都反过来打出裂痕,连续近千击对轰下来,无论是陆云樵或天魔的化体,都伤痕累累,起初天魔还能发动异能修补,时间一长,终究是支撑乏力,两具化体全力出击,没法再修补裂痕,裂痕渐渐形成伤口,越来越大。
  前后不足七分钟的时间,任谁都已经看出来,末日绞磨被破是迟早的事,而武沧澜付出的代价,就是满身的皮肉伤,还有右臂连遭打击,有些运转不灵,这样的情况,虽然遗憾,却不是太意外,陆云樵与天魔事先便早料到,如今这最坏的结果发生,两人都知道,已是做最后一搏的时候了。
  若要决心逃跑,之前早就跑了,如今最好的逃跑时机已过,谁也跑不掉,唯有拿出最后一分力量,和武沧澜拼个死活,虽然杀他无望,不过至少也要重创他,最好能留下难以痊愈的伤,大大便宜日后的挑战者……
  “喝啊!”
  武沧澜一声怒吼,震天动地,恍若狂龙怒啸,久久不绝,而他所表现出的威势,更是惊人,闪着红芒的两条铁臂打横挥出,扫破千军,打在两具金刚化体之上,裂痕累累的化体哪堪承受,轰然声响中,给拦腰打断,分别碎成两截。
  堪称无敌的末日绞磨,被武沧澜一人所破,证明了强中自有强中手的道理,不过大破末日绞磨的武沧澜,整个模样看来也不轻松,浑身伤痕累累,处处染血,右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左臂呈现怪异的扭曲,胸口更有两个深凹下去的拳印,似乎肋骨被打断……天魔、陆云樵赌上性命发出的绝招,就算是阿鼻血强化的刚躯,也无法完全承受,但不管怎样,武沧澜已经把这招彻底破了。
  被破了的武技,就没有杀伤力了?这似乎是一个盲点,事实上,很多真正要命的东西,就是在人失去戒心的时候出现。
  武沧澜豁尽全力,赤龙腕威能极限发挥,将两具金刚化体摧破,虽然成功,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让武沧澜的斗志、戒心稍稍松懈,而当他有所警觉时,被拦腰打断的两具金刚化体,上半身残躯忽然有动作,快如闪电,不约而同地向他扑来。
  距离太近,躲也躲不掉,武沧澜看出两侧攻击的杀伤威力不大,重点都在一个“锁”字,若给缠上,天魔、陆云樵的主力攻击随之到来,虽然这两人强弩之末,照说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自己平添了风险,未必划算,所以重拳分往两侧击出,要抢在被封锁之前,先把这两具残躯彻底粉碎。……这实在是一个误判,因为两具晶石残躯,完全无惧武沧澜的拳头,当武沧澜双拳命中,两具晶石残躯应声粉碎,而一股迅速膨胀的强大威力,从那粉碎的残躯中往外扩散,武沧澜明白了自己的失误。
  “锁”只是假象,真正的目的……是许多召唤道具的最后手段,自爆!
  一下轰然炸响,声若霹雳,爆炸威力狂袭武沧澜,从头至脚下土地,炸得地面崩裂,烟尘滚滚,大量土石碎屑飞掀上天,随着强烈的爆炸气流,化作乱云腾动。
  理所当然,这一着让武沧澜伤上加伤,本来的一些撕裂伤,现在几乎深可见骨,若不是及时举臂护住双眼,这一下可能连眼睛都给炸瞎了。
  受到如此创痛,不可能不怒,但多年的战斗经验,提醒他现在才是最危险的一刻,陆云樵、天魔都不是普通人,无论他们伤得多厉害,都必会趁这机会做最后攻击,不成功、便成仁,所以自己要面对的,就是他们将压箱底本事都拿出的全力攻击。
  这个判断一点也没错,爆炸烟尘未散,甚至大量碎石如弩矢、如炮弹,还在往四面八方乱射时,武沧澜就感应到敌人的逼近,天魔、陆云樵分从左右攻至,其中陆云樵的方位,身上发出好惊人的剑气,几乎不逊于完全状态,疾攻而来。
  就算内力再怎么深厚,就算有七宝指环相助,武沧澜还是想不太明白,陆云樵是如何能打出这样的巅峰力量?唯一的解释,只能猜想七宝指环蕴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神妙异能,但就算陆云樵全力杀来,自己也无惧,赤龙腕增幅的双倍出力,定能将他败下!
  反倒是天魔,问题远比陆云樵更大。陆云樵这一击如此声威赫赫,九成是用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真正杀着很可能反而存在天魔这边,若是一下失察,就会死得很冤枉。
  不愧为中土数一数二的战斗狂,武沧澜对面临的危机有清楚认识,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判断有点实践上的困难,虽然陆云樵那边的强大压力,可能只是吸引自己注意力的幌子,但那份压力,却已增大到无法忽视的程度,如果自己不全力应付,可能还没碰上天魔,就要先栽在他手下。
  心意一定下,武沧澜再次回复到心如明镜,一心专念的清明境界,赤龙腕凝聚全力,对着陆云樵的方向重轰过去,拳劲驱散乱舞砂砾,还没正面接触,就感受到一股煮金熔铁的高热。
  尘雾散开,在交锋的前一刻,武沧澜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敌人是陆云樵没错,他以五绝拳剑发动攻击不假,但就是那条手臂很有问题!
  陆云樵并非单以伤痕累累的右臂出击,而是双臂齐动,犹如两把破天裂地之剑,狂轰砸来,但……他哪里来的左臂?
  电光石火间,看得清楚,陆云樵的左臂,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以异种合金打造的机械手臂,负荷着陆云樵输出的无上玄功,并且将之增幅,起到近似赤龙腕一样的作用,令已弱的陆云樵,仍能够击出强力一剑,除此之外,这条手臂因为负荷沉重,散热不良,温度疯狂飙升,整体已烧得通红,却奇异地未曾出现融化或崩解,结果反令这一剑拥有高温,擦空起火,烧着大片赤红血焰,仿佛凤凰展翅般飙袭而来。
  只一眼,武沧澜看得眼眶瞪大,他完全明白,这条手臂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制造。如此极端的设计,不是为了长时间战斗或生活用途,一开始就是为了在战斗的最后关头,用来发出一到数击的极端攻势,以收奇兵之效,不成功便成仁,可是,陆云樵身边并无优秀的法宝开发师,是如何弄出这条机械臂来的?
  瞬间,武沧澜想起了凤婕,但凤婕的身影,很快就被另一个小女孩的形像所取代,他想起了那个银劫力保的死剩种,自己早知道她想复仇,却从未放在心上,觉得她太过弱小,不料这复仇今日来得如此强而有力……
  然而,尚未与陆云樵交锋,天魔的身影已从左侧尘雾中飙出,他来势不快,却甚有压迫感,看来会在自己与陆云樵对拼后才杀到,这证明自己当初所料不错,但他的攻击,没有陆云樵那样的威势,难道这个老人当真已经气空力尽?
  忽然,武沧澜产生一种异样感觉,天魔的攻击未到,还隔着一段距离,但自己浑身的伤口都开始抽搐、翻动,更产生一种如刀割的剧痛,若单只是如此疼痛,那倒也算了,但这种异常现象,让自己想起一个龙族传说。
  瞬间,武沧澜双目圆睁,口中吐出一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名词……
  “……克里普錼!”
  请续看《东方云梦谭》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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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卷


【本卷简介】

  呜呜呜,这集也未免太催泪了!
  怎么可以让“他”死掉呢!有很多支持“他”的粉丝会伤心啦!
  呜呜呜,陆大侠我错怪你好多集了!
  原来你骨子里是个铁铮铮、有情有义的汉子啦!
  三大强人厮杀到最后连救兵都出来了,可是这救兵怎么都不太正常……
  喂!那边那位老和尚!你是在偷蕃茄吗?啊这位欧巴桑,你看起来好眼熟啊……
  俗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散的决斗!
  半死不活的能怎么活?需要养伤的养得好?想落跑的跑得了吗?
  接下来……该怎么收拾这场烂摊子?


第一章 传世之石·天生克星
  在四灵之民当中,大武龙族似乎是最得天独厚的一族,不但天赋异能堪称强绝,就连七件超级法宝里头,都有三件是专属于大武龙族,甚至还有血裔限定的先天优势。
  河图、洛书、大地神戟、七宝指环,这四件法宝都没有什么限定,在四灵之民手中的效果,与在普通人手中的效果没有分别,但青龙令虽然普通人也能使用,可是若非大武龙族的真龙天子,就无法唤出神龙,至于赤龙腕、金龙帝玺,这两者在大武龙族手上的威力,远远超出在普通人手里,故而以天魔之强,在使用百变大法的时候,宁用河图,不用赤龙腕。
  故老相传,这是因为大武龙族的先祖,曾在三件法宝中动过手脚,添加限制,成了四灵之民中唯一“改机”成功的例子,但这说法无法考证,类似技术也没法证明存在过,成了四灵之民史上的一个谜团。
  不过,什么东西有其利,必有其弊,大武龙族虽然占尽便宜,可是在四灵之民中,大武龙族却也是唯一存在天敌的不幸族类。这天敌非人非兽,传闻中,始祖之人留下一块青色矿石,矿石内部存有奇异放射能量,会对大武龙族的肉体机能造成强烈干扰,堪称大武龙族的天生克星。
  如此要命的东西,大武龙族怎会掉以轻心,打从一开始就用尽所有人力、物力,欲毁之而后快,而其余三族自不会让大武龙族称心如意,于是在一连串的争夺战后,这块矿石从此下落不明,也不晓得落入谁的手里。
  时间一过就是数百年,这几百年里头,大武龙族专心于中土发展,从不涉入域外事务,有相当程度就是顾忌这矿石落入其他三族手里,要是冷不防地给人在战斗中拿了出来,处理不好就是灭族之祸。
  但随着时间流逝,大武龙族对这天生克星的看法,已经变成“一件曾经存在的东西”,毕竟长久以来,这块矿石从未出现过,到底是否还存在,实在难说得很,说不定早在当年的战祸中被毁了,无须太过忧虑。
  虽说数百年之中,这件要命东西未在中土出现过,但相关记载却一代一代流傅下来,武沧澜对这类记载颇嗤之以鼻,但也记得里头的重点,那块矿石蕴含着奇特的放射能量,一旦大武龙族与之接触,浑身气力尽失,真气难以凝聚,更别说发动什么天赋异能。
  影响的效果如此剧烈,此物说是大武龙族的天生克星,一点也不为过,武沧澜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把这些描述当成是吓小孩的东西,没有特别在意,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碰上这传说中的凶物。
  然而,当天魔的一击缓慢逼近,武沧澜全身异常反应连续出现,不但各处伤口筋肉抽搐,剧痛难当,体内更阵阵酸麻,酥软无力,丹田中的真气像破了个口子,大量往外散失,就连最后的底牌,源源不绝吸纳天地之气的龙族异能,都随着天魔的攻击逼近,而迅速失效。
  如此诡异的现象,武沧澜这辈子还是首次遇上,若不是这具肉体经过阿鼻血强化,筋骨状况大异,怕是早就在这股奇特能量的影响下,浑身无力,虚弱地倒下了。
  遍思各类毒物、药草,都没有能够造成这种效果的例子,唯一可能的东西,也就只有传说中的那个不祥之物,瞬间,武沧澜口中狠狠地吐出了四个字。
  “……克里普錼!”
  相隔数百年,大武龙族的天生诅咒,重现于世。
  短短一瞬间,武沧澜脑中闪过许多念头,绝大部分是懊悔自己的失察,近年来域外骚乱频频,虚河子、天魔都曾在域外活动过,这个活动肯定包括寻宝,楼兰、白虎、玄武一族的遗产,天晓得有多少因此重现,只恨自己专注于中土事务,无暇顾及域外,加上朝廷、龙族在域外的情报网,几乎被拔除殆尽,自己无法掌握域外的最新动态。
  若说这些属于非战之罪,那么,当阿鼻血被送到自己手中,自己就该有所警觉,连阿鼻血都重见天日,大武龙族的最深恐惧又会否已经出现?要是那时候能够多想一想,早点预备,后果……后果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想到这里,武沧澜才意识到,哪怕自己早知道敌人有此一着,除了像乌龟一样缩头躲起来,自己仍是什么都不能做。几百年没出现的东西,根本没有资料可查,单单仅凭古老、残破的卷宗,要研究出克里普钱的应对之策,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况且,说到研究……龙葵早已与天魔连手,天魔手上有人才、有实验素材,完全就是有备而来,自己能怎么防?
  之前天魔稳稳掌握局面,用不着翻出这张最终王牌,后来自己化纳阿鼻血入体,体质有异,天魔唯恐不能一击奏效,功躬一篑,所以刻意等待,用末日绞磨大幅消耗敌人的体力,等降至低点,这才拿出克里普錼,务求做到一击必杀的效果。
  发觉到这要命的危险,武沧澜生出许多念头,或是趁着自己仍有相当力量,全力一击,先打倒天魔,再设法处理克里普錼;或是干脆撤离,走为上策。但他很快便发现,这些方案都不切实际,因为敌人的杀阵无懈可击,在自己未及做出选择之前,陆云樵的双拳剑已先一步轰来。
  刚才要硬拼这一双拳剑,估计就是风险高了点,受的伤会重一点,但如今此消彼长,自己肉体状态几乎崩溃,要硬拼陆云樵,风险已经不只是高一点,是有很大可能要拿命去换了,幸亏自己另有安排,哪怕今日战死沙场,也绝不会让这两人得意离去,只是……、确实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眼前已无活路,唯一的希望,就是亲手杀出生天,武沧澜抛开脑中杂念,力贯双拳,迎向陆云樵的双拳剑,两股至绝大力,毫无保留地狠狠拼上。
  结果,实在没什么悬念,陆云樵的五绝拳剑,在自身战意的极限爆发下,突破原有界限,威力更上一层楼,特别是左边机械剑臂在高热状态下,摩擦空气生出火焰,令这五极混元的一剑,化为一道火凤凰,振翅飞翔,拉出一道凄艳的灿烂火线,直逼武沧澜而去。
  十足状态之下的武沧澜,无惧硬拼,能否破去这一剑很不好说,但眼下吸纳的天地之气已断,全身酸麻难当,筋肉无力,丹田中的真气飞快外泄,纵有赤龙腕增幅力量,效果也有限,与陆云樵的全力一拼,尚未对撞,气势就已落在下风,所幸,阿鼻血绝非浪得虚名之物,强化过的血肉,就算被克里普錼压制,也仍能I不可忽视的威力。
  一下震耳欲聋的声响,火凤炸翼、折首,武沧澜拳上的雄浑大力,在与敌人拳剑对拼的刹那,取得胜利,烧得赤红的机械铁臂,机件崩散碎裂,似被整个粉碎,但武沧澜还未及心喜,已被毁去前半截的机械铁臂后半段突然以更强、更猛的势道,脱肩射出,比什么标枪、弩箭都更厉害,一下突破武沧澜的防御气墙,狠狠插在他胸口,然后爆开,连经过阿鼻血强化的肉体都承受不了,被撕裂出一个血洞。
  突来变化,连陆云樵也大吃一惊,小殇并没有交代,这条义肢临阵还有这样的变化,不过,自己本就认为,小殇没可能那么老老实实地设计、制造东西,这条义肢肯定会给自己某种惊喜,甚至是要命的惊喜,所以才将这条义肢藏起来当成最后的王牌,不到性命攸关,绝不轻易动用。
  现在有这样的变化,不算太意外,横竖这条会自行飞出的义肢,最后不是插炸在自己胸口,如此便已足够,反倒是自己可以利用这情势,补上致命一击。
  “老武!你下地狱去吧!”
  陆云樵伤痕累累的右臂,五绝拳剑一击攻向武沧澜胸口伤处,而另一侧的天魔,同样没有放过这机会,攻击速度陡然加快,目标同样是直指武沧澜胸口。
  两大强人同心合击,在这一刻,再没有人想什么留下敌人性命、牵制其他敌人之类的鸟事,全心全意,誓要致武沧澜于死地。、武沧澜看着两道致命攻击的逼近,心中生出与其中之一同归于尽的想法,但不住靠近的克里普錼,迅速剥夺了他的体力,让这想法变成空谈,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魔、陆云樵越来越近……
  蓦地,一下不怎么大的爆裂声响,引起了三人询注意,天魔后方的地面裂开,一道身影从中跃出,手中冰蓝色冷芒一闪,是那么样的熟悉,正是大武龙族的青龙令。
  银劫!
  本已接下皇帝御令的银劫,在这不该出现的时候提早现身,若可以,他会现身在两名敌人与武沧澜之间,可惜,时间不足,他唯有选择次一等的应变策略。
  冰芒闪动,青龙令召唤出三只有翅鹰狮,飞袭陆云樵,完成这动作之后,银劫一口气都来不及歇,直接将青龙令当成兵器,插向天魔后心。青龙令的冰蓝光芒中,隐约闪现金属光泽,银劫发动了他的特有奇功,青龙令形同一把锋锐神兵,连同水银毒素,一起朝天魔后心落下。
  正确判断形势、正确地出击,银劫分袭两处,希望能解去武沧澜的危机,并且一举除去两大强敌。天魔、陆云樵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这个危险的男人,自始至终,因为银劫未有露面,他们一直也在提防着此刻,只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两人都感无奈,递出去的攻击,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撤手回防,就是给武沧澜一线生机。
  短短的一瞬间,每个人都面临抉择,每个抉择都是那么艰难,幸好对他们来说,做出选择并不需要太久。
  首先有动作的是天魔,他侧身微闪,将银劫这一击的威力卸去几成,紧握的拳头弹出一指,一点碧绿青光,如同流萤,随着这一指之力,飞快射入武沧澜的胸口伤处。
  这是天魔的抉择,或是出于仇恨,或是出于不想把麻烦留给下一代,他选择不顾一切,誓杀武沧澜,而作出这选择,就要付相应的代价,银劫的青龙令插入他肩头,鲜血飞溅,诡异的水银光泽由伤处朝周围蔓延。
  银劫的武功并非泛泛,要不是之前伤在陆云樵手里,这一击还会更强,有绝对把握终止天魔的生命,幸好,天魔不是孤军奋战,至少在这一刻,他有战友。
  如果没有天魔的存在,陆云樵很可能拼着同归于尽,不挡三只有翅鹰狮,五绝拳剑直接轰爆武沧澜的脑袋,刚才银劫裂地而出,分攻两人的瞬间,陆云樵的理智,刹那间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看到天魔拼死将绿光打入武沧澜伤口,银劫一击重插下去,他未及思索,身体已经动了起来。
  “银劫,休得猖狂!”
  五绝拳剑化插为扫,打横切过,两只有翅鹰狮岂堪一击,当场炸碎,剑气摧毁两只金属鹰狮后,锐劲犹存,飞射出去,正中银劫。银劫实力虽然不弱,终究不是绝顶高手的级数,又早已有伤在身,挨了陆云樵全力一击,整个被轰飞出去,鲜血狂喷,肢体扭曲,伤势奇重。
  陆云樵一剑横扫,摧毁两只金属鹰狮,但为了救援,他不及毁去最后一只,所以结果就是他被最后一只狠狠撞中,虽然拼尽余力,举肘一击,将这只魔狮毁去,可是武沧澜催发余劲的一击,命中陆云樵腰侧,贯穿进去,血花如雨,激喷出来。
  一轮激烈的交错攻击后,是连续几下重重坠地的声响,之后就回复一片寂静,没有人能站得起来。
  三败俱伤,这是所有人事前都想过的可能,却也是参与决斗的三方都在尽力避免之事,不料最终还是难免这结局,一时间场上人人重伤,谁也没能力站起来,就只有呼吸声,或粗重、或渐渐微弱,此起彼落地在四处响起。
  天魔的伤势极重,银劫的一击,特有毒素如同水银入体,虽然天魔以内力强行封住经脉,阻止毒素蔓延,但在内力近乎枯竭的此刻,效果不能说是很好,就算能保住性命,已经被水银侵筋蚀脉、腐骨灼肉的左臂,看来是彻底废了。
  陆云樵的状况没有好到哪去,内脏多处破裂、骨骼多处粉碎,就连仅剩的右臂都折断了,最后击毁有翼鹰狮的那一下,已不堪负荷的右臂,被之前强行压下的多股劲道反噬,登时骨碎,又被武沧澜打穿腰侧,旋转指劲入体,险些就把胃、肝、肾一起绞烂,倒下之后,一时间怎么也起不来。
  银劫的情形,则是所有人里头最糟的,四人中唯一气息渐渐衰弱的就是他,虽说其余三人长时间战斗,伤痕累累,他只不过是出来挨了一下,但以实力而论,他与这三人本就不是同一级数,身上又有旧伤,当时所有力量都集中攻击天魔,自身防御空虚,被陆云樵全力一剑打中,没有当场四分五裂,已经走运;未及坠地,已失去意识,连自我调息都做不到。
  这样的情况,武沧澜整个看在眼中,心头百感交集。
  银劫的实力未足以参与这场巅峰决战,这是彼此都清楚的事,为求安全起见,武沧澜在二次出战之前,就下了命令,让银劫不得插手参战,他唯一的任务,就是当战斗结束后,要嘛出来与天子庆功、打扫战场,要嘛是三败俱伤,银劫率人出来趁危要命,再没有第三种可能,至于自己落败身死,信心十足的武沧澜,拒绝承认这个可能性。
  怎料,秘密底牌这种东西,不是只有自己有,面对同级数的强敌,他们手上都有,大家一起摊牌后,不可能的事情也照样发生,自己的计划频频误算,不仅自己失算地吞下败果,就连银劫都不尊号令,在明明不该出来的时候,自作主张,出来舍身抢救……虽然,武沧澜心下很清楚,若非银劫打乱计划,出来救人,自己此刻九成九已是一具死相难看的尸体。
  天魔的那一击相当要命,克里普錼光是靠近,就能影响大武龙族的肉体机能,这一下直接打入体内,后果可想而知,武沧澜只觉得有一股寒流,自胸口伤处朝四肢百骸蔓延,所过之处,肢体全数失去感觉,连提气运劲都做不到,就只有心口这一块,不晓得什么缘故,生出一种力量,抵挡着克里普錼的侵袭,让克里普錼迟迟未能进入心脏,更没法蔓延上头部,若非如此,自己怕是早就没命了。
  心口的这股莫名抵御力量,可能是阿鼻血,也可能是强行拍入胸口的三根金针,这点在没做详细检查之前,无法判定,而武沧澜也不关心这问题,脑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银劫该不会就这么给干掉了吧?
  自从少年立志后,银劫就一直与自己患难与共,在旁辅助,他的态度说不上忠心耿耿,更和恭敬扯不上半点关系,总是冷言冷语,在看似恭顺守礼的言语中藏着刺,听得自己心头火起,却又拿他没有办法,而这家伙平常自把自为,虽说从没做出有违国家利益的事,更不曾为他自己谋过半点私利,可是那种冷冰冰的态度,委实令人不快。
  在个性上,自己的性情如火,年轻的时候总是冲动,克制不住,所以特别需要这个事事讲究理智,绝对冷静的助手,来点醒自己的失误,两人之间摩擦不断,但这个组合的效果一直也很好,日前为了黄泉殇这死剩种而发生冲突时,自己一度以为,或许这家伙真是一辈子都会站在理智线上,不会鲁莽行动,冲动这种事在他身上永远不会出现。
  结果事实证明,银劫最终也只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绪、会冲动的人,当主子遇到危险,他抛开了什么胜算、什么大局、什么国家利益,打破了之前的约定,毅然跑出来救主。
  一辈子冷静理智的人,就因为一次冲动,送掉了性命?
  武沧澜觉得这种事无比可笑,自己正是因为顾虑银劫参战,可能遇险,这才特别命他等待战斗结束才出手,他怎么会蠢得跳出来?堂堂的银劫大统领,中土军政的幕后黑手,怎么会就这样送掉性命?这种事情,自己断然不能接受!不能允许!
  意识到自己可能要从此失去这个相伴至今的助手,武沧澜心头笼罩着强烈的不安,他很想看看银劫的状况如何,为何倒下至今,除了渐弱的呼吸,就没有别的反应,莫非他真的快要断气了……
  不过,不管武沧澜心里的感受如何,一时间他是什么也顾不到了,克里普錼已经完全瘫痪了他的各处神经、肌肉,别说运气回复战力,就连想动一根小指头都做不到。
  相反的,无论是天魔或陆云樵,都在竭力运气,一面镇伤止痛,一面试图尽早回复战力,因为眼前的情势很清楚,无论是谁,只要能够先一秒站起来,哪怕连半成功力都不剩,仍可以捡起兵器,一下一个,宰掉所有人,而三方之中,无论之前是友是敌,现在都要重新估计,就连刚才出手救援天魔的陆云樵,也不敢肯定天魔如果先站起来,会一击先宰了武沧澜?或是先干掉更具威胁性的自己?
  在运气速度与伤势严重程度上,天魔与陆云樵半斤八两,谁也好不到哪去,但两人除了敌友不明的忧虑,还有一项更大的顾忌,武沧澜虽然不能动了,可是这里怎么说都是他的地盘,就算他不呼救、不下令,当广场上的战斗停歇,不用过多久,便会有成千上万的官兵杀进来。
  要是平时,两人都不会把这种阵仗放心上,说走就走,敌方人数再多,只要没有够分量的高手群,就不可能将自己截下,但此刻伤得这么严重,想要突破万人队冲出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若不趁敌方大队人马进来前离开,后头想走也走不了。、倘使这情形真的出现,只能说是非常搞笑……纵横一生,叱吒群雄,与绝世高手生死对决,奇谋百出,拼尽全力,最后没有死在强敌手上,却被一些小兵给干掉,如此耻辱的人生,天魔和陆云樵都难以接受。
  时间分秒过去,一下粗重喘息后,陆云樵陡然一下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天魔却同时一滚,然后用单臂撑起身体,两人同时回复行动力,却都没有立即站起,而是维持坐姿,遥遥对视,先确认对方的状态与意图。
  因为伤重,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灰败苍白,天魔脸上还透着一层青气,那是身中剧毒的现象,银劫的一击,在最要命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伤害。
  天魔望向陆云樵扭曲弯折的右臂,这本是陆云樵全身最具威胁性的武器,现在却已废了,五绝剑折,除非陆云樵还能立刻变出一条义肢,否则再无战力可言,刚才陆云樵忽然生出一条左臂,事先全无征兆,既不是拿出什么东西接上,也不见怎么操作,就是简单一拍肩膀,冒出一串白烟,跟着就化为一条机械铁臂。
  一看就知道,这是黄泉殇多年累积的心血结晶,天魔多少暗叫侥幸,黄泉殇把这作品交付给陆云樵,目的未必就是对付武沧澜,大有可能是拿自己当假想敌,如果陆云樵早一步拿出这最后底牌,那就是自己遭殃了,而克里普錼只能拿来影响大武龙族,对法宝开发师也有一定干扰,对陆云樵这种凡人武者却没任何效果,自己的最终底牌对陆云樵全然无用,双方同时摊牌,怎么看都是自己吃亏。
  天魔的眼神,陆云樵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自己现在形同双臂俱废,只能用脚踢人,会被人当成没威胁性也难怪,但……
  “我双臂俱坏,这点不错,可是……你老人家也说不上四肢完好吧?呵,确实是你胜了一筹,还多赚了一件神器。”
  这个讽刺委实毒辣,以陆云樵的眼力,一下就看出天魔已废一臂,水银毒素蚀筋灼肉,这条手臂已经没有得救了,倒是银劫被打得飞了出去,青龙令却还插在天魔肩头,算起来倒是赚了一件神器……如果能平安无事活着离开的话……
  天魔道:“魔门的情报调查,你没有调动同盟会的一兵一卒来做善后安排,但我不信你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敢孤身在此战到最后,你到底安排了什么后着?”
  陆云樵哈哈一笑,道:“这么问我有点奇怪吧!魔门势力庞大,组织能力更在同盟会之上,难道你就没有任何后着准备吗?”、话一出口,陆云樵察觉不妥,魔门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天魔以绝对强势来领导魔门,平常的时候还好说,一道命令下去,也没人敢反抗,可是碰到天魔伤重,甚至可能是武功大成以来最虚弱的时候,这些平常被他强势压下、早已离心离德的魔门属下,可能立刻翻脸加害。
  当然,天魔打理魔门多年,不可能连几个忠心部下都没有,一个领导人若弄到底下人人皆有反心,不管武功多强,也是不可能维持组织的,即使是武沧澜,也有一个银劫在效忠,凭天魔的手腕,要拥有一批绝对忠诚的死士,想来是没问题的,只不过……部下的忠诚心是一回事,天魔信不信得过这些人,又是另一回事,从如今的情况看来,天魔的状况……
  突然,外头传来喧哗声,虽然距离尚远,但以两人的武功,这已足够他们听得清楚,发现是有大批兵马在调动奔走,杀声大起,跟着,更看见几道碧绿烟火,在空中爆开。
  “这帮杂种。”天魔看着天上的烟花,道:“尽是做些在人意料之内的事……”
  虽然不意外,但天魔的语气听来却极不愉快,陆云樵看着天上碧绿的烟花,略微思索,很快就有了答案。
  “该不会……你安排了魔门中人在外头制造骚动,下毒、放火、杀人,行动以烟花为号,绿色的烟花就代表点子很硬,不能得手,他们自己要跑了?”
  陆云樵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嘲讽,但表情确实有笑意,他与魔门中人也算打了不少“交道”,对他们的状况很是了解,这是一票永远自私自利、不顾后果的生物,哪怕他们心里清楚,对天魔玩这种小伎俩,后果九死一生,还会死得无比凄惨,但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性,他们就会甘冒风险,试图用这样的方法推天魔入死地。
  做人做到这种程度,也是挺不容易的。


第二章 危局接应·奇着救兵
  陆云樵估计,以天魔的能耐,断不至于把重要任务交给那些不可靠的人,多半只是利用他们,吸引敌人注意力,真正的接应主力在别处,但眼前情势紧迫,自己不可能在这边坐看天魔的部署一一展现,况且,魔门的人也不可能顺道把自己接出去……
  正在思索间,阵阵掠风声朝这边快速靠近,这与寻常的士兵不同,是拥有相当修为的高手,飞檐走壁,快速朝这边赶来,数目在五百人以上,如此多的数量,陆云樵肯定不会是魔门人马,当然更不会是同盟会中人,只会是占有主场优势的朝廷一方。
  看来,这就是银劫之前紧紧扣在手上的最后力量,如果一切计划没被打乱,本来应该是由银劫亲自统领这些人,带队杀进来。以银劫一贯的作风,这五、六百名高手应该持有强大武器,或许还能结成什么杀阵,在银劫的主持之下,不管碰上什么高手,都有一拼之力。
  这种战术并非独创,当年天妖肆虐,两大圣宗都曾试图凭着人力优势,结阵抗衡天妖,确实也取得了一定效果,不过,无论是什么厉害的杀阵,都必须要在优秀的指挥下,才能发挥作用,如今银劫倒下,武沧澜气息奄奄,这些人……
  “糟糕!忽然发现这些人还是挺要命的啊!”
  陆云樵很想伸手摸摸下巴,但这念头甫生出,右臂的剧痛提醒他,自己已经没有手可用了。
  三败俱伤的情况比预期更糟,哪怕这些人不能结阵,光是他们冲进来,给自己和天魔一人一脚,两人也只有束手待繁的分,最多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玩自爆,多带些人一起上路,可是对于求生……一点帮助也没有。
  不过,就在大批高手侍卫将要冲进来的前一刻,一下宏亮声响,犹如寺院晨钟,声扬九天,振聋发聩,传至耳里,更是神魂动摇,好半天无法集中精神,像是整个灵魂都被撼动。
  天魔、陆云樵伤重之下,被这巨声一撼,同时都吐了一口血,很明显这是有高手到来,是哪方人马很不好说,不过这一下禅唱道颂,真气充沛,走的路子是王道正宗,看来若非是慈航静殿,就是河洛剑派的高手。
  只是,两大圣宗的弟子,投效朝廷的也所在多有,光只是听这一啸,还不足以判定是哪方的人马来了。
  连串爆响紧接着响起,距离颇远,天魔与陆云樵虽然看不见发生何事,却可以感应到地气正在骚动,有高手正在吸纳地气发招,而当大量残肢碎尸,随着炎流与土龙一起喷上天空,惨嚎声不绝于耳,天魔已经认出这是什么武技。
  “佛动山河?”
  神掌之威,动地惊天,普通的高手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天魔本以为是孙武杀了回来,正在与御前侍卫交手,但第二击“佛动山河”又发出,大败侍卫群的同时,天魔察觉到这记神掌运劲圆熟老辣,驾驮由心,远非孙武所能做到,来者只会是别人,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慈航静殿的前方丈苦茶大师。、惊讶的事情还有,如来神掌是耗力极大的武技,哪怕是孙武在佛血舍利支援下,连发两掌后,也必须要回气调息,才能再发第三掌,可是外头的那名高手,却将神掌像是什么普通招数般使用,一式佛动山河反复重发,转眼间已经连发四掌,威力叠加,把外头轰了个鬼哭神号,哪怕没有亲眼看见,也可以想象,那边的建筑肯定都给夷为平地,连地面都给掀翻再翻掀几遍,毁得彻彻底底。
  四记神掌连发,除非是有四名高手接力发出,要不然,当今世上,一皇三宗这级数的绝顶高手,或可承受连发四掌所带来的肉体伤害,却绝对承担不起那样的真气耗损,不管是天魔、陆云樵,哪怕是当年的天妖也不行,更别说苦茶大师,为何……
  天魔雄躯一震,望向陆云樵的右手,在经历过多次剧烈的猛劲碰撞后,陆云樵不但折了一臂,就连手上的指环也已经碎裂开来,问题是,七宝指环是七大超级法宝之一,哪是这么容易可以破坏的?除非……这个七宝指环只是个伪造的假货!
  之前天魔所佩带的七宝指环,早已随着百变大法的中断,消失不见,现在就是想要再变化出来,也是有心无力,可是,将种种线索在脑中串连成线,天魔仍是想通了陆云樵的布局。
  “你……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戴七宝指环出战?早在开战之前,你便把指环给了那秃驴?”
  “呵,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们各逞其能,我就是用一己之力接下,怎么说都是你们占便宜,不好吗?”
  陆云樵微微一笑,这个微笑现在看来,就是十足自信的表现,但在这一战之中,不晓得有多少次,他反复质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只差一点点,便会把命给送掉,能够支撑到这一刻,完全是意外。
  天魔瞪着陆云樵,之前他绝对想不到,陆云樵会有这么大胆的计划,放弃了七宝指环,将指环秘密转交他人,由此人来担任最后救援。
  皇城是朝廷的地盘,武沧澜与银劫多年经营,外人想要在皇城内掀风作浪,不是那么容易,在这点上头,魔门因为传承久远,存在时间甚至还久过大武王朝,底蕴深厚,多少还占点优势,而同盟会在这方面就全然落于下风,令袁晨锋在调度上捉襟见肘,屡屡踢到铁板。
  陆云樵比袁晨锋更了解同盟会的能力极限,一方面为了减少伤亡,一方面是压根就对同盟会不抱指望,所以一开始就把战后支援的工作交给了别人,而他所相中的人选,便是苦茶大师。
  能够担任救援工作的人,必须是绝对的高手,这样才能在最糟的情形下,把人抢救接应出来,苦茶大师身为当世绝顶高手之一,当然有这资格,虽说慈航静殿一向不涉世俗事,就连同盟会高扬叛旗,起兵举义,慈航静殿也尽量维持在中立立场,未曾正面相助,不过,陆云樵出面的分量,远非袁晨锋能比,加上他与苦茶大师之间的私交,有很大机会说动苦茶大师改变立场。
  苦茶大师负责接应任务,对于陆云樵来说,最糟的情形不是三败俱伤,而是自己重伤,天魔、武沧澜仍保有相当实力,届时苦茶大师虽强,但要靠他一个在天魔、武沧澜阻截下救人,还得带人杀出重围,恐怕希望渺茫。不过,如果是一个装配七宝指环,能够连续运使如来神掌的苦茶大师,那就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为了达成这个战术目标,陆云樵一开始就将指环交付苦茶大师,自己则两手空空地上阵,后着除了那条超级义肢,就只有一身武功,什么特殊绝招、特殊法宝都没有,勉强要说的话,就是所有敌人都错估他真正实力,勉强算是一个优势……
  七宝指环的特性,就是把招式耗能度降至最低,配戴之人内力仿佛无穷无尽,这点要靠人力达成,绝不可能,但若只是要靠人力来装一下,那还是可以的,陆云樵的修为一再突破之后,内力已是当世第一,他凭着这分深厚内力硬撑,在战斗初期造出种种假象,让人误以为七宝指环货真价实,他是凭着七宝指环在战斗。
  这个战术并非针对天魔,主要是为了在战斗结束后,能够保命离去,但天魔的存在,却是这个策略的最大破绽,因为七宝指环是天魔志在必得的重要目标,当天魔发动百变大法,只要与之一接触,假货立刻会被拆穿,为此,陆云樵大打心理战,让天魔惊疑不定,虽然接触了指环,却不敢贸然发动,这才没给揭穿。
  天魔皱眉道:“那枚假指环,是谁……唔,那丫头对你很好啊!又造义肢,又造假指环,若没有她的支援,你……”
  “哈哈,那可多谢你啦!若不是你这些年来的栽培,我上哪里找这么优秀的人才?”陆云樵微笑道:“你应该不会太意外吧?那年我离开梁山泊之前,要带她离开,却被她拒绝,当时你就该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多年前,陆云樵最后一次登上梁山泊,离开的时候,想要带小殇与孙武一同离开,让他们在真正的好环境下成长,却遭到拒绝。
  凤婕的拒绝是意料中事,她与天魔早有协议,只要这协议一天不破,孙武在梁山泊就绝对安全,确实也没必要非把人带走不可,除此之外,凤婕与陆云樵当时有心结存在,没翻脸动手已经是够客气,要说把孙武交给陆云樵,那是万万不能,这点陆云樵心中有数,被拒绝没什么好意外的。
  但小殇……她在梁山泊是过着什么日子,陆云樵略有所知,自己要带她离开,本以为她会答应,却被她故作天真地一口拒绝,当时陆云樵就明白,她宁愿继续过着那种非人生活,不愿离开,理由只会是一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丫头从来就不是崇尚宽恕美德的人,有仇必报,她会想要留在那座空中岛上,应该就是为了增强实力,有朝一日,报一箭之仇吧!
  那条义肢,是她多年研究的心血结晶,前后改版过几十次,本来是以天魔为假想敌而开发的,还特别取得楼兰凤血,以凤血为媒介,既让义肢能负荷高热,又燃血将高温、火焰的杀伤力推升,小殇认为,当这一击狠狠轰在天魔身上,所造成的伤害,必让天魔此生难忘。
  只不过,事与愿违,陆云樵将这秘密武器藏到最后,结果是轰在武沧澜的身上;小殇若知道会是这结局,就一定会改装,在义肢内加入针对武沧澜的设计。反倒是那枚假指环,尽管什么作用也没有,但内部构造异常复杂,天魔稍加感应,便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冒然注入能量,一发难收,中了暗算,最终被陆云樵瞒天过海,没有发现指环的秘密,让陆云樵的谋划得以实现……
  “陆施主!你还活着吗?”
  一声问话,从外头传了过来,声音传送的范围挺广,远远传出,足足涵盖数里之遥,但话声柔和,并不大声,仿佛发话者就站在不远处问话,内力深厚至极,正是苦茶大师亲自发声。
  苦茶大师传声发话,想必担心陆云樵的状况,无奈陆云樵真气消耗过大,体力未复,别说同样以真气传声应答,就算要扯开喉咙大喊,都没有这分气力,好在这一声之后,苦茶方丈又问了第二声,声音听来比刚才近了不少,正朝这边快速靠近,过不了多久,就会杀入广场内了。
  如此一来,陆云樵自然大占便宜,他笑了笑,望向天魔:“你与慈航静殿不知道说不说得上仇深似海?那么多的高僧因你而牺牲,虽说出于自愿,慈航静殿也不可能当你是恩人,不过,苦茶那家伙宅心仁厚,肯定不会趁你重伤,朝你脑袋印一记神掌的……”
  “哼……”
  “话说……接我的车很快就要来了,您老人家似乎没手下来接,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坐我的顺风车啊?”
  “陆小子,别太得意!你的救兵终究还没来,要是他堵不住武小子的手下,哪怕只是随便进来几个人,你也要性命不保。”
  “哈哈哈,我无所谓啊!官兵来了,又不会只砍我一个,横竖有人陪着,我怕什么呢?”
  陆云樵哈哈一笑,牵动伤处,甚是痛楚,却仍没有改变他脸上的笑意,但也就在此时,一阵螺旋桨转动的声响,由模糊而清晰,快速逼近,陆云樵循声望去,发现这声音来自正上方,一艘长约十米、正上方与两侧各有三个螺旋桨运转的飞空艇,自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飞下来,一下子就来到距离地面二十余米的半空中。
  突如其来的一艘飞空艇,让陆云樵颇为讶异,这不是自己找来的救兵,看来也不像是武沧澜的伏兵,撇除第四方人马出现的可能性,这肯定是魔门的救援人马。
  魔门之前没有什么研究法宝的人才,但潜伏化为万紫楼的这十余年,投入大量资源进行研发,已经拥有相当先进的机械设备,搞出这样一台飞空艇,实在轻而易举,甚至……还略嫌寒酸简陋了。
  出动一艘飞空艇来接应人,虽然没有出动绝顶高手这样威风,但也不失为妙着,更何况,陆云樵就不相信,若这艘飞空艇上是天魔真正信任的心腹人员,这个人或这些人会武艺低微、不堪一击?肯定也是水准以上的高手了。
  陆云樵还来不及出言相询,飞空艇上已抛下一道长索,不偏不倚,就落在天魔的面前,陆云樵倒没有要求搭便车同行,只是微笑道:“这么先进的飞空艇,怎么还用绳索这么落后的方法啊?就没有点更实用的技术吗?”
  话才刚刚出口,飞空艇上陡然有个东西扔了下来,是一个陶制的酒坛,已经开封,好象还被喝了半坛,从空中直落下来,最初,陆云樵还以为飞空艇上的人,颇有豪情古风,掷酒下来,要与自己对饮,可是酒坛落下,落点与速度都不对,居然是直直朝自己的脑袋砸下来!
  就算没有手臂可用,陆云樵也不会被这种“攻击”难倒,随意呼出一口气,凝气为剑,便能将酒坛轻易击碎,不过,他确实感到奇怪,自己宰掉上魔三使立威,效果仍在,魔门中居然这么快就有人敢来向自己挑衅?莫非,是天魔刻意栽培的新生代,年轻气盛,逮着机会就想表现,这才做出这种行为?
  不适当的时候,做出不适当的行为,陆云樵开始觉得有点不妥,自己的判断明显有误,这时,天上第二坛酒又扔了下来,跟着的还有第三坛、第四坛……看来飞空艇上的驾驶员是个酒鬼,再不然,总不会是一票人在上头开开心心地办宴会吧?
  “呃,该不会……”
  陆云樵心叫一声糟糕,就听见飞空艇上的骂人声音传了过来,声音宏亮至极,最糟糕的是……这还是一个很熟悉的女声。
  “落后怎么了?用绳索是碍着你了吗?你要是看不顺眼,用这绳索在脖子上绕绕,上吊算了,包管没人会说个不字,就从没听过哪个男人像你这么嘴炮的,啰嗦死了,哪边凉快滚哪边去!”
  普天之下,敢这样对陆云樵说话的女人,屈指可数,而这么说了之后,能让陆云樵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不愿也不敢回腔的,除了凤婕,当世再没有第一面了。
  飞空艇上的驾驶员,竟然是凤婕?
  陆云樵瞬间呆若木鸡,但隐隐约约,他也想通了天魔的布局,凤婕确实是一着奇兵,继承了楼兰武学的她,十余年来勤修苦练,突飞猛进,已位列中土绝顶高手之一,再加上擅长各种机械,制造种种强力法宝,任谁都不敢小戏于她,成为一皇三宗之外,不可忽视的存在。
  天魔请动凤婕当救援后着,一举数得,凤婕不但实力强悍,还能够提供法宝方面的支援,没有了她,哪怕魔门拥有许多先进法宝,也未必有人知道怎么正确使用,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比起普通的魔门高手群,凤婕的安全性高得多,至少,以凤婕的个性,接人时候反下杀手的可能,几乎是没有的。
  问题是……天魔是怎么请动凤婕的?自从退隐梁山泊之后,凤婕就坚持不愿再涉江湖,不想过问世事,没理由在这种时。候跳出来,更何况,即使要涉入此战,她也没理由站在魔门那边,为天魔所用,这两人之前在梁山泊上,明争暗斗了十几年,立场敌对,天魔是用什么方法利诱,才请动凤婕当帮手的?
  抱着这个疑问,陆云樵望向天魔,眼神不自觉地变得凌厉,他知道天魔不可能用威逼,凤婕的个性刚烈,威迫只会造成反效果,天魔必是利诱。只是,知道这一点,并无法减少陆云樵的怒意……
  “没什么特别,不过,不久之前,我家儿媳妇找上门来,拿了一根好大的棒槌,闹得轰轰烈烈,说是要阻止我赴战,大家一言不合,就只好动手比试了。”
  “你……你在开战前,就已经先和她战过一次?”
  陆云樵颇为吃惊,自己倒不担心凤婕因此受伤,天魔既然要请凤婕支援,总不能把她打得遍体鳞伤,这形同自断后路,但凤婕既然敢主动找上门去,必是做了万全准备,天魔要在不重伤凤婕的前提下,将她挫败,势必要花许多功夫,耗损元气,折个一、两成实力,而后,又要用这样的身体赶来皇城参战,实在……
  天魔哂道:“有什么稀奇?你不也一直藏着实力吗?要是老夫以十足力量赴战,又被你比下去,这才真是奇耻大辱。”
  “你到底是和她怎么约定的?”
  “很简单啊,她随便开个什么东西,在天上候着,可以四处转圈,也可以藏在云里,以她的本事,要瞒过皇城的警戒系统轻而易举,之后,不得干扰战斗的进行,等到战斗至尾声,若老夫还没死,就下来接人,而作为报酬,她若看不顺眼,可以顺手补刀,把老夫给宰了。”
  “这也能算是条件?”
  陆云樵太清楚凤婕的个性,了解她的重感情,十余年来梁山泊上明争暗斗,虽是敌对,但长期下来,也有情谊,单单冲着这一分人情,凤婕就不可能干出对天魔补刀的行为,天魔何尝不了解凤婕,他所谓的报酬,根本是一句无法兑现的空话,单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而已。
  至于不得干涉战斗进行的约定,以凤婕的个性,九成是口头答应,心里压根没打算遵守,她既然是为了止战而找上天魔,自没有理由坐看战斗进行,应该是打定主意,只要战斗场面失控,她就跳下来阻止,而天魔明知道会这样,仍让她在天上监视,恐怕也是打着看热闹的主意。
  然而,绝顶高手的战斗,瞬息万变,凤婕就算想要插手,但她身在高空,甚至可能是绕着一定范围在云中转圈,每次见到底下战局失控,即将伤及性命,想要下来插手,还未及采取行动,底下的状况已经变了,令她一再错失机会。
  也幸好如此,否则,只要想到凤婕也下来,联手共同对抗服下阿鼻血的武沧澜,陆云樵就感到一股心肺为之冻结的寒意,若凤婕被卷入战斗,自己还能否保持冷静,发挥实力去对敌?这点真是全无把握。
  “接你的人来得倒快,算是你厉害了,我没什么话说,也不想搭你的顺风车,那么,就告辞吧!”陆云樵道:“若是可以,希望这辈子都不用再见面了。”
  “嘿,有那么简单吗?”
  天魔回答声中,已缓缓站起身来,身上散发着杀气,陆云樵并不认为天魔是想置自己于死地,也许一年半载后有可能,却绝不会是现在,因为双方都已经战得太过疲惫,都已经不想再战了。
  看着天魔的动作,陆云樵陡然醒悟,天魔的目标不是自己,是倒在地上的武沧澜与银劫,这两人虽然现在入气少、出气多,看来距离死亡一步之遥,但终究都还活着,天魔放心不下,要斩草除根后再走。
  这个动作绝对正确,只不过自己忽略了而已。况且……自己随着年纪增长,杀人虽然不会留手,可是补刀……这种事情就有些反感,真是年纪越大,心越软了,既然天魔愿意干,那就很好,由他干去吧!
  “不宰了这两个家伙,搞不好下个月又要来这鸟地方决斗,早该在十多年前就把他们宰了……”
  天魔抱着这样的心情,缓步走向武沧澜。十余年前,天妖亡故后,自己本有意要杀掉武沧澜,趁早拔除危险因子,但经过考虑,留着武沧澜,能够牵制陆云樵、苦茶和尚,甚至是虚河子小道士,利大于弊,况且武沧澜与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横向连结的可能,留下他对魔门大有好处,有很大的驱虎吞狼操作空间。
  这个想法,当时看来并没有错,不过,现今的情况发生变化,此战过后,自己废去一目一臂,内伤严重,纵使伤愈,最多也就是保有目前的力量,此生不会再有进境了,以此为大前提,留下武沧澜一命,实在危险,甚至……应该把大武龙血灭绝,这才是安全之道……
  天魔纵然伤重,但经过刚才片刻调息,略为回复气力,轻轻一掌挥出,将人头骨打得粉碎,绝非难事,只是……他才刚要走向武沧澜,那边却发生异常状况,武沧澜身下的地面,忽然变得恍若烂泥、流沙,让他迅速往下头沉去,天魔还没走到,他已经整个没入土中。
  天魔怒骂一声,回头却见银劫那边也出现同样状况,连忙出掌击向地面,若是平时,这一掌破土杀人,轻而易举,无奈气力大损,掌力虽然打得地面土石飞溅,却无力破开地面,攻击下头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消失不见。
  陆云樵目睹了这一幕的发生,吃惊不小,但他与天魔对望一眼,两人都心中有数,能做到刚才那种事,技术力远比武力重要。会潜踪地行的人不少,可是能瞒过己方两人耳目,潜地救走武抢烂与银劫的,就只有两个人……
  “龙葵?”陆云樵皱眉道:“还是……另一个?”
  没有说出名字,但天魔也知道是谁,若非龙葵,就是黄泉殇,有这种技术力的,就只有她们两个,虽不知道她们为何要救人,但来的只会是她们其中之一,因为……在世界末日来临之前,这对母女绝没有联手合作的可能。
  “居然就这么跑了!”
  天魔语带不忿,却没有太过激动的反应,已经不能挽回的事,就没有必要让它影响自己情绪,他只是伸出手,抓住了那条飘荡的绳索。
  凤捷的设计,确实巧妙,天魔一抓住绳索,那条看似平凡的绳索,陡然生光,跟着,天魔的魁梧身躯就像没重量一样,从地上飘起,看得陆云樵眼珠都快凸出来,愣了一下,惊愕出声。
  “反重力作用?”
  天魔的身躯随着绳索,已被拉升至半空,宏亮的声音自顶上传来。
  “陆小子!你的实力确实让人惊喜,这次算你运道不坏,下次见面,再分个生死高低吧!”
  “嘿,既然如此,我们这辈子还是别见面了吧!”


第三章 一打一和·划江而治
  苦茶大师并不足孤身到来,接受陆云樵委托的他,无意玩什么英雄式的孤身闯阵,既然要来,就携同寺内的菁英战力,寥寥十八人组成的僧兵小队,人数极少,趁着袁晨锋与银劫在京城内大斗法的时候,悄悄来到京师外围。
  如果单单只有这支僧兵小队,哪怕人数再少一半,也瞒不过三大势力的侦查耳目,不过苦茶大师亲自坐镇,每当碰着什么探子,就出手料理。若强行拔掉这些探子,背后的操控者必然察觉,所以苦茶大师仅是出手掩护,让那些探子没有注意到这支人马的经过,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京城外围,等适当时机一到,立即杀入京城,直奔皇宫而去。
  这支僧兵小队,成员的年纪不大,至少没有白胡老和尚,堪称慈航静殿的菁英,更兼有一个特色,就是里头所有人都将金钟罩练至起码六关,全体一起发动,整支小队看上去金光闪闪,耀眼之至。
  不过,也不知苦茶大师是怎么想的,他本人使如来神掌,十八僧兵又练就如此高段的金钟罩,再没有什么身份证据比这更明显,但他却仍然下令,十八僧兵连同他本人,全都穿着夜行黑衣,非但蒙面,连那颗大光头也用黑布包缠,仿佛只要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
  对于这个作法,十八僧兵的感觉都很糟,这根本就是掩耳盗铃的写实版本,不过,苦茶大师德高望重,就算现在已经不是掌门,所有僧众还是将他当唯一首领在看,他一声令下,别说只是区区的掩耳盗铃,就算是要十八僧兵去吃屎,他们也会照办。
  于是,这支十九人的蒙面战队,就在皇宫内大火烧得最烈的时候杀入,凭着陆云樵传来的皇宫机关布置图,准确来到广场外的关键位置,打得御前侍卫、御林军一阵大乱。如果银劫仍在,亲自坐镇指挥,苦茶大师未必能闯阵成功,至少不会那么快,但失去银劫的御前侍卫和御林军,哪怕本身也是高手成群,却像失去了灵魂一样,处处反应失措,总慢了一步,给连发的如来神掌打得阵脚大乱。
  苦茶大师率着十八僧兵,冲入广场,和陆云樵会合,当陆云樵瞥见这支看起来像做贼多过来打仗的黑衣小队,鬼鬼祟祟地冲入广场,不禁哑然失笑。
  “大师,来得好慢啊!只差一点点,你们就不是来接人,是来引度我上西天了。”
  “阿弥陀佛,我们是僧侣团,不是救火队,要嫌来得慢,的。你什么事情也不说仔细,也不约定具体时间,就说一句等你们打完了再冲进来,我们在外头苦等,也是很难做事啊!”
  苦茶大师笑眯眯道:“不过,有失必有得,你请和尚来善后,还是有好处的,若我们冲入时,你已不幸身亡,大伙儿直接黑衣一脱,现场替你诵经、做法事,你就不用担心上西天找不着路之类的问题了。”
  “大师果然设想周到,那么……我们现在之所以站着不动,是因为你们打算开始诵经了?”
  如果可以,陆云樵倒是挺愿意继续享受和老朋友斗嘴的感觉,不过,右臂骨粉碎,加上体内重创的痛楚,让他没办法继续在这里耍嘴皮子,苦茶大师自然也看得出他的伤重,不再多话,掌心贴上陆云樵后背,一股纯正的佛门功力传入,助陆云樵疗伤镇痛。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二十个人全力突围,乍看之下是高难度任务,其实倒也没那么难,苦茶大师戴上七宝指环,施展如来神掌,虽然说不上天下无敌,却也不是那些级数相差太远的御前侍卫能够抵挡,本来敌人如果能团结起来,发挥人数与地利上的优势,苦茶大师也会倍感压力。
  无奈,缺了最核心的指挥者,杀阵应有威力发挥不出。银劫不是个短视近利的人,他在位多年,栽培出许多能够暂代他职务的助手,纵使他一时不在,也能够有人替代他的位置,让所有事情正常运作,此刻也是,他失踪后,马上有人依照紧急程序,代他指挥下令,问题是,这些人受限于本身力量、见识,若对付十八僧兵,那是绰绰有余,可是对手换成苦茶大师这等级数,就相形见绌了,所有命令发下去,总是慢了半拍,被苦茶大师连续突破多道防线。
  身为入侵者,苦茶大师活用了每一项能用的资源,十八僧兵不住大喊“皇帝驾崩了,已经给逆贼干掉,连银劫都当场殉难,大武王朝要完蛋了”。这个谣言配合广场内的惨状,具有相当的说服力。银劫不是没料到敌人会来这一手,事先也向御前侍卫、御林军交代过,不要被敌人的谣言所惑,不过,广场内一堆达官显贵死状凄惨、皇帝陛下被重伤打飞出去,这是事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释疑的。
  况且,苦茶大师并非毫无准备,当僧兵们大喊武沧澜、银劫已死,他也命僧众取出道具,一个维妙维肖的银劫头颅,由苦茶大师拎在手上卜,一路往前闯,见者无不大惊失色,军心动摇,杀阵大乱。
  “喔喔,做得好啊,大师。”陆云樵笑道:“我信中建议这个方法,但没想到你真能实施,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好手艺的匠人?这颗人头用什么做的?”
  “善哉,这是织像,要弄得像不算难,横竖银劫施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上哪都是戴面具,只要刻个很像的面具戴土就成,面具下的脸刻不刻都无所谓,反正没人识得。”
  “有道理,这方法挺妙,不过首级上往下滴的这些血是什么?出家人照理不能杀生,你们也不可能用猪血、鸭血吧?别告诉我是用番茄酱那么老套啊!”
  “阿弥陀佛,出家人囊中羞涩,如何有钱这等浪费?这上头的假血,是番茄挤榨成汁。”
  “哦,好一个囊中羞涩,但不知道这些被捏成汁的番茄,从什么地方来的?难道不用花钱买吗?”
  “入城之前,官道旁廖老汉的田里……随手……化缘化的……”
  “唔,好一群……会随手化缘的光头和尚。”
  为首的两个人,有力气在那边讲相声,一切只因为突围行动势如破竹,御前侍卫被连发的神掌打得溃不成军,外围的御林军也手忙脚乱,一直到他们好不容易将火力强猛的重装兵器,辛苦地推了出来,架在制高点上,对着苦茶大师一行人猛轰,这才阻住他们的脚步,将他们逼在宫城的一角。
  苦茶大师道:“阿弥陀佛,这不是用来守城、用来打空中舰队战的巨炮吗?拿来对付我等,未免小题大作了。”
  陆云樵笑道:“大师,你的神掌,威力可不逊于这些巨炮,横竖有七宝指环,你就放手与它们对轰几记,把它们全部打坏,让这些杂鱼见识见识当世绝顶高手的厉害。”
  “云樵,怎么老袖觉得,辛辛苦苦跑来帮你,尽是听你在说风凉话?你两只手不能动手,就要别人用掌轰大炮?七宝指环不是万能的,虽然能把真气消耗降至最低,但发招时候对肉体的负担仍旧,甚至更形加重,今天老衲已连发九掌,此生还从没干过那么猛的事……”
  “大帅,你只负贲来救援,没有实际参战,这真是太好了,才连发九掌就叫苦连天,若你实际参战,一定早就给天魔、武沧澜拆了全身骨头。”
  这不是开玩笑,是陆云樵的实际感叹,广场上的巅峰决战,结果虽然弄到三败俱伤,倒下的三方就算不死,看来也是伤残,但在战斗过程中,三人曾一度到达的高峰,却都突破了自身的本来界限,只要事后能闭关一段时间,仔细思悟,巩固境界,绝对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把没有能参与这一战的同级对手远远甩开,这就是此类巅峰决战的意义……当然,如果没有阵亡的话。
  之前一皇三宗齐名,但在此战之后,这个排名将再不成立,如果天魔、武沧澜伤愈,苦茶大师又无超级法宝在手,两边战起来,胜负很有可能在十招内就分出来……
  “轰隆!”
  一下巨爆声响,巨大的掌印拍上宫墙,将一尊巨炮打成废铁,在那尊巨炮旁的士兵被轰得人仰马翻,惨嚎着摔下宫墙,正是佛光初现的破坏效果,只不过,这一掌并非苦茶大师所发,而是来自宫外。
  普天之下,能使如来神掌的人少之又少,这当然不会是什么神秘高手出现,而是孙武从外反攻,杀了回来,还与香菱会合,先放一把火,扰乱敌阵后,发动突袭,看到苦茶大师等人受困于巨炮阵,连忙一掌从外突袭,成功摧毁一座巨炮,苦茶大师等人见情形有变,立刻配合反击,双方里应外合,一下摧毁敌人的所有防线,成功突围,扬长而去。
  突围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全速先离开京城,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敌人的地头,少数菁英战力可以攻敌不备,赢得短暂的胜利,但如果将时间拉长,变成消耗战,别说是这区区十九人的慈航僧兵,就算是一皇三宗,面对几十万大军前仆后继,也只有被活活累死的下场。
  随便找个地方,直接在门口挂个招牌,让敌人不敢进来,这种事只有天魔才做得出来,所凭靠的,除了本身的无上魔威,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不在乎底下人的死活,反正唬得住敌人固然省事,若唬不住,最多就是敌人大举前来,杀光跑不掉的魔门人员,他自己绝对可以全身而退,能留得住他的人或物,当今世上还不存在。
  陆云樵等人自然不能用这种办法,一行人趁着京城还没全面封闭,用最快速度闯出城门,配合在城外接应的同盟会人员,快速撤离京师。
  同盟会准备好了交通工具,但陆云樵的内伤严重,强撑着冲出京师后,必须立刻进行疗伤,不能移动,所以只得改变计划,在京城数十里外的农庄中暂待,花上半天一日工夫,先压下伤势,再动身业开。
  袁晨锋当初的设想周到,除了撤退计划、车辆、城外接应人员,也没忘记准备好医生,不过,陆云樵的伤势,并不是这些医疗人员能够处理,所以到了最后,反而是袁晨锋自己先用上了这批医生。、不久之前,袁晨锋被武沧澜重创,孙武背着人就往外冲,银劫为了集中力量,处理广场内随时可能发生的状况,便没有刻意阻拦,放孙武离开,只是让人远远跟着。
  孙武背着袁晨锋冲出王宫后不久,袁晨锋就回复清醒,发现孙武带着自己离开现场,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要孙武放下自己,回战场去帮忙。这点孙武不可能答应,袁晨锋伤势不轻,自己若放下他不管,他因此遇难那如何是好?然而,正在广场上决斗的陆云樵、天魔,也让孙武牵挂不已,他何尝不想立刻赶回去?
  本来孙武打算先将袁晨锋带回客店,那边还有小殇在,只要小殇愿意保人,哪怕只是将人往九龙神火罩一扔,也绝对安全,哪怕千军万马来犯,里头的人都高枕无忧。
  可是,回到客店,却不见小殇的踪影,她连人带轮椅都消失不见,没人看她离开过客店,但人就这么离奇失踪了,孙武一下傻眼,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袁晨锋紧急出了一个主意。
  “孙兄弟,我有一些能立刻压下伤势的霸道武技,你输点内力给我,让我能将伤势压下,回复战力,你就能放心回去接应,我也可以先离城,与城外的我方人员会合。”
  “可是,这类功法对身体的负担……”
  “我的伤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再说眼下是要命时刻,岂能顾这些琐碎事?师父若有什么闪失,做弟子的万死莫赎!”
  袁晨锋说得振振有词,孙武也没得反对,输了两成力力量给袁晨锋后,马上就朝王宫赶去,才闯入宫门不久,就与正逃出来的香菱会合,香菱表示自己被武沧澜、银劫短暂俘虏,但武沧澜出战后,银劫似乎对她全无兴趣,将她逐出,不多做理会。
  孙武与香菱会合后,反攻奇袭,助陆云樵、苦茶方丈等人杀出,会合一处出了京城,途中孙武与苦茶大师联合,分别注入内力至陆云樵体内,两人的内功都是佛门正宗,同出一辙,又都雄浑深厚,联合起来,事半功倍,直至陆云樵进了农庄,他们的疗伤协助仍在继续。
  疗伤过程中,最大的顾虑,就是朝廷大队人马杀来。这边怎么说也是京城的外围,同盟会再怎么势大,也不可能将大部队一下子就开到这里来,要是朝廷突然调动几十万大军来攻,将这边围得跟铁桶一般,那怎么有可能撑得住?
  幸好,这样的情形没有发生,但合理的事情没发生,这就很不合理,唯一的解释……能够下命令的武沧澜与银劫,必是处于死亡、失踪、重伤至不能理事这三种状态之一,所以朝廷才会迟迟没有动静。
  银劫做事极重规划,又因为知道自己整日在搞各种阴谋,随时有可能遭报应猝死,所以一直在培育后继者,也确实栽培了不少人才出来。然而,这种良好的美德,武沧澜可没有,一个皇帝要是栽培太多预备继承人,自己的位置肯定不稳,让群臣、诸王子相互制衡,这才是王道。
  只不过,这个王道在平常时候是真理,到了这种时候就要命,武沧澜与银劫都不能下令,朝廷就必须照规章制度来跑流程,这中间又受到几方大臣的制衡与勾心斗角,人人都想借此机会多抓些权力在手,若天子驾崩,自己便有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重权的人物。
  为了这个美好愿景,多股势力已经开始竞争,明明应该是要立刻做出反应的事,却只派出了极少人马追缉,大部队留在京师自保,给了陆云樵等人宝贵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同盟会人马配合僧兵,在农庄中弄出了一个既隐蔽又戒备周密的防卫网,不但把握时间协助陆云樵疗伤;与同盟会附近各分部联络,做好接应准备;还去官道旁廖老汉的田里付了番茄钱。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可偷盗,拿了东西就付钱,是应有之理。”苦茶大师道:
  “不过,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如果是魔门,一定就没这许多规矩。”
  “咳……”陆雪樵气息不畅,咳了一声,苦笑边:“那大师你为啥闲得没事特别从人家田地里偷番茄呢?”
  “这……贫僧久久不履红尘,去年在寺里听来自京师的香客们说,京师流行到田里偷菜,如果不玩,就跟不上潮流,一定不是京师的人,老衲迫于无奈,为了避免曝露身份,只好……”苦茶大师皱眉道:“其实老衲自己也想不太明白,你说这京师里的人怎么如此奇怪?玩啥不好,偏偏就要玩偷菜呢?”
  “这个……和尚,你跟不上潮流、我不怪你,太潮的和尚会遭天谴,老实一点比较好,但你好端端的怎么又学人跟风,还跟到早就退流行的东西?”陆云樵苦笑道:“今年开始,已经没人玩偷菜了,幸好你是碰到我,要是遇上什么别人,这一下你就糗爆啦!堂堂慈航静殿方丈……哦,是前方丈,啥东西不好玩,居然玩过时的偷菜,慈航静殿可就毁啦!”
  “这……老衲怎么会知道你们有这许多花样?出家人的世界简简单单,没有你们这么复杂啊!”
  陆云樵和苦茶大师在田边并肩行走,苦茶大师脸上有一丝倦容,陆云樵虽是满脸笑容,不过面色灰白,只是把伤势压下而已。孙武和苦茶大师联手,内力无比浑厚,但陆云樵的伤势,并不是光输功就能治愈,天魔、武沧澜的连续伤害,陆云樵无论经络、骨肉、腑脏均受创甚深,没有一年以上的休养,绝难痊愈,伤愈后能否回复之前的水准,也是未知之数。
  特别是一条右臂,说是粉碎性骨折,其实从手掌至肩膀,骨头碎成近百小块,如此严重伤害,谁也说不上能不能好?多久能好?最重要的是……若陆云樵左臂尚存,那还好一点,偏偏他左臂早废,如果右臂不能治好……
  “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多就是一段时间之内,生活自理不便。”陆云樵微微一笑,看起来压力不大,倒还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我可以趁机练习一下,用脚趾当手指,拿筷吃饭的技能啊!这一招我以前还真的练过,左臂断掉的时候,我为防不测,偷偷练了一段时间,现在正好复习。”
  “呵,云樵你的个性,确实与西门不同,若是西门碰到这种事一定会说,正好趁机请几个美貌看护,吃饭、睡觉、洗澡、如厕,都有美女服侍,闲着没事还能试试手感,摸摸屁……阿弥陀佛,儿童不宜。”
  “这个……人与人之间,始终是有所不同的。”陆云樵道:“比起当年,我多认同了一些他的理念,但这并不表示我就会模仿他,他是天之骄子……很多地方,就算别人想学也学不来。”
  身为看着这一对年轻人一路走来的故人,苦茶大师很清楚,西门朱玉在陆云樵心中,就是一块无解的心病,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多,话锋一转,问起了皇城决战之事。
  “上天有好生之德,战到最后,你们三人都性命无忧,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大幸?我们三个人没死,旁边被牵连的几百上千人全部死光,无一生还,这也算上天有好生之德吗?”陆云樵摇头道:“再说,这种事可没什么好的,既然都说是决斗了,当然你不死便我亡,哪有打了大半天,最后都平平安安,各自回家吃饭睡觉的道理?这种烂戏,观众会骂翻的!”
  “呃,云樵你所谓的观众是指……”
  “别在意,随口说说而已,况且,一切还很难讲,不见得就真不死人,别的不好说,武沧澜伤成那样,生机渺茫,还有银劫,说不定现在已经断气了。”陆云樵道:“不管怎么说,如果救走他们两个的人,当真是那丫头……这两个人就算不死,也肯定生不如死。”
  皇城决战开打后,小殇一直没有现身,此刻更完全失踪,不知下落,虽然说几乎不可能有人能伤得到她,可以对她的安危放心,不过,她到底去了哪里?又到底想做什么?这可让人实在放不下心来。
  “那孩子为什么要救武沧澜与银劫,他们……”
  “这种事情哪有可能知道?小殇的心思,从小就没有人能猜得中,我也不想在这上头白花力气……她对武沧澜的恨意,是绝对无法消弭的,但她也有足够的理智与坚忍,让她能够忍住仇恨,做更离谱的谋划,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更何况,出手救人的未必是她,龙葵也很有可能啊!”
  “那……假若武沧澜身亡,皇帝驾崩,未来的情况……”
  苦茶大师欲言又止,陆云樵想了一想,马上明白过来,苦茶大师是在担心,武沧澜身亡后的继位人选。目前朝廷与同盟会战争打得激烈,武沧澜与银劫若死,皇帝宝座不管由谁坐上,军心都会动摇,而同盟会必必趁这机会,拼命狠打,在这种情形下,新皇帝可能坐不稳几天位置,江山就易主了。
  情势已经那么糟糕,偏偏朝中还有一堆大员在争权夺利、互扯后腿,无视燃眉之急,就想多积攒一点筹码,便于争夺大位。不难想象,抢到东西的未必可喜,没抢到的……说不定立刻就找同盟会打商量,开始出卖之前的同伴了。
  “武沧澜要是真的就这么死了,一定会很不甘心吧?那个家伙啊,太看得起自己,总认为自己只有死在大阵仗、大阴谋之下,还拖几个强敌一起上路,这样才符合霸主身份……死得这么寒酸,他做鬼都不会瞑目的,不过这样最好,该死就去死吧!谁管他的感受,打这么惨烈的硬仗,一个人都没死,怎说得过法?”
  陆云樵在田埂上停步,抬头看看夜空,道:“这么一来,就便宜晨锋了,要是他就这么挥军直进,攻破京师,便是新朝之主,到那时候……不晓得这小子会建立什么样的王朝?实施怎样的政策?总不会是全民一起种菜、偷菜吧?哈哈!”
  “云樵,你……没有打算自己建立新帝国?”
  “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么打算过,现在更别说了,我两只手都废了,吃面都要用脚夹筷子,这种人当皇帝太难看了吧?”
  以开玩笑的口吻,陆云樵表达了自身意向,但苦茶大师看在眼里,忽然觉得他的话中有些不尽不实之处。这个男人……是不可能忽然转性,变得欲权重利的,要是他能变成那样,对中土可是好事一件,起码不用担心他总想扔下同盟会跑路,袁晨锋要接大位,始终是年轻了点……
  那么,陆云樵在隐藏些什么呢?苦茶大师猜不出来,他本就不是什么富有智略之人,当初在慈航静殿是个出了名的异端,若不是因为有资格当方丈的人都死光了,又逢乱世,需要他的武功镇住局面,是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当方丈的,当然,成为方丈之后,能稳稳坐在这位置上,足以证明他的领导才能,但说到底,苦茶大师并不以智略见长。
  “云樵,战乱重启,杀戮必重,你……有没有想过用谈判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呵,你觉得我们与朝廷之间,还有得谈吗?你是希望我们投降?还是朝廷向我们投降?各拥半壁江山,划江而治,这绝对是蠢主意,你不会有这种打算吧?”
  “武沧澜自然不可能和你谈判,但后继者……若是孙武那孩子登基,却又如何?”
  “呃,小武登基?”
  陆云樵愣了一下,才明白苦茶大师在想什么,失笑道:“我记得我已经和你说过,小武不是武沧澜的儿子,他的……嗯,另有其人。”
  “老衲明白,但武沧澜似乎仍深信不疑,若他在这种时候驾崩,传位给那孩子的可能……不是没有。”
  何止不是没有,这可能性非常高!以武沧澜的个性,只会承认强者为继承人,孙武的强一直令武沧澜感到满意,而将帝位交给孙武,更有立即性的好处,别的不说,同盟会便会因此止战,双方大有翰旋空间。、陆云樵之前没有往这方面想去,被苦茶方丈一点,不禁愕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四章 不速救星·奇耻大辱
  “不过,如你所说,小武不是武沿澜的孩子,那……他生父到底是谁?”苦茶大师并不爱探人隐私,所以之前从没有问过,然而目前状况有异,孙武的身世关系大局,不得不问。
  “这个嘛……大师你和凤婕的交情,现在说不定还比我要好,这问题你真想知道,就去问她,最起码……你不会挨耳光。”
  陆云樵苦笑说话,皇城决战时,小殇的锦囊中说,凤婕受到天魔施暴,这才有了孙武,带孙武到梁山泊认祖归宗,不愿离开。这个情报一度令自己怒不可遏,愤怒得失去理智,不过,天魔在此战中的异常表现,终于让自己冷静下来,确认这情报只是小殇为了刺激自己战意的“善意”谎言……
  既然孙武的父亲嫌疑人不是武沧澜,也不是天魔,更不可能是自己,那么,应该还是之前的大热门,西门朱玉吧?
  “不过……那孩子也说过,西门与凤姐儿之间没发生过什么,那到底……唉,伤脑筋,要是凤姐儿肯说,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阿弥陀佛,云樵你想这问题都想了十几年,怎么就不试着去弄清楚呢?”
  “不好说,或许……因为整个谜团拖得太久不揭晓,我已经没力气,也不想知道了。”
  看陆云樵一脸兴味索然的表情,苦茶大师晓得不该再谈下去了,但为了大局,有句话还是要先问清楚。
  “那么,你已经确定,战胜朝廷之后,由袁少侠来开创新王朝……”
  “不不不!”陆云樵微笑着摇摇头,“想要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他当然可以建立属于自己的袁氏王朝,不过这孩子可能近几年被我整疯了,有一段时间还在研究什么共和立宪政体,说不定……到时候会给我们一些惊喜。”说着,陆云樵缓缓闭上眼睛,“这些年来,我除了修炼,就只做了一件事,深深掘土,灌溉施肥,如今……终于快要到收成的时候了,我……真是等太久了。”
  讲这些话的时候,陆云樵的表情非常复杂,快慰、轻松、满意……苦茶大师认识这个男人多年,从没在他脸上见到这么复杂的情感,这……也就表示,当年的单纯年轻人确实已经不在了。
  刚才,苦茶大师一度感觉陆云樵的话不尽不实,有所隐瞒,如今这感觉更为强烈,陆云樵这个完全放手的安排,肯定藏着什么秘密,自己的不安预感就与此有关。
  “云樵……你……”
  “如何?大师觉得有何不妥?”
  “你……你说老衲偷菜已经退流行,跟不上潮流,结果你自己就在玩种菜?什么掘土、什么发芽的,你根本是口是心非啊!”
  “呃……如果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意见啦!”
  皇城之战结束后,最受各方瞩目的,就是参战三方的动向,特别是三名参战者的生死存亡,尤其重要。
  三名参战者中,要说最受人注意的,始终还是武沧澜。不管怎么讲,他是当今天子,若他身亡,天下大势受到影响,必将开始剧烈动荡,牵连最广。
  同盟会动用一切力量,就是想弄清楚,皇帝到底是失踪了?还是什么状况?而在战斗结束的数小时后,终于有了具体消息,皇帝并未失踪,已经被救了回去,正在疗伤,但更详细的状况就一切不明。
  理所当然,武沧澜的伤势,是秘密中的秘密,所有人无分朝野内外都想知道,却又都无法探知,为此,不晓得有多少人正在奔走,试图早点把具体情报弄出来,只是面对那座戒备森严的研究大楼,暂时谁也束手无策。
  为了避免消息外泄,武沧澜与银劫现身后,就被移到专门进行法宝开发的研究所,那边不但各种机械设备齐全,更动用了最高层级的保安,哪怕是平时,那里也是最难入侵的所在,更别说将警戒升高到红色的此刻。
  而且,武沧澜所待的地方,是当年龙葵仍在时所用的专区,里头有一堆龙葵逃亡前刻意留下的机关、禁制,碰也碰不得,拆也没人够本事拆,只好就这么留着,列为禁区,不许旁人擅闯,但今日却被莫名其妙地启动,反过来成为武沧澜的保安利器。
  为何这些机关、禁制,会忽然被解开?没有人知道,但应该不是武沧澜或银劫两人解的,因为这两人一个瘫痪、一个濒死,看起来都不像有力气能去解封印,再者,他们也没那个技术,虽然可以凭力量强行破之,可是机关禁制被破除后,就彻底毁去,无法像现在这样再利用。
  对于这些疑问,本来在研究所内的专家、高等技师们都满心不解,只不过在这个时间点上,所有人都更关注武沧澜的伤势,即使是这些与世界隔绝、几乎不问世事的研究员,都能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气息,武沧澜若有万一,中土即刻变天,大武王朝可能一夕崩溃,连带在研究所工作的他们都受影响。
  站在他们的立场,当然是希望大武王朝能够延续,不管坐在帝位上的人是善是恶、是贤是愚,只要能够按时发薪水,研究费用给得痛快就行,在这一点上,武沧澜其实是个很够意思的老板,无奈,这位老板此刻的状态不妙……
  正确说来……是很不妙。
  克里普錼是大武龙族的最高机密,如此要命的弱点,倘使被人晓得,可能就是一场灭族之祸,所以除了历代的族长,还有极少数的核心人物,就连普通的皇族子弟都没资格知晓此物存在,更别说其他外人了。
  若武沧澜有得选择,他绝不会求助旁人,情愿自己躲起来想办法,翻书找典籍,秘密进行研究,试图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毕竟灭口不是万全之策,一百次灭口行动中,难免就有一、两次出个什么意外,要是灭口的目标人数多,行动中有什么闪失,人给跑了出去,又落在敌对势力手里,秘密就此传了出去……那可就要命了。
  类似龙葵这样的走脱案例,在武沧澜与银劫的记忆中,虽不多却绝不是没有,后果都很麻烦,所以,尽管这两人杀人灭口绝不手软,但碰上真正机密的大事,他们宁愿亲力亲为,事前保密,好过事后灭口这种不牢靠的作法。
  但这次没有办法了,武沧澜瘫痪,形如他半身的银劫重伤垂死,没有人可以指挥主事,不管泄密会带来什么样的危险,此刻都顾不得了。至于灭口什么的,武沧澜也并不关心,自己的命未必能保住,若自己一死,什么天下大势都与自己再没关系,管他机密外泄会给大武龙族带来多少麻烦,那群无能的东西,由得他们灭族死绝吧……
  为了自救,武沧澜躺在一座复杂的生化治疗仪上头,一张类似床的软榻旁边,有着许多复杂的管线,末端或是针头、或是放射光线,以不同的方式施行治疗,这不是龙葵的作品,也不属于龙葵的研究范畴,是研究院近几年开发出的先进仪器,紧急搬过来供武沧澜使用。
  针头有部分插入武沧澜体内,释放电流,刺激穴位,又或是直接打通恋结血脉,配合多种不同注入能量的放射光线,施行治疗,让坏死的血肉活性化……在之前的研发过程中,这种生化治疗仪确有奇效,虽不能说起死人、肉白骨,但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处理复杂伤势,比九成五的医生都管用,所以武沧澜没有召来御医,而是把希望赌在这台仪器上。
  结果……莫名其妙的机器,委实令人失望,一轮治疗之后,效果就是几乎没有效果。
  这笔帐也不能全算在治疗仪上,毕竟治疗仪所能处理的是一般人体的伤病,但克里普錼进入大武龙族的肉体后,血脉筋肉迅速僵化,夺去武沧澜对肉体的操控权,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僵化的筋肉更开始木质化,表层既薄且脆,轻轻一碰,居然碎裂开来,这种伤病普通人类哪里会有?机械处理不来再正常也不过,别说这台先进仪器搞不定,就算把所有御医找来,也只有束手无策、等着挨宰的分。
  武沧澜也清楚当前所遭遇的困境,素来嗜杀的他,这次表现得异常平静,没有下半道杀人的命令,周围的人暗自揣测,会否皇帝陛下遭遇打击过重,已经意志消沉、了无生趣,没有杀人兴致了?
  这个推测与事实之间的差距,可真不是普通远,以武沧澜的性情,若自己真的必死无疑,别的不好说,下令让整个研究院里过半人员陪葬,这都是做得到的,之所以他未下杀令,正是因为他还没放弃抗争,更晓得眼前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假若自己失去冷静,放任情绪暴走,狂怒、激愤、失望……那不用等其他外敌发难,自己就要完蛋了。
  正因为这样,武沧澜以极大的定力稳住情绪,确保所说的每句话、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处于绝对理智的前提下,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再冲动鲁莽的本钱,自己不但输到家了,连能够修正自己冲动错误的友人也都倒下。
  自己的身体,武沧澜所了解的比那些研究员、医生都要更多些,克里普錼入体之后,迅速僵化血肉,自己不能动作,但凭着一身绝世武功、阿鼻血的强化效果,真气在不受操控的情形下自动运转,抵抗着克里普錼的入侵,减缓血肉僵化的速度,若非如此,现在就不会只是肢体僵化……所有典籍之中,也从未记载克里普錼入体后,会让大武龙族肢体僵化,因为所有人都在短短时间里,肢体木化、石化,轻轻一碰,就碎裂成千百块。
  截至目前为止,武沧澜还保住性命,除了真气仍在顽抗,保住腑脏、经络未受侵害,另一个重要理由,就是克里普錼没有侵入心脉。
  陆云樵竭尽全力,在武沧澜胸口打出血洞,天魔更拼命将克里普錼打入胸口血洞,就是想让克里普錼进入武沧澜的心脉,瞬间毙命,但克里普錼却被一股莫名力量挡住,始终无法进入心脏,若非如此,武沧澜早就死透了。
  这股护住心脏的力量,经过确认,就是武沧澜拍入胸口的三根金针。这三根金针的本来意义,是为了阻住阿鼻血的最后融合,却不料起了意外作用,成为武沧澜保住性命的最后防线,这件事最初让武沧澜生出强烈的讽刺感。
  ‘你的性命,现在就靠这三根心针保住,只要三根心针拔出,克里普錼侵心入脑,你必死无疑!’这个稚嫩的女声,事发后反复在武沧澜的脑海中响起,他没有忘记,自己在危急关头沉没入地时,意识受到一股极强的催眠力量影响,凭着极大的定力,这才没有昏晕去,朦胧中又看见一道身影,在前方拉着自己与银劫飞快移动,这身影变化不定,一下大、一下小,似乎是一个会变形的奇人。
  不晓得过了多久,终于脱离地下,回到地面上,这才看了个清楚,手拽两条奇异光索,在地下拖着人高速移动的,是一个表情极冷的短发小女孩,只不过和普通孩童相比,她眼神中透出的森森寒意,不仅不似孩童,简直就是某种冷血生物。
  “大武王朝的皇帝陛下,我期待这一刻很久了,真没想到……不,我该说,真感谢老天,让我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您。”
  这个口出不逊的女孩,武沧澜晓得她是谁,打从她出生开始,就掀起大武王朝连串事端,说是灾祸之源,这话一点也不为过,自己更早已下了命令,无论银劫怎样力保,都一定要杀掉这条漏网之鱼!
  可笑的是,那个非杀不可的死剩种终于出现,用一种近似耀武扬威的表情,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已经没有能力把她怎么样。别说瘫痪后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即使是不曾受伤的十足状态,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因为,单单就只是这么一眼,过去所有与这女孩的相关报告,全部可以作废了,这个丫头……很难杀!
  一生中会战过各种强敌无数,敌人好不好对付,武沧澜一眼就看得出来了,这个丫头的力量也许不怎么样,但从眼神与气质来看,她就是那种非常难杀的顽强敌人,平常时候,若没有极大的决心,付出相当的代价,绝对杀她不了,更不用说此时此刻。
  所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站在身前,用嘲讽的冷笑表情,睨视着自己,这是身为王者的莫大屈辱,不过,当王者无力守护自我尊严,摆什么臭架子只会更让人看不起……
  ‘你……想做什么……’照理说,对救命恩人应该要表达谢意,但横看竖看,这丫头也不像是出于善意才出手救人,说不定还有什么阴狠毒辣的手段在后头,致谢大可不必了。
  “堂堂的大武皇者,也就只有这种程度,真是让人失望啊……陛下你可以放心,我暂时没有杀你的打算,不过,也许当你了解自己身体的确实状况以后,就会想死了呢!”
  像是一个最优秀的生物学者,小殇解释了克里普錼入体后的种种害处,武沧澜的反应极为冷淡,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情绪反应,直至末了,这才淡淡扔出一句:
  “我没有什么反应,你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怎么会呢?你有什么反应与我没关系,我也不要你的反应,武沧澜好大的名头,说话想法居然和三岁小孩差不多,真是挺搞笑的,文武百官有没有常常夸奖你是个幽默的皇帝啊?”
  小殇道:“我所希望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你能够坚强勇敢地活下去,长命百岁,这样你就会亲眼见到什么是地狱了。你的身体状况不错,只要有人照料,别自己找死,活过九十岁绝对不是问题……你会有一段很漫长的人生,真是让人……好羡慕了。”
  这是充满恶意的讽刺,武沧澜不会听不出来,却也不至于肤浅倒因此发怒、失控,他仅是冷静地看着敌人,一语不发,而这个恶毒的丫头也没再多话,拉动光索,把两个大男人像没有重量般地轻易拖走,没多久就进入研究院,将武沧澜、银劫扔在大门口,造成骚动,自己则趁机进入研究院的禁区,解开那些封印,待武沧澜等人被移入后,调整至可以使用的状态。
  黄泉殇为何能解开这些封印?这点武沧澜没有兴趣知道,反正理由不外乎两个,要嘛是她才能卓越,远远超出当年的龙葵,随手便把母亲留下的封印解去,要嘛就是她与龙葵有过联系,从母亲那边得知了破解封印的方法……无论是两者中的哪一种,对武沧澜来说都不是好事。
  “皇帝陛下,在这里,相信你的手下会把你照顾得很好,往后的人生,你就慢慢享受吧!你的性命,现在就靠这三根心针保住,只要三根心针拔出,克里普錼侵心入脑,你必死无疑,所以如果有一天生无可恋了,我提供你一个比上吊自泖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这三根心针拔出来,不用半分钟,你就只剩下渣了,连火化都不用,超级环保!”小殇微笑道:“另外,我刚刚检测过,你服用的阿鼻血,确实是有毒的,你够聪明,用金针把阿鼻血封住,阻止了最后的融合,但也因此让毒素长留体内,只要把心针起出,这股毒素与克里普錼并发,你可以试试看,是哪一种让你更爽快些?或者,说不定也有以毒攻毒的效果,让你伤势尽愈,武功还增强十倍,飞天成仙也不一定。”
  武沧澜脸色铁青,小殇的奚落令他怒火中烧,只是在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只是让自己更加耻辱,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这个女孩。
  “陛下一身牵系中土气运,请务必以国事为念,保重龙体,不要做出什么让敌人看扁的事才是,民女告退了,后头要是有机会,我还是会再来玩,顺道探望陛下,陛下可千万别拒人于千里之外才好。”
  小殇笑了一笑,道:“陛下保重,虽然想要你命的人多如恒河沙数,不过以您现今这副模样,如果太早驮龙殡天,相信有很多人都会和我一样大感失望的,哦,我忘了您一生顽强,从不让敌人称心如意,既然如此,那就快点去死吧!”扔下这句话之后,女孩就消失不见了,武沧澜确信,不久的将来肯定会再见到这女孩,因为她身上就是给人一种不会善罢甘休的感觉。
  与她对峙的过程中,武沧澜一直保持冷静,没有露出任何冲动失态、让人看不起的举动,尽管如此,武沧澜却极为不愉快,因为对面的敌人不是天魔、不是陆云樵,不是任何与自己同级数的强敌,只是一个从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贱种,无论自己怎么镇定、怎么维持王者威仪,光是自己不得不听她的奚落,却没法反击,不能一拳打碎她的脑袋,这就已是失败到极点的耻辱了。
  若可以,武沧澜很想问一句,就是这女孩为何不对自己下杀手?甚至也不用动手,她只要不出手救人,自己早被天魔补刀杀了,她为何要出来救人?这让武沧澜委实百思不解。当然,乍看之下,她似乎就是想看自己苟延残喘地活着,拖着一条贱命,活得比狗都不如,还要面对后头的诸多打击,比单纯把人杀了,更要能让人痛苦……
  这解释说得过去,不过里头似乎仍有些怪异之处,这个……就不用去细想了,比起那女孩在打什么主意,眼下还有更多的麻烦事……自己一倒下,再也无法压制朝中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与同盟会的战争也将处于劣势,除非有什么奇迹发生,否则……自己将亲眼目睹王朝的崩溃……
  如果这个王朝是被自己亲手摧毁,那倒没有什么,自己从不吝惜任何代价、任何损失,不过,现在的情况是……自己有如一个废人般躺着,眼睁睁看着许多敌人与自己人,一步步过来将帝国蚕食馆吞,自己却什么也不能做,这种感觉就非常糟糕了……
  I武沧澜静静地躺着,看着上方的银色壁顶,不停地思考。思考,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也是他目前唯一所能做的事……
  千百念头纷至沓来,但却没有一个能让眼前情势好转,一个也没有……力挽狂澜需要奇迹,但奇迹却不会平白无故出现……而且,失去了力量,没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这才觉得自己的处境是那么危险,周围不管是哪个人,都有可能刺杀自己,最糟糕的是,他们全都有下手的动机。
  皇宫不安全,内侍不可靠,大臣、妃子都信不过,就更别提那群对帝位虎视眈眈的凤子龙孙,若让这些人出现在身边,自己恐怕没有几刻钟好活。这还是首次发现,自己的处境与天魔类似,周围没有半个人可以相信,况且,放眼中土域外,要找一个比自己、天魔更多仇家的人,只怕十分为难……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吗?
  不晓得思考了多久,耳中出现了一个颤抖的声音,是一名负责治疗的医生,战战兢兢跑来禀告,昏迷许久的银劫统领已清醒,要求谒见陛下。
  “哦,醒了吗?”
  武沧澜淡淡回了一句,心里却远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银劫的伤势极为严重,新旧伤一起爆发,早已远超过他一身修为能负荷的范围,没有当场毙命,实在是运气不错,但……这也就是好运气的极限了。
  腑脏俱碎、经脉尽断,除非发生奇迹,否则,这样的伤基本上没有得救。过去西门朱玉、孙武都曾数度创造过这种奇迹,但奇迹的引发,需要外在条件配合,眼下的宫廷,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说得明白一点,朝廷内外找不到这样的国手医者,那些人也不可能来此为银劫施救,所以……
  接到通知的武沧澜,顾不得自己的样子难看,立刻命人抬着自己出行,来I劫所在的急救病房,在病房里头,武沧澜看见了银劫,他周身插满了管线,使用着最先进的治疗仪在急救,这些治疗仪对武沧澜没多大作用,但对于银劫……似乎是有些效果的,拖着性命的效果……
  “陛下,你气色看起来不错,微臣可以放心了。”
  银劫躺在床上,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如果不是因为出自他口中,就是一条该死十次的大罪。
  单从外表上看来,银劫的状况沾不上一个“好”字,周身缠满纱布,纱布下犹自渗血,他之前为求提升力量,又急于求成,冒险修炼的水银毒剑,是非常偏门的武技,本身杀伤力虽大,可是若碰上高手,一下子把水银毒素迫得逆流;又或是自身内息失控,水银毒素在体内四窜乱走,形同自杀。
  当初陆云樵出手逐走银劫时,就注意到了这个致命缺陷,发招伤人之余,更不忘留下一股暗劲,打入银劫体内,为他制造隐患,在这暗伤痊愈之前,若遭外力引动,伤势加倍爆发,内息失控,毒素散入四肢百骸之中,神仙难救。
  “银劫,你……”
  武沧澜难得地欲言又止,他本来想问银劫,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自救,但假若真有这种方法,自己现在应该看到众人在紧急抢救银劫,而不是任他肌肉溃烂,血流不止,仅用纱布简单缠遮,一副争取时间、简单交代后事的模样。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虽然我们的资源欠缺,手下又只有研究员,没有天才,但十几年来,投了那么多钱下去,总还是有点可用技术的。”
  银劫平静道:“破损过度的肉体,是已经没有得救了,但如果立刻把头砍下,取出大脑,单独放在培养槽里,或是与机械结合,等日后时机成熟,再造新的肉身,这方法是可行的。”
  武沧澜没有答腔,因为这方法看似可行,连他自己也可以依样画葫芦,却没有半点实行价值。
  取出大脑,放在培养槽中或与机械结合,这样子的生命型态,别说没有身而为人的尊严,甚至算不上是人。
  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才拥有如今的修为,那并不是单纯勤修苦练就能达到,如果抛弃肉体,一切归零,这比死还难受,武沧澜晓得自己绝不会选这条路,银劫的想法应该也与自己相同。
  “朋友,看起来,这次你是死定了。”
  “是的。”


第五章 蛮横暴行·耻辱半生
  “刚刚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尤其是小时候的事,几十年时间都过去了,我们两个的身份有了很大不同,不过议事决策,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与其说是情谊深厚,不如说是我们的大失败……”
  斜斜侧躺在床上,用阻断神经讯息的手法,抑制住痛楚,银劫两眼望天,静静地回忆往事,口中说出的检讨,可以说是最后的劝谏。
  年少立志之时,两个人携手奋斗,周围的人并不看好,就只有两人彼此怀抱信心,坚信会有扫平一切障碍、登上至尊之位的一天。那时候,什么都是只有两个人说了算,这很正常,但如今武沧澜已身登大位,决策集团还是只有两个人,这就表示无法有效引入其他人才,无论是得不到可用之人,或是有才能者不愿效忠,这都是为上者的失败之处,虽说以武沧澜选择的霸者之途,这种情况能可厚非,不过银劫确实为此心中有憾,甚至……抱憾多年了。
  “对了,那时候,龙葵也已经在了,她总是跟在你后头,梳着两条小辫子,你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一晃眼,就这么多年了……”
  银劫语气不胜唏嘘,龙葵的叛离虽不是致命伤,却是一个无可弥补的损失,若她还是己方人员,皇城之战在人员调派上,绝不会如此捉襟见肘,更别说若她还在,说不定就有足够技术,救回两个生死线上的重伤者……
  后悔没有什么意义,银劫也不想做没意义的事,只是单纯回忆过往,说说往事,话题很广泛,也很零散,从小时候京城的天气,到某次偷溜出宫时,路上一个小姑娘穿的花衣裳,天南地北,不着边际,就像是闲话家常。
  武沧澜静静地听着,偶尔答上一、两句,他与银劫相识几十年,几乎不曾这样闲聊过,事实上,银劫从来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如果不是必要的话,他一话都不会说,现在这样的“长舌”,只能认为是临走之前,想试试看这裴子没做过的事,稍稍填补一下人生遗憾。
  时间就这么过去一刻钟,银劫似是满足了自己的说话欲望,又用尽了体力,轻咳两声,沉默下来。
  “朋友,你……满足了吗?”
  “没什么好不满足的,我这种搞地下工作的,一生害人无数,不得善终是很合理的收场,现在才恶贯满盈,实在已经太迟,能够拖多这么久时间才上路,该很满足了。”
  银劫笑了一笑,似乎对自己的生命即将终止,不觉得有什么好伤感的,事实上,这种生活在黑暗世界的日子,没有一天好过,什么人也不能相信、什么人也不能投注感情,免得要把人当工具用时,连自己都撕心裂肺,这种生活……哪里有什么生趣?
  武沧澜没有答话,尽管刚才一直仅是闲话家常,但彼此双方都明白,银劫有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没有说。
  掌握大武王朝重权多年,像银劫这样的一个人,濒死时刻,绝不会只说什么家常话就撒手人寰,至少……他也得对未来的方向留下一己意见,特、别是此刻武沧澜变成这副模样,已然无法理事,不管是在继承人上的问题,或是如何处理同盟会上头,都需要他的智慧。
  刚才的话,既是感叹,也是为了让思绪沉淀,而当银劫陷入沉默,武沧澜心中有数,真正关键的那句话要出来了。
  “陛下,请您……让那个女孩即天子位吧!”
  这句话入耳的瞬间,纵使武沧澜已不能动弹,仍旧有一种想要跳起来的强烈冲动,银劫虽没有指名,但他所谓的那个女孩,除了黄泉殇还能有谁?这丫头尽管也流着大武龙血,却是叛国孽种,是非杀不可的对象,哪怕银劫临终之前,希望武沧澜赦免于她,武沧澜都会感到为难,更别说如此荒唐的要求。
  只是,武沧澜不能立刻驳斥回去,银劫不是个冲动的人,现在也没有神智错乱的迹象,这建议必是他深思熟虑,不晓得反复想过多少次,这才做出的结论,其重要性非同小可,无论他是基于什么道理才这样说,武沧澜都不能一口就反驳回去。
  “大事由天命不由人定,这一次,我们输啦,输得连本都干干净净了,自来做大事,不是大成就是大败,愿赌服输,我们得到这结局,不算冤枉,但以后的事,现在开始就要安排了……”
  银劫道:“如陛下你所知道的,龙族之内并无有力人才,您的平辈早已被您杀尽,您的子女中亦无特别杰出之士,这些年来臣下虽然为您刻意栽培,养出几个日后可接大位的人选,但其才能仅能胜任承平之时,肩担不起国家于风雨飘摇,若由这些人继位理事,只怕不出三个月,乱军逆党就要杀到京师,直捣金銮殿了,况且,说不定还没人继得了位……”
  之前相互制衡的平衡手法玩得太好,朝中并不存在特别有力的第三者,无论由谁出来主持大局,都会导致其他人的不服,若是平常时候,武沧澜钦点一句,说谁接任就由谁接任,王令即是最高权威,哪怕他瘫痪不能行,这一句话也足以让大小事务正常运作,无奈,眼前并不是平常时候……
  失去实力的王者,能施压却无威势,不服者表面顺从,却会试图寻找外援,而目前执掌同盟会的袁晨锋,是一个相当精明厉害的角色,再加上背后有陆云樵指导,必会趁机拉拢部分敌人,联合起来打击主要敌人……说得明白一点,银劫不怕内部斗争,却怕分裂,若台面上的有限力量,再陷入分裂之势,不用打就输得精光了。
  这些问题,武沧澜也早就看出,以前的想法都很简单,自己若在,凭着自己的权威,可以处理朝中一切问题;自己若身故,还管他后人是什么结果,一切后事与己无关,全靠儿孙自己的福分与努力。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居然会出现这种自己未死,却已不能理事、权威尽丧的尴尬局面……
  “你说由那丫头继位?但那丫头来历不正,在朝廷全无根柢,由一个外人来登基继位,满朝之中谁肯服气?此事哪有可行性?”
  “呵,这真是奇怪了,陛下你登基之后干的每一件事,全是蛮干硬干,几时在乎过别人服气不服气?若你做事愿意妥协,让臣子们心悦臣服,今日何致如此?”
  银劫的微笑说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冷笑,他很清楚自己这话里最伤人的地方是什么。武沧澜是一个崇尚霸道的君王,天性使他偏好以强势力量来解决问题,穷途末路,他也不会认为这条路是错的,只不过,武沧澜肯定不愿面对,素来以强势姿态处理问题的习惯,今日已是行不通,因为他已经没有力量去强势压制,当猛虎变成了纸老虎,强硬态度只会惹人发笑。
  “更何况,那女孩背后并不是全无派系支持、全无力量,一旦把她放上那个位置,背后的力量自然会排山倒海地出现。”
  “你是说魔门?但那丫头虽然由天魔抚养长大,却似乎不是一路人,魔门未必会在后方支持她,况且魔门内部斗争之激烈,较朝廷有过之而无不及,由她即位,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
  武沧澜皱眉,边说边想,越想越觉得不妥,这方案就像走入了死胡同,百害而无一利,银劫没理由会出这等昏招,刚这么想着,脑中斗然灵光一现,“等等,你是指……同盟会?”
  “正是,同盟会毕竟是个正道组织。”
  银劫的话点出了重心,正道组织为了收拢人心,作战不能光是求胜,还要求降低死伤,表现出绝不放弃和平的姿态,之前是双方没有得谈,武沧澜的极度强势,令双方唯有死战一途,即使换了其他的皇子或大臣来掌权,这些人过去也没少干欺压百姓的事,劣迹斑斑,同盟会一句不值得信任,就可以抛开争议,继续猛攻。
  但若换成黄泉殇继位,哪怕在本质上,她只会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危险,可是由她提出来的和谈要求,袁晨锋就没法当没听见。陆云樵尚在,以他个性,九成会支持让同盟会与之一谈,更别说即使陆云樵没有说话,袁晨锋也必会支持和议,哪怕谈不成功,至少态度有摆出来,还可以趁机反向操作,借由和谈来分裂敌人,拉一打一,怎么算都是好处多多。
  “如此一来,内有您的支持,外挟同盟会的排山压力,无论朝中有什么反对声浪,一时间都会给压下去。”
  “就算你所说的都没错,但如此一来,一切重点只在和议,我大武王朝数百年基业,难道就这么断送了不成?”
  “这……哪有这么容易,也得那个女孩心存良善,真的祈求和平,才有这种可能,你对她虽然不是很了解,但至少也看得出来,她不是什么爱好和平,喜欢看百姓安居乐业的人吧?”
  银劫道:“若是真的拱她上位,从她坐上此位的那天起,那就是同盟会与其他敌对势力的噩梦了。她不可能乖乖被人操控,不会照着任何人的安排走,也有强大的反击能力,与同盟会和其他敌对势力之间,必然是恶斗连场,届时,外界的注意目光,将会从你的身上移开,这也就是你的机会了。”
  没有明说机会是什么,因为纵使以银劫的智慧,他也看不出未来的方向,武沧澜所受的伤太重,也太难救,若是此伤不能治愈,万事皆休,甚至拖不了多久的命,什么深远计划都没有意义。
  然而,要谋画未来,就要先治好克里普錼的伤害,而想要治伤,就要有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一段不被打扰的时间,否则还没找到医治的办法,便给来斩草除枳、杜绝后患的人们逼死、干掉了,银劫如今所努力的,就是为武沧澜整理出这样一个环境来。
  “唔……”
  武沧澜沉吟不语,他与银劫这段讨论,不过是随口质疑,试图指出银劫话中的缺漏,并不是真的把银劫提案当回事,更别说退位、传位,但这么一番话听下来,武沧澜也不得不承认,这不失为一个可用的奇招,必能让敌人大大吓一跳,更重要的是……他开始感兴趣了。
  “你的话有一点问题,若只是要找一个与同盟会关系深厚的人来继承,挟同盟会之力以迫朝廷,又为何不选武儿?他与陆云樵之间的关系应该更、亲密吧?”
  这话纯属强辩,武沧澜自己最清楚不过,孙武的力量虽强,与同盟会两代首脑的关系又亲厚,背后更有慈航静殿大力支持,乍看之下,是实行这计划的最好人选,但只要深思一层,就会知道这个选项烂得可以。
  孙武没有权力欲望,又满脑子仁爱和平的愚蠢思想,若由他即帝位,恐怕不用三个月,他就把皇帝宝座交出去,和平转移政权,由同盟会来组织新政权,大武王朝也就真正完蛋,在这样的情形下,武沧澜自己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是不是真的适合,陛下你比我更清楚,无须我饶舌多言,倒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认为他是你亲子?”
  “为什么这么问?除了他,还会有何人?”
  “陛下你一直以来,在这上头都太过偏执,听不进任何劝谏,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失去了理性判断。这些年来,你太过渴望出现一个真正够资格的继承人,以致你拒绝接受事实真相……”银劫叹道:“多言无益,陛下你能否告诉我,当年的旧事究竟是如何?”
  武沧澜并不想重提旧事,因为那只是少年时的一时冲动,虽然不后悔、不遗憾,却也没什么好值得夸耀的,所以一直不想重提,但到了这种时候,再不说也是不行。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时候年轻,很多事情都看不过眼,一时冲动,就不顾三七二十一了……”武沧澜说着,面色略显尴尬,“西门和姓陆的,一直绕着那婆娘打转,两个人你让我让的,明明都想要,又不知道在顾忌什么,看得人烦透了,我实在受不了,就决定亲自下去,把问题解决掉。”
  “解决?”
  “是啊,这两个人一下争一下让的,最后不就是为了抢那婆娘当自己女人,能够干她吗?女人麻烦,我没兴趣跟一个女人搞太久,但抢第一次来干倒还不错,事后更能让这两个家伙气炸兼懊悔,所以我……”
  “你就黑布缠脸,挑个月黑风高的日子,跑去当采花贼玩强奸了?”
  “胡说!我哪需要用黑布蒙面?是光明正大破门而入的,至于月黑风高,那也不是我存心的,明明早上天朗气清,哪想到晚上会忽然下起大雨,后来又大雾茫茫,弄到能见度极低,要不然,照我的本意,就是直接破门进去,强干完事,要她一辈子都记得这噩梦,结束后再把房子也烧了,搞得人尽皆知,让每个人都晓得,西门朱玉和陆云樵整天又争又让的东西,由我得手了!”
  “我可不可以将这理解为,你也拜服在她的魅力之下了?”
  “我就是不愿意你这样想,才迟迟不愿说的啊!”
  武沧澜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事实上,尽管他一生从不在乎什么道德礼法,但此事确实一直被他引以为耻,理由不是因为犯罪,而是冲动与愚蠢。
  对什么事情看不过眼,可以冷静下来,用智慧去解决,从中得到好处,借此打击敌人,而那件事……除了满足一时意气,就没有什么意义,倒也不是说做错,但事情本来可以做得更对,利用此事得到真正的利益,并且打击……甚至可能一举干掉西门朱玉、陆云樵的,自己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在冲动愚行上,实是愚不可及。
  更糟糕的是,自己明明表明了身份,让凤婕知道谁是行凶者,但整个过程中,凤婕仅轻微反抗,事后还不哭不闹,大扫自己强暴肆虐的兴致,而在此事之后,西门朱玉、陆云樵竟似全然不知此事,显然凤婕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反应大出自己意外,更开始进退维谷。
  凤婕不对人提起此事,那……自己该怎么办呢?
  替她去到处张扬吗?万一她矢口否认,那又该怎么办?自己是个骄傲的强暴者,并没有完事后还保留相关证物,留待日后缅怀的变态习惯,相关物证一件也没有,如果就这么跑出去,逢人便说自己干过凤婕了,这只会被人耻笑,说是自己想吃天鹅不成,妄想成狂了,如此一来,沦为耻辱与笑柄的就是自己了,而陆云樵、西门朱玉肯定会指着自己鼻子狂笑,或者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过来,这种事情自己哪能忍受?
  一件应该得意洋洋的事,弄到最后,居然是自己大吃哑巴亏,好象是自己给人强奸了一样,武沧澜悔恨不已,耻辱之下,绝口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若非后来孙武离奇出现,又成功使出了天子龙拳,触动武沧澜多年回忆,恐怕武沧澜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此事。
  “呵……你英明一世,却在这件事情上这么糊涂,说来……是你太过想要一个继承人了吧!”银劫道:“其实,若你抛开成见,那女孩比孙武更为像你,她的智略、手段、能力,都符合你的期望,特别是心性……她与你一样,心中有一股恨火,不是针对任何特定目标,而是广泛遍烧整个世界,你们都是打心里诅咒世界的人,由她登上帝位,必能完全继承你的理想、你涂炭生灵的霸念,她是你最理想的继承人!”
  “这是夸奖?我怎么觉得好象给你当头骂了一顿?”武沧澜皱眉道:“坦白说吧,你讲这么多,到底重点是什么?就只是要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位置传给那小贱种吗?”
  “相交多年,我想说什么你又怎么会不明白?我想说的就是……”银劫一字一字道:“那女孩,百分百是你的亲生女儿!”
  “什么?你在胡说些什么?”
  武沧澜又惊又怒,要不是因为身体不能动,他肯定一巴掌直接拍在桌案或轮椅扶手上,饶是如此,他仍怒瞪向银劫,用尽每一分力气克制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些:“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何用根据?只要你能理智些,正视所有的线索,就会知道我所说的没有错,你销魂快乐的那个晚上,视线不清,真的有把对方看得清楚吗?也许样子、气息都与凤婕无异,但这些年来你也知道,相关的变形法宝不是没有,如果出自龙葵之手,更可以做到维妙维肖,绝对让你看不出破绽……”
  银劫道:“理性回忆一下,想想当年的每个细节,你也是人中之龙,要瞒你一世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回想一下,真的就找不到破绽吗?”
  这些话给武沧澜带来的震撼极大,他闭目思索,当年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回溯,历历如在眼前,声音、气味、形象……当这些混乱的讯息,重新被梳理一遍,武沧澜雄躯一震,许多破绽一下子变得清晰,确实如同银劫所说,是自己这些年来心里刻意回避,以至于对这些破绽视而不见,如今,一股拨云见日的恍然感,让自己如梦初醒……
  “你、你是说?那女孩是我……是我的……那龙葵……她怎么会……”
  心情太过激动,武沧澜也不禁结结巴巴,相较之下,银劫自始至终都保持冷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才是最理所当然的结果,如果不是这样,那反而不合理了,当年龙葵对你的忠诚与崇拜,已经到了一个全无理性、誓死相随的地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叛变?只能说,没有孩子之前,她崇拜你的狂霸与野心,有了孩子之后,她却发现你是个只有狂霸与野心的肌肉团,自此萌生退意……你知道的,女人一向善变。”
  这已经算不上讽刺,完全就是指着鼻子在骂了,但武沧澜没有什么反应,在过大的冲击之下,这位叱咤风云十数年的帝皇,一时间脑内大乱,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脑里不断闪过这些年来的往事,龙葵是如何跟着自己,后来又是如何离奇叛逃,又如何冒出了一个父不详的孩子……
  所幸,银劫很体谅他的状况,没有吭声,静静地等他沉淀思绪,只不过几分钟后,因为银劫一阵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让武沧澜惊醒过来。
  “喂!你这是……”
  “不碍事,这不是什么意外状况,只不过是本来就会发生的事。”银劫把手一摇,果断道:“不用管这个,我只想问你,当年你决定干这件事,不曾先告知我,但你可有让龙葵知道?”
  “当然没有特别去说,这又不是什么很值得炫耀的事,我不是笨蛋,怎么会蠢到在她面前说起?不过,为了能让计划顺利进行,我有请她替我准备|些道具,或许她……”
  “陛下,你确定自己真的不是笨蛋吗?你找她准备了什么?”
  “都说了是当初年少轻狂啊,我也没找她要什么迷香、蒙汗药之类的,就是不想她猜到,只是单纯要她准备药物,尽量能够干一次就怀上的。”
  “她没问你要这东西做什么用?”
  “我说是你要用的,只是因为你不好意思开口,才由我来索要,她听了就只是笑笑……妈的,她笑得很古怪,原来她当时就已经存心不良了!”
  武沧澜恨恨骂了一声,银劫则是长叹一口气:“果然让笨蛋来治国,是很危险的……”
  说到这里,整件事都很清楚了,武沧澜进行强袭计划前,此事已为龙葵所知,而崇拜武沧澜的龙葵,不晓得用什么办法,调走了凤婕,自己则伪装藏身在凤婕的住处,等待武沧澜上门,经过一晚狂风暴雨后,两个人各自遂其所愿,至于黄泉殇的诞生究竟是意外?还是计划的一部分?这点目前无法得知,估计也只有龙葵自己才清楚。
  但龙葵肯定知道这孩子出世将造成的严重后果,所以,她刻意隐瞒,甚至一再延长孩子的孕育时间,使得事情过去数年后,黄泉殇才被生出来。打从黄泉殇出生,整件事便是纸包不住火,再也无可隐藏,大武龙族的血裔感应,武沧澜立刻察觉到了这个潜在威胁,这也导致龙葵叛逃,与武沧澜决裂。
  “有些诡异的地方,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她若是为了保住孩子而叛逃,后来又为何会将孩子交到天魔手里?如果不是为了孩子,那只要将孩子交出,讲出真相,不管你如何处置孩子,她的地位都会一如之前,不受影响……为何她偏偏选了一个两面不讨好的方法?”
  银劫说出自己苦思不解的问题,但他也明白这问题根本无解,龙葵的个性乱七八糟,在研究上绝对专注,可是对于研究以外的事情,就非常随性,还很三分钟热度,前几分钟还觉得很重要的事,可能几分钟一过就失去兴趣。
  前一刻觉得身为母亲,要不顾一切保护女儿,带着女儿逃亡;后一刻却感到女儿是累赘,带着跑很不方便,想把女儿给扔了……这种事情,对于一些坚信母爱至高无上,虎毒尚且不食子的人而言,只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发生在龙葵身上,银劫心下清楚,这没什么不可能的……
  “我……我有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女儿?这……”武沧澜喃喃自语,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武儿……为何他能使出天子龙拳?那可是流有龙族之血的不二证据,若他不是我儿子,他的父亲又会是谁?”
  “唉……”眼见武沧澜仍在做最后顽抗,银劫不禁叹气了,“你还是要坚持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吗?比起那偶然成功的两次,你应该要注意,为何后头几次硬仗,他使不出天子龙拳?无法用青龙令召唤真龙?”
  “这个……”
  “我曾与那女孩接触过,她把什么都否认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承认,但在个人能力上,她绝对杰出,可能已经身兼三美神之长于一身……别问我她是怎样做到,我也想不通要怎样的天才,方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到,总之她做到了,这是实力的证明。”
  银劫道:“以这样的实力,若说她找到了什么诀窍,另辟蹊径,让非大武龙族的人,能够短暂使用天子龙拳,误导我们的判断,这根本没什么好奇怪,你不这么觉得吗?”、“这……”武沧澜心中想了几回,从理性上来看,怎么看都是银劫说的没错,诸般重点合情合理,若再否定,就只是强辩而已。“你说的对,看来是我错了!”


第六章 银星横空·无声陨落
  亲口承认错误,武沧澜的感觉倒还不至于难受,只是很复杂。承认银劫的推论合理,这也就表示,自己之前的所有计划,全部做错!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意义吗?我们与那丫头已经是完全敌对,不死不休了,难道对那丫头说我是她父亲,她就会感动得冲过来认祖归宗,改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问题不大,因为你要的东西,并不是她的真心敬爱,只要她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就已经足够。”
  “为什么一个人会特别来接烂摊子呢?她看来不像傻子。”
  “如果你用亲情打动她,说这是你给她的补偿,弥补这些年来对她的亏欠,那她当然是不会来,可是,若你期望她把这烂摊子砸得更烂,她应该会感兴趣,因为她基本上跟你是同类人,看不得人们安居乐业,幸福康泰,最好这世上所有人都过得比你们更痛苦,这样你们才会得到平静……”
  银劫道:“那女孩有这样的特质,这也是我之所以认为,她是你最佳继承人的理由,给自己一点时间、给她一点时间,你会喜欢她的,这也是我身为你的臣下、你的朋友,最后一件能为你做的事了。”
  “朋友,今天的你……很反常,这么些年来,你不是一直坚持,王朝的利益高于我个人安危与利益吗?但看看你今天所说的话,每一句话都在侵害王朝的利益,难道你真认为,置诸如此死地,还有后生?”
  武沧澜努力压抑下心头的激动,缓缓道:“如果真照你所说的做,我或许还能保有一线机会,但大武王朝,无论是战是和,后果肯定是要完了,你这根根本是在把你大半生奋斗的成绩一手摧毁啊!”
  “哈哈哈哈”
  武沧澜的疑问,换来银劫的一阵大笑,怪异的是,笑声中没有多少嘲,反而充满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你完全弄错了,陛下,王朝的存续与否,对我而言,完全没有意义,我尽心尽力支撑这个王朝,理由就只有一个。”
  “什、什么理由?”
  “因为你需要。”
  银劫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武沧澜感到些许困惑,隐隐约约,他有点明白银劫的意思了。
  “这些话,我以前说,你是绝对听不进去的,但陛下……虽然你自视甚高,这次的经验也该让你明白,你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强大,不管一个人的武功练得怎样高,毕竟是只有一个人,天魔、陆云樵都是凭着组织的力量,才能得到足够资源,让自己一直壮大下去,所以,其实你比你自己了解得更需要组织。”
  银劫苦笑道:“你或许不屑帝王的身份,但你不能否认,这个身份为你带来莫大助益。你已经爬上这个高度,若失去这个位置,你将不只被打回原形,绝对会被打到地狱去,为了不让这种情形出现,我必须保护你的帝位、你的王朝,不让任何人破坏,哪怕这个总是想破坏你的王朝的蠢蛋就是你自己。当然,最后也终于到了我守不住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但……”
  一口气说出所有心事,银劫的声音渐渐低沉,脸上的笑容却从苦笑变成了微笑,倒是武沧澜在旁,一时间被弄得呆若木鸡。
  之前从不曾想过,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忠臣、良友,居然为了自己,如此煞费苦心,他前头要面对各种强大的敌人,周围与身旁尽是扯后腿、使绊子的同伴,身后还有一个尽是在找他麻烦的主子,他全都默默承受了下来,将工作做到最好,尽可能追求面面俱到,这么样的一个人,这些年来,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忽然之间,武沧澜觉得自己很蠢,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所选择的霸者之道,活得精彩、死得轰烈、弱肉强食……这些都是他笃信至今的信念,然而,就在此刻,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就为了这些信念与霸者尊严,去破坏一些本可以平和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
  如果换一个想法、换一条人生之路,自己可以活得很不一样,至少,在这个样子,既然如此,会否一直自认了得的自己,只是在做一些看似聪明,其实蠢到极点的事?自己所选择的人生到底有没有错?这他妈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银劫,诚然你所说不错,我……”
  武沧澜说着,蓦地为之愕然,打从自己受伤倒下,一直坚强撑着,没有露出半分疲态,但自己刚才出口的话,听来为何如此软弱无力,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这等软弱、这等示弱,这还是自己吗?
  惊惶加上些许愤怒,武沧澜本想找银劫问话,却惊愕发现,一直在与自己说话的友人,不知何时,气息已停,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上,眼睛仍朝这边看来,和之前似乎没什么分别,只不过瞳孔放大,目光失焦,竟然就这么去了。
  “银、银劫……”
  强烈的战栗感,如电流般传遍武沧澜全身,不久之前,银劫才说过,他并不如自己以为得那样强大,当时武沧澜还不是很相信,此刻,武沧澜发现银劫并非虚言,因为难以抑制的悲伤与痛楚,有如海潮般狂涌而来,失去这名仅有的友人,打击远比自己预期得更为沉重,无论武功练得怎样强,自己原来仍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也直至此时,武沧澜才深切感觉,过往银劫为己付出得太多,自己实是亏欠友人,如今银劫已故,自己能够还给他的,难道就只有风光大葬这点事?甚至,在当前这样的状况下,银劫过世一事,都还要列为一级机密,不得外泄,否则军心生变,有些由银劫单线控制的间谍,说不定立刻变节,改投敌方,所以,帮银劫风光大葬一事,短期内无法进行。
  “朋友……你就这么走了,你说……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好呢……”
  低低的慨叹,在窄小的房间内回响,陷入迷惘的不只是失意王者,还有这个国家的未来……
  银劫的身亡,在陆云樵与天魔的意料之中,受了那样的重伤,基本上是必死无疑的,只是他们也不敢肯定,因为各式各样的变因仍然存在,天晓得朝廷会不会藏了什么特殊技术或药物,莫名其妙一用,过不了几天,本来早该毙命的人,又生龙活虎地跳了出来。
  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类似的情形,天魔与陆云樵这种老江湖都已经看得太多,如果什么事情都只论合理与否,孙武早在龟兹一役中就该阵亡了,哪有可能现在仍生存着,武功还更上层楼?这世上,没道理的事情太多,有些人既有本事,又有求生意志,更重要的……是还有运,当这三者兼备的时候,人就会很难杀,所以,别说银劫没有当场断气,即使是银劫的头都给砍下来,几天后却又活蹦乱跳地复生,他们两人除了觉得岂有此理,其他倒也不会太意外。
  奇迹,总有发生的理由,只不过当时无法理解,看不出来而已……
  不过,哪怕是再怎么关注皇城内的情况,天魔或陆云樵也没办法将全副精神都放到这上头,两人都各自有一堆焦头烂额的问题要解决,首要的难题是养伤,而且还是不着痕迹地养伤,陆云樵的状况还好一点,想趁机要他性命的都是敌人,没什么自己人,但天魔那边就很伤脑筋了,不光是敌人要提防,就连自己人也不可不防,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自己人。
  天魔并没有离开京师太远,一方面这是为了掌控情报容易,一方面……这也是不得不然的结果,天魔的伤势太重,必须要立刻觅地疗伤,尤其是阻止肩上的毒性蔓延,否则,不仅仅是一臂残废,说不定还会死在银劫的前头。
  潇洒离开战斗现场,这是身为当世绝顶高手,最起码的尊严,不过,维持完个人面子,剩下来的里子部分,那就是各凭本事了,陆云樵得道多助,苦茶方丈紧急来援,又有孙武在侧,两大内力强援联手相助,这才转危为安,天魔就没有这样的好运道,凤婕的相助,只是将他平安载离就结束,到了预定的安全地点后,凤婕立刻离去,连飞空艇都留下不要。
  “我在中土虽然不能横着走,但走在路上起码平平安安,不会有什么人忽然大喊一声就冲上来砍我报仇,这东西还是留给你老人家吧,就算打不过人了,还是可以开这玩意儿逃命去。”
  “哈哈……那只是因为,你是用现在这模样去行走江湖,吓也吓死人啦,哪有几个敢靠近的?如果你瘦身有成,回复旧时相貌,再上街去走一走,你看——还没人砍你?军火贩子的敌人,没理由少过战争狂人吧?”
  天魔的大笑点出问题所在,凤婕以如今的相貌行走江湖,当然是很安全,除了这超级肥婆的外型令人望而生畏,最主要的理由,是因为没人晓得她的身份,要不然……当年三美神协助同盟会、朝廷平乱,破解了许多太平军国的犀利武器,更还反过来造出许多强大兵器,令太平军国伤亡惨重,太平军国从上到下,说到三美神都恨得牙痒痒,哪怕事过境迁,凤婕若以本来身份行走江湖,肯定有人来寻仇暗算。
  “要讲手上沾的血腥,你可不比老头子我少,甚至更多,你造出的那些机械,每次战争都要杀个几千几万人,老夫单枪匹马,如何能与你相比?你我今天结果的不同,也不是因为谁造的杀孽比较多,只是你不在战场,老夫仍在,如此而已,所以可千万别以为什么正义必胜不必胜的,压根就没这种事……”
  天魔笑道:“胜者必正义,这才是当前的事实,以你的聪明,这道理你早就明白的。”
  “哼!杀不死的妖怪老头!”
  凤婕留下飞空艇,独自离去,就连她之前挑战天魔时所带的兵器,那柄能发射大地震波的狼牙棒都没带走。这柄精心制造的高科技神兵,在与天魔战斗时,就已经损毁部分,呈现不安定状态,凤婕走时手起一掌,将狼牙棒拍成了废铁,内中机件爆毁,哪怕魔门将这东西回收研究,也得不到什么;离开的时候,凤婕有些迟疑,毕竟看见这个老人废了一眼、一臂,打从识得他开始,从未见过他伤得如此厉害,这绝对是数十年中,他伤得最严重、最虚弱的一刻,想要打倒他,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他最需要保护的时候了,自己就这么离开的话……
  想归想,凤婕也没有打算真的留下,再怎么说,自己与天魔都不是同一阵线的,这次为了偿还人情,协助他从皇城离开,就已经是很违反原则的事,如果还留下来替他护法,等他伤愈,那可真是敌我不分,连对自己都不能交代了,再说,自己本就不喜欢涉入江湖事,这次因为无聊的决斗,被迫牵扯其中,已经大违本愿,若再深入,这些年来好不容易维持的清静就要被打破,得不偿失……
  就这么下了决定,凤婕离开了,而天魔透过管道,对魔门下达几个重要命令,避免魔门陷入混乱后,就开始闭关养伤。天魔的所在位置,是当前至高机密,如果让人知道他身在何处,谁也不敢担保,会有多少人来趁病要命,所以在下达指令的同时,还要避免泄露自身情报,委实煞费苦心。
  天魔所选的疗伤地点,是距离京师不远的一处农家三合院,外表看起来非常普通,住在农舍里的人,也是在本地已住了几十年的农民,不只生根,还早就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几十年来平淡度日,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是天魔早在数十年前就布下的暗桩,所选的潜伏人员绝对忠诚,更只与他单线连系,魔门之中没有任何人知晓这所在,是天魔给自己留下的狡兔窟之一,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用不上,一度还将这里完全忘了,想不到世事无常,最终自己还是用到这里,藏在农舍的密室养伤。
  换上了普通的老农装束,稍作化妆,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平凡的乡间老农,当改装完成,看着镜中的自己,天魔的感觉有些怪异。肢体未残、实力完全的时候,不管怎么变装,哪怕是拎个破碗在街边乞讨,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没面子或丢脸的,偏偏是在重伤的此刻,变装有绝对必要的情况下,自己居然觉得这样……
  是种耻辱?仿佛被逼得改头换面,像只老鼠一样藏起来,是难言的奇耻大辱?
  平心而论,这种事情当然是耻辱,问题是,自己过去不是一直坚信,什么面子、尊严不过是种外在形式,只要实力天下无敌,不管做什么事都不用在乎面子吗?有谁看不顺眼,随手就灭了他,只有卑微的弱者才需要在乎面子,借由那些没意义的行为来争取尊严……
  这是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东西,但如今,为何自己在意起那些全无意义的东西?更开始觉得这样……是耻辱?莫非这就象征着……自己变弱了?
  “居然和弱者画上等号,以前想都没有想过,这才真的是羞辱啊……”
  天魔回看自己的手臂,受创的一臂基本上已经完全坏死,血肉枯竭,虽然没有截肢,但也差不到哪去,恐怕到最后还是得把手臂砍掉,以免封锁在手臂中的毒素有一天破封蔓延出来。
  只剩下一只眼睛,看东西多少有些麻烦,而且在视觉上出现死角,将来实战中必为此吃上大亏,很是不利,但比起日后的祸患,眼前的危难更要命得多,陆豸的那一剑,打瞎了这只眼睛,虽然没有射入脑中,可是些许残余剑气,成影响,令头部隐隐作痛,还越来越痛,若不尽快驱除,后果可能非常麻烦、非常要命……
  幸好,眼睛与手臂的残疾,都还不算无可弥补,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年前,各种法宝的开发日新月异,也许外头的人还没法想象,但长期监控最新研发成果的自己很清楚,机械义眼、义肢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东西,装上之后,可以做到行动与常人无异,外表几乎看不出来。
  只不过,单单只是行动与常人无异,并无法满足自己的要求,一只与常人无异的手臂,在与自己同级数的对手战斗时,简直就与玻璃没两样,碰一碰就碎了。
  至于电子义眼,强韧度倒不是主要问题,毕竟在实战中,如果会被人打伤眼睛,整个头部要害都已失守,眼睛的状况如何,就不是首要问题了,而且,根据龙葵做出的报告,电子义眼的开发技术较为成熟,不但能够辅助视力,还有许多强化功能,在战斗中可以发挥惊人效果。
  “电子义眼配合光学镜头,能够产生类似千里眼的效果,你人站在这里,要看十公里外一只昆虫的翅膀纹路,易如反掌;义眼中能放出七色彩光,迷人神志,让人脑袋昏昏,受你控制,甚至如果有足够能量推动,这个义眼能直接喷出红色死光,斩钢断铁,无坚不摧,比什么神兵都厉害。”
  “确实威力十足,但怎么听起来不像超级战士,倒像是马戏团杂耍的?就这么出去打仗,会不会给人笑死啊?”
  “我只是解释技术的可行性,您老人家要是觉得像杂耍,大可以不装,手术费也可以省很多。”
  龙葵的态度冷冰冰,一点也没有因为寄人篱下就矮人一截的感觉。基于她的个人要求,再加上天魔本身有此需要,所以早在皇城决战之前,天魔就把她带来京师附近,暗中潜伏,本来也未必会用上,哪知皇城一战结束,伤得比预期中重太多,只好不顾保密原则,立刻将她调来,在这绝顶机密之处进行治疗。
  最顶尖的法宝开发师,往往也都是超水准的医师。这个说法虽然有点似是而非,不过大体上倒也没错,只是要加点补充,就是这些法宝开发师在治疗伤者,甚至是治疗死者上,常有超水准的发挥,可如果用正常水准来要求,九成以上是会让人失望的。
  三美神之中,龙药、姗拉朵的研究范围,都与生物组织、药学、细菌学有或浅或深的关系,其知识水准远在寻常医生之上,至于外科手术的动刀……龙葵对于各种生物的解剖经验,几千次以上的累积,让她成了够格的外科医生;姗拉朵的经验更是万次以上,与其说是一流的外科医生,不如说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女魔头,区区手术,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凤婕,她对于生物学、医药细菌之类的知识,虽然了解得不多,但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把一个人的九成血、骨、筋、肉,全都代换成机械,或是近似人体的仿真组织,在这种技术之下,什么重伤、重病,自然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天魔重伤之余,找不到技术够好;忠诚度又可信的医生,索性把龙葵调来,当作医生一样来用。对很多人而言,天魔这样做风险很高,龙葵对魔门毫无忠诚度可言,不过是迫于无奈,或者利益交换,这才暂时栖身于魔门,过去十几年一直敌对,若龙葵在治疗过程中动什么手脚,岂不糟糕?
  不过,长期与这些技术人员打交道,天魔倒是有了一些心得,这些技术人员……特别是被冠以天才之名的那几个,对于人情世故都很不在行,脑里的杂念没这么多,对于立下的约定,反倒没有那么容易违约,所以任用龙葵,远比调用其他魔门内的医者要安全得多。
  天魔一离开皇宫,立刻就查龙葵的下落,当手下回报,龙葵一直在城外的秘密地点,未有离开,天魔也就心中有数,秘密救走武沧澜的人不会是龙葵,只会是她的麻烦女儿。
  如果是龙葵出手救人,天魔会比较烦恼,因为这代表武沧澜可能再过不久便会复出,还很有可能复出时伤势尽愈,毕竟当年在三美神之中,龙葵是最神秘的一个,她手上到底掌握着什么技术,根本没人知道,就算能够治愈武沧澜,也不是什么太难以想象的事。
  但武沧澜落入小殇的手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天魔自认几乎已将一生所学,通通传给了那个女孩,无论本事、手段,这女孩都是非常难应付的人物,她出来救人,被救的人恐怕也要痛不欲生,绝不是简单说声谢谢就能了事的。
  “你默不关心,但你的女儿却出手干预战斗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是要追究我教养不当的责任吗?我记得那孩子什么东西都是跟你学的,她跳下来干预战斗,你应该要庆幸自己教徒有方,弟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龙葵冷淡道:“别问我那孩子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我不可能答得出来的,你要是那么想知道,自己去问她啊!堂堂天魔,不会说找不到一个小丫头吧?”
  “哈哈哈!我这几年忽然发现,教导徒弟不能绑得太紧,给予徒弟适当的自我空间,可以延缓徒弟拿刀砍向师父的时间,这个发现很有价值吧!”
  “徒弟拿刀砍师父?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你应该会先一掌就把徒弟打成肉酱了吧?”龙葵道:“你的变化也不少,如果是以前,你会这样和我说话?就算不抽筋剥皮,也应该把我头盖骨打开,用你们的魔门秘法,套取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天魔没有答话,也没有改变表情,微笑着等龙葵处理完伤势,看她留下评估报告后,就这么任她离去。
  个性上的改变,自己早有所察觉,不过,这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总结的事,到底是好是坏,目前还无法有定论……
  “这女人,东西写得这么复杂……”
  天魔匆匆看过一次龙葵所留的评估报告,上头详细说明了对他目前伤势的诊治结论,还有装配义肢、义眼的说明,包括目前几种可装配的型号,每种的优缺点比较,全都钜细靡遗,一一条列,不愧是科班出身的技术人员,打报告的本事一流。
  装换义肢、义眼,对天魔来说不是什么问题,这些东西能否经过强化,带来更强的战力,天魔也不是很在乎,光是皇城之战所得的战利品,就已经足够弥补战力了。
  青龙令在手,天魔举起令牌,透过晶石令牌仰望夜空,冷冷星光,没有被令牌阻断,看起来还更让青蓝色的晶石增添一抹瑰丽光华,握在手上,犹如拿了一块坚冰在掌,丝丝冷气直透出来,手掌隐然生疼。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材质所构成?非金非玉、非钢非铁,七大超级法宝的构成与运作原理,迄今仍是最大谜团,以前有人提出过一个学理,认为超级法宝其实都是由纯能量所化,看起来是固态,其实不过是纯能量的一种安定型态,法宝内部刻有难以想象的复杂阵图,让超级法宝能发挥种种异能,击出毁天灭地的大威力。
  “如果真是纯能量体……那么,也可以吸收了?”
  天魔喃喃自语,超级法宝的威能强得惊人,若是可以吸收这股能量,助益匪浅,要是将七大超级法宝的能量都吸汇于一身,力量何止翻倍,恐怕和佛血舍利所蕴藏的邪能都有得一拼,要治疗目前的伤势更不在话下。
  “不过,会有这种想法,就是堕落的先兆了,这样子得来的力量,造就的只有弱者……”
  话虽如此,天魔并无意放开手中的青龙令,这是他在皇城之战中的最大收获,事实证明,此次若一开始,就先夺青龙令在手,施展末日绞磨,不管陆云樵、武沧澜有什么后着,自己都能够强行压下,哪怕他们两个联手,自己也无惧,只可惜先前过于自信,最后落得重伤的下场。
  “唔……”
  沉思之中,天魔忽然生出一丝警兆,似有敌人来袭,尽管周围没有任何异状,但胆敢来袭击自己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人,察觉不到异状是正常的,就不晓得是何方人马来袭……
  “呃,居然是这小子……”


第七章 异域巧逢·薪火相传
  孙武正为着小殇下落不明一事而烦心,非常烦心……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十几年近乎共生的相依为命,他们两个对彼此而言,都已经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存在,不管是少了哪一个,都会令另外一个感到不安,只不过不一定会表现出来而已。
  小殇并不是第一次玩失踪,不过,孙武回忆起来,小殇的个性虽然极为独立,又不爱听人啰嗦,但却很少扔下自己,长时间离开去做什么事,特别是离开梁山泊之后,小殇的健康状态不佳,更少离开同伴,私下行事,似是需要同伴的武力掩护,所以,在皇城之战爆发同时,小殇失踪不见,这让孙武非常坐立难安,总觉得有什么很不妥的事要发生了。
  隍云樵并没有将皇城之战的结局细节告诉孙武,只淡淡说武沧澜、银劫被人救走,至于是什么人救走,本来陆云樵就无法肯定,自然不好乱说了。否则若让人知晓可能是小殇救走了银劫、武沧澜,孙武肯定会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到时候反而更让人头痛了。
  孙武很在意小殇的状况,只不过因为陆云樵重伤,需要他的帮助,一时不好离开,但陆云樵伤势稳定后,他便想要独自潜回京师,寻找小殇。
  “小殇这次失踪的感觉不对,要是放着她不管,恐怕要出大乱子,不去找她不行。”
  这么自言自语着,孙武预备出发,偷偷离开,但还没出发就被拦下,而能够这么无声无息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陆云樵,“嘿,想一个人回京师找人吗?那里现在乱成一团啊!你这样回去,好果子吃吗?”
  “陆叔叔,你的伤好些了吗?我对自己的武功还算有信心,既然武沧澜,银劫都倒下了,皇城内应该没有能威胁到我的人,若真碰到什么状况,我要逃走,也没人能拦得住吧?安全上没问题的。”
  “这么有信心?那假如御前侍卫抓了几十个孩童,威胁你如果不投降,就把他们全部杀光,你若逃走,就把他们的手全砍了,这样你又要怎么办呢?再用你的落魂羽,把所有人都打瘫痪?但京师之中,敌人何止千千万万,你一个人能撑多久?在你纵横无敌的时候,又要害死多少无辜?牵连多少原本不用死的人?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这……这个……”
  孙武愣了一下,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他再也不敢说“敌人不会卑鄙到这种程度”之类的傻话了,没有最阴险,只有更阴险,这才是当前的潮流。
  “可、可是,小殇一个人在那里,不晓得在做什么?我怕她会搞出什么事,也怕她会出事……”孙武道:“还有,我不想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这种感觉太烂了,我想尽量能做点事,或许可以帮到她。”
  “呵呵……”
  陆云樵笑了,每次看见这孩子,总觉得像是看到当初的自己,说着类似的话,有着类似的行动。自己之所以这么袒护这孩子,不全是因为他的出身,因为他是凤婕或西门的什么人,最主要的理由,是他身上有自己所失去的东西,他所做所为的出发点,都是对的……
  在现今的这个时代,这孩子所做的事,不讨人喜欢,但他所做的事、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都是正确的,哪怕是已经偏离正道的自己,都觉得他没错,这也才格外显得他的可贵……
  “希望能够帮到忙、不想这么袖手旁观,这些想法都是对的,不过,有时候不一定要做些什么才是帮忙,特别是当你看不清楚前路的时候,脚下跑得越快,就只会摔得越重,反而糟糕……或许,什么都不做,也不代表帮不到忙。”
  “呃,陆叔叔你的意思,好象是说……我帮忙只会越帮越忙,还是一边凉快去比较好?是这意思?”
  “这个……不是那么简单的意思,小殇的个性你很清楚,当她存心躲开我们,要去做什么事的时候,你能找得到她?就算找得到她,你又怎么拦得住她?她太解你的弱点了,刚才说的那些卑鄙手段,御前侍卫未必用得出来,但她绝对可以,这问题你想过吗?”
  “这个……”
  孙武一时陷入沉默,陆云樵的话没错,如果是平时,自己也就顺势放手,随便小殇她做什么都行了,然而,这次的状况特殊,不祥的预感接连袭来,若是迟迟找不回小殇,真怕她惹出什么难以收拾的大乱子。
  “我已经传话给晨锋,让他遣人在京师寻找小殇,估计很快就会有回音,你就稍安勿躁,先等等吧!”
  若是之前初出江湖时,陆云樵这句保证足可让孙武安心,但如今的少年,已了解同盟会的能力极限,知道京师之内不属于同盟会的势力范围,之前几乎被银劫扫了个干净,就算现在重新再派人进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陆云樵都把话说到这分上了,自己如果再不识相,就真的讨人厌了。
  “陆叔叔,你有什么建议?”
  “有,就是你尽快开始固本培元、调养元气,把自己回复到最佳状态,这样子等那丫头后来真碰到什么事,你才能现身去帮她。皇城之战后,各方势力将要大洗牌,以你的实力,势将成为焦点,想要利用你的人也一定很多……”
  说到这里,陆云樵似有顾虑,有些欲言又止,孙武想要追问,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感给打断,这一下头晕来得突然,孙武虽然提气凝劲,想将晕眩感驱散,却不见什么成效,还很快变成了头痛。
  为了不失态,孙武强自镇定,没有露出什么异常表情,但也听漏了陆云樵的几句话,再定下神来,只听见陆云樵说:“……晨锋这孩子,处事圆熟沉稳,让人放心,今后的中土,大概就是你与他的天下了,你们两个要好好合作,只要你们齐心合力,中土一定能有更好的未来,我们当初没有能完成的事,就要拜托你们了。”
  孙武听香菱说过,陆云樵早有倦勤之意,可能不待同盟会义军攻破京师,只要大势一定,他就会抽身引退。以睦云樵这些年来的表现,这么做似乎丝毫不稀奇,他要是会忽然间变得野心勃勃,想要夺取权力,那才真是有鬼了,抽身引退这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眼下大势未定,他便露出去意,孙武不禁担心起来。
  “为什么这种表情?难道你认为,我都伤成现在这样了,还适合在第一线冲锋吗?”
  陆云樵笑着动了动废掉的手臂,经过处理,这只复合性骨碎的手臂,已然保住,但想要再回复以往的灵活,势必要长久的复健与调养。而哪怕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天下第一高手,哪怕知道他神功无敌,孙武也不得不承认,此刻陆云樵的模样,缺了一臂,又废了一臂,样子实在是拙到爆了。
  伤兵都有退下休整的权利,陆云樵伤成这样,总没理由还要他继续在第一线为了万民而奋战,更何况孙武自己也清楚,这个人虽然没有偏离正道、堕入魔道,却已经很久不再为了万民、为了正义而战了……
  “就算没有我,同盟会也不会输的,该做的我已经做完,主要障碍都被扫除了,这样还打不赢,只能说敌人气数未尽,同志仍须努力……”
  陆云樵微笑道:“况且,他们可以透过宣传,装作我还在,借此稳定军心,这种事情他们早就干得很熟,即使我不在了,他们也会做得很好的。”
  听到这里,孙武晓得自己没法再说什么了,陆云樵也好、小殇也罢,这些能够在自我领域有杰出成就的人,都是心志坚定之人,一旦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想要改变他们的主意,都是千难万难,别说他们,就算是自己,决定了之后也不是那么容易听劝的,也许……执着就是这类人共有的特性吧!
  那阵奇异的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少了头痛的干扰,孙武一下子清醒得多,听了陆云樵的话,心下一阵感触,张口问出了那个本不应由他关心的问题。
  “陆叔叔,你去之后,袁兄他……适合吗?”
  这句话一出口,孙武就后悔了,答案不是早就在那里明摆着的吗?果然,陆云樵笑了起来,“这问题挺怪,他行与不行,你不是一直都看在眼里吗?他认真、负责,比我更要好上多倍,中土与同盟会若由他来执掌,应该会开创一个太平的治世吧……”
  说到这里,陆云樵忽然笑得很得意,“更重要的是,这家伙从小被我打击到大,那么多合理的要求他完成了,那么多不合理的要求他也完成了,这么一路过来,到现在都还没有人格崩溃、精神失常,区区接个帝位,开创王朝,这种小任务怎难得到他?”
  孙武用力点头,他没见过像陆云樵这样拼命找徒弟麻烦的混账师父,特别是在一察觉陆云樵的真实身份后,他格外同情袁晨锋,并且对袁晨锋所承受的压力、精神暴力叹息不已。
  袁晨锋是很敬重师父的,那已经不只是尊重,更近似崇拜,一种儿子对于父亲的崇拜,这一点从小就没有父亲的孙武尤其能感觉到,和自己对老爹的情感很是类似,所以每次小殇辱及陆云樵时,涵养极好的袁晨锋便会动怒,有几次差点拍桌子跳起来了。
  不过,陆云樵却无视这点,还好象刻意想破坏自己在徒弟心中的印象,所有言行都让袁晨锋没法继续当他是偶像来敬重,或许他认为这样很有教育意义,是为了达成什么教育目的,这才如此做,但孙武认为,他只是搞出了反面教材,毕竟这家伙只是个革命者与大侠,却远远算不上教育家,袁晨锋跟上这个师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咦?陆叔叔,我从没听袁兄提过自己的父母、家庭,他父母已经不在了吗?”
  孙武这么问,只是下意识地拿袁晨锋与自己做比较,不过一句话问出口,他才发现确实有这种可能,而且,自己对于袁晨锋,除了他为人很不错,能力很强之外,就一无所知了。
  “袁兄他也是孤儿吗?还有,你是怎么收他为徒的?你这些年一直在玩放着烂的生活,怎么可能会主动收徒来找自己麻烦?你会收他为徒,臌该也有一段故事吧?”
  “哦?怎么你不知道吗?同盟会应该有把这件事编成宣传故事,逢人就说上几遍啊,你居然不知道?真是奇怪了。”
  陆云樵笑道:“我是在域外碰着他的,不过这一点,同盟会公开资料上是不会说的,哈哈哈。”
  “域外?”孙武着实一惊,即使是现在,中土对域外人士仍是忌恨甚深,更不要说是多年以前,太平军国之乱将完或甫完的时候,若是让人晓得,陆云樵收了一个有域外血统、域外背景的人为徒,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同盟会之内的闹翻天,在这种情况下,陆云樵光是要收这个徒弟都很难,至于说什么好好栽培他,将同盟会的大权交付,这是连想都不用想。
  不过,袁晨锋的瞳色、发色、轮廓,没有一点域外人士的样子,要说他有域外部族的血统,这怎么看都不像,难道袁晨锋也像任徜徉一样,身边有一个易容高手在,长时间易容改扮,以中土人的模样出来活动?
  “不是喔,晨锋并没有易容改扮,如果他的真面目是金发碧眼,我才不会收这种徒弟来自找麻烦咧,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可是天天被人念,还是会很烦的。”
  陆云樵道:“晨锋的真面目就是这个样,据他本人的说法,他父亲是个中土的逃兵,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逃到域外,结识了他的母亲,一个混血儿,最后生下了他,但他出生几年后,他母亲就因病亡故,后来他父亲也过世,他就这么孤家寡人地过着流浪生活……哦,对了,同盟会的官方资料上,我是在某次探访难民营的时候,遇上晨锋的,至于实际的……域外那时没有难民营,不过每个地方看起来都比难民营更惨。”
  孙武略作想象,倒也不难理解,当时太平军国已然崩毁,楼兰一族也灭,域外的秩序大崩坏,更有大批青壮族民葬身中土,正是最虚弱、最艰难的时刻,留在部族中的老弱妇孺,在恶劣的天候、环境下,独力谋生,而大武王朝的部队又借口追究责任,时常出关骚扰,名为征讨,实则掠劫,普通域外部族的日子可想而知。
  比起当时中土境内的各处难民、孤儿安置所,域外的情况只会更糟,他们就连设置难民营的能力也没有,袁晨锋若是出身域外,在域外度过童年,那他如今的表现委实可圈可点,因为他居然对中土人民一点仇恨也没有?
  “越想越觉得武沧澜这人差劲,他没有能力搞好内政,让自己国内不再有难民营,就只会搞到域外处处惨过难民营,大家一起比惨、过苦日子,实在差劲透了。”
  孙武骂了几句,忽然想到一事:“等等,陆叔叔,你没事跑到域外做什么?你又不是域外人,中土那么多事要忙,你也不理,还跑到域外观光旅游吗?”
  “是啊,所谓的观光,不就是从你自己活腻的地方,跑去别人活腻的地方吗?我那时候,心里烦得很,在中土压力很大,就常到外地去走走,看看能不能胄么地方,碰到一些失踪很久的故人……”
  陆云樵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孙武略为一想,登时明白,陆云樵多半是为了找寻凤婕,甚至想找李慕白、胡燕徒这两个兄弟,踏遍大半个中土找不到人,终于把搜寻的范围拓展到域外,在域外找寻传说中的梁山泊。
  毕竟,梁山泊是凤婕投奔天魔之后,才建设完成,也才成为传说,传说内容根本不清不楚,最初的版本完全没提具体位置,甚至也没说这地方会飞在天上,陆云樵找得到才有鬼,再加上凤婕存心躲人,让陆云樵从中土找到域外,穿越万里之遥,两处茫茫,不晓得花了多少力气,终于找到梁山泊。
  这之间的辛苦,孙武想想真是同情陆云樵,不过,同样是要找梁山泊,胡燕徒和李慕白轻松就找了上来,陆云樵武功高他们那么多,却找来找去找不着,费了那么久的工夫,这不知道该说是没缘分呢?或者陆云樵在寻人寻物这方面,确实有够白痴。
  只是,想到陆云樵当初摸上梁山泊的旧事,那股莫名的晕眩感、头痛又再袭来,孙武压着自己的额头,抵抗这股晕眩与疼痛交错,听见陆云樵说:“……域外对我并不陌生,早年跟着西门跑过,后头自己又走了几趟,每次看大漠黄沙的景象,都有不一样的感受,有时候也会看到一些让人很懊恼的东西……”
  陆云樵说到这里,语气中感叹意味很强,孙武听出他话中有话,本来想问,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件许久之前的旧事,两者一下连贯,陡然一惊:“该、该不会,当初巴伐斯夫惨案,姗拉朵最后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呃!你怎么会往那边去想?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风马牛不相及,你说的……”陆云樵道:“其实也没说错啦!当时我站在那里,看着她,想说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结果她没反应,我们两个就各自走人,回家睡觉去了。”
  孙武还记得,姗拉朵曾说过,她赶到惨案现场,看着大批尸首,一切无可挽回之时,在一片大火的对面,有个人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里发生的所有事,这人也就是巴伐斯夫惨案的唯一目击者,对姗拉朵而言,此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有找到这个人,才有可能洗刷姗拉朵受的不白之冤,但姗拉朵明明知道此人是谁,却从不愿去找出此人,请他相助,这一点当时让孙武百思不解。
  现在看来,答案很明显了,姗拉朵之所以不愿去找这个人求助,是因为这人便是陆云樵。姗拉朵与陆云樵的关系,自然不像她与西门朱玉之间那样恶劣,但要说有多友好,恐怕也说不上,以姗拉朵的硬脾气,要她低下头去求陆云樵出来替自己洗刷冤屈,怕是死都不干,也不会让别人替自己去求。
  特别是,姗拉朵说这段往事的时候,陆云樵明明也在场,却一直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说,最后姗拉朵也撂下一句“那个人自己的麻烦也够多了”,显示两人之间的情况怪异。后来一直到大家分道扬镳,姗拉朵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孙武本来也没想到,只是刚才听到陆云樵的话,凑巧一猜,居然命中,连他自己都很意外。
  “居然真的是你?那你为什么不……”
  “关于这件事呢,我的基本态度是……她如果来找我替她出头,我二话不说就会替她撑腰,但如果她不来,那我就当她是喜欢扛着那些恶名了……”
  “拜托!你这也太幼稚了吧!你们两个都几十岁了,用这种事情来赌气?怎么会蠢成这样啊?”
  “嘿!这是上一代的事,你要是觉得我蠢,怎么不把这句话对她说去?”陆云樵道:“那件事情对我的打击也不小,在域外所做的努力,就此被打回原点,失败到了极点,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想理、不想管,完全放空,就这么浪荡了一段时间,在中土、域外到处当背包客,后来有一天,我坐下来,思考一些问题,觉得我想做一些事,恰好旁边有人递了杯茶给我,我看了一眼,就想说这个人不错,选他吧!”
  “等一下!选了什么?那个人是谁啊?”
  “晨锋啊!我不是在告诉你怎么遇到晨锋的吗?就是这么遇上的啊,那时候我正在想问题,想说有些事情必须要处理,这样我才能够放心,然后就可以把自己放得更烂,所以,我有必要找个人来做事,但人海茫茫,找谁来做事比较好呢?”
  陆云樵笑道:“这时候,刚好有人递了杯茶给我,茶的味道很好,我抬头一看,发现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小正太,特别是那双眼睛,澄澈明亮,非常漂亮,我就决定是他了,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他说好,再之后……就现在这样啰!”
  “就……就这样……你收徒就这么收的……”
  孙武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到,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陆云樵的习惯,是把一件复杂的事情尽量说得简单,最好还让听的人当他是人渣,姑且不论他是怎么培养出这么自虐的嗜好,不过,孙武已经学会,不再把他说的简单事简单听。
  “那……陆叔叔,你查过袁兄的出身背景了吗?他可靠吗?”这话一问出口,孙武就觉得不妥,自己只是个闲人,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开口,问了做什么。
  “这个嘛……同盟会的情报部门当然调查过,情况与晨锋提供得也差不多,不过,那个时候局势很乱,什么资料都乱七八糟的,查无可查,晨锋又记不得他爸爸的详细资料,只说爸爸就是爸爸,别的讯息也给得不清不楚,这个样子下来,能查到什么鬼才真有鬼。”
  陆云樵道:“后来我下令,让他们去制造证据,补足可疑的部分,所以之后朝廷、魔门还有什么其他人去查的时候,就通通都有资料可查了,这样子很替人着想、很贴心吧?”
  孙武不晓得该怎么来判断这段话,或许是自己多心,但陆云樵这段话听起来,好象是他明知道自己徒弟的出身有问题,却下令让同盟会代为制造证据,掩藏真相。
  “你的眼神好奇怪啊!小武,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很奇怪的事啊?”陆云樵笑道:“想什么是你的自由,但可别随便把我当成是坏人啊!晨锋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相信将来的某一天,他必能继承我的理想,把新的未来带至中土……”
  孙武无法理解陆云樵的这句话,是否真如表面上那样单纯,不过,起码他听得出来,陆云樵的话说得绝对认真,完全是真心话。
  “好啦,该说的都对你说了,后头你要是想自己杀入京师,那也随你,至于晨锋,能合作你就与他好好合作,要是不能合作,你就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吧!我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你要走?我是说,现在?”
  孙武以为陆云樵是要回去休息,但听他语气,居然是要就此走人,登时一惊。
  “你要走也不向大家说一声?还有,你就这么走,安全吗?”
  “呃,就是因为要隐秘,才要自己一个人偷偷走、偷偷找地方躲起来疗伤啊!不然如果还要对每个人握手说再见,那不如直接办个欢送大会,最好还让中土所有人都知道我落单,这样所有敌人都可以趁机找上门来玩刺杀?别逗了,我这不是离开,是跑路,要跑路当然就要偷偷跑,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你冲动做傻事,我连见你这一面都可以省下。”
  陆云樵肩膀一动,似想挥手告别,但终究因为伤处疼痛,没有举起来,简单笑了笑,转身便走。
  孙武倒不至于觉得这是最后一面,毕竟陆云樵虽说伤得不轻,痊愈的伤,相比之下,老爹的情形更让人担忧,听说他瞎了一目,又废了一臂,这都是无法复原的伤势,受了这样的伤,如果日后老爹还要过那种江湖争雄、刀光剑影的日子,那可就让人担心了,说不准哪一天……
  看着陆云樵离去的背影,孙武想说一些祝福的话语,虽然这个男人很奇怪,总是做一些拼命践踏自我形象的行为,仿佛很怕别人真的拿他当偶像,不过,经历过这许多事之后,孙武觉得,他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他的存在,代表了这个世界一部分的真实,之前没法正视他,代表了自己的不成熟与肤浅,到头来,他仍是那个自己从小就崇敬的男人。
  正因为如此,看着他就这么独自一人走向黑夜深处,孙武想说点真心祝福的话语,稍微表示心意,怎知道那阵莫名其妙的头痛,又在此时袭来,这次还发作得特别强烈,除了晕眩与疼痛,还伴随着一些画面、一些声音,同时打入孙武的脑中。
  画面很熟悉,同样也是陆云樵的背影,只不过时间不是黑夜,而是黄昏,这背影看来也没有那么悠闲写意,充满了与陆云樵极不相符的杀伐之气,更重要的一点,则是陆云樵的对面有一个人,正与他遥遥对峙。
  “老、老爹?”
  惊愕的事实,伴随着血光出现,而后……就是一条手臂的代价!


第八章 地狱极火·焚业消债
  熟悉的人影、似曾相识的强烈杀气,孙武几乎就把这一幕画面当成是现在,不过,一些明显的不同之处,让孙武察觉到这些影像该是幻觉,或者……是曾发生在过去的回忆。
  首先,老爹的样子看来虽然没什么变化,但陆云樵的背影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得多,更富有一种如今所难见的锐气,看来就像是一个年轻的少侠,全不似今日的中年汉子,最重要的是……陆云樵双臂完整,两只手都好好的,没有残缺。
  陆云樵与天魔对峙,尽管彼此没动作、没言语,气氛却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任谁一看也知道,这两个人正要决斗,而孙武此时也认了出来,周围景物异常熟悉,正是往日的梁山泊。
  景物依旧,自然也也有敌人,虽不见凤婕,但小殇就在自己的旁边,模样看来比现在还小了许多,眼神冷漠,看着即将要决斗的两人,冷得就像是一块不化的冰,恨不得那两个人一起死掉,同归于尽。
  这个眼神让孙武颇为意外,虽说小殇的表现一向也怪怪,对人从不亲热,但在孙武的记忆中,不记得她曾对老爹露出这样的眼神,更别说是对陆云樵了。离开梁山泊至今,小殇对陆云樵屡屡表现出特殊的妥协与忍让,明白宣示了陆云樵的特别地位,哪怕是碰上她的亲爹、亲娘,她都不会有这样的好脸色,孙武很难想象,小殇会用这种眼神望向陆云樵,哪怕只是曾经有过……
  这场尚未开打的决斗,最后结果委实令人好奇,因为看来远比天魔年轻的陆云樵,身上所散发的气势,看来完全不弱于天魔,两人旗鼓相当,很难判定最后会是哪方胜出。
  不过,虽然决斗的地点没问题,但时间显然是挑错了,因为这场决斗意外的打扰者,天魔与陆云樵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附近的云层,跟着,阵阵嗡嗡声响,几个巨大的黑影自云中快速飞出,居然是有敌人奇袭梁山泊。
  这点实在很奇怪,因为在孙武的记忆中,除了日后纳兰元蝶率军奇袭的那一次,梁山泊就不曾遭遇敌袭,更别说敌人还是驾驶大型器械来攻。然而,这似乎也没什么好意外,因为孙武同样也记不得这场决斗,照理说,如此令人全身紧绷的杀气,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不可能会忘记,哪怕自己只是个小鬼……
  恍惚中,孙武心里约略有答案,这应该是一段失落的记忆,一段不知为何被自己遗忘的回忆……
  这批不速之客在装备上的实力,无法与日后的纳兰元蝶相比,再怎么说,纳兰元蝶是驾驶飞空巨舰强袭梁山泊,但这批人所驾驶的,却是一种大小如同马车,造型近似蜻蜓,极其笨重的飞行工具,载重量大概是三到四人,他们强行超载,塞了六个人上去,使得这些蜻蜓飞艇摇摇晃晃,看来非常不妥。
  更不妥的是……纳兰元蝶的飞空舰,是朝廷军方多年研究的技术成果,但这些刺客所乘的几架蜻蜓飞艇,却不晓得是从什么地方搞来,外壳多处破裂,留有弹痕,飞起来摇晃不停,还有两架尾端猛喷火花,最后还生出浓烟,直接冒起大火,看起来……似乎是从什么战场上捡来的半残品。
  使用这种东西作为突袭梁山泊的工具,其资源窘迫可想而知,不过,他们选择这件东西,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这些飞空蜻蜓上全都装载了重武器,火力极强的机枪炮连射,每一炮打下来,岩石粉碎,地上被炸出一个大洞,大量土石翻掀上天,梁山泊房舍倒塌,林木折断,经历一场严重浩劫。
  其他地方都被轰得乱七八糟,作为主要目标的这处战场,自然更是炮弹如雨下,狂轰乱炸,猛烈炮火几乎全对准天魔轰去,摆明就是冲着天魔来的,只不过炮弹波及威力太广,同在战场上的陆云樵自不免也受波及,就连远远躲着旁观的孙武、小殇,都差点被炮弹伤到0这场奇袭极其猛烈,孙武肯定自己的脑袋出过问题,若非如此,这么大的破坏,自己怎会全无印象?况且,就算自己忘记,但是被破坏的事物,不会无缘无I原,自己从未发现梁山泊有重建、修复的痕迹,这背后动用的人力物力,也就表示……记忆之所以失落,是因为有人想将此事从自己脑中抹去,然而,为什么呢?
  敌人的攻势不仅仅强,甚至近乎疯狂,把蜻蜓飞艇上的弹药全部打光后,还直接把飞艇当成武器,坠毁撞击地面,造成大爆炸。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今天的天魔、陆云樵而言,不值一哂,不过在当时,他们的武功似乎远不及今日,比较像个有血有肉的人,左窜右跳,应付得有些吃力。
  若在今日,两人的决斗早已开打,这些不速之客的袭击,会被当成决斗中的点缀,增添点额外的风险与乐趣,但在那时,这些密集扫射的枪弹、爆炸,令他们必须全神应付,最开始他们还有点战斗意图,不过片刻之后,他们发现这个念头不可行,放弃了不顾一切进行决斗的打算,先求自保,并且,尽量不消耗本身力气,以免稍后吃亏。
  保持自身气力与最佳状态,这要求对天魔来说困难了点,因为这一群刺客赫然就是直冲天魔而来,身份是魔门中人,都是一些长老、耆宿和地方派系领袖之类的大人物,一言以蔽之,就是站在天魔对立面的反对派,因为不满天魔的行为,密谋串联,挑在今日杀上梁山泊,要为魔门除害。
  以天魔的统驭风格,出现今天这情况,真是一点也不意外,他素来嗜杀,之前几次大清洗,将不服的魔门高手洗掉大半,剩下的人兔死狐悲,会联起手来拔除生存威胁,这没啥好奇怪,只是选的日子太好,恰巧就在陆云樵摸上、梁山泊挑战的这一天。
  如果事先联络好,正邪双方联手,这搞不好会变成一次成功率极高的诛魔行动,可惜双方过去都不曾有类似想法,欠缺联系,当战斗爆发,刺客团中不少人甚至没第一时间认出陆云樵,将他也牵连进去,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混战。
  虽然在战略执行上有点失误,这支魔门刺客团的实力却不容轻视,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本是天魔刻意保留下来的菁英战力,几次清洗都不曾动到,省得把人杀光,日后魔门无人可用,但这分“美意”他们拒绝接受,为了能够活得安稳点,联手起来要将灾难根源彻底铲除。
  刺客群一面抢攻天魔,一面也分出人手,阻断其他人来援。负责袭击村落的那一批人,立刻显现出战力的差距,梁山泊的村民,本来皆是江湖上的悍匪,一个个堪称高手,但与这群魔门菁英一对上,往往数招之内便身首异处,实力完不是一个层级。
  负责对付天魔的主力,更是菁英中的菁英,既有魔门的百岁长老,还有太平军的成名悍将,每一个都能与天魔正面对战,四、五名一流高手奋不顾身地杀上去,强如天魔,一时也陷入苦战,而陆云樵站在战斗圈外,冷眼相看,似是预备随时出手,更增添了战斗中的压力。
  孙武很好奇这场战斗的结果,只是,记忆以片段呈现,不是很完整,没看到战斗怎么进行,忽然之间天地景物一变,情况已经不同,孙武发现自己给人夹在臂弯,疯狂奔跑,身上还非常痛,好象有几个地方已经骨折了……
  “站住!把孩子放下!”
  后方传来陆云樵的怒吼,孙武这时才看清楚,自己并不是唯一被人夹起来狂奔的,旁边还有几名黑衣人也在狂奔,其中之一的臂弯夹着小殇,几个黑衣人身上的伤势都不轻,血流如注,缺胳膊少腿的都有,还有一个肚腹上有个大伤口,肠子都跑出来,一看就知道是致命伤,偏偏这人还像没痛觉一样,拔足飞奔。
  小荡给人夹着跑,面无表情,不哭不闹,似乎对身外一切无动于衷,但孙武对她太过了解,光是从眼神中就看出,她其实也疼得厉害,只怕身上骨折数不会比自己少吧!
  陆云樵急追在后,表情非常焦急,披头散发,身染血污,明显经过一场激斗,力量大幅消耗,身上也伤得不轻,看来是被莫名其妙地卷入战斗中,只不过,陆云樵和魔门瓜葛不深,这些魔门叛徒又是为了天魔而来,怎么会搞到陆云樵在后头狂追他们,这实在很奇怪?
  “只要伤到这两个孩子一根头发,我让你们没有一个能生离此地!”
  陆云樵最初似是投鼠忌器,不好随便出手,不过他身为正道大头头,给人拿人质威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稍稍定神之后,便出手给歹徒立威施压,五绝剑气激射喷出,纵横切割,立刻就杀了一人,尸体分斩成四截。
  死了一个人,这群人是感受到压力,却未因此停步,脚下继续飞奔,只不过神色中有点迟疑,因为照当初计划,应该是要将天魔引到目的地去,哪知道天魔不来,却半路杀出一个陆云樵来,就算真的将陆云樵引去,有什么意义?这种舍身得吗?
  陆云樵的战斗经验丰富,当然也看出敌人且战且退,是要把自己引过去,至于引到什么地方去……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安全起见,怎么都不能去,当前唯一办法,就是在这些人抵达目的地之前,将他们全部杀尽,抢回两个孩子。
  一场凄惨的战斗就此爆发,双方身上都带伤,但陆云樵超卓的武艺,这时完全发挥出来,在已经入夜的崎岖山道上,他展开五绝神剑,点点剑气,如星如雨,大发神威,连毙两名强敌,全都是给他一剑砍成两截,尸首带着破裂的内脏,一起坠落不见。
  只是,陆云樵虽强,但要夺回两个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他施重手连毙强敌的同时,被敌人两掌印在胸口,伤势加剧。本来一点内伤算不了什么,可是这伙魔门刺客都修炼毒掌,毒力入体,大大影响自身内力,武功大打折扣。
  再者,山道崎岖狭窄,剑气运使受阻,常常斩在岩石上,石屑飞溅,却于事无补,敌人最后只剩下两个,但这两个人的手掌,却都按放在孩子的身上,哪怕不吐劲发力,只要用毒掌的毒质轻轻一沾,两个孩子就毒发无救,陆云樵武功再高,也没有把握在两名敌人发劲之前,将孩子们救下,便不敢太过进逼,做出最关键性的一击。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没有持续太久,几分钟后,两名黑衣刺客的步伐一起加快,拼尽余力,朝着前方的山窟奔去,明显最后目的地已在眼前,陆云樵知道不好,不能再拖下去,甘冒奇险,身法一下加速,奔窜到两人之间,五绝剑气分射而出,贯穿两人身体。
  两名黑衣刺客的反应不同,其中之一加速狂奔,另一名却悍然反击,攻敌所必救,哪知陆云樵不避不闪,硬受一击,左脸给毒掌重击一记,毒素发作奇快,面颊登时肿胀溃烂,若非护身真气够强,第一时间便遭毒素侵入脑部,当场毙命了。
  承受巨大的风险,就是为了得到绝对的利益,陆云樵露出头部破绽,诱敌反攻,硬受一记,自己却在此时一指弹出,剑气切割,先将那人手臂切断,被抱夹着的孙武连同手臂落下,剑气余劲横切,自那人腋下切入,惨嚎声中,头颅整个被砍飞出去。
  “小心!”
  陆云樵赶忙一接,将差点坠落山崖的孙武给抢救回来,没有成为敌人的陪葬品,险到了极处。
  连番激战,加上这一下豁力施为,真气一竭,几处被强行压制的毒质几乎失控爆发,陆云樵脚底一下踉跄,眼前发黑,在把孙武放下时,他有着短暂的迟疑,不过这迟疑不足两秒,他放下孙武后,马上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所有伤势与毒素,重新站起来。
  “小武,你要做个正直的人……好好做人。”
  简短的言语中包含着决心,只是当时年纪又小,只懂得恐惧的小孙武无法明白,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这个男人已经在“该不该救那女孩”、“值不值得冒风险去救那女孩”的挣扎中有了决定,甚至,还找回了一部分遗失的自我……
  孙武只是看到,在陆云樵急掠过去的方向,那个黑衣人已经跑出好远,站定在一个草坪上,不再奔跑,乍看之下没有什么问题,但那个黑衣人却像崩溃似的狂笑起来。
  “姓陆的,你别得意,你抢回了一个,还有一个,你救得了吗?这机关是我们兄弟为了与天魔同归于尽而准备,只可惜天魔没来,来了你这局外人,令大计成空,天不佑我啊,哈哈哈哈:”
  纵使年幼,孙武也听得出情况不妙,知道小殇有性命之忧,幼小的他什么也不管,哭着就朝小殇的方向跑,哪怕明知道做不了什么,还是想要救人。
  隔得尚远,孙武看不见小殇的表情、眼神,但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在那里的小殇很害怕、很恐惧,再也无法保持平时的冷静。
  她恐惧什么呢?死亡吗?这点孙武不知道,他只是哭着跑了过去,因为他也感觉得出,敌人原本是要胁持小殇、自己来威胁老爹,但老爹此刻不在,自己也已获救,单单小殇这个人质,不足以用来要胁陆叔叔,那人走投无路,就要和小殇一起玉石俱焚了。
  黑衣人确实正做着这样的打算,所以他一面发动机关,引爆底下的极火装置,一面狂笑:“姓陆的!你告诉天魔,我等今日纵死,也要他……”
  话只说到这里,就被狠狠打断了,事情的发展与预料中有着不同,与这小女孩非亲非故,一路上下手还下得特别狠的陆云樵,在奔至近处后,没有就此停步,相反地,还像是竭尽生平之力,加速冲了过来,快得连五绝剑气都不及运,手起一记重拳结结实实轰在黑衣人脸上。
  无比义愤的一拳,纵然黑衣人亦是一流高手,仍没有可能承受得住,脸上挨了一击,骨碎声登时响起,一边脸部整个被打碎,连眼珠都给硬生生打爆,重伤剧痛之下,手中略松,陆云樵将小殇如闪电般抢来。
  黑衣人受了重击,惊怒交加,不甘心就此失败,怎样都要拖个人一起下地狱,抢伸出手,想拉住陆云樵的手,虽然扯住衣袖,却给陆云樵裂袖甩开,飞驰而去,地底下则轰然一声大响,熊熊火焰裂地喷出,形成一道巨大火柱,高温焚化所有一切,煮金熔铁,飞腾烈焰直冲天际,还不住扩展范围,往外头吞噬。
  如此高温的极火,莫说人体,就算是钢铁也会给焚化,这群人恃之用为对抗天魔的最后杀着,只要能将天魔引至定点,待机关发动,极火高速朝外扩展,短短数秒之内,方圆五十米都受极火焚尽,逃都没有得逃,只可惜天魔自始至终都没出现,令这黑衣人死不瞑目。
  正朝着这边跑来的孙武,还没靠近,就给灼热气浪掀得离地而起,幸亏他距离尚远,否则别说给极火吞噬,哪怕稍稍给沾上,就是必死的下场。话虽如此,他距离爆炸中心点五十余米,也还称不上是绝对安全范围,险险掉落地上,差一点就滚落山崖后,他睁开眼睛,只见到鲜红的火舌急卷过来,整个人惊得呆了。
  “屏住呼吸!”
  一声愤怒的吼喝,伴随着一道身影的高速闪至,陆云樵及时飙至孙武面前,将一身护体真气凝聚于后背,以身为盾,护着两个孩子,硬挡极火的边缘,刹时间,连串烈焰焚物声响,有如天崩地裂。
  让两个孩子屏住呼吸,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提示,如果他们没有及时屏气,那么,哪怕陆云樵挡住了极火风暴的正面袭击,光是吸入肺中的高温空气,都足以将他们的肺部烫伤、烧坏。
  耳边如同雷霆霹雳大作,孙武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世界末日来临,自己死定了,不过,无论火焰烧得有多炽烈,高温气浪如何狂猛涌来,前头都有一个身影,仿佛高山峻岭般矗立,巍峨不移,替自己挡住所有的风暴,好象只要他站在那里,什么东西都无法伤害到自己。
  不晓得过了多久,当一切渐渐平息,孙武才听到一个声音,有些沙哑地。
  “小武、小殇,你们……咳,没事吧?”
  说话的同时,孙武感到有些热热的液体,喷滴在自己身上,很资……温暖,睁开眼睛的一瞬,见到一个面色苍白,头发焦灼,嘴角还因为内伤爆发,往外溢血的陆云樵,样子看起来是那么地狼狈、凄惨,不过,不晓得为什么,看着这副狼狈的模样,孙武觉得这个男人……很伟大。
  确认两个孩子平安无事,陆云樵也松了口气,但看两个孩子都瞪大眼睛,一副被吓坏的模样,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他连忙忍住痛楚,用尽剩余的力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试着让孩子们安心。
  “没……没事了,你们不要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你们都平安了。”
  事情是过去,但在陆云樵的身后,孙武看见一大片焦黑土地,本来是树林或草地,现在什么都给烧得干干净净,树木、青草,还有本来存在其中的生命,全都化为乌有,什么也不剩,连地面都发生诡异变化,有些地方出现奇妙的黑影,仿佛是原本在那里的物体,一瞬间被烧得只剩下影子,黏在地面,地面表层的泥土,也有多处变成了杂质极高的黑色玻璃块……
  整个景象,完全就是浩劫过后的地狱图,只要想到自己刚才差一点就被卷入这要命的极火地狱当中,孙武就感到一阵几乎窒息的恐惧,就连素来没有什么情绪反应的小殇,都好象在这过大的打击中,心壁失守,情绪崩溃,抓着坠云樵的一只手,泪水像断线珍珠一样落下,稚嫩的嗓音,在泪眼蒙眬中,频频唤着模糊的呓语。
  “笨蛋……笨蛋……你这个大笨蛋……”
  被小女孩这样斥责着,陆云樵也只能强忍痛楚,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反倒是孙武有些被弄糊涂了,再怎么说,陆叔叔救了小殇一命,哪怕不感恩也好,总没有理由骂他是笨蛋吧?
  不过,除了这点以外,小殇的情形还真是反常,打自己有记忆开始,可从不曾像此刻这样,看她为了某个人如此放肆地痛哭,哭得是那么伤心,仿佛整个情感完全溃提了……
  替陆云樵感到不平,孙武也想握住他另一只手,衷心说声感谢,为了他的辛苦、救命之恩,诚恳地致上自己的谢意,可是,当孙武要这么做的时候,他才发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他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小殇握住了陆云樵的一只手,但另一只手……在那该是一只手的地方,什么也没有……正确一点的说法,是手肘以下的部分,什么也没剩下,既没有手、也没有袖子,而原来是手肘的地方,现在就只是一小截焦黑的残块,被I武轻轻一碰,就化为灰烬,坠落飘散,一下就不见了。
  “陆、陆叔叔,你的手……你的手怎么……”
  又是紧张,又是难过,男孩放声大哭,扯着陆云樵的襟角,和旁边的小殇一起,哭成了一双小泪人儿。
  陆云樵疼得额头频冒冷汗,却还是只得勉力挤出笑容,劝解着两个哭得不停的孩子。刚才冒险救人,虽然成功重伤敌人,救下小殇,可是在转折回冲的一刹那,身形难免凝滞,给那人抓住手腕,自己立刻发劲用开……终究令得自己慢了一步。
  高温极火,非血肉之躯能抵抗,哪怕武功练得再高,人始终只是个人,极火一起,手腕登时报销,肉体组织在高温下焚化蒸发,什么也没剩下。
  这些年来南征北讨,出生入死,整天都在送命边缘,重伤更是家常便饭,不过,弄到伤残肢体,这还是第一次,一条手臂就这么没有了,无论自己的武功有多强,从今之后,都要大打折扣了,虽然自己一直努力镇定,不被这打击给影响,让情绪平稳,但事实上,看见手时的断处,自己也很想落泪……
  “没事、没事,这条手臂,换到了你们的未来,很值得……”
  到最后,陆云樵只能忍着伤痛,竭力安慰两个嚎啕大哭的孩子,无论这个牺牲值得与否,它都已经发生,就如同生命中许多已经造成的伤害一样,不可能改变了,而且,整件事似乎并未结束……
  就在这哭成一片的悲伤气氛中,一道巨影无声来到陆云樵身后,巨大的存在感,给孙武一种乌云遮天的感觉,脑部更被一股力量影响,昏昏欲睡……
  陆云樵察觉到了敌人的到来,却不做反应,只是淡淡一句:“……不动手吗?”
  本来上梁山泊只为决斗,但如今,战斗的结果不打也知道,对方可不是那种会讲武者尊严、江湖道义的人物,特别是此时此刻,对方没有不动手的理由。
  这是陆云樵的判断,不过,这个判断却出了问题……
  “看在你伤残的分上,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在梁山泊养伤,伤好了以后,你喜欢去哪里都行。”
  “你不动手?”
  “动手?你很希望我现在杀你吗?我现在怎么说也是一个好人,既然是好人,是不会也不屑趁人之危的。”
  “好人?谁信?”
  “你不信也没关系啊,但你辛辛苦苦找上梁山泊,是为了打一场明知必死的战斗吗?你如果死了,你在意的那些人,就真的没人保护了。现在杀你是很容易的,但……今天的事,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放你一马吧!唉,好人就是容易欠人情啊!”
  天魔说着,将两名孩子抱了起来,在给天魔抱起的瞬间,孙武完全失去了意识,仿佛有股力量在大脑里猛力冲刷般,让他在醒来之后,对这一切都不复记忆。
  然后,他就这么晕了过去……
  然后,他清醒过来……真正的清醒过来了……
  请续看《东方云梦谭》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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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云梦谭43
 作者丨弄玉X龙璇
 
  简介:
  孩子的教育不能等!不管是要当掌门人还是大魔头,千万不能输在起跑点!
  最好身世还要扑朔迷离、真真假假、孤苦无依;
  像孙武这样被洗脑洗到失忆就是成功范例,
  或是参考袁晨峰的实验性双轨教育,
  还有,现代社会讲求男女平等、有教无类,
  所以小觞、妃怜袖等人也是有受过特殊教育的。
  最后好人变坏人、坏人变好人,好人去杀坏人、坏人去杀好人!
  各位用尽心思的大人们啊……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目录:
  第一章夜半到访·不速之客
  第二章便宜买卖·攻心之战
  第三章抛舍过去·破旧立新
  第四章不诚之礼·五斗之米
  第五章凌云之志·平凡追求
  第六章青梅之交·今朝殇逝
  第七章虎落平阳·有死而已
  第八章猝然天崩·风起云涌
  
  第一章夜半到访·不速之客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当这些早已被封印在意识深处的画面,全都在眼前跑过一次,孙武的身体整个都僵掉了,许多只是隐约有感觉的事,一下子都变得清晰,自己终于明白,为何这个“路叔叔”对自己有如此特殊的意义?
  
  之前,不管“路飞扬”表现得有多落魄、多颓废,自己对他就是有一份说不出的亲厚好感,那不只是对亲人的感觉,还带着一种很莫名其妙的崇拜,仿佛不管他现在正做些什么鸟事,下一刻都有可能忽然变身成大英雄似的,每次想起来,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为何会对他有这样的信心?这样的感觉?
  
  哪怕是在“路飞扬”变回“陆云樵”之后,这种理智与感觉的落差仍然存在,自己不觉得这个陆云樵有什么了不起的,心里甚至还有个声音,提醒自己将来长大,绝对不要变成他这样的糟糕大人,然而,就算在这种时候,潜意识里所深植的那份崇拜感仍没有动摇,想想实在奇怪。
  
  如今答案揭晓,自己之所以会对这个男人,有这么深的崇拜与信任,一切非是无因,只因为当年他确实这么救过人,拼着送命的危险,舍身救下自己与小殇,最后更因此废掉一臂……如此震撼的一幕,看在自己眼里,伟大的形象深深烙印进脑海,这辈子都不会忘掉。
  
  ……可是自己怎么就偏偏把这个给忘了呢?
  
  小殇明显是记得的,不然她对陆云樵的态度也不会是这样,而答案也很清楚了,肯定是有人用了什么手法,操作记忆,让自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什么人作了这件事?
  
  ……哪可能还有别人?
  
  记忆的最后几幕,天魔出现在陆云樵的身后,双方的气氛绝对称不上友善,天魔虽然没有与陆云樵战起来,但恐怕也不愿意让这段记忆一直留在孩子脑中“妨碍教育”,在这样的情形下,出手把这段记忆抹去、封印,没什么好奇怪的。
  
  消失多年的记忆,一下子重新回到脑中,孙武的心情非常激动,里头更有着愧疚与后悔。关于自己的记忆被封印,这点孙武没有什么怨恨之心,老爹就像是自己的父亲一样,不管怎么样,自己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怨恨亲人,但对陆云樵的悔疚,却更为深重。
  
  如果当年不是为了救下自己与小殇,陆云樵不用废了右臂,双臂完整的他,再加上后来的进境,他会是名符其实的天下无敌,无惧任何人,皇城之战不用打得那么辛苦,更不会伤得那么重,这一切……与自己有关,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想到激动处,少年不禁热泪盈眶,不由自主地叫喊出来。
  
  “陆叔叔!”
  
  声音很大,惊起树林中群鸟飞起,陆云樵当然不会没听见,他停下了脚步,跟着,他从这声叫喊的激动情绪中,好像明白了什么,举起了重伤的左手摇了摇,似在向孙武示意,一切不用介怀,过去都已成过去。
  
  “陆叔叔!”
  
  孙武又叫了一声,这时远近的人们都已被惊动,漆黑的农舍中亮起灯光,负责警卫的同盟会人员、慈航僧侣,纷纷朝这边赶来,陆云樵挥了挥手,这次连脚步也不停,转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中,无影无踪了。
  
  陆云樵应该是发现自己的记忆已经回复了……孙武有这样的感觉,他这个人表面上看来很厚脸皮,其实却意外地胆怯,不喜欢被人感谢,特别是道谢大恩,这种场面好像会令他很不自在,所以察觉到少年失落的记忆可能回复,他一句话也不说,逃命似的飞速离开。
  
  孙武对陆云樵的作风,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不愿接受自己的道谢,自己也没可能把他强留下来,此刻心中除了感谢,再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便将满腔谢意,化为一声大大的祝福。
  
  “陆叔叔!你要保重啊~~~”
  
  声音远远地传出去,树林中走兽奔窜,大群鸟儿受惊飞起,动静很大,陆云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树林中,当然更没有留下任何回应,孙武确信他一定有听到自己的话,如此便已足够。
  
  小殇不在身边,在这种情形下与陆云樵离别,说来有些感伤,孙武忽然发现,虽然陆云樵让自己不要冒失回到京师,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自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走。
  
  陆云樵已经离开了,小殇不在这里,梁山泊已经坠毁,姊姊和老爹都不知去向,而且,如今一切状况已经不同,就算找到他们,他们也不是原来的他们了,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关系。
  
  仅有的亲友,分散东西,即使自己想找他们,他们也在躲避自己,自己没把握能把他们找出来,更何况,如果他们那么明白地表示出不愿见的意思,自己强人所难,硬去把人给找出来,这样有意义吗?
  
  那自己能去哪?
  
  到域外去投奔虚江子,顺便拜访拓跋小月、任徜徉、妃怜袖?还是正视自己慈航掌门的身分,随苦茶大师一起回慈航静殿,那边肯定也会欢迎自己的?或者去同盟会,协助袁晨锋,与他一干天下大事?
  
  选项不是没有,凭着自己此刻的武功,足以在中土大地上横着走路,不管要去哪里、要作什么,都没有问题,但无论是哪个选项,感觉起来都那么陌生,都不是自己想选的。
  
  到了最后,自己还是只能先与小殇会合,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方向,所以无论京城有什么危险,自己是必须要去一趟,并且在里头找到小殇。
  
  “陆叔叔,真抱歉,不过……这次不能照你的意思来了。”
  
  孙武喃喃自语,思索有关潜入京师的问题,一时间也没什么具体想法,就是得出一个“潜入失败便硬闯”的结论。
  
  忽然,孙武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记忆遭到封锁,这是百分百确定的事实,但被封印的记忆,为什么会忽然解开,让自己记起了前事?
  
  陆云樵当然有能力解开封印,可是以他不喜邀功、不喜被人道谢的个性,他不可能去解封印,真的要解也不会等到此刻,恐怕他还希望自己这辈子都把此事忘记,永远都记不起来,这样最好。
  
  如果不是陆云樵出手解开封印,那么,难道是自己或他在无意间作了什么、触动了什么,完成了某个条件,这才令封印失效,失落的记忆一下回到脑中?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但具体条件是什么,目前根本不可能知道,也就不用花脑筋去想这种无谓事了,这封印九成是老爹亲自下的,他会设什么解封条件,外人没可能猜到。
  
  ……不过,似乎还有最后一个可能性!
  
  孙武一下子皱起眉头,最后这个可能性,让他感觉很糟糕,开始担忧……该不会是下封印的人出了什么事吧?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即逝,连孙武都觉得好笑,老爹的武功那么高,又是老狐狸一个,简直就像是一座不会倒的钢铁巨山,有什么人伤害到他?特别是当他受伤藏匿后,想找着他更是难上加难,不会那么容易给人可趁之机的。
  
  孙武的想法,也正是江湖上普遍的想法,所有曾与天魔敌对过的人,都清楚他的厉害,哪怕是负伤,猛虎的威胁只会比平时更大,再加上这头猛虎又有老狐的狡狯,想要在这个时候对他不利,那真是谈何容易?
  
  不过,很多时候,当大多数人都这么想的时候,这个想法往往偏离事实,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天魔此刻碰上了不速之客。
  
  三更半夜,有不速之客到访,这就散发着很不友善的讯息,更别说这个藏身所在,是天魔准备多年的极度机密,会被人一下子找上门来,若非有人出卖,就是对方技高一筹,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情况都非常不妙,非常危险。
  
  一瞬间,天魔意识到情况不妙,第一个念头就是撤离,因为来人能如此靠近才给自己发现,途中只怕还连拔数道明、暗桩,这显示自己受重伤影响,力量大打折扣,就连耳目灵敏都不复平常,在这种情形下面对敌人,怎么说都是很不利的,自己没有必要吃这眼前亏,可是,堂堂魔门之主,一代无敌天魔,连敌人的影子也没见到,就这么丧家犬般样衰地逃跑,这种事……自己能够忍受吗?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暗自感叹,怎么重伤之后,自己居然在意起尊严、面子,这些平常自己认为无谓的东西?
  
  但当敌人真正杀上门来,刚才的那些反省赫然未能发生作用,一股强烈的反感与傲气,让天魔拒绝立刻离开的理智判断,想要看一看是何方神圣敢在这时候找上门来?
  
  事实上,还不用等敌人进门,天魔就已经得到答案。来者只有一人,当这人踏入小屋的十五米范围内,天魔就已经从来人的步伐、呼吸中,听出了他的武学路数、修为深浅,更认出了他的身分,并为此愕然。
  
  “呃!原来是你这小子……”
  
  认出了来人身分,天魔反倒困惑起来,判断不出对方来意,哪怕知道来人不怀好意,也猜不出这小子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对方显然也晓得自己已被发现与认出了,所以在来到小屋后,没有任何过激动作,居然还先敲了敲门,表示出一个客人应尽的礼仪,不过,他并没有等待屋中人的回答,在敲门后就直接推开进来了。
  
  “谢天谢地,你还没有离开,我还在担心,若是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先跑了,那该如何是好呢?”
  
  来人见到天魔,明显松了一口气,连脸上都有了笑容,天魔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目光变得锐利。这小子过往为了不让人认出身分,每次两人会面,他都会蒙面改扮,遮掩本来面目,但今天什么伪装也没有,就这么直接来了,其中意义不问可知。
  
  “你是来杀我的?”
  
  “这会很奇怪吗?从以前到现在,哪次见面我不想杀你?在你周围的那么多人,除了孙兄弟,有哪一个不想杀你的?不得不说,讲起作人,你真的比我师父失败很多。”
  
  并不是很正面的回答,但杀意蕴敛于温文笑语之中,来人有着一张笑起来非常温暖、好看的俊朗面容,身穿白衣,虽然衣服上染了血迹与尘土,略添少许狼狈,却仍掩不住他的高雅气质,哪怕在这个农舍小屋中,他随便往那里一坐,看起来依然尊贵有若王侯。
  
  只不过,如果有人见到他在此出现,肯定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因为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没有理由、没有可能现身于此,稍微一个不慎,就是勾结魔门、包藏祸心的罪名。
  
  放眼当今天下,身分似他这么敏感、特殊的人物,实在不多,从他不做任何掩饰,直接一身白衣进入小屋,并且叫出“孙兄弟”三字起,他的身分已是昭然若揭。
  
  此刻,在寂静的小屋内,魔门的天魔、同盟会的少主席,面对面坐着,彼此之间的气氛说不上和谐,但也没到剑拔弩张的程度,袁晨锋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仿佛心情很好,而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两人都绝不是首次会面,或者可以说……他们很熟!
  
  “你这副架势跑来,应该有你的目的,事实上我也正想找你问问,为何阿鼻血会落在武沧澜手里?”
  
  “因为……快递实在是一种很好用的东西。”袁晨锋笑道:“别闹了,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拉弱的,打强的,这是兵学正理,你与师父声势似弱实强,最危险的反而是武沧澜一方,若你们玩起联手,他不出几回合就玩完了,如何还能达到三败俱伤的效果?只有帮武沧澜一把,他才有足够本钱与你们周旋,至于用快递寄东西,这是师法你的故技,那么大的巨炮都能寄去,少少一点阿鼻血,不会很麻烦的,而且……价钱也很便宜。”
  
  “阿鼻血这么宝贵的东西,上趟在域外分开之前,我交给了你,你居然拿去送给武沧澜?”
  
  “宝贵吗?如果世上只剩我一个人有,或许算得上宝贵吧,但那时你不是拎了一桶走,只留给我一点结晶体吗?要是你真有那么好心,我还比较想要克里普錼咧,有龙族克星在手,比能看不能用的阿鼻血要实用多了。”
  
  袁晨锋道:“况且,你不能不承认,阿鼻血被我用得不错,武沧澜不顾后果,一口就把阿鼻血给吞了,虽然他猜到阿鼻血内暗藏毒物,用特殊手法阻止了最后融合,但怎样也好,他仍是与你们拼个三败俱伤,如果是我自己跳下场,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出现这么理想的结果。”
  
  天魔一时无语,沉默地承认了袁晨锋的话。自己发现武沧澜得到了阿鼻血的瞬间,心里的震惊无可形容,事先压根就想不到,那小子会有这等奇招,而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是妙着,虽说失去阿鼻血很可惜,但哪怕袁晨锋吞下阿鼻血参战,也不可能造成如今这样的战果……完全符合袁晨锋利益的结果。
  
  开战之前,武沧澜的声势表面上看来最强,不但长年纵横不败,又占了主场优势的地利,似是三雄之中最强大的一个,可是只要熟悉天魔、陆云樵的人,就不会这样判断,袁晨锋就是能导出正确答案的寥寥数人之一,故而作出准确判断,将手中的阿鼻血赠与武沧澜。
  
  如果要达成三败俱伤的目的,就必须让三雄的实力维持均等,在这样的情形下,藉由战斗而彼此削弱,最终全部完蛋。袁晨锋选择了武沧澜作援助对象,最后达到目的,这与其说是布局精巧,其实赌运气的成分超过一半,只不过最后赌赢了而已。
  
  基于阿鼻血的危险性,得到阿鼻血的武沧澜,不会一开始就使出来,必会借故诈败退场,等待两名强敌互斗重伤,才出来收渔人之利,若有需要,这才服下阿鼻血。这是袁晨锋的判断,尽管大方向没错,却还是发生许多意外,像是天魔与陆云樵联手、武沧澜被打成残废重伤,这些都超乎他一开始的预料,也迫使武沧澜提早下决心,立刻使用阿鼻血来治愈肉体。
  
  陆云樵、天魔重伤倒地,若武沧澜这渔人之利收得太易,轻易将两人格杀,自己却因为阿鼻血之助,实力攀上最强的巅峰,这对袁晨锋而言,非但不是理想结局,反而是最糟的状况,因此他另作部署,在阿鼻血中藏有奇毒,武沧澜吸纳阿鼻血入体,奇毒入心,纵然杀败两名强敌,也只剩一时三刻之命。
  
  这个部署堪称细心周到,不过武沧澜也不傻,早料到敌人有此一着,作出防备,以金针封住阿鼻血最后里程的融合,让袁晨锋的部署成空,没能实现。这个意外对袁晨锋很是不利,幸好后头一连串阴错阳差,让结果符合预期,这一铺总算是赌赢了。
  
  天魔事后扪心自问,即使自己想到阿鼻血能这样使用,但若自己与袁晨锋易地而处,手上就只有那么一颗阿鼻血,自己敢不敢、愿不愿把这个难得的筹码放弃,不自己使用,而是拿来当作用计的关键物。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天魔挣扎良久,迄今没有答案,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种事,你是舍不得、作不出的……
  
  并不只是自己如此,即便是回到过去,与自己同时代的那些强人,他们也同样舍不得,阿鼻血这东西虽然危险,却代表着一个必能突破瓶颈的机会,一旦取得突破,后头的可能性几乎是无限,只要把它成功驾驭,便能超脱凡人,真正无敌于天下。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大到不管是什么高手、强人,如果得到阿鼻血,就绝对不会放手,废寝忘食地钻研,怎样都没法割舍。袁晨锋这个小子,十余年来自己一直在用各种方法挑拨他,野心、仇恨、恐惧、猜疑……无数种方法,换作旁人,早已被玩得团团转,但他……也不能说是不为所动,只是他把情绪隐藏得太深、太好,令自己始终无法肯定、无从判断他是否已被打动。
  
  也是因为这样,这次自己与他联手灭桑德族、取阿鼻血后,才特别把阿鼻血分给他,目的就是想看看,这么一个绝世诱惑摆身边,在时局如此风雨飘摇的此刻,他能否禁受得住?特别是,阿鼻血对这小子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事关他父亲当年的辉煌,对他应该是一个很大的诱因,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轻易放下,如若他终于受不了诱惑,将阿鼻血拿起来使用,那……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与他父亲一样,输给眼前利益的傻瓜。
  
  无论如何,这小子漂亮地过了这一关,巧妙地把包裹糖衣的毒药,做了最好的利用,突破了陷阱,从某个方面来说,他也超越了旧时代的所有人,站在比所有高手、强人更高的起点上……
  
  “唔,你成功了,陆云樵看来把你教得很好,或者说……这是你自己的功劳呢?”天魔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多年部署准备下来的秘密藏身处,就连魔门之内都没有什么人知道,天魔不信素来被自己视为废物的同盟会情报部门,能够把自己找出来,袁晨锋应该是有什么其他管道,比如说,他已经与魔门内部的什么人勾结串连,就像他父亲当年那样?
  
  “呵,这个问题,是因为你担心有人叛你吗?别操心这个,没有人出卖你,只是你太过不小心了而已。要找到你虽然困难,但既然知道你是与凤婕一同离开,找出凤婕,再在她所在位置地毯式搜索,你可能的藏身位置也就浮出水面。”
  
  袁晨锋耸耸肩,笑道:“至于要找到凤婕,坦白说,这还真不是什么难事,你知道的,那个目标实在太大了。”
  
  “你把她给……”
  
  天魔的话刚出口,便为之哑然失笑,凤婕的武功之高,在当世已入绝顶高手之列,袁晨锋还未有资格对付她,再加上凤婕为人机警,并非寻常蠢笨女子,单单凭一个袁晨锋,是动不了她的,至于调动人马对付凤婕,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这话问得奇怪,我能把她怎么样?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不,哪怕到了万不得已,我也不想与她为敌,她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啊,不但自身实力强,背后的一堆靠山都硬得过头,如果对她出手,那就等于要同时与我师父、孙兄弟,甚至苦茶方丈、慈航静殿为敌,后果太严重了。”
  
  袁晨锋道:“我的人只是目送她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半点打扰、没有半分不敬,希望她甚至不曾发现吧,这样子说,您满意吗?大伯!”
  
  一声“大伯”,点出了两人的关系,若有旁人在场,必会为此深深震惊,为的不是两人之间亲属关系,而是众所周知,天魔就只有一个弟弟,袁晨锋能称他为大伯,这也就代表……袁晨锋即是传闻中的天妖之子。
  
  太平军国覆亡后,有一个奇怪的流言,在中土、域外蔓延开来,说有朝一日,天妖之子必会重临,率领域外各部族,抵抗中土的侵略暴行,再创太平军国的无比辉煌。这个近似预言的传闻,在域外甚得民心,中土朝廷也不可能视若无睹,事实上,基于天妖的威胁性,若他真有子息,不管有没有这个预言,大武王朝都必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一时间,消灭天妖之子的搜捕行动,浩浩荡荡地展开,就连同盟会、两大圣宗都加入其中。
  
  不过,这场声势浩大的行动,才刚开始便碰到障碍,在执行之前,所有人都发现自己面对一个共同的问题:天妖哪里来的儿子?
  
  在正式记录上,天妖不曾与任何女性成亲生子,这倒也不是什么奇事,古往今来,为了保护家人、后代,许多重要人物都会对此秘而不宣,但怎样掩饰也好,总有蛛丝马迹留下,比如说,曾经和哪些女人亲近过?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曾经和哪些女人干过……
  
  普遍来说,调查这个可不是容易的工作,因为这些成为领导人的英雄豪杰,往往贯彻“英雄本好色”的原则,一生干过的女人多不胜数,要一一找出,绝对是庞大的情报工作,但在天妖身上,这个难题以另一种形式呈现。与其他的领导人物相比,天妖生前与其说是不好色,根本就是不近女色,正式记录中从没有他与哪个女人过夜、发生关系之类的记载,反倒是有过许多臆测,认为他修练的功法不能行房,所以避忌女色,甚至有一段时间,朝廷以“天妖性好男色”来进行人身攻击,打击士气。
  
  当然,天魔、银劫、虚河子等极少数的顶峰人物,知道实情并非如此,晓得天妖身边还有一个异族女孩,自举兵起事之日起,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只不过这个纯真善良的异族女孩,被保护得极好,即便是在太平军中,知道她的人也寥寥无几。
  
  不过,知道这个秘密,并没有什么帮助,魔门、朝廷都曾针对这女孩秘密监控,由于天妖武功太高,他是否有与这女孩发生过什么,难以肯定,但这女孩不曾怀孕过,这却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直至她身亡为止,她也从没有大起肚子,更别说生下儿女。
  
  找不到天妖曾亲近其他女子的证据,唯一的嫌疑人又被排除,一场浩浩荡荡,猎杀天妖之子的盛大行动,甫出师便失去目标,过没多久便不了了之,天妖之子的预言,变成了单纯的谣言。
  
  天魔没有就此放弃,持续进行调查,但始终一无所获,查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连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人都无法肯定,一直到陆云樵收了徒弟,万紫楼开始调查这个人的出身背景,除了同盟会所公布的官方资料外,就什么东西也查不到,天魔好奇心起,亲自出马,接触到袁晨锋,一切才有所突破。
  
  当时的袁晨锋年纪很小,却因为颠沛流离的童年,眉宇间有着一股超越应有年纪的成熟与沧桑,天魔一步一步从后方接近他时,本来还好奇陆云樵收了一个什么样的徒弟,但越来越强烈的血缘感应,让天魔无比吃惊,这世上除了孙武,居然还有第二人能给自己这样的冲击?
  
  更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孩子居然也同受感应,身体一震,猛转过头来,在闹市中的数百号行人里,直直地盯向自己,那眼神……那表情……几乎就是在这一瞬间,天魔就已经得出答案。
  
  ……事隔多年,弟弟你果然尚有后人!
  
  第二章便宜买卖·攻心之战
  
  要从复杂的情况中分析条理,掌握真相,并不是那么容易,可是如果一开始已经知道答案,倒果追因,那就容易得多了,天魔确认这孩子是天妖后人,反过来追查他的来历,虽然查不出他母亲的资料,却查到他与陆云樵的相遇并非偶然,陆云樵是专程前往域外的某个难民区,那个难民区地处偏僻,规模也很小,支撑得相当辛苦,凭着极少的财源,可能再过几年就要覆灭了。
  
  不过,当魔门的情报人员开始彻查这个难民区,赫然发现,当初设立这个难民区,留下钱财的人,竟然是中土人氏,只是身份神秘,隐瞒了姓名,经过一阵辛苦的追查,抽丝剥茧后,西门朱玉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天魔的眼前。
  
  西门朱玉活跃的时期,几乎魔门所有的失败都与他有关,即使是他死后,都还留下一堆对付各方势力的后着,当西门朱玉的名字与袁晨锋扯上关系,天魔就晓得自己没找错方向。
  
  天妖生前在魔门中真正交好、信任的极少人中,西门朱玉算是一个,而且,自始至终,西门朱玉对天妖甚是同情,在一切无可收拾之前,他一直在极力避免与天妖的生死冲突,天妖若有子息,极可能托付给西门朱玉,而西门朱玉若知道天妖有后,哪怕彼此处于敌对关系,也会尽力保护周全。
  
  因此,当西门朱玉的名字出现,一切就这么被串上线了,天魔不至于为此咬牙切齿,但也深深懊悔自己的疏忽,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给漏掉了,虽然这其中还有许多让人费解之处,比如说,那名异族女子确实不曾怀胎待产,天妖是和谁生了这个儿子出来?又是怎样瞒天过海,避开各方势力追查的?
  
  这些问题颇让人想不出头绪,但既然一切与西门朱玉有关,违背常理就没甚么好奇怪的了,这个忤逆的不肖子,总有各种办法,把不可能化为可能,专门在那里赌风险、创造奇迹,天魔已经很清楚他的本事了。
  
  一步之差,让这最重要的关键人物,落到陆云樵的手里,天魔分外觉得可惜,天妖之子若是由自己来调教,肯定能有更大的发挥余地……与利用空间,但落到陆云樵的手上,这就只能说是浪费了,况且,从种种迹象显示,陆云樵只是单纯收了一个孤儿为徒,本身并不晓得这个孤儿的身分,倒还有点像这个孤儿主动接近他,刻意拜在他门下的。
  
  天妖杀了许多陆云樵的得力部属与兄弟,两者之间的深仇不共戴天,以这份深仇大恨、以陆云樵的耿直个性,如果陆云樵知道袁晨锋的身世,没可能会收他为徒……
  
  对于这个判断,天魔自己也不能说很有把握,毕竟这纯粹是自己的个人推测,没有实际证据支持,也不可能跑去找陆云樵问个清楚,但后头发生的事,却让天魔对自己的判断越来越有信心,陆云樵并不单单只是把袁晨锋当成徒弟来教育,完全当他是接班人、继承人在栽培,授以文事武功的同时,更逐步交给他同盟会的大权,从一些不重要的小部门,慢慢到重要的小机构,最后是进入中央决策,代理陆云樵行使大权。
  
  如果只是单纯要消弭仇怨,抛开过往恩仇,收天妖后人为徒,那绝对没可能做得这么彻底,把同盟会的大权都移交给他,培养他成为接班人。让天妖后人执掌同盟会,日后天晓得会有什么变化,这个风险太大,陆云樵没可能拿天下苍生的福祉去冒这风险,所以,陆云樵应该是不晓得袁晨锋底细的。
  
  天妖的后人、陆云樵的徒弟,这两个身分中不管是哪一个,都让天魔感到高度兴趣,更别说是两者合一,无论存在意义、利用价值,都成了天魔志在必得的一个目标。
  
  假如袁晨锋没有被陆云樵收为弟子,天魔还不太肯定,自己对这人是要杀?
  
  还是要留?但他既然成了陆云樵唯一的徒弟,那就是一枚奇货可居的棋子,天魔很快便开始了第二次的接触。
  
  太平军国时期,魔门之中曾有不少投机分子,想要拥立天妖为主,推翻天魔的统治,后来被天魔反过来斩尽杀绝,也直接造成了后来天魔与天妖的全面冲突,最终导致天妖身亡。有此前车之鉴,接触天妖后人的工作,只能由天魔亲来,否则让魔门中人晓得天妖有后,说不准又生异心。
  
  对天魔而言,这本来不是一个容易的工作,哪怕他一生会过高手无数,斗过许多的智者,但袁晨锋不过是一个孩子,堂堂武林大豪要怎么不着痕迹地与一个孩子接触,这可实在不易,幸好在那个时期,天魔周围的近龄孩子很多,孙武、小殇、羽宝簪、妃怜袖……经常与孩子们打交道的结果,让天魔不至于无计可施,还算能找到切入点。
  
  不过,后头连续几次接触,天魔就发现,这孩子年纪虽不大,却完全不是天真可爱的那一类,他的防卫心极重,想要利诱他根本就没用,其他的手段也如老鼠拉龟,全然找不到可下嘴的地方。
  
  与袁晨锋最相似的类型,就是黄泉殇了,套用同样的模式,天魔不再兜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表明身分,并且点明袁晨锋的身世。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目前你的身世只有我知道,但视你的表现情况,也许不久之后,全中土都会知道。你可以像别人一样,叫我老爹,最近一段时间内,我应该都是好人,不过,对你而言,你需要的应该不是好人,而是能够帮到你的人吧?’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好处,但让天魔真正觉得后生可畏的地方,却是袁晨锋的应对态度,他立刻表现出一副不惜鱼死网破的态度,除非天魔立刻将他一掌杀了,否则如果天魔提出什么过份要求,他便索性一拍两散,主动把自己的身世秘密捅破,让陆云樵知道,也让天下人都知道,尽管这么一来,他的所有图谋成空,还可能面对全中土的大追杀,可是天魔也别想再利用他了。
  
  被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这么疾言厉色威胁着,天魔只觉得好笑,但也有种大江后浪推前浪的感觉,新时代的这几根幼苗,黄泉殇、羽宝簪,都是年纪小小,才气已露,心计与手段都渐见雏形,这个袁晨锋也不遑多让,通常能在这年纪就练出如此胆识与智计,若非背后有高人指点,就是曾经历非人生活,袁晨锋不晓得是里头哪种典型?或者,是两者都有呢?
  
  要唬住天魔,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天魔当时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比起把这根幼苗当棋子来利用,自己或许更应该看看,放任这根幼苗生长,最后会长出什么样的怪物来?不,单单只是放任还不够,自己该从旁帮上一把,添水灌溉,将来的某一天,这株幼苗会不会长成遮蔽整个中土的吞天巨木呢?
  
  ‘好!有胆识,老爹中意你,你大可放心,我们不妨订个约,你我之间,我只给予,不提要求,说到底,你我也是亲戚,对着自家晚辈,多让你占些便宜,那也是应该的,更何况……现在的老夫可是好人啊,呵呵呵呵。’笑得像是一个专程来送礼物的和蔼长辈,天魔的表现无可挑剔,不过光看袁晨锋的表情,就知道他完全不信,只是……这个过于强大的敌人,既然没有强势进逼,留下了转圆空间,站在袁晨锋的立场,当然也没理由要拒绝、挑衅,做出彼此都没好处的事。
  
  后来,天魔实现承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秘密前来,私下与袁晨锋会面,每次见面,除了像个长辈来探访,也都不忘带上礼物,或是对修行极有助益的灵药、秘宝,或是神功秘笈,又或是对他练功关键的指点。
  
  一开始,袁晨锋对这些东西深具戒心,担心天魔在里头做了什么手脚,可是经过检验,这些礼物全是真货,内容也很正常,什么问题也没有,袁晨锋只有将之解释为,自己的利用价值高,天魔舍得下本钱,没有在礼物中做手脚,破坏互信基础。
  
  天魔送礼的手段极高,所挑选的礼物,往往都是袁晨锋当时极需之物,能解他的燃眉之急,所以几次检验无误后,袁晨锋开始尝试使用。这些礼物一一发生效果,配合同盟会的资源,令袁晨锋武功进境奇速,一日千里,被视为武林中百年不遇的天才人物。
  
  人们都夸赞陆云樵明师出高徒,慧眼识良材,只有袁晨锋自己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一直感到好奇,天魔只给予,不提要求,这种形同养士的做法,固然是因为自己有那个价值,不过,他当真这么有耐心、这么好心,让自己一直猛占便宜?
  
  这个疑惑,在袁晨锋心中埋了很久,而每次天魔前来拜访,除了赠礼与问候,就从不提什么别的事,顶多就是说点天妖当年的旧事,让袁晨锋能对自己的父亲有更多了解,有时候……袁晨锋委实感到疑惑,若不是当初天魔主动报上身分,单从他后来的表现而论,他完全就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值得敬重的武林高人,哪有半分魔门之首的邪气?
  
  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不良的居心……也早晚会露出真面目,随着袁晨锋年纪增长,天魔送来的礼物不再仅限于武功辅助,也包含了大量的情报。陆云樵安排袁晨锋逐渐接掌同盟会大权,代他理事,而袁晨锋就必须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有足够能力掌权接位,这不单单只靠个人能力、才干,很多时候,及时的情报能助袁晨锋料敌机先,事半功倍,把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
  
  如果仅有这样,倒也没什么问题,一切都朝正面发展,但掌权理事,不比单纯修练武功,一心一意专心修练即可,哪怕袁晨锋表现得再出色,还是有很多因他而损及自身利益的人,看他不过眼,想要拉他下马,而天魔送来的情报,也反应出这一点,诸如:某某人正计画扯你后腿、某某人表面对你支持,暗中却散布流言,恶毒中伤你、某某人已安排好人手要暗算你,甚至是暗杀你……
  
  能事先得知这些消息,确实是好事,在袁晨锋还未能真正掌握大权,同盟会的情报单位对他刻意隐瞒之下,天魔所带来的这些情报,令袁晨锋数度避过敌人的加害,为此,他对天魔着实感激。
  
  在感激的同时,也有恨意与气愤,他不只一次问自己,为何自己如此小心翼翼,做事时尽量兼顾各方的利益、尽量以双赢的方式来行事,每件工作都战战兢兢,却还是有那么多人仇视自己?更为可恨的,则是那些表面上称赞自己做得好,表示全力支持的人,却在暗地里安排刺杀,想要取自己性命,为什么他们非做得那么绝?
  
  想来想去,没有答案,也不可能有解决的办法,那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为了让工作能够顺利完成,就只有以暴易暴,铲光这些不识相的东西。一时间,袁晨锋打出陆云樵的旗号,开始处决行动,猝不及防地连杀多人,同盟会内都以为是陆云樵亲自出手,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展现辣手的效果不错,但还有些许的反对阻力,杀红了眼的袁晨锋预备趁胜追击,不只是杀人,更要一次灭满门,藉此威吓慑人,却在将要实施的时候,被人点醒,袁晨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偏了路,若再照这个路线走下去,后果将会不可收拾,而与此同时,袁晨锋也发现了天魔的真实意图。
  
  一直以来,袁晨锋严守自身的立场与本份,对天魔防备甚严,绝不会做出什么有损同盟会利益,违背良心的事,天魔也依照自己当初的承诺,从不要求袁晨锋什么,然而,不能要求,却可以进行引导,当袁晨锋一下被点醒,回头反顾天魔的每句话、每个行动,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他所铺设的道路,差点就一走不回头了。
  
  每次讲述天妖的当年旧事,这是在不知不觉中,加深仇恨的意念,因为回顾天妖的人生历程,早期是苍凉黯淡,后期在武功当世无敌的辉煌之下,却是被人从头利用、欺骗到尾的悲惨,袁晨锋每次听完之后,都有一股冲动,想要代替父亲讨回这些帐。
  
  怨愤之心,每个正常人都会有,但普通人没有足够的力量,纵有怨愤,也只能在心里暗恨,没法有实际作为,然而,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手握重权,又有出类拔萃的武功,权与武相结合,成了一股非同小可的“力量”,手中握有这样的力量,要压抑下心头的蠢蠢欲动,这就很难了。
  
  手上掌握的力量越强,就越会想要靠力量来解决问题,解决的手段与方向也不会是和平并存,只会想要把反对的声音斩尽杀绝,因为这样子最省事,不再有不同的声音来碍事,也不用麻烦,所以很多拥有强大力量的领导人都嗜杀,甚至将杀戮当成展现威仪的手段。
  
  不过,世上的事情往往欲速则不达,越是想要避免麻烦,最后就会搞得自己越麻烦。如果真能杀尽一切的反对者,问题或许可以解决,但事实上,反对的声音永远会存在,灭了一批,总会有另一批冒出来,靠杀戮来解决问题,等若是以有涯斗无涯,早晚会活活累死,至死也不能解决问题。
  
  袁晨锋非常幸运,在这条路上还没迈出几步,便察觉到了自己的问题,进行修正,在那之后,他与天魔的每次会面,就成了一次次的心战角力,天魔非常有耐心,不住以各种方式诱导,试图打破袁晨锋的冷静与自制,让他为了利益,或是能贪一时之快的捷径,偏离本来路线,袁晨锋则是对各种好处来者不拒,却稳稳守住自己的心境,一切遵循理智而行。
  
  这是一场奇妙的较量,天魔自认了解人性,过往也曾诱惑过许多正道高手,最后或是让人甘于堕落,加入魔门,或是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引慈航静殿近千僧侣自我牺牲,发动天火灭楼兰的一役,就是他充分掌握人心弱点,巧妙利用所促成,是他的得意之作,自认除了天魔这个地位称号,还可以加上心魔这个外号,哪知道……这次居然在一个后生晚辈的身上踢到铁板。
  
  这株幼苗培养多年,期间的栽培不惜血本,除了种种练功的辅助,就连魔门的修罗劫都秘密传给了他,让他能继承自己父亲的绝学。虽然这事干得出格了点,但这也是为了替后头的安排铺路,再者,如果连百变天魔大法,自己都能传给那丫头做试验,修罗劫的传承相形之下,便微不足道了。
  
  只不过……同样是大成本的培育,在那个丫头身上,起码看得见效果,但在袁晨锋的身上,这颗石头是一年比一年内敛难测,而自己格于一开始许下的承诺,很多手段没法使用,不能像教养那丫头一样,把事情做得那么尽、那么绝。
  
  无论是什么投资,也没有百战百胜这回事,如果培育失败也就算了,只要找出失败的原因,加以改进,便离成功又近了一点,但这些年努力下来,偏偏连是成是败都不晓得,这才让人揪心,哪怕自己再怎么自认了得,也不得不承认,整个情况已完全偏离当初的预计,不晓得结局会是什么了。
  
  不久之前的域外行,倒是这些年来最打动袁晨锋的一次,过去无论自己提出什么邀约、建议,这小子都是温文尔雅地笑了笑,表示婉拒,自己始终也拿他没有办法,直至此次,自己提出桑德族三字,这小子的眼神有了变化,自己才晓得是碰对了方向,但仍有些许犹豫,顾虑会否是这小子故布疑阵,佯露破绽,自己若蠢得这么一头栽下去,那可真是超级耻辱,一世魔名,尽毁一旦。
  
  灭桑德族的一战,自己有出手,却非主力,这小子平时一贯冷静、理性,可是一进桑德族,便立刻杀红了眼,使出他暗练不久的修罗劫,下手极重、极狠,与平常判若两人。
  
  身为同盟会的少主,袁晨锋不可能没杀过人,更何况举兵之后,他投身战场,指挥大军,有时更要身先士卒杀敌,血腥之类的早已见惯,照理说不会那么容易杀红了眼,但袁晨锋在桑德族中的出手之狠辣,已经不是单纯的屠杀,而是虐杀,无分男女老幼,下手毫不容情。
  
  见着这一幕,自己才终于确信,这小子还是有着人性化的一面,仍有着七情六欲,特别是对父母的怨仇,他没有忘记,一直也铭记在心。当初邀他来桑德族,单纯是为了夺宝,顺道让他看看母亲的娘家,灭族之举虽没有特别点出,彼此也心里有数,只是想不到他会如此辣手,几乎是将这些年来累积下的每一份悲与怒,全数发泄在桑德族的尸山血海中。
  
  当自己取完阿鼻血、克里普錼,归返时就见到袁晨锋一个人站在成堆尸体中,手执长剑,一身白衣早被染成血红,眼神空洞虚渺,悠悠荡荡地站着,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这是自己多年来从在他身上未见过的异状。
  
  不过,当他惊觉有人到来,马上就回过神,急转过头,眼中精芒暴闪,看来似在最佳状态,没有半分可趁之机。
  
  ‘小侄代母亲谢过大伯,自入中土后,日日夜夜,兹兹念念,就为了此时此刻,今朝终于得偿夙愿,不胜感激,当叩谢大伯的恩德。’虽说双方是有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来,袁晨锋从未以亲戚关系相称,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大伯”,反倒让天魔一时愕然。有突破本该是好事,但因为情况太怪异,天魔反而不好判断,袁晨锋是真心感谢自己,或者只是讥讽。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的内心绝不如表面上看来这般平静。多年来,袁晨锋一直都给人温文儒雅的印象,处断各种大事时,那种云淡风轻的平和,若不是他身居要职,统领大权,几乎就让人以为他和他的师父一样,快要变成隐士,然而,一个真正平和的人,不会这样下手杀人,哪怕是伪装都装不出。
  
  心中若无仇、无恨,人就不可能这样残杀自己的同类,袁晨锋的行为,显示他多年来将恨意内藏,至于这股恨意的源头……当年那名异族女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德性,显然在桑德族中也没过什么好日子,这个见鬼的地下部族,有那么多的囚室、刑房,还常常搞活人祭祀,虽说宗教信仰属于个人自由,不予置评,不过那些被推去当祭品的人,大概无法这样认为,特别是他们的后代……如果有的话……
  
  而且,如果袁晨锋从母亲那边,继承来如此深刻的恨意,强忍二十多年后,终于还是爆发,那他从父亲那边继承到的仇怨,能够这么轻易就放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这一点委实让人期待,自己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才将阿鼻血交给袁晨锋。光是阿鼻血,就已经是个莫大的诱惑,更别说袁晨锋还兼练修罗劫,而当年天妖正是将两者合而为一,创出日后无敌天下的阿鼻血劫,如今阿鼻血劫的两件关键物,袁晨锋都已经拥有,他会否走上当年父亲的无敌之路,委实令人好奇,而若他真的朝这方向行进,自己这些年来所花的心血就不枉了。
  
  同盟会的少主,拥有天妖当年的无敌之力,又坐在一个如此关键的位置上,如果他发狂失控,对中土将是一场浩劫,哪怕陆云樵愿意出来收拾这场祸事,袁晨锋也绝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收掉的,而在大地动荡的战乱中,也正是魔门再兴,重新布局,发展势力的最佳时机,特别是……陆云樵与袁晨锋的斗争,注定没有最后的胜利者,因为袁晨锋并不晓得,天妖当年的无敌力量,是以削减生命为代价而练成的,若是袁晨锋当真被父亲的无敌光环所迷惑,走上相同的道路,他肯定会死得比父亲更早。
  
  计画都是美丽的,但实行起来就往往差强人意,到了最后,天魔很遗憾地发现,自己的估计与事实相差十万八千里,袁晨锋得了阿鼻血,没有直接吞下去,而是毫不留恋地转赠,将它使成了更有效的杀人利器,虽然整个计画有点粗糙,赌运气的成分也过大,不过只差那么一点,就达成理想效果,把三方巨头一起消灭,一举铲除当前中土的动乱根源,为天下百姓除害。
  
  多年的布局与诱导,最后竟然是踢到这样的铁板,站在天魔的立场,当然是异常恼火,但真正令他感到不妥的地方,则是在皇城之战时,袁晨锋因为出手露了痕迹,被武沧澜瞧出端倪,认出修罗劫,以为袁晨锋是魔门的奸细,并在陆云樵的面前揭露,于情于理,陆云樵都应该表现出震惊,因为培养多年的心爱弟子,忽然变成了潜伏多年的奸细,陆云樵没可能处之泰然,就算强作镇定,也会露出形迹。
  
  但陆云樵只是耸耸肩,一副听见无聊事的表情,反倒吓着了天魔与武沧澜。
  
  这种不合理的情形,只有一种解释,就是陆云樵早就晓得此事。
  
  陆云樵知道袁晨锋的身分?知道多少?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是不是早在当年,从难民区中收养袁晨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是天妖之子了?之前天魔曾做出推论,陆云樵不可能收养天妖后人,这是基于陆云樵守正不阿的耿直个性,所做出的判断,但皇城一战后,这个推论已不成立,如今的陆云樵,如云如龙,不管他做出什么,天魔都不会觉得奇怪。
  
  更有甚者,天魔开始怀疑,一切会否是陆云樵、袁晨锋联手设下的一个局?
  
  这些年来,自己固然是殚精竭虑,布一个很大的局,却焉知陆云樵不是也在做同样的事?
  
  世事如棋局局新,自己奕子多年,如今……果然是老了。
  
  第三章抛舍过去·破旧立新
  
  “大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葬旧人,世代交替这种事,老夫没什么话可说,不过,老夫还是很想知道,这一切是否你与陆云樵共谋?”
  
  如果可以,天魔倒也不想提出这可耻的问题,然而,现在已经不是讲面子的时候,直接了当,或许才是最佳捷径。
  
  “哦?”袁晨锋皱起眉头,“怎么会有这说法?”
  
  “你会不知道?皇城之战中,武沧澜点明了你身分有问题,陆云樵一点也不吃惊,还好像早就在等着此刻到来,这些你不晓得?”
  
  “唔……”
  
  听见天魔的说法,袁晨锋初时一愣,继而露出深思的表情。自己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因为那些能走过旧时代,活跃至今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尽管也有看起来很痴呆的例子,但那通常都是扮猪吃老虎的假象,要是因此轻视他们,后果绝对是自己被人一口吞掉。

  师徒多年,师父待己恩深义重,虽然后头几年他脾气变怪,还越来越怪,都快变成一个疲惫的流浪汉,还总想方设法来恶整自己,但说到底,这也没超出寻常师父考验徒弟的范围,比起武林中常见的师父出卖、牺牲徒弟,陆云樵已经算是一个可圈可点的师父了。
  
  另外,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摆出师父的架子,最初可能因为自己年纪尚小,他多少还有一点形象,近几年随着自己日益成熟,他无须再顾虑什么,就彻底流浪汉化,言行举止,几乎成了自己的平辈,一点师父的样子都没有。
  
  这样确实很没有威仪,很多时候也常让自己傻眼与叹气,却不代表他不是一个好师父,事实上,很多当徒弟的,梦寐以求都想要一个这样的师父,而不论他怎样自我放逐、人生态度怎么烂,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他确实真心真意对待徒弟,哪怕是那些无良的恶整行为,都带有教育意义,虽说常常达不到效果,方法也很蠢,可是就如他自己所言,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优秀的策士或教育家,人蠢想不出好主意,又有什么办法?已尽心尽力,旁人也就无可挑剔了。
  
  只是,袁晨锋偶尔也觉得,陆云樵有时看自己的表情、笑容很奇怪,有时还会说一些怪话,仿佛他知道了什么,但自己出言试探,又从来探不出个什么结果,自己拜入他门下多年,很清楚他不是那种心机深沉,擅长玩手段的男人,这点哪怕是他个性大异于从前了,仍是没变,在大多数的情形下,他甚至连话都藏不住。
  
  这样的他,晓得自己的秘密,却一直隐瞒着不说?有点不可思议,他这么做,是在打算些什么?
  
  “……你不回答,在考虑些什么?还是说,你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真是奇怪,陆云樵不是那种很会藏心事的人啊,旁人这些年来见他不着,对他有些料不太准,但你与他接触的机会多,该是最了解他的人,怎么会没察觉的?”
  
  天魔冷静下来,洞悉人心的能耐,依旧犀利,袁晨锋只沉默片刻,眼神与表情的变化,已让他看出端倪。
  
  “哦……该不会……你不是没有察觉,是不愿意承认,所以刻意忽略吧?”
  
  天魔大笑道:“哈哈哈,很有趣,非常有意思,这么说……你真把他当师父一样尊敬?皇城之战中,你对他所表现出的关切,是认真的?别忘记,他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啊!”
  
  “把他当成师父一样尊敬,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本来就是我师父,也是一个可敬的人,我一直尊敬他,不论是之前,或是以后。”
  
  “哦?但你把阿鼻血送给武沧澜的时候,不是想着三败俱伤吗?万一你尊敬的那个人就这么完蛋了,你打算怎么表达你的敬意?”说到这里,天魔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还是说……如果他真碰上了性命危险,你会跳出来,舍身保护他?”
  
  “……我似乎没必要对你交代这件事?就算大家是亲戚,也没理由什么都要告诉你,更何况,说起杀父之仇,你的所作所为,责任一点也不比他少,是你一直将我父亲往死路上逼,只不过没亲手补上最后一刀而已。”
  
  袁晨锋冷笑道:“你不出手补刀,也不是因为什么兄弟情分,只是顾忌亲自战斗的损伤,还有想要藉此再消灭几个敌人,借刀杀人而已,真要算起帐,怎样都有你一份啊。”
  
  话中透出明显的敌意,天魔感受到了威胁,却不以为意,在这股敌意的背后,他更看出袁晨锋转移话题的意图,虽然这意图可能连袁晨锋自己都没察觉,却透露出更多的讯息。
  
  “不回答长辈的问题,是因为你心中有怯?还是因为连你自己也没答案?呵呵,你是倍受瞩目的新一代强人,于情于理,不该被这种小事给困扰啊?”
  
  天魔侧着头,带着诡异笑意,斜眼望向袁晨锋。这明显就是袁晨锋的一个心病,不是弱点,如若妥善利用,或许还能操作成弱点,无论他以后武功怎强,都能用这弱点让他不战自溃,只是进行操作需要时间,眼前的问题却是……他今晚的来意为何?
  
  “坦白说,我想杀你。”
  
  袁晨锋答得直接了当,“过去我一直在等待时机,等着你出现弱点的机会,这也没什么稀奇,魔门之内,甚至普天之下,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等待机会,但你实在太强,从不露出任何破绽,谁也拿你没有办法,直到此次皇城之战……”
  
  “哦,听起来,我主动挑起这场战斗,倒是个推自己入死地的愚蠢举动了,怎么我之前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呢?”
  
  天魔摇了摇头,道:“你认为,现在已经是最佳时机了吗?你有几成把握杀我?”
  
  “正面对战,连两成都不到,如果你的伤势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重,胜算还要更少,但……这确实是最佳时机。”
  
  “正面对战?听来你似乎不打算光明正大地战斗,也对,要铲除邪魔外道,确实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天魔嘲讽似的笑了起来,道:“但就算是这样,阴谋诡计也未必就能把你的胜算成数提高多少,这样你还是决定要出手?哦,是有些胜负之外的理由吧?青龙令已在我手,如果再过些时候,我伤势痊愈,又配合青龙令将战力再推上一层楼,那时候,普天之下再无抗手,杀我的难度高多了,这么算一算……啧啧,连我都觉得,这确实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你说得没错,这些确是理由之一,但也不是全部,可能我太引不起你重视,所以你判断的理由,都是基于你个人的状况,不过,事实是……我已经受够了你总是干预我的人生。”
  
  袁晨锋道:“可能你不相信,但对现在的我而言,至高力量、无上权位、财富……这些我都没什么兴趣,我只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完成我被赋予的工作,好好的作人,过与平常人相同的生活,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什……什么东西?”天魔闻言愕然,与袁晨锋说了这一会儿话,里头也不乏有一些杀气暗蕴的危险气氛,但也没有哪一句,能像这句一样,让天魔吓了一大跳,“我没有听错吧?你在说些什么东西?你想过与普通人相同的生活,我没有听错吧?都已经这种时候,撒谎就太不够意思了。”
  
  “伯父你总这样自以为是,我没有说谎,半句也没有。所谓像普通人一样,并不是我就要辞职不干,抛弃现有职位什么的,我对荣华富贵的兴趣确实不高,但也没有淡薄到想放下一切的程度,既然是已经交到我手里的东西,没有理由拱手让人吧?”
  
  袁晨锋笑道:“我所希望的,是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好好生活,好好走在街上,不用担心走没两步,就有人跑出来,威胁要揭露我的出身,或是提心吊胆,害怕有人会来送我一些看似大占便宜,其实都会要命的礼物,又或是总要克制自己的情绪,总担心有人要利用我的仇恨,引诱我做出会让自己完蛋的行为……这种日子我确实已经过得够了,说得明白点,就是解除后顾之忧吧。”
  
  “……武沧澜完蛋了,大武王朝也会随之解体,你很有可能……不,十拿九稳,你会成为下个王朝的新主。”天魔道:“所以你要在登基之前,扫除所有潜在威胁,让自己有个崭新的开始,创造历史?”
  
  “哈哈,我早说过,功名富贵之类的东西,我兴趣不大,这些年来我在里头打滚,又看你们为了这些打生打死,觉得好像几辈子一样漫长,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还如此热衷,等到一切上轨道之后,我应该也会放手,学师父那样去飘游、放空一阵子,寻找看看有没有更值得我做的事,如果没有……”
  
  袁晨锋说着,露出相当向往的表情,跟着又回过神来,道:“算了,我这样说,你也不可能会相信,那你就继续认为,我是为了要当皇帝,为了扫除权力之路上的障碍,才来这么做的吧。”
  
  天魔越听越糊涂了,袁晨锋的话不似作伪,但他的想法……怎会如此?这些年来,自己一直觉得这小子的想法难测,可是听了刚才那些话,自己才发现,真是完全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这世上当然有人不受功名利禄的影响,陆云樵那个整颗心已经“坏掉”的人,就很有些这样的味道,但袁晨锋不该是这样的人,他的年纪、经历,似乎都还不足以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就算他能视权位、财势如浮云,难道也能无视仇恨?
  
  不,他在桑德族的所作所为,已经显示,他不是那种已经恩怨情仇都看开的人,哪怕他在陆云樵的薰陶下,能够把其他的诱惑抛开,但在个人恩仇方面,他肯定仍然执着。
  
  “真可笑,你不顾性命,跑来杀我,就是为了我试图操控你?那陆云樵呢?
  
  你当他是师父,他的所作所为,不也当你是件工具?有什么差别?”
  
  “确实,这点我无法否认,他也没有试图否认过,打从一开始,他就这么对我说过了……”
  
  说到陆云樵,袁晨锋脸上不自禁浮现笑容,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解的情感,实在很有趣。
  
  还记得,当初陆云樵无视自己的年纪,硬把自己推入同盟会内,担任管理职位时,自己曾质问过,而他的答案就是一句“收你为徒,就是为了拿你当办公工具用的,你认命吧”,然后,就开始逐步移交大权给自己。
  
  问题是,他的“利用”……并不是拿自己当挡箭牌,也不是将自己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自己本以为他要玩影子领导人那一套,推自己在枱面上成箭靶,他则躲在黑暗中操控一切,但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从自己能够上手后,他就几乎不曾对自己下过指示,一切放手由自己做决定,他从不干涉什么。
  
  别说是师徒,即使是真正的父子,在权力转移时,也未必能做到这么彻底,就算他真的将这些权位弃如敝屣,却又为什么独厚自己,而不是别人?这点多年来自己始终也想不通,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选择了自己,却又从没有强迫自己,如果自己不想被“利用”下去,不想继续当办公工具,只要说一声,他绝对不会勉强。
  
  ‘师父,你就这样把事情都扔给弟子来做,真的好吗?弟子才疏学浅……’‘哇!位子你都坐上去了,事情如果你不做,这太不负责任啦,当初收你当徒弟,是因为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有一双很明亮的好眼睛,一看就知道,是适合在办公桌上操劳到吐血的好人才,所以才特别收你为徒的,你可别说不想干啊,这年头愿意在工作岗位上乖乖被操到爆肝的人才,是越来越难找了,你若不干,我上哪找替你的人去?’‘师父,自来为师者都是弟子的仿效目标,你这样的做事法,要是我也学你,把什么事情都扔着不管,放着给它烂,那你又怎么办呢?’‘话可别乱说,我哪有什么事情都扔着不管?我是先找了一个优秀的管理人员,什么事情都扔给他来管,你如果真要效法我,拜托你先注意到这个重点,找一个适当的继承人,让他代替你来做牛做马,这样才能走得没有后顾之忧。’‘师父,弟子实在很想问您一句,如果我真的把这些事情抛下,这个烂摊子,您又怎么处理呢?’……当年,自己的历练尚浅,心事还藏不太住,明知道当前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少言多做,服从师父的一切命令,尽量多去了解他这个人,多搜集资料,谋定而后动,却仍是被他玩到受不了,主动开口提问。
  
  当时,陆云樵仅是笑了笑,富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道:‘不想做就别做啰,本来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情,是你非做不可的,全是你拼命告诉自己,以为有些事如果不做、有些仇如果不报,就是大逆不道、天诛地灭,这才搞得那么累,如果你能早几十年就明白这道理,那不仅这番苦工没白做,你日后也能比我更成功得多。’这些话听得自己一阵心惊肉跳,以为陆云樵在暗指什么,便不敢多问,继续埋首做苦工,给他藉机混了过去。
  
  不过,从自己后头所感受到的,陆云樵确实从没有要勉强自己去做什么,如果真的自己明白表示了拒绝,他就不会相强,换句话说,即使这是一种利用,他也让自己无话可说,因为自始至终,自己本来都可以拒绝的……这一点,与天魔不同,完完全全不同……
  
  “也许你认为,你的所作所为,与我师父是一样的,但他所做的一切,多数是为了我着想,我可以选择接受或拒绝,而你……你给的虽然是好处,里头却包藏祸心,再者你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我拒绝,请你以后别再这样,你也不会停手吧?”
  
  袁晨锋站了起来,指着天魔,道:“你们两人的行为虽然类似,目的却完全不同,就算言语上不好解释,但摸着自己的心,答案就会出来。”
  
  “……所以你已经找到答案了?真是可笑,天妖之子,居然整个被陆小子给洗脑了……”
  
  天魔对这答案不是很满意,但事已至此,哪怕是指着对方鼻子大骂忘恩负义,也没有任何意义,再者,对方也没说错,自己确实是包藏祸心,这点彼此心知肚明,没得抵赖。
  
  其实,如果真要算起帐来,最有资格找上门来的,恐怕还是妃怜袖,当初虚海月将妃怜袖交人收养,与虚河子分开,此事虽然秘密,却如何能逃得过自己眼睛?虽然虚海月本身的安排,加上西门朱玉事后阻挠,让自己晚了数年,才掌握到孩子的下落,但自己终究早虚河子一步,把那孩子找了出来。
  
  白虎一族的高度纯血种,有着极高的利用价值,如果放在手上养着用,日后绝对是一件超级工具,不管是当杀手、当干部、当奴才,都有极高的可塑性,但自己当时对这种旧思维感到厌烦,总不成来来去去,魔门都在培养这种黑暗人才,没半点新意,看了都烦!
  
  既然留人在魔门没什么意思,那么,不把人收入魔门,又能得到什么利益?
  
  什么乐趣?
  
  经过考虑,自己决定把这女孩送上河洛剑派,交给虚河子。自虚海月死后,虚河子对这女儿抱持着非常古怪的心态,根据观察与推测,一方面他重视这个唯一的女儿,一方面却又憎恨她,认为若非虚海月怀孕生女,大损修为,后来也不会被西门朱玉所杀。
  
  有爱有恨之外,也有着忌惮,白虎一族世世代代的最深梦魇,虚河子怎么可能不怕,有朝一日,这个女儿会回过头来,将自己给吞噬掉?而在周围强敌环伺,承受巨大压力下,虚河子也不只一次想过,若把这女儿吞噬掉,增强自身,便能增添手上本钱。
  
  如此复杂的挣扎心理,让虚河子对寻找女儿一事,异常低调,甚至可以说没怎么试图寻找,而自己便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把他的梦魇给送上山,还记得当时,自己与妃怜袖突然出现,年幼的妃怜袖,已经有着与母亲极为神似的轮廓,虚河子脸色大变,差点就从椅子上直摔下来,整个神态之狼狈慌张,哪有半点他平时扮有道高人的样子?
  
  将女儿交还给虚河子,约法三章,只要他好好善待女儿,将之抚养成人,授以河洛剑派的绝学,并成年后嫁给自己持信物来迎娶的人,那么在这之前,魔门就不会与河洛为敌,双方偃旗息鼓,否则,这女孩不但会被自己带走,真正培养成虚河子的噩梦,魔门更会与朝廷联手,保证重创河洛剑派。
  
  这些条件,轮不到虚河子说个“不”字,妃怜袖是个太重要的筹码,可以失落、找不到,却绝不能落到敌人手上。与魔合作,虚河子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压力,这种事情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干了,所以,对于一面合作、一面耍花招,他驾轻就熟,彼此也心照不宣。
  
  “保证妃怜袖人身安全、授以河洛绝学”,这是商量好的规条,虚河子不能违约,但他也不打算老老实实照着约定来,培育出一个足以威胁自身的超级高手,日后为人作嫁,所以虽然收了妃怜袖为徒,却不留在身边,立刻把人放到孤岛上,过着清冷孤绝的隐修生活,美其名为保障安全。
  
  传授弟子河洛绝学,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能逃避,但虚河子传授妃怜袖的东西,却是河洛剑派已许久未有人练成的实验性绝学,那一套音剑技术,是搭配河图、洛书两件重宝而创,如果手中没有这两件重宝其一,这套技巧的威力便很有限,难成大患,说穿了就是废物神技,更何况,妃怜袖全身的精气,被刻意引导至这套神技上,令她无法修习一般武技,就连体能也较一般人稍弱。
  
  虚河子对女儿如此戒慎恐惧,防备得这么深,委实煞费苦心,自己每每得知妃怜袖的近况,就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虚河子这么显而易见的恶意安排,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偏偏妃怜袖就浑若未觉,还把效忠师父、效忠河洛剑派当成人生使命,怎么看她也不是这样蠢笨的女人,为何在此事上蠢得这等厉害?莫非是河洛剑派或白虎一族另有什么洗脑技术?这可就令人费解了。
  
  为了要让这桩交易生事,虚河子也算煞费苦心,还特别派遣密使,前往同盟会,向陆云樵表达联姻的打算,希望把自己的得意关门弟子妃怜袖,许配给袁晨锋为妻,由于陆云樵行踪不明,足足等了他三个多月,才终于得到一个不置可否的鸟答案,反倒是袁晨锋自己,为了要让同盟会得到河洛剑派的支持,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促成了此事。
  
  太平军国后期,同盟会与两大圣宗理念不合,路线时有冲突,表面上三方仍是融洽,实际却渐行渐远,袁晨锋为了拉拢两大圣宗,稳住自身在同盟会之内的权位,区区政治联姻算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和尚不可能有女儿,也不太收女弟子,他甚至也希望能与苦茶方丈那边联姻。
  
  政治联姻未必是很肮脏的东西,但一件货卖两家却肯定下流,虚河子如此作为,无疑就是对魔门之主的挑衅,还希望藉此把同盟会也拉进来,让陆云樵成为盟友,看似算盘打得很精,却完全弄错了一个重点,他不晓得……袁晨锋与魔门之主私下是有联系的。
  
  也不用做什么挑拨,只要明确告诉袁晨锋,妃怜袖身上所系的那桩交易,他便晓得该如何取舍,河洛剑派与同盟会的秘密联姻,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搁置下来,说是待时机成熟来迎娶,后头不了了之。
  
  虚河子不清楚同盟会内部发生了什么,也探听不到消息,只推测或许是天魔、陆云樵做了什么,让袁晨锋停住动作,唯一真正了解整件事情始末的,也就只有隐藏在黑暗中的自己。
  
  事实上,自己在暗中的活跃程度,远比虚河子、袁晨锋两边所料想得更多,妃怜袖这枚棋子如此重要,能带给自己那么多的乐趣,怎么可能就这样扔给虚河子,自己便不闻不问了?
  
  打从妃怜袖被放逐到小岛开始,自己便与妃怜袖再次联系上,只不过不是那个送她上不周山的老汉,而是一个穿红衣红帽,留大白胡子,专程驾着飞空艇来送礼物的肥胖老人,造型品味有待商榷,但在博得小女孩的好感上,非常有效果,妃怜袖就这么信任了自己,并且在往后的许多年中,照着自己的指点来修练,并且提供了自己许多情报。
  
  其中,最令自己感兴趣的一点,就是虚河子为了弥补联姻失败,所进行的“洗脑”措施,他似乎是告诉妃怜袖,原本她是许配给同盟会袁晨锋,但为了执行一桩特殊任务,婚约于是被取消,至于这桩任务……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大魔头来河洛剑派索要妃怜袖,这魔头武功奇高,纯粹以武力对付,将造成重大死伤,因此妃怜袖所肩负的任务,就是假意下嫁,伺机将这魔头击杀,必要时不惜同归于尽,即使杀不了对方,也要牺牲自己,重创敌人,为河洛剑派的同门制造伏魔机会。
  
  ……这种乱七八糟的命令,如果是在魔门,还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听?不过,可能妃怜袖这女孩特别好骗,不涉世务导致脑筋单纯,反正她是相信了。
  
  如果自己要破坏此事,是非常容易的,但转念一想,将来新婚之夜,看新娘子动刀杀人,冷不防地一掌轰上小武的脑袋,堪称对金钟罩的最大考验,这……
  
  想起来也很有意思,自己就姑且装不知吧。
  
  可怜妃怜袖这个搞笑的丫头,连那么明显的谎言都听不出,不仅信以为真,还将之当成人生使命,一心一意想要增强自身实力。
  
  这点倒也不难理解,既然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面目狰狞的魔头来迎娶,如果现在不努力提升实力来反抗,将来就只有躺着被蹂躏的份了,天晓得在这丫头的脑里,把那魔头描绘成何等狰狞的面目?说起来,这里头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一时忍不住,在她面前加油添醋,把魔门的魔头说成脑满肠肥,身上毛茸茸的丑陋怪兽,难怪小姑娘要拼死抵抗命运。
  
  很不错的布局,照理说,本来应该能以闹剧形式收场的,后头却没能如意,这难道是自己的推动力量不足吗?
  
  ……唉,早知如此,当初应该把魔门的魔头,说成是半人半虫、身上满是黏液的大怪物才对啊!再扯个幕后黑手,或是大魔王什么的,该更能吓小孩吧?
  
  第四章不诚之礼·五斗之米
  
  妃怜袖的成长,没有能完全控制在掌握中,这点有一半该归咎于自己引导不力,当然一堆误算也是之前所料不到的事,若早知道孙武的成长方向会走成这样,或许自己早早就放弃这小子,改把注意力放在袁晨锋身上了。
  
  由于虚河子的误导,妃怜袖的修练进度缓慢,自己在不想变更虚河子方案的大前提下,也颇为头痛,不知道如何引导,才能造成最大戏剧效果,也许……直接设一个局,让妃怜袖血脉觉醒,将虚河子吞噬掉算了,这对虚河子而言,梦魇成真,想必是人生乐事。
  
  不管怎样设计,如果一直闷在孤岛上不动,什么设计都没有意义,为了让妃怜袖离岛,自己这才告诉她,修炼上乘武功,与个人心境、见识阅历关系重大,闭门苦修,虽然能不受打扰,初期进展奇速,但后期成了闭门造车,往往难以突破,古往今来的许多武道强人,在自身进境停滞不前时,就会尝试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藉此寻求突破。
  
  这些话一点也没错,就是说话的心态有点错。那些碰到瓶颈的武道强人,无一而非在尘世间打滚多年,见过大风大浪,提得起,慢慢学会放下,心态转为淡然,而后得到突破的契机,妃怜袖这小丫头的心态是够淡然了,但却是一种未经考验的淡然,她这一生从未真正提起,手里什么也没有,能把什么鬼东西放下?
  
  让妃怜袖离开孤岛,到外头的世界走走,结识新的人,这确实是对她修行有帮助的良策,不过,认识了不同的人,就会开始惹上不同的恩怨,有人、有恩怨,是千古不变的江湖定理,妃怜袖涉入恩怨渐多,就会反过来影响到河洛剑派,至少,能让虚河子不得清闲,无法专注于域外事务。
  
  于是,妃怜袖离岛入世,参与了后头的连串恩怨,被多方势力利用过来、利用过去,成了一件超好用的工具,她的修为有否因此长进,这个不是很看得出来,但搞死了虚河子,最终让虚河子含恨以终,这点总算符合了最初目的……虽然中间过程偏离十万八千里,一度还让自己以为再也无望拉回了。
  
  前因后果加在一起,如果说小辈之中,真有什么人够资格来找自己算帐,怎么说也该是黄泉殇,或者是妃怜袖,没想到这两个人没来翻脸,袁晨锋却首先找上来,想起来真是岂有此理,这小子什么好处都占尽,自己也没来得及对他做些真正伤人的事,他是凭什么来算帐的?
  
  不过,很多时候,世事便是这样莫名其妙,哪怕自己纵横天下,很多时候,还是逃不脱那名为报应的潜规则,或许,老天也就是用这方法来气气自己,如果真的就这么死在这小子手上,气到死不瞑目,那就真是报应了。
  
  ……死!
  
  天魔蓦地惊醒,过去不管身陷怎样的危局,自己也有信心全身而退,为何此刻脑里会想到死的事?这可不是好兆头,无形之中,仿佛已经在向自己昭示结局了。
  
  朝周围扫视了一眼,目光虽然无法穿透墙壁,但感知延伸出去,全神贯注地认真搜索,数百米之内的一切细微动静,尽数为自己所感知,钜细靡遗,较模糊一点的感应范围,甚至扫描扫出数里之外。
  
  无论是精细的、粗略的,每一种扫描结果都说明同一个事实,数里之内,并没有任何伏兵,没有足以引起自己重视的高手,甚至连人也没几个。刚才袁晨锋能够不让自己查觉,潜至近处,固然是因为这小子功夫不错,但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心不在焉,又在想事情,又分心思索青龙令的用处,这才给了他机会,偷偷潜近,如今,自己认真搜索,再没有什么事能瞒过自己耳目,搜索所得的结果,就是一无所获。
  
  这样的感应探索,当然也不是百发百中,但有能力避过自己思感搜索的人,都是陆云樵、武沧澜那样的绝顶高手,这种人世上不会很多,眼下若非伤得比自己更重,就是没理由跑来与自己开战,更不可能与袁晨锋联手,因此,什么东西都搜索不到,这应该是最正常的结果,否则每个人如果都能像袁晨锋一样,无声无息潜至自己身边,那自己不用等到袁晨锋出手,便可以立刻自杀。
  
  最正常的情形,却也是最不正常的情况,照理说,袁晨锋如果真想击杀强敌,最有胜算的做法,就是凭藉他同盟会少主的身分,调集会中的高手,将此地重重包围,然后一涌而上,用人海战术消耗强敌的力量,袁晨锋自己则躲在一旁,伺机发出致命一击……这战术虽还有些嫌不足,却已是胜面最高的一个办法。
  
  袁晨锋没有使用这个办法,这也难怪,在场的人一多,战斗时要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连灭口都灭不过来,他天妖之子的出身秘密,再也无法隐瞒,所有的努力都要彻底毁了。
  
  只是,不带大批手下同来,连心腹死士都没半个,难不成……他真是一个人跑来单挑的?这与自杀有什么分别?哪怕自己伤势严重,又损一臂,但要料理眼前这小子,感觉就与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分别。
  
  当然,这纯粹只是一个感觉,自己同样也不会忘记,在皇城一战中,也曾有人一度认为自己胜券在握,而一直到被翻盘、完蛋的前一刻,武沧澜何尝不是认为,胜利十拿九稳,尽在掌握?这样的蠢事,发生在敌人身上就够了,自己可没理由要沾染。
  
  几番思索,天魔不得不承认,自己掌握不到袁晨锋的想法,他不可能是跑来这里自杀的,手上必然握有某种通往胜利的钥匙,只不过自己猜料不到,而此事给自己一种很糟的感觉,仿佛听见死神的足音,缓步靠近。
  
  “唔……”
  
  心头的感觉复杂,天魔不自觉地开口,问了一句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的话,“要是你真能得手,后头有什么打算?那小子对你应该没什么威胁,能放他一马,不针对他吗?”
  
  这话问得有够奇怪,话一出口,连天魔都觉得无比可笑,不解自己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岂不是自曝其短?只不过,话出了口,自己倒也没打算要收回就是了,姑且把这当成试探敌人的一步棋吧。
  
  “我拒绝!”
  
  出乎天魔的意料,袁晨锋竟是一口拒绝,态度坚决,“伯父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我不是杀人狂,也不是丧心病狂的野心家,今天我之所以来这里,因为你天魔是江湖上的祸患根源,不把你铲除掉,天下难以太平,我自己更过不了平和日子,但孙兄弟……我有什么理由要对付他?”
  
  摇了摇头,袁晨锋道:“可能你认为,为了稳固我的权位,我会逐一铲除掉对我有威胁的敌人,但我也已经不断强调,这些权位争夺,我并不是非要抢到手不可,现在握权只是为了……算了,就算再怎么解释,你也不会信的吧?无论你信与否,孙兄弟是我很重要的友人,每次看着他,我就觉得他身上有一些我已失去,或是曾梦想要得到的美好东西,他是我憧憬的方向,无论如何,我也不想与他敌对,更别说对付他了。”
  
  “哦?是这样吗?但为何你又作着肯定会与他为敌的事呢?虽然我不认为你小子能把我怎样,要是你真的把老子给宰了,以那小子的个性……会这样就算了?”天魔说着,忽然皱起眉头,摸着下巴,道:“啧!不太好说,那小子一向愣头愣脑的,作人又迂腐,搞不好还真的会保持沉默,连报仇也不报,这年头啊,什么儿子养子都不可靠,养条狗好过养儿子啊。”
  
  “孙兄弟端方重义,关键时刻,相信他会知所进退,虽然不太好指望他出手大义灭亲,不过由我来灭,他总不至于后头反过来把我也灭了。除此之外,如果您始终是抱持这种利用的心态,那么不管是养狗还是养儿子,最后都会令您失望的。”
  
  “笑话!你这小子有什么资格批评?你也不过就是陆云樵手中的一件工具,被他用来用去,还傻呼呼的当他是好人。大家所做的事情一模一样,他与老子又有什么不同了?”
  
  “您似乎到现在还无法明白,不过,这也难怪了……勉强要说的话,师父他所谓的利用人,其实都在教导人成长,给我好处;而您所谓的教导与给好处,全都是在利用人,我想这就是问题核心了吧。”
  
  袁晨锋笑道:“您说了那么多,迟迟不愿开战,我可以将这看作是您畏惧与我战斗的表现吗?一代无敌天魔,为了避免与我战斗,想方设法地拖延,不论此战结果如何,这都是我的莫大荣幸。”
  
  “砰!”
  
  一声重响,却是天魔手上发劲,震碎了半边椅子,一直面带笑容的表情,也变得无比森寒。面对那些蝼蚁杂鱼,他可以不在意面子,因为和猪狗讲王者气度毫无意义;对上武沧澜、陆云樵,他也可以放下身段,因为“兵不厌诈”和“不择手段”,就是自己的强者尊严;但对着这个小辈,天魔发现自己的情绪很容易失控,因为这小子就代表自己的连串失算,他说的每句话,都仿佛在提醒自己所承受的那些耻辱。
  
  “难得老子不想对亲戚下杀手,你倒是主动求死,还急不可待了?怎么,如果不速战速决,你用以求胜的压箱宝就会失效?或者你的身体就要承受不住?”
  
  天魔冷笑道:“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既然都已经来了,就动手吧!”
  
  “好的,多谢伯父您的体谅,时间确实不太够用了。”袁晨锋微微一笑,站了起来,掌心缓缓绽放红光,“照您的期望,我今天来清算父亲的一切旧帐,顺便向您预告一声,父亲他有留些东西给您……”
  
  场让所有人精疲力尽的大动乱之后,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或是普通的士兵、平民百姓也好,都希望能有个喘息的机会,这个期望是如此正常,却又如此难以实现。
  
  问题的症结点,在于几方势力都有一个共识,就是之前的休战,是为了在皇城进行决战,而决战结束后,没可能再一次休息,相反的,这是趁人病、要人命的最好机会。
  
  几乎是陆云樵一干人等前脚离开京城,同盟会的前线部队就重启战端,攻向朝廷的防线,这也说不上什么撕毁合约,之前的默契约定,就是止战至皇城决战完毕,这场巅峰决战一完,各地的战火自然重燃,事实上,朝廷官兵也做了同样的事,皇城决战的同时,他们便在作战斗准备,当皇城之战完结,他们便攻向同盟会,歼杀乱党。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两边阵营的所作所为,毫无分别,但由于皇城之战的结果,令得两边阵营的胜负情况受到影响,陆云樵平安离开京师,这个消息传出来,同盟会的子弟兵士气如虹,作战时奋勇争先,仿佛已在这场决定中土气数的战争中占了上风。
  
  相反的,皇帝陛下重伤,尚未露面理事,这消息一传出来,朝廷官兵立刻动摇。本来像这样的重要消息,应该要被完全封锁,以免动摇军心,问题是……大武王朝失德寡助,底下的人们早已离心,随着战事渐趋不利,上至将领,下至士兵,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哪可能认真封锁消息?
  
  本该被封锁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蔓延,把朝廷军队的士气打击得一塌糊涂,有些激进份子甚至主动拿这情报当礼物,与同盟会开始和谈,或是预备投诚,一时间,各地战线暗流不断,逐渐掏空大武王朝的安定基石。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能够改变很多事,只是因为除了武沧澜之外,银劫、陆云樵、袁晨锋,这些重要的关系人物,一个也没有公开露面,这才令得暗潮仅是暗潮,但任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当同盟会、朝廷其中一方的首脑人物,正式露面,主持大局,这些渐趋汹涌的暗流,就会汇聚成滔天巨浪,冲击中土大地。
  
  渐趋紧张的情势,令苦茶大师感到迟疑,不晓得是否该停下本来急赶回寺的步伐,停留在京师外围,好随时应变,隐隐约约,这位佛门大德有所感应,觉得自己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成为调停的中间人,拯救百万黎民的性命。
  
  陆云樵已经离去,不晓得跑什么地方去的袁晨锋,又一时无法取得联系,苦茶方丈身边缺乏幕僚人才,找不到可商量的对象,倒是颇伤脑筋,这一点孙武固然感到同情,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帮得上忙,况且,自己身上也还有事情没解决,没法闲到去理这些杂事。
  
  “……天下兴亡,家国气数,这些事似乎不能算是杂事吧?”

  “是啊,大师,天下人管天下事,所以天下事就由天下人去管吧,这次我管不到,一切交给你们,我想离开了。”
  
  “哦?老衲原本以为,掌门人心怀黎民,胸藏天下,不会坐视众生于水火,值此乱世,必会有所作为的。”
  
  “绝大多数的时候都会。我承认,如果有无辜人被害,我会很愤慨,也会很想为这些人做点事,没法在一旁坐视,但总不至于因为这样,最后就什么事情都是我来作,甚至没我就不行吧?我自问还没这种份量,而且,英雄也是有工伤假期的,上次在龟兹为国为民,搞到重度伤残,套句陆叔叔的话,我现在是半伤残人士,这样你们也不放过我?”
  
  孙武露出苦笑,倒不是因为“工伤”的辛酸,而是察觉到自己抱怨的语气,越来越像陆云樵了,是不是代表如果再这么下去,自己很快也要像他一样,开始耍颓废、玩流浪了?
  
  还记得自己曾问过他,是不是每个为国为民的大侠,到最后都会变得像他这样?当时他大笑着摇手,说世上大有英雄豪杰,侠骨硬气,当然不会每个大侠最后都像他一样,然后,他严正语气,正色表示,据他所知,除了像他这样的失败案例,其他真正的大侠,都走向另一条不同的道路。
  
  ‘什么道路?’‘死路!他们都死光了。’自己一度以为陆云樵在开玩笑,或是恶意嘲讽,但仔细咀嚼,才发现他说的确是真心话,人力有时而穷,天下麻烦无尽,以有穷对无尽,再伟大的大侠也吃不消,哪怕不战死,累死与过劳死也是必然结局,自己在龟兹一场奋战,弄到坐轮椅,能够再站起来,过半是各方资源汇聚与运气,若这种伤害再来几次,自己保证别想活过十八岁。
  
  回忆起自己刚刚出道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很远大的志向,至少从没想过要当武林至尊或天下第一人之类的,虽然一直到现在,也还自认怀有侠义心,但那顶多就是路见不平,挺身而出,拔刀相助之类的,可没想过要拨乱世反正,救万民于水火,再怎么说,行侠仗义行到搞革命,这也太夸张了,如果自己有那么大的企图心,那就不是孙武,而是西门朱玉了。
  
  “大师,你别担心,我没有颓废到要去隐居,只不过想要暂时休个假,趁机想想自己的路线,弄清方向而已,等到后头局势明朗,你或袁兄需要帮忙,我不管在哪里,都会立刻赶回来的。”
  
  孙武道:“还有,我的这个掌门人头衔……反正有名无实,您还是找几位大师商议一下,把它给废了吧。我并不是藉此向您要胁,要求实权什么的喔,那种东西给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不过,后头我身边恐怕多事,万一因此累及慈航……”
  
  苦茶方丈大智若愚,对他说话不用说太清楚,孙武实在是怕自己与天魔的关系被全面揭露,会给慈航静殿惹来麻烦,而且,当初西门朱玉只不过是在辅佐同盟会,身分秘密一被揭露,就成了两大圣宗一起喊打的老鼠,自己却作到慈航静殿掌门人,要是身为天魔养子的秘密被揭露,哪怕苦茶大师照样支持自己,底下的讨伐声浪也会排山倒海而来,将苦茶大师也一起吞没,这样的大麻烦,还是能免则免,在被人踢出去之前,自己先离开吧。
  
  这些时日已来,孙武也不是没听见一些杂音,说慈航静殿捧自己为掌门,不过是一种利用行为,不过,孙武认为哪怕自己再迟钝,也不会感受不到苦茶大师的那份善意,自己一直是各方觊觎的目标,挂个慈航掌门的头衔在身上,虽然吓不到什么大人物,震慑宵小总是可以的,无论是什么人想要对自己下手前,总要评估一下,掌门人出事后慈航静殿的反应,一旦被逼急了,整天慈悲为怀的大和尚,也是会报复的。
  
  对于苦茶方丈的这份善意,孙武感受得到,所以也从不认为自己被利用,况且,自己也不会忘记,当初在慈航静殿,自己得以大量翻阅各种秘笈,把四大慈航绝学都成功补完,对自身修为大有好处,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惠,再去计较什么利用不利用的,就太没人性了,因此,他下意识地将慈航静殿也当成自己的门派,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个人问题,拖累到慈航静殿。
  
  “……还是我主动辞职算了?怎么说慈航也是一座寺院,让俗家人当掌门,太说不过去,大师你也承受了很大压力吧?”
  
  “呵呵,修佛修心,出家俗家,同是一家,我相人相,何必执着?”
  
  苦茶大师看了孙武一眼,这个少年所担忧的事,自己了然于心,相较于那些只懂得拼命要好处,总把别人善意当成应该的江湖后辈,这个少年真是很可爱了,自己一直认为这个选择没错,说不定将来的哪一天,真的可以将慈航掌门职责完全交给他……
  
  “掌门人请无须担心,你不曾放弃慈航,慈航静殿也不会放弃你……”
  
  许下这样的承诺,苦茶大师与孙武暂告分别,看出了孙武预备寻找自我的未来定位,苦茶大师知道不能干涉,便不再勉强,而孙武与苦茶大师告别后,另一个更难甩开的同伴,却拦在前方。
  
  “少爷,准备好了喔,随时都可以出发的。”
  
  没说太多的话,香菱连包袱都收拾好,摆出一副就是要跟着上路的架势,不给孙武拒绝的机会。
  
  孙武有少许迟疑,但很快就发现,在情感上,自己确实是需要同伴的,皇城之战后,陆云樵离开了,小殇也行踪不明,忽然间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加上未来茫茫,不知何去何从,这感觉实在不好受,幸好身边还有个香菱,无形中成了心灵支柱,让自己的感觉不会太难受,虽然一开始自己是想要独自行动,但现在看着香菱,孙武忽然觉得,要是香菱也不在了,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我们出发吧,不过,去哪里、作什么,都是我说了算数,你别自作主张喔。”
  
  孙武特别加上了这一句,粗声粗气的态度,一下子让香菱有些错愕,但她很快就把握到少年之所以这么说的理由,微微一笑,主动凑上前去,挽起了少年的手臂,表现亲密地贴了上去。
  
  “绝对遵照少爷你的吩咐,就算少爷你不这么说,也非常有男子气概的。”
  
  “这个……”
  
  想法被一语道破,孙武为了自己的不成熟,感到有些尴尬,而更令他坐立难安的,则是附近的慈航僧侣们,虽然大和尚们个个都出了家,但望向自己的眼神无比怪异,就差没把“恭祝早生贵子”这类话说出来。
  
  “少爷打算进入京师?不过陆大侠临走前不是对您交代,让您静观其变,不要这么快就搅进去吗?”
  
  “哪有?他只是要我先别去管小殇的事,我没有要管啊,只是趁机去看看京师而已,我一个乡下人,万里迢迢连域外都跑过了,进了京城却没有好好看过,这不是太浪费了吗?更何况京城……呃!”
  
  孙武陡然脸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题,凝神思索起来,香菱见状笑道:
  
  “真不愧是少爷,您这么快就察觉到了?武沧澜倒下,朝廷失去强力的指导者,同盟会必然趁势猛攻,官兵难以抵挡,或许不用多久,同盟会的军队便会杀到此处,届时,如果京城守军不愿投降,一场惨烈大战难免,观乎当前形势,城内百姓若遭牵连,就是一场浩劫了。”
  
  “难怪……苦茶方丈居然在这里逗留下来,本来他应该要立刻赶回慈航本部坐镇的,他会想留在这里,是因为想在大军攻城的时候,站出来当调停中间人吧?以他的身分,袁兄怎样也要给他面子,若能避免城中百姓的死伤……那可是数以百万计呢。”
  
  “是啊,再不用多久,京城就是天下险地了,少爷这么快就能察觉到这点,目光敏锐,很出人意料喔。”
  
  香菱确实是挺高兴的,看见素来以迟钝闻名的孙武,难得地洞烛机先,这份长进委实令人欣喜,看来人也是会进步的。
  
  “这个……其实你不用那么高兴啦,我刚刚想到的不是这件事,是另一件不重要……不,或许也很重要的事。”
  
  “哦?什么事情能让您的脸色这么难看?天并没有塌下来啊?”香菱笑道:
  
  “现在的您,已经是中土一等一的大人物,动辄影响各方势力进退,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吓到您啊?”
  
  “却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大人物啊。”孙武懊恼道:“听说京师消费很高的,你有钱没有?以前我要花钱,都是找小殇拿,现在小殇不见了,我身上又没有钱,也不太好向苦茶大师他们要钱,幸好……香菱你应该有吧?不然我们进入京城,第一件事就要找地方打工了。”
  
  “……江湖上缺钱的人是不少,但武功练到您这境界,还身无分文的,大概也就只有少爷您一个了。”
  
  第五章凌云之志·平凡追求
  
  “其实我不太理解啊,普通的江湖人物,他们是从哪里弄钱的?大家行侠仗义,都不用过日子生活的吗?大侠的仗义任务里头,好像还包括了疏财这一项,自己如果没钱,还怎么疏财?去偷去抢吗?”
  
  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孙武不无懊恼地说话,因为他忽然发现,比起自己未来何去何从,直接搁在眼前的问题,是自己后头怎么活下去?如果没有财源,那自己最应该作的事情,不是思索未来方向或修练,而是尽快找份工作,开始养活自己。
  
  “这不太好说,大部分的习武之人,多数一开始家里就有钱,因为学武的成本比学文高多了,学成之后的出路,通常是从事军职,在官场上谋求发展,比较混不得意的,就在江湖上讨饭吃,走镖、当保镳,也都还不失为正职,个别人士不见容于体制之内,那就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从本来将武力用于维护体制,变成破坏体制了。”
  
  香菱道:“但哪怕是落草为寇,那也不过是黑道与白道的分别,只要不犯江湖大戒,这些人都还是有一定的身分地位,最起码……比在街边卖艺,玩胸口碎大石的要受人尊重。”
  
  孙武一惊,忙道:“街边卖艺,不偷不抢,不伤害什么人,也算得上正当职业啊,没理由被人看不起吧?”
  
  “呵,他们社会地位低,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但要说他们不杀人放火不违法,那就未必了,至少,就官府而言,这些人都是逃漏税呢!”
  
  香菱微微一笑,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孙武的想法,这位小少爷身怀绝世武功,甚至搞不好都可以列入天下前五名,或者前三名了,足以横行中土的强绝实力,他自己却没有一点自觉,很多想法还那么“亲民”,看他刚才的眼神,要是自己不先点破,他搞不好真的去街边搬块大石,开始表演杂技了,横竖他金钟罩的段数高,表演起这套绝活不怕工伤,靠这吃饭吃到八十岁都没问题,就是自己跟在旁边,当那个敲铜锣收钱的角色,有些见不了人而已。
  
  ……真奇怪,怎么自己已经在想跟他一起混到七老八十的事了?这种想法,也太怪了吧?
  
  眼前需要想清楚未来方向的,也不只是这小少爷一个,自己也有同样的困扰,天魔复出后,接掌魔门大权,自己连带失势,却意外地获得了自由。
  
  在外人看来,失去手中的权力,比死还难受,但当初自己本是因为知道此生自由无望,那反正都要在这环境、这人生轨迹中过活,与其受人指使,不如自己来下命令,所以才有必要牢握大权,如今得回自由,可以离开那个环境,所谓大权就是一件没什么意义的事。
  
  母亲已经回域外去了,如今的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楼兰遗民,域外的情势也不是当年那样,堂堂凤凰夫人,天底下能对付她的人太少,她带着十几名亲信使婢,回到域外生活,远离中土的斗争,是绝对安全的,况且,有件事情她虽然没说,自己却是心中有数的。
  
  当年,天魔组建万紫楼,交由母亲打理,母亲为了能够尽快稳坐大位,就必须在最短时间之内,把力量提升上去,这可不是容易事,在天魔的全力协助下,配合楼兰一族的血脉活性化,终于完成了任务,不过这么惊人的修练效率,背后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透支潜能,缩短寿命,提升力量,这是很多武者都会做的选择,母亲当时所做的选择也是如此,不顾一切地提升力量,只有取得足以守护自身的力量,才能够在这样的险恶环境下生存,并且保护女儿。这个选择获得了丰硕成果,短短时间之内,从一个弱小的楼兰遗民,变成一皇三宗之一的凤凰夫人,足以与天下绝顶高手并列争锋,这种修练效率,比任何天才都更厉害,哪怕是昔日西门朱玉也没这等好成绩。
  
  不过,母亲的武功,不仅有代价,也有强烈缺陷。最早的时候,她那一身强绝力量的源头,是将全身精元汇聚,爆发出比“应有”更强数倍的力量,虽能与当世最强者交锋,但十招一过,便气力枯竭,难以为继,即使是多年后的现在,这个缺点依然存在,只是从本来的十招变成了千招,时限大大延长了。
  
  强行提升上来的力量,有着这样的缺点,是以这些年来母亲多数时间都在闭关,试图巩固境界,真正让自己获得提升,而这个秘密之所以从没被拆穿,是因为母亲的力量虽然有缺陷,可是在她全力出手的时候,那就是楼兰一族的巅峰炎力,炽烈雄浑,绝不逊于陆云樵、武沧澜,或是什么如来神掌、天子龙拳,魔门之内一度没有人能接她十招,当然此刻就更不用说了。
  
  正因如此,自己有些想不明白,皇城之战中,天魔为何浪费这张王牌不用?
  
  虽说天魔当年说得清楚,与母亲之间的一切约定,都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但这些年来,他其实未曾真正命令母亲做过什么,母亲也为此对他怀有歉疚,如果他请母亲在皇城之战中出手,或是潜伏一旁,最后出来收拾残敌,母亲必然应允,而以天魔的实力,再加上母亲,绝对可以轻易消灭另外两方。
  
  如此显而易见的王牌,天魔却自始至终,没有打算要使用,他复出后,只是对母亲与自己说,“你们的任务结束了,没有利用价值了,爱上哪去上哪去”,并没有任何的命令。
  
  没有利用价值了?
  
  相信普天之下,只要是神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同意这个说法,天魔的年纪是大了,却从来也没有老人痴呆的现象,他的这个判断,绝不是基于个人理智而作出的,自己在最初的愕然过后,一直觉得……天魔确实变了,如果是以前那个传闻中的冷血天魔,哪怕只是以退为进,也不可能会用出这种手段的。
  
  这样的改变,要说好与不好,轮不到自己来下判断,不过,在这种面对大决战的紧要关头,对天魔无疑是很不利的,而事实也证明,自己的这个判断没有出错……
  
  战前,天魔已经明白表示,母亲与自己从此和魔门没有关系,爱上哪去上哪去。比起自己的迟疑,母亲的抉择就简单得多,当初是因为域外情势混乱,迫不得已,这才不得不离乡背井,流亡中土,而今域外形势已定,母亲自然是要回归家乡的,况且,早年因为不择手段提升力量,长期累积下来的伤害,母亲的武功最近还屡有突破,却因为这些伤病的影响,身体相当虚弱,只怕……也没剩下几年的寿元了,这一趟离开中土,此生是不会再回来了。
  
  想到这里,自己便觉得,不应在此逗留,还是该早点与母亲会合,一路侍奉母亲才是,但中土正值多事之秋,自己还有牵挂不下的事,母亲也让自己在中土继续待着,以备不时之需,所以……
  
  想着这些,香菱的心情一下急躁,一下忧虑难安,再看孙武像是被街道两旁的各种商店所吸引,看得入神,不由得羡慕起他来。
  
  京师是中土首善之区,各种吃的、用的、玩的,最顶尖的货色,全部汇聚京师,像孙武这种在“乡下地方”长大,一切只从书本里看过的土包子,京师的一切足以让他眼花撩乱,先前是因为皇城之战在即,他无暇分心,现在决战结束,就大有余裕好好来看看。
  
  虽然是还没到成年人的岁数,但孙武对于那些玩具并无兴趣,这倒不全是因为早熟的影响,自己平常身边有一个最强的法宝开发师,她整天都拿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法宝来,相形之下,自己对其他的玩具,已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少爷,这么听起来,你还真是一点童年都没有啊,超级无趣呢。”
  
  “是啊,也不是我愿意这样的,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对玩具这两个字很反感呢,因为小殇动不动就拿我当玩具。”孙武道:“对了,香菱,你的童年又是怎么样呢?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的童年也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咦?人呢?”
  
  问话没有得到回应,孙武连忙回头,没见到香菱,转头寻找,才发现她一个人蹲在路边,手里拿了一根长草,很没精打采似的拨着地上沙土,脸上表情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
  
  “香菱,你……你怎么啦?”
  
  “……也没什么啦,只是忽然发现,在这件事情上,我完全没资格对你说什么,我的童年也是一塌糊涂,除了练功,就是要学这学那的,学得不好或是偷懒,便要受罚,然后受罚也是练功的一部分,不然不吃苦的练功,哪练得出什么东西来?”
  
  孙武用力点头,自己同样是苦练出身的那一派,对这点最是理解不过,听说很多豪门公子习武,既不乏明师,也不缺好的功法,却只能练出一些花拳绣腿,不三不四,上阵了全无战力可言,那就是因为怕苦怕痛,修练过程中投入有限,自然所得有限。
  
  像武沧澜那种例子,万中无一,出身帝王家,却把武功练得那样高,除了本身是修练狂,最关键的部分,就是碰上了一个最适合他的时代,乱世培养着野心,野心渴求实力,相辅相成的结果,他有那样的需求,最后练出那样的力量。自己并不是修练狂人,但在有需求这一点上,与武沧澜的立场一样,如果当初不是姊姊整天和自己玩熊抱、小殇又总拿自己当实验品,自己会否因为求生意志,有那么坚强的练功需求,风雨不辍,这恐怕很难说了。
  
  “没关系啦,也不用拘泥于童年,很多人小时候很幸福,现在却在讨饭,我们的童年是累了些,但也有收获啊。”
  
  孙武努力为香菱打气,道:“现在过得好,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可以一起把握开心的现在啊。”
  
  于是,把握现在的两人,就在繁华的大街上闲逛。京城之中最热闹的街区,分别是青龙、朱雀两条大街,青龙大街上主要都是各种军政官署,没有多少商业气息,偶有商店,也是专供高端客户的昂贵商品;朱雀大街则平民化得多,吃穿玩乐,应有尽有,香菱带着孙武,在街上品尝各种点心。
  
  嫩黄的豌豆黄、热腾腾的栗子香糕、鲜滑的七果豆腐花……或甜或咸的各色点心,让少年眼界大开,但碰到炸蝎子、炸蚕蛹、炸蜈蚣之类的特殊小吃,从不敢自夸胆大的孙武,也只能敬谢不敏,反倒是香菱一口一个,吃得面不改色,津津有味,让孙武另眼相看。
  
  “你……你……你真有本事。”
  
  “这没什么啊,以前我也受过野外训练,这些东西都是吃过的,那时候还是生吃呢,比起那时候的味道,现在这样美味多了。”
  
  吃得畅快,香菱摸着下巴,所说的完全是真心话,但看孙武的表情诡异,她却忽然生出一个怪异念头,觉得两个人这么并肩走路,到处逛摊子、吃东西,像是普通人在约会一样,实在是很……
  
  一想到这里,香菱不禁两颊绯红,脸上发烧,孙武见状,心中更是吃惊,“香、香菱,你脸色好红,该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多喝两杯水有没有帮助?我去找水给你吧,要不要再找个医生过来?”
  
  “……少爷,你的迟钝虽然是缺点,但这份体贴比什么优点都棒喔。”
  
  “……别说我听不懂的怪话,还有,你的眼神,怎么好像要把我一口吃掉的样子?你真的食物中毒啦?”
  
  对于这个问题,香菱两手一摊,看着孙武,笑而不语。油炸昆虫之后,是一个馄饨摊子,两人一起坐在摊子前,用小碗盛着馄饨汤,一匙一匙地吃着,孙武挺喜欢这份感觉,不光是为了食物好吃,也是因为这份可以安心坐在某个地方,好好享受一餐的平和,别的不说,至少武沧澜、袁晨锋这两人就难以享受这份乐趣。
  
  “少爷能好好吃饭的时间,说不定也只有现在了,其实您早就是名人了,只不过因为您成名之后,马上跑到域外去,一些地方性质的中小势力,还没机会看熟您的样子,但之前各地官员当您是皇子龙孙,到处追逐您的时候,您的图像大部分官府衙门可都有留一份,随着中土动乱加剧,您的几个身分,都会为您带来麻烦,想要安安静静过日子……时间剩下不多了。”
  
  “其实,我挺后悔的……以前我都觉得,只要把武功练好,金钟罩的段数不断提升上去,就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我也只求自保就好了,练功不是为了争什么天下第一,我也不想当什么武林至尊……”孙武叹道:“但怎么就事与愿违,我武功越练越高,被卷入的事情也越来越大,受的伤也越来越重了呢?我小时候练功,就是希望自己别一下不小心,被人弄成重度伤残,现在别说常常坐轮椅了,每隔几天就有一次生命危险,这难道也是武功高的后遗症吗?”
  
  “能力一旦强了,很难独善其身,原本有些事,因为你的能力不足,管不了,可以冷眼旁观,但当你有能力管了,你还能克制得住,当一名单纯的旁观者吗?再说,你的能力强了,哪怕你不想找事,事情也会开始找上你的,甚至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为你,被事情找上,届时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你真能独善其身,袖手不管吗?”
  
  香菱所见的各种江湖恩怨,远比孙武所能想像得更多、更复杂,里头也不乏有些想要独善其身,远离恩怨的人,这些人破绽不多,很难对付,但当敌人把攻击目标对准他们的亲朋好友,最终总能将他们牵扯下来,所以只要心中仍有牵挂,便难以自外于这些纷扰。
  
  陆云樵是因为经过连串打击,渐渐变成今日的颓废样子,使他能够万事不关心,如果是西门朱玉那种个性,就只有过劳死的下场,据自己所知,当年西门朱玉一度有机会放下各种事务,远飏而去……不,以西门朱玉的武功本事,若他有意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哪怕中土各势力联合起来追杀,他也能全身而退,无奈他有难以放下的事物,最终令他鞠躬尽瘁,死在战场上。
  
  至于身旁这位公子……香菱在这方面对他不抱持什么指望,别的不说,光只是小殇出事,他就难以置身事外,而小殇根本就是超级惹事的麻烦源头,作事既狠且绝,又不顾后果,这次在重要时候玩起失踪,摆明就是后头有事,甚至可以大胆预测,她在梁山泊上等待、准备多年,就是为了此时此刻,而她会作出什么事情,自己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想要尽快离开中土。
  
  “香菱啊,你说……小殇会到什么地方去呢?她好像是特别和我们分开,为什么呢?”孙武放下手里的馄饨碗,皱眉道:“陆叔叔之前是说过,小殇到这里来是为了找寻她的父母,如果真是这样,不晓得她见到了没有?龙葵女士似乎也是一个怪人,技术人员都怪怪的,不过银劫……这个父亲人选好糟啊!”
  
  “嗯,您说得没错,但搞不好还有更糟的呢……”
  
  对于小殇的身世,香菱所知的远较孙武为多,这并不是谁的告知,而是自行理性推测的结果。
  
  龙葵是母亲,这是可以肯定的,至于银劫与龙葵生下小殇……这种事情怎么看都觉得荒唐,虽然自己没有直接证据,也还拼凑不出中间环节,不过若问自己小殇的父亲是什么人,那个人只会是武沧澜。
  
  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些男人在想什么?明明事情如此显而易见,却偏偏他们视而不见,姗拉朵、龙葵、小殇……甚至凤婕,这些专精于自我领域的技术天才,都是怪人没错,可是脾气怪不等于没有感情,只不过表达方式与常人不尽相同,思路自成一格而已,从当年的记录中看来,龙葵明显对武沧澜情有所钟,以她的性情,哪可能让别的男人碰她?那小殇还会是谁的孩子?
  
  答案根本一开始就显而易见,偏偏武沧澜当局者迷,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从这点来说,他还真有可能和孙武是父子咧。只是,这想法全没证据支持,真要深究,自己也没可能说服武沧澜就是了。
  
  “少爷,其实……小殇小姐,她的父亲多半不是银劫,而是大武天子喔。”
  
  经过考虑,香菱决定先替孙武点一点,以免他后头吓得太厉害,而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孙武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不、不会吧?一下说我是,一下又说小殇才是,到底哪个是啊?武沧澜有那么能生吗?这也太荒淫了吧!”
  
  少年瞠目结舌的样子,让香菱暗暗好笑,为了解释,她不得不忍笑道:“回想起来,当初您被认为是武沧澜的私生子,这整件事里头,就有小殇小姐的促成,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坐实了这个推测……”
  
  “你、你是说……小殇她拿我当……”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她借用您来吸引别人的目光,让您成为焦点,自己则藏身后方,既不被人注意,又趁机就近操作……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个人推测,没有证据支持,不过,有一点您可以想想,每次您使出天子龙拳之前,小殇小姐是否有对您作什么?或是让您吃了什么?”
  
  整理诸多线索,香菱决定先处理最重要的这一点,孙武能施展天子龙拳,是他被认定为武沧澜之子的关键证据,武沧澜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对孙武的身分深信不疑,但如果“只有大武龙血的继承人,才能使出天子龙拳”这点不成立,那孙武是武沧澜之子的事实,就整个被推翻掉了。
  
  孙武闻言也是一愣,这个问题困扰自己许久,自己曾使出天子龙拳,这点不假,还不只一次,但自始至终,这门绝学自己无法收发由心,大多数时候,怎么想使都使不出来。在龟兹保卫战的时候,纳兰元蝶让自己尝试使用青龙令,想要召唤出真龙来,藉此确认身世,结果自己也没能召唤出来,最后虽然弄出了一个超夸张的风沙长城,却是佛血舍利的影响,与自己的血脉无关。
  
  屡屡验证失败,自己早已起疑,听了香菱的话,细细回忆,登时想起来,慈航静殿一役,使出天子龙拳之前,小殇确实给了自己一颗胶囊,说是普通军用的兴奋药物,吃下去之后能激发狂性,战意百倍,结果自己吃了之后,战斗中也不觉得有什么狂性被激发,对上武沧澜的时候,心里照样怕得要死,硬着头皮去打,觉得那颗胶囊一点效也没有。
  
  ……但那一战之中,自己确实使出了天子龙拳!
  
  “等等,这说不通啊,胶囊我只吃了那一次,但最早我和那个什么狂僧对战,使出天子龙拳的时候,我没有吃什么胶囊啊……”
  
  事隔已久,当时的记忆又不甚清晰,孙武拍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多增加一点记性,蓦地,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了一个细节。
  
  佛血舍利上头染的血!
  
  当时情势危急,小殇替人作手术,紧急取出她体内的佛血舍利,又塞到自己嘴里,在战斗中不慎被自己吞下,自己原本不知,只觉得满嘴的血腥味,非常想吐,后来听小殇解释,说是从人体内取出,上头自然沾满了鲜血,而小殇因为手术动得急,不慎弄破了手,所以好像也流了些血在舍利上。
  
  “会不会……小殇的血,流在舍利上,被我一起吞下去了,所以就……”
  
  孙武惊骇莫名,如果小殇只是普通人,她流点血在舍利上,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此刻知道小殇可能是大武龙族,那龙血滴在舍利上,会有什么影响,这就很难说了。
  
  香菱摇头道:“在现有记载中,从来没有任何记录可以证明,服食四灵之民的血液,就能发挥该族的异能,否则……吞服龙血能使出天子龙拳,吞服凤血也能发出凤凰之焰,那就很麻烦了。”
  
  事实上,类似的实验,四灵之民早期都没有少干过,确认此法不通之后,四族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否则,不只白虎一族的族人会疯狂吞噬彼此,恐怕剩下三族也会加入进来,捕食敌对部族,增强自身,以期达到以一人之身,兼具四族之能,这非但不是什么好事,还可能导致四灵之民集体灭绝。
  
  “不过,那些记载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在这几百年里头,一切有什么变化,那也很难说,况且,小殇小姐一向掌握着最尖端的技术,她在梁山泊多年,就算早就把这技术给搞出来,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那这么说来的话,银劫……他不就是……”
  
  孙武的话还没说完,市集上忽然骚动起来,骚动的源头是一个流言耳语,最开始只是一处茶馆中,有人用煞有其事的口气,神秘兮兮地分享一个消息,说是自己姑妈的二表哥的妹妹的儿子,在军部作事,得到的最新消息,就是银劫已经伤重不治,死亡确认了。
  
  银劫的官位虽然不大,只是一个御前侍卫总管,没有挂什么军部要职,但他的地位与分量之重,朝野内外都知道,哪怕没有重职在身,他仍被视为地下宰相,而他一直以来坚持培育人才,由他培训出的人,经由任用,遍布朝中,更令他的地位变得超然,如今他的死讯传出来,哪怕是不太明白朝廷大势的普通人,也晓得大事不妙了。
  
  如果只是一个谣言,还不会造成这么大的震动,但类似的传言,这两天早已一再传出,人们也从最早的将信将疑,变成心中有数的笃信,这样的传闻传来传去,朝廷却没有辟谣,这无形之中也是一种说明。
  
  孙武还是首次听到这个消息,惊讶之余,心中忐忑,问道:“香菱啊,你觉得这件事是真的吗?”
  
  “如果是看以前的记录,银劫曾经诈死过,用来欺骗他的对手,让敌人掉以轻心,但这一次……很难说了,皇城之战中,银劫受的伤很重,照当时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没有得救的,算算时间,这时候传出他的死讯,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
  
  香菱说着,心里多少也有一丝疑虑,万一大武龙族有什么起死回生的通天本领,治疗银劫的重伤,让他重施故计,再次诈死骗人,那轻下判断就是一件蠢事了,再怎么说,眼下可供判断的资料太少,不该这么快就作结论。
  
  “少爷,目前还无法判断,或许我们……”
  
  “不用想了,银劫死定了,他自作自受,无药可救,这个时候多半已经死得透了。”
  
  一个声音,在孙武、香菱的背后响起,把他们吓了一大跳,惊吓的理由,不是因为话的内容,而是因为这个声音,那是属于一个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人。
  
  “小殇?”
  
  第六章青梅之交·今朝殇逝
  
  “哇,你们两个真是无聊到爆了,怎么会想到在这种地方吃东西啊?还没有别人过来,就你们两个单独吃,这是你们好吃独食?还是你们根本就想趁机约会啊?”
  
  之前刻意躲藏起来,下落不明的小殇,忽然出现在两人背后,将两人都吓了一跳,香菱尤其吃惊,因为小殇避不见面,应该是躲起来作某件事,此事需要特别躲起来作,恐怕一时三刻难以完成,不是普通的小事,此刻小殇离奇现身,莫非自己估算有误?或是她已经用闪电速度,把那些事给完成了?
  
  与香菱相比,孙武的反应就直接多了,他张大了口,上下打量小殇几眼,跟着就一下扑上去,两手抓着小殇粉嫩的脸蛋,用力地捏,大胆的程度,让香菱好生不解。
  
  “大胆孽畜,拆下你的假面具!快快现出原形!”
  
  “……尼灾说神摸龟东七(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小殇是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说话的,这是陆叔叔那种失意中年的口气,哪可能每个人的对白语气都一样?如果真有这种事,要嘛是老天无能,每个人讲话的口气都一样,要嘛就是有妖怪扮成小殇的样子,过来欺骗我们!我想可能性还是后者居高啦!”
  
  “但……少爷,我这边不管怎么看,小殇小姐……都是真的,看不出任何易容痕迹啊?”
  
  “哼!一定是你看走眼了,天下的妖魔鬼怪那么多,还有从天外来的,那么多种变装易容的手段,难道每种你都认得出?”
  
  “不,这个就……”
  
  “我最了解小殇了,她个性那么恶劣,看到我们两个在这边吃独食,怎么可能只是过来开两句玩笑?起码也会在我们后头放把火,火烧屁股,或者干脆就扔个什么东西到椅子下,把我和你炸飞上天去,才不会这样说话呢!如果真是小殇,我和你就死定,现在我说的话,也都要当遗言来听了,这个才不会是呢,臭妖怪,本座在此,休得作孽,快快现出原形,否则立刻打得你永不超生,比银劫还银劫。”
  
  “……泥的衣烟说湾了吗(你的遗言说完了吗)?”
  
  一记击在小腹上的重拳,结束了孙武的话,自从在慈航静殿得到异种金钟加身,孙武一度觉得小殇的拳头,对自己的伤害效果被大幅削弱了,不过,此刻打在小腹上的这一拳,无疑就是自己从小至今最熟悉的感觉,五脏翻涌,仿佛肚里什么东西都要翻江倒海般吐出来。
  
  以前见识有限,没有太多的想法,现在战斗经历多了,有得比较,孙武觉得被小殇这样打一拳,就像被超级法宝打中一样,以刚刚这一拳来说,不算太重的拳劲,却无视护身真气,弱化防御,直接命中肉体,只是因为小殇本身劲道不强,才打得人只痛不伤,若是她力量和寻常高手一样强,这一拳打在身上……
  
  别的不说,至少在皇城之战中,天魔或陆云樵若能将本身攻击,这么有效地打在敌人身上,不出三十招,早就把敌人打得支离破碎了……
  
  小殇道:“才几天不见,就变得这么不知死活了,你是不是妖怪故事看多了,开口都是那些三流术士的九流台词?那么想捉妖的话,我可以大发慈悲给你痛快,直接超渡你上西天见佛祖吧!”
  
  看小殇正在气头上,香菱实在想找个地方躲一躲,这个女孩身怀的绝技,还有许多未能解析之处,自己只要一天没法弄清楚她是怎么作到这种效果,就一天不想与她为敌,不过,看孙武在那边干呕、咳嗽,总不好就这么坐视。
  
  “小殇小姐,请息怒,少爷他也不是有心的,他……”
  
  “他不是有心的,你就是故意的啰?你这只偷腥的母猫!”
  
  一句话里,来势汹汹的感觉,让香菱好像回到万紫楼,面对那些到妓院中捉回丈夫的持刀悍妇,虽然自己没有需要害怕的理由,但这次却有一种被捉个正着的尴尬感。
  
  幸好,小殇在那一句之后,并没有穷追猛打,而是切换回平常的笑脸,摇了摇手,道:“不过呢,很多事情都是个人隐私,轮不到外人去管,不该多问的,你说是吗?”
  
  香菱觉得这话不伦不类,但难得小殇不穷追猛打,自己也不想纠缠在这话题上,这女孩是皇城一战中最重要的关系人,或许就是她把人救走,也只有她最清楚武沧澜的状况,此事只能向她求证,便道:“小殇小姐,你到哪里去了?我们都很担心你的,尤其是少爷,皇城之战到最后,你是否……”
  
  “喂!刚刚我说的话,你这母猫是不是耳朵不好,听不清楚啊?”小殇皱眉道:“都说了,很多事情是个人隐私,轮不到外人去多问,你要是听不清楚,我可以帮你把耳朵弄得再聋一点。”
  
  这个警告相当有力,香菱可不认为小殇会说得出作不到,但这个问题太过重要,自己没理由放弃,也不可能被小殇这样威胁个两句,就打住不问,一法破一法,自己不能问,还有别人可以问,当下也不啰嗦,直接把孙武抓起来,指着他道:“我只是个奴婢,确实只是外人,但少爷总不是外人了吧,难道他也没有资格问吗?”
  
  孙武用力点头,道:“是啊,说我是外人就太过分了,这件事我总有资格问吧?你为什么消失这么久?上哪去了?武沧澜和银劫是不是……”
  
  “是啊,他们两个是同性恋的,你可以大声嚷嚷,把这消息卖给八卦小报去发财啊。”小殇面带微笑,缓缓来到孙武面前,“至于这位自己人,你千万不要怀疑自己的定位,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你非内非外,只是蠢的。”
  
  “什么意思……唉呀!你犯规插眼睛!”
  
  修炼金钟罩这类硬功的人,对于罩门、身体柔软要害这些地方,总是防得比较严,孙武也不例外,但小殇这一下出手奇快,攻击更是奇诡,不但无视真气防御,甚至无视身高距离,他才动念要挡,已给小殇的指头碰着双眼,幸好百忙中闭眼转头,她双指只是在眼皮上一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如此,也痛得两眼泪水直流,半天睁不开。
  
  “怎么样?现在还有人坚持要探听隐私的吗?”
  
  “……没有了,暂时没有了……”
  
  香菱扶起孙武,苦笑道:“反正你已经明白表态,答案也出来了,死都不愿意回答,有时候就是一种回答,这道理你是明白的。”
  
  “啰嗦的母猫,你这么说,是要我直接灭口了?”
  
  “如果是龙葵女士,这个我就不好说,但小殇小姐你一向有你的分寸,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玩灭口的……说起来,你要注意一点,也许你不怕被人讨厌,但如果干得太出格,会看到某人哭丧着一张脸喔。”
  
  香菱的这句建议,最终生出效果,小殇虽然是一脸嫌恶的表情,却也没再说什么,算是认同了这点。
  
 “现在经济不景气,国家财务状况恶化,通货膨胀加剧,人民痛苦指数越来越高,眼看很快又有一场金融危机要来,不能再醉生梦死下去,你们两个傻鸟有什么打算?”
  
  “他的话,我不太清楚,如果没有人盯着,他可能就去哪个市集,表演胸口碎大石,或许以后还兼卖药吧,至于我……什么也不会,也没别的去处,多半是跟着他走,做点管家或保姆的工作,你呢?不一起来吗?”
  
  “你妈没告诉你,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吗?我这边不好说,以前是曾经想过,找个什么地方,再拉些金主,躲起来搞研究工作的,买不起房却也饿不死,不过,前一阵子有猎人头公司的半夜来找我,做完身家调查以后,就问我有没有兴趣跳槽上班,那边可能会提供我一个管理工作,你知道的啦,我又不擅长与人相处,管理工作不适合我,而且那家公司的总裁最近身体不适,搞不好也快咽气了,我这个时候空降过去,很麻烦的啦……当然,也不是说做不到就是了……”
  
  “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东西啊?”
  
  孙武瞠目结舌,被这一连串的怪话,弄得犹如身在五里雾中。
  
  为了要找地方说话,三人来到一间茶馆,冲了一壶热茶,点了些花生瓜子之类的东西,然后,小殇与香菱就进行对话,谈话的内容很平常、很平民,但怎么听就是有一种怪异感,香菱倒也罢了,孙武死都不相信小殇会找一个地方,工作上班,自食其力,更别说还有人找上门来礼聘了,她这种孤僻的个性,哪会认识什么人啊……
  
  听不懂小殇的话,孙武只把这些当成是她的无聊玩笑话,之前小殇一个人不晓得跑到哪去、做了什么,把自己急得坐立不安,现在好不容易她肯跑出来,自己暗下决心,要好好把人看住,绝不能让她再从自己视线中跑开了。
  
  而且,现在的小殇,给自己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个性,但这次现身至今,除了一开始的些许火药味,就一直笑得很阳光,与香菱也表现得很亲昵,自己看在眼底,头皮阵阵发麻,总有一种要大祸临头的感觉,弄不清楚这个鬼丫头又在打什么邪恶算盘。
  
  “小殇,你……”
  
  “别那么啰嗦行不行?银劫已经挂掉,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你们就忘了这个死人妖吧,哦,忘记了,人死为大,该要尊敬一点,把死字拿掉,你们就忘了这个人妖吧。”
  
  “……我不觉得你这样有尊敬的感觉,那……武沧澜呢?他怎么样?”
  
  “说到这个啊,你知不知道,老爹的儿子的马子的女友养的母狗,这两天刚刚生了一窝小狗?”
  
  “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这关我什么事?”
  
  “不清楚,那请问武沧澜的现况又关我什么事?”
  
  一颗软钉子,碰得人头晕眼花,孙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就看到小殇自顾自地望向窗外,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时局动荡,京师的战火一触即发,百姓心中自是不安,但在敌人实际兵临城下之前,日子还是要过,所以大小商店仍旧营业,京师本是繁华首善之区,街上人潮来来往往,如果不去深究行人的表情,看上去倒仍是一副繁盛热闹的景象。
  
  “……你们说,当年西门朱玉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小殇凝视人群,道:“他似乎是追求天下太平,想让这些人都安居乐业,过他们幸福的小日子,但人人安居乐业有什么好?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一点我始终没想明白。”
  
  孙武与香菱对看一眼,都觉得小殇的这个问题,问得很怪,香菱试着解答道:“有些人做事不是为了好处,或许……”
  
  话才出口,香菱便摇头,知道自己这答案对小殇不具说服力,就连自己也不相信有人做事不是为了好处,“这……有些人追求的好处,是一种心安,也是一种自我满足、自我实现,并不是什么人都要实质的利益,像西门朱玉那样的人,世上也没多少他看得上眼的实质利益了,他追求一些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大概是这样吧。”
  
  本以为这样的回答尚算得体,哪知道小殇一听便皱起眉头,“精神层面的东西?就是说他看到别人安居乐业会很爽?为什么?别人安居乐业,是别人的事,关他屁事?为什么他看到别人安居乐业就会爽歪歪?道理何在?”
  
  “这……我哪知道他为什么……呃,不对。”香菱道:“这问题太奇怪了吧?看到人家过得好好的,天下太平,本来就会觉得心情很好啊,一般人都是这样的……呃,我知道小殇小姐你不是一般人,只是试着解释一般人的想法而已。”
  
  就香菱的想法,见到天下太平,人人过日子,会为此而高兴,这是人之常情,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这么感觉的才是奇怪,但小殇的逻辑不能用常人角度来理解,说这些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只是,香菱也不敢不回答,虽然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但隐隐约约,自己感到这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中,暗藏杀机,如果没回答好,结果可能会让自己很后悔……
  
  “是喔?但就为了看别人太平安居,让自己的心情爽一下,就要拿命去拼,还把命拼掉,这样子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这样的人,世人称他们为大侠,侠者本就是为了群众、为了大义,付出得比别人多,做出常人不敢做与不愿做的贡献,因此才得到世人尊敬的人啊……虽然说,真正的侠者,绝不是为了得到世人尊敬才这么做的。”
  
  “哦,这样啊……就为了看别人过得爽,让自己活活累到死……”小殇托着下巴,道:“这些人……真是贱人啊!”
  
  “小殇,你这么说就过分了。”
  
  孙武忍不住开口,其中倒不全是因为他听不下去,毕竟和小殇在一起那么多年,更离经叛道的话,都常常听到,这点根本算不了什么,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她说话全没顾及音量,附近几桌客人都听见,此时京师气氛诡异,携刀带剑的江湖人、武官都不少,旁边就有两桌是这样的人,听见小殇的话,都朝这边怒目而视,再让她说下去,恐怕要惹出事来,那就麻烦得很了。
  
  不过,小殇显然并不领情,她斜眼睨视孙武,道:“你这个性是不是到死都不会改了?别人的问题,关你什么事?你不是一直都想过普通生活,不想卷入那么多麻烦恩怨的吗?如果你真那么想,就少管点闲事,多闭嘴扒饭,是非只因强出头,你整天这也看不惯,那也担心,好像天下事都关你的事,早晚就像西门朱玉一样,把命送掉。”
  
  孙武被小殇念得惯了,倒不觉得这些话有什么,但旁边的香菱终于听出问题来,脸色立变,霍地站了起来。
  
  “小殇小姐,你……”
  
  “我什么了?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还是以为自己最聪明?”小殇玩着手中茶碗,似在思索什么,却又不是针对眼前事物,好半晌才冒出一句,“……以前,有个死老头说,要把人送给我,一辈子都是我的,我还当真了呢,真是好傻好天真啊,老头说的话,果然半句也信不过……人还是现实点好,别指望太久才会实现的东西……”
  
  孙武越听越糊涂,不禁开口道:“怎么我完全都听不懂的?小殇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少爷!”香菱厉声道:“盯住小殇小姐,绝不能让她跑了。”
  
  “什么?”孙武被这两个女人搞得一头雾水,完全不了解眼前状况,但听到香菱示警,总还是晓得状况有异,两眼紧盯着小殇,无奈仍晚了一步,小殇先发制人,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隔壁两桌扔去。
  
  “没用的废物!看什么看?有种过来单挑!”
  
  一句话引起连锁反应,那两桌本已看这边不顺眼的江湖客,本来还顾忌以大欺小,但被热茶淋了一头,烫痛难当,就有人忍不住冲过来,还有人已经拔刀在手。
  
  “给我站住!”
  
  孙武立即采取行动,一脚踏出,传震地下,他此时内劲何等雄浑,那些江湖客与他内劲一触,纷纷两腿酸软,还有些连站也站不稳,一下扑跌在地上,手中兵刃落地,这才知道眼前这少年不是普通人。
  
  只是,单单如此,并不足以止住连接而来的骚乱,因为几个金属圆球连续被抛出,落在那些倒地江湖客的上方,孙武看得清楚,知道那些都是小殇特制的强力炸弹,若任着这些东西炸开,别说这些江湖客要死,连茶馆都要不保。
  
  这个麻烦不小,孙武也必须全神应付,单纯要靠硬接是不成的,这些鬼东西就算伤不了自己,但对周围的破坏力却很大,怎样都不能让它们炸开,孙武闪电出手,连续几拳,巧妙控制力道,没将这些炸弹当场打爆,而是将它们往上轰飞,连着撞穿几层屋顶,飞在半空,这才在震天巨爆声中,化为大量的粉尘。
  
  这一下猛烈爆炸,犹如九天霹雳,狂撼人们的听觉,爆炸所掀起的炽热强风,附近几条街都感受得到,这间茶馆的屋顶被摧毁大半,瓦砾土石落下,路上行人也不免遭殃,但大体上来说,没有什么严重伤害,比起在原处爆炸的影响,现在已经好得太多了。
  
  本来想要冲过来算帐的人,被这震天一炸,震得傻掉了,不晓得到底碰上何方神圣,凡是出来混江湖的,都晓得这样一条规矩,就是如果不能肯定对方身分,绝不能乱动手,以免惹上不该惹的人,于是,他们趁着混乱,火速溜走。
  
  但他们并不是第一批溜掉的人,在爆炸发生的同时,制造这起爆炸案的罪魁祸首,已第一时间溜掉,没有傻傻留着等人来算帐,尽管有香菱负责盯着,却没有什么用,小殇照样说走就走,孙武想要问个究竟,但话未及出口,外头已经发生骚动,爆炸引起了官兵的注意,正朝这边赶来。
  
  孙武不晓得若自己表露身分,是会被奉为上宾?还是给逮捕入狱?但哪怕是上宾,自己也没有兴趣,便与香菱一起开溜。这一跑可不只几条街,两人足足跑出十几条街,这才在一个僻静的小巷中停下来。
  
  “香菱,你不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把小殇留下来吗?怎么由你来看,还是让她给跑了?”
  
  “……小殇小姐有备而来,如此而已。”
  
  香菱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所指的有准备,倒不是指小殇所用的道具,而是指双方的决心。
  
  原则上,小殇应该是没有练过武功,动作再快也有限,香菱本有信心盯住她,所以那些炸弹一扔出去,两边就进入对峙状态,而香菱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如果只是要防备层出不穷的奇妙法宝,自己还可以做到,不过,当小殇肆无忌惮地将旁人卷入,成为本身的筹码,香菱就不敢和她赌下去,怕越玩越大,伤及过多无辜。
  
  说得实在一点,若是没有孙武在,香菱还敢奉陪,要比冷血谁不会?总不成世上就她黄泉殇手狠心黑,别人都是善男信女?赌上一口气,拼着让京师内死伤无数,绝对可以把人留下,而自己也相信,当自己摆出这样的决心,小殇反而就不会乱来,因为以她的聪明,绝不会做无谓的事,这也就是陆云樵在皇城一战中,为何一现身就放手大杀,毫不顾忌波及无辜的道理。
  
  但在孙武的面前,香菱就不敢这样豁出去,拼着让皇城内伤亡惨重,让他对自己留下恶劣印象,说不定还从此当自己是魔女来看待,这笔生意怎么都做不过,权衡得失之后,当小殇打算进一步将破坏规模扩大,自己唯有让步,由得她离开。
  
  “真奇怪,这只母猴子,一下跑出来,一下又跑不见,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孙武皱起眉头,觉得没法理解小殇的行为,香菱犹豫了片刻,不晓得该不该说出自己的感觉,这虽然仅是一己直觉,但自己相信不会有错,只不过……如若深思一层,就充满不祥的气息……
  
  “少爷,您没有发现吗?我觉得,小殇小姐不像是在胡闹,反倒像是来告别的。”
  
  “告别?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她是来对我们说再见的?这很无聊吧……”
  
  孙武说着,看见香菱一脸苦笑,陡然间明白,小殇的这个告别,不是来说再见的,而是来说“可能从此再也不见了”。
  
  “不、不会吧?她想做什么啊?搞得这么大动静,她如果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忽然间,少年感到一种打心坎里发出的恐惧,打从很久之前,一直到现在,小殇都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哪怕物换星移,身边的人事不断改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小殇始终陪着自己的这个事实,当初梁山泊与老爹的真相揭晓,自己所熟知的世界一夕变天,之所以能够迅速回复过来,没有因为这打击而失魂丧志,这全是因为身边还有小殇的关系。
  
  小殇从不会温柔地鼓励人,她的冷言冷语、冷笑讥嘲,比千针齐刺还伤人,不过,她的作风无比强势,只要有她在身边,就能给同阵营的友方一份信心,虽说要成为她的友方很不容易,但站在同一阵线时,那份充实的信赖感,比千军万马在侧更能让人安心。
  
  但现在……这个一直给予自己坚强倚靠的人,似乎要不在了,自己与过往人生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强一道连系,即将要被切断了。香菱的话绝非信口胡言,因为自己越是回忆,就越是觉得她说得没错,刚才面对面的时候,在不经意间,小殇的眼神中确实流露离别落寞,还有她说话的口气……说她是来告别的,相信没有错,而且还是不会回来的那种……
  
  自己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小殇会离开自己,或者应该说,在这以前,这种事情自己连想都不敢想,因为打从小时候开始,都是自己拼命想要从小殇的身边逃开,不想再替她收拾善后,不想被她吓得心脏麻痹,更不想总是被她虐待,但每一次的努力,最终都是以失败告终,渐渐自己也习惯,觉得两个人就是被绑在一起的。
  
  人生漫漫,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自己虽不认为会和小殇绑一辈子,但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主动离去,当这个事实真的发生,自己才发现,心头没有半分快慰,反倒是充满了强烈的恐惧……
  
  之前,被小殇紧紧缠着的时候,虽然很辛苦,不过自己偶尔也会觉得,小殇看似坚强,却根本少不了自己,她这么死缠着自己不放,能被她这样需要着,或许也算一种荣耀,想起来也挺乐的,可是……当现在这份恐惧,占据心头,自己赫然惊觉,不能没有对方的……是自己;没有了这个女孩就不行的……是自己……
  
  第七章虎落平阳·有死而已
  
  孙武与小殇之间的羁绊之深,香菱是再清楚也不过了,那已经完全超出了同龄人的应有程度,是将两个人的人生,彻底交缠在一起,以命连结,这也是当初天魔刻意安排的效果。
  
  如此安排,香菱看小殇、孙武似乎也乐在其中,还以为他们两个怎样都分不开,至少小殇没有可能放开孙武,她一直以来表现出的蛮横样子,早已将孙武看成了个人私有物,虽然小小年纪,可是那种捍卫自我私物的狠劲,让人没法当她是小女孩看待。
  
  可是,抓得最紧的人,居然是先放开手的人,这点实在令香菱始料未及,可以想见,小殇会主动放开孙武,必然是她另有要事处理,还是很麻烦的事,为了不牵扯到孙武身上,这才主动放手,她临走发难前所说的话,摆明就是把话说清,要孙武到时候别挡她的路,否则……否则……否则会怎么样,恐怕时候不到,谁也不知道……
  
  “香菱,小殇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这种事情我答得出来才有鬼……”
  
  香菱苦笑回答,心中暗自盘算,稍后或许该想办法接通情报管道,眼下虽已离开魔门,但仍有昔日旧部忠心于自己,只要与他们取得联系,要得到最新情报并不为难。
  
  只是……感觉真是怪啊,刚才看孙武为了小殇,一副失魂落魄,如遭雷击的模样,自己心头说不出的难受,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这问题似乎比小殇到底要干什么更让人费解了……
  
  摇摇脑袋,撇开无谓的杂念,香菱和孙武从小巷中出来,还没决定下一步何去何从,街边行人的偶然一句闲话,却令两人一同呆住了。
  
  “……什么皇城之战,搞死那么多人,结果三个打来打去的跑了,还以为都不会死呢,结果还是死了一个……”
  
  “本来听说是皇帝老子伤得最重,以为他会先挂呢,居然是那个天魔先死了,真是世事难料……”
  
  “嘿嘿,这可难说得很,狗皇帝爱故弄玄虚,就算他死了,也不会让我们知道吧?”
  
  几句话传入耳中,孙武和香菱这一惊非同小可,别的话倒也罢了,天魔的死讯却如晴天霹雳,刹那间,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东西。
  
  陆云樵之前说得很清楚,天魔是受了重伤,却未伤到会没命的程度,离开皇城时,是由凤婕驾驶飞空艇亲自护送,有凤婕在,比千军万马随行更可靠,再加上陆云樵与武沧澜同时重伤,虚河子已死,世上也没人够本事跳出来落井下石,而天魔又如此老谋深算,于情于理,他的安全应该都没有什么问题了,事实上,他的敌人还比较该担心安全问题。
  
  哪想到,武沧澜的相关情报还没传出来,却传来了天魔的消息,而且还是死讯,这种事情又怎有可能了?
  
  孙武心急想问,但香菱动作更快,闪电出手,一下已揪住几名行人当中的一个,劈头就问,“你们刚刚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天魔死了?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莫名其妙被人拦住问话,那几个路人都是一愣,特别是正给香菱抓着的那一个,见到这名少女如此美貌,神情又这等急惶,登时有了出言调戏之意,眼神都变得轻浮,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一股热流自那美貌少女所抓住的地方侵体而入,直透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灼痛难当,血涌如沸,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胸口弹出来,这才知道碰上高手,连忙识相地交代所知的一切。
  
  不过,这些人并不是什么知晓内情的消息人士,只是在街头、茶馆中听到了点传闻,边走边谈起来,给香菱这么一问,他们唯一说得出来的,就是同盟会大举围攻天魔,在一场剧战之后,终于将天魔击杀,为天下除害。

  “这……这怎么可能?”
  
  孙武觉得无比荒唐,自己一直与陆云樵在一起,如果同盟会真要对付天魔,陆云樵没理由不给自己打个招呼,直至陆云樵离开,他仍向自己保证,天魔的性命安全应该没有问题,怎么才一晃眼,自己居然听到了天魔的死讯?再怎么看,陆云樵都不是那种心机深沉,会在这种事上对自己撒谎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理由要骗自己啊?
  
  但孙武也不敢直言断定绝无此事,同盟会与魔门本就誓不两立,两者之间爆发战斗,丝毫不足为奇,天魔因为伤重,实力大受影响,若在此时遭到同盟会大举围攻,猛虎难敌猴群,落败身死,也是说得过去的。
  
  孙武一时间心情大乱,脑里完全无法思考,险些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将目光望向香菱,想要听听她的判断。
  
  香菱何尝不是心乱如麻,更暗暗怪自己不够冷静,居然也像孙武一样被此事弄乱了心绪,照理说,自己应该要更镇定的,因为类似诈死隐身,欺己欺敌,让敌人掉以轻心,然后再反过来收拾敌人的技俩,在江湖上已经不是新鲜事了。要说最近的,某个改名凉茶的和尚也才刚用过,若是天魔依样画葫芦来上一回,也不用大惊小怪。再怎么说,要杀天魔谈何容易,没有与他同级数的绝顶高手压阵,哪怕是调集再多的人手,也没法将他留下死战,以当前各方势力的状况,根本没可能做得到这一点,同盟会怎么杀得了他?
  
  只是,香菱也不敢说绝无此事,因为,理性判断是一回事,但除此之外,香菱确实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很糟糕的事情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想要了解事实真相,只待在这边是不可能做到的,香菱与孙武立即离开,想去别处探查这消息的真伪,孙武想要离开京城,到苦茶大师那边了解状况,再怎么说,慈航静殿都应该有自己的情报管道,找他们来问总不会错,香菱却表示不用这么麻烦,万紫楼在京师就有暗桩,找那些人来查,怎么都比特别跑出城要快得多。
  
  孙武道:“万紫楼的暗桩?那不就是魔……”
  
  “嘘!”香菱示意禁声,道:“现在也顾不得了,那边的系统,理应能更快得到正确情报,或者运气好的话,还能够收到老人家特别给你的留言呢……”
  
  口里这样说,香菱自己也知道没可能有这种事,天魔可不是那种手软心慈,做什么计画还会怕亲友关心的人,哪怕是他真的故意放假消息,玩假死的老计策,也不可能会告诉孙武的,自己这么说,只是用来让孙武放宽心而已。
  
  后头一路上走来,所得到的情报,也正如预期中的那样不容乐观,市街上各处闹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还不时有人大喊号外,发散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最新消息,一下说同盟会与魔门大火拼,双方死伤惨重;一下说天魔与陆云樵同归于尽,整个战斗过程说得绘声绘影,仿佛亲眼所见。
  
  值此混乱时期,京师之内的气氛本已紧张,再给这些真伪难辨的消息一闹,整个京师犹如炸了锅,沸沸扬扬,差点就让人以为同盟会的大军已至城外,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到了后头,两人还听见有人在喊,说皇宫内有动作,好像在做新君继位的准备,看来在银劫毙命之后,连武沧澜都已伤重驾崩,而且连下一任继位人选都已经出现。照理说,一国新君在不正常的情形下继位,相关过程必然是高度机密,事前全无征兆,这才能把意外降至最低,此刻却闹到街头巷尾皆知,太过诡异的状况,聪慧如香菱一时也糊涂了,弄不清楚这是哪方再故布疑阵,或者是情况已完全失控,才会弄成这样。
  
  但唯一肯定的,就是同盟会与魔门……或是说与天魔之间,爆发了一场大战,可是这一战怎么打起来?同盟会到底有谁参战?伤亡状况如何?那就完全不得而知,什么样的传闻都有,听到后来,香菱反而冷静了下来。
  
  “……袁晨锋!”
  
  纯是直觉,香菱觉得此战的关键,不是天魔,也不可能是陆云樵,必是袁晨锋无疑,这个直觉在与魔门的潜伏人员接触后,更是获得确定。
  
  香菱此刻的身分敏感,若在平时造访,多半会吃上一碗闭门羹,但魔门这边也陷入混乱中,京城的联络网,又是她当初花了大力整建、维持,里头颇多她的心腹旧部,不管她当前的身分、面目为何,一看她打出了约定的暗号,表明来意后,就把所接获的最新情报全部给了她。
  
  一如香菱先前的预感,整件事的症结点,在于袁晨锋,没有人说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乍听起来只是一连串的阴错阳差。
  
  皇城之战爆发前,为了要接应陆云樵,袁晨锋进行了许多努力,具体的做法分为两大方向,首先是从同盟会的新生代中组织精英小队,一同潜入京城,这一步已经在与银劫的对垒中,彻底失败,所有潜入人员灰头土脸,个个带伤,狼狈地退出了京城。
  
  这一局,以同盟会的惨败告终,可是袁晨锋的部署,也不单单只有这一着,在同盟会之内,有他随时叫得动的人,也有不少不太叫得动的人,特别是那些资历老、辈分高,又各拥派系山头的人物,或是地方一霸,或是会中长老,门人弟子无数,盘根错节,自恃实力强横,素来不太将袁晨锋这小辈放在眼里,袁晨锋接掌同盟会多年来,主要的力气倒不是用在造反,而是努力平衡各个派系,光是令出难行这一点,就令袁晨锋无比头痛。
  
  那些长老前辈、地方霸主,连同他们的门人弟子,亲朋好友,态度可以这么强硬,实力自是不容小觑,袁晨锋不怎么叫得动他们,彼此关系也说不上和善,如果直接要他们组成精英小队,潜入京师,只会被怀疑是用做炮灰,即使命令发下去,也不会有多少人遵行,但事关主席陆云樵的性命安危,哪怕这些骄兵悍将姿态再高,也不得不出来表态,否则完全置身事外,后头肯定被千夫所指,成为同盟会的罪人。
  
  因此,他们负责组成第二波接应援军,这一波援军的实力、年纪、资历,都远非负责潜入京师的第一波可比,还携带可用以攻城的重火力武装,缓缓接近京师。
  
  这一路接应援军,实力精强,但团队气氛诡异,因为各派系平时就处于竞争关系,时有摩擦,如今半壁江山在手,天下在望,所谓同志早就成了竞争对手,说不定比敌人还具威胁性,虽然各派系间的连横合纵也不少,表面气氛维持和睦,但身在其中的人都有种感觉,就是自己仿佛置身一个大型火药库,稍有摩擦,就是一场大爆炸。
  
  如此援军,也就难怪行动速度缓慢,直至皇城之战结束,他们仍没抵达目的地,也幸亏袁晨锋、陆云樵都不曾指望过他们,否则倚靠这些不值得信赖的家伙,就算本来不死都死定了。
  
  同盟会之内的派系,除了以地域划分,最主要是分为河洛、慈航两大系,长期以来,受到苦茶大师的影响,慈航子弟较为低调,而河洛剑派的门人则积极入世,无论在朝或是在同盟会中,都锐意争取大权,两大派系之间的摩擦虽不多,积怨却颇深,特别是在长河真人身败名裂,丧命于域外后,河洛剑派的声势陡遭重创,令得两大派系的斗争一下浮上枱面。
  
  这种充满火药味的斗争气氛,也就在这支诡异的援军中充分呈现,只不过这些老江湖都还不想过早破脸,他们途中一面口头庆幸陆云樵的平安,却对陆云樵的伤势不甚关心,也不羞愧自己的姗姗来迟;一面批评袁晨锋的过于年轻,未够火侯,在与银劫的斗争过程中输得一败涂地,有损同盟会威名,恐怕不足以担当大任。
  
  背后道人长短,非君子所为,但在这种时候,却变成了一种政治正确,一来,皇城一战后,武沧澜重伤垂死,靠着他个人能力与强势来支撑的朝廷,势将无法运作,同盟会距离起事成功又近一步,袁晨锋的身价水涨船高,若在这样的情形下,让袁晨锋登上大位,他的权威将无可抗衡。
  
  幸好袁晨锋这些年来刻意培养的那些年轻菁英,此次在银劫手上输得灰头土脸,个个伤得不轻,陆云樵也伤重离去,没有了得力的手下,又少了陆云樵的支持,袁晨锋在登顶前一刻的眼下,是最虚弱的时候,虽然以同盟会当前的大势,谁也不可能把袁晨锋干掉,由自己的人来接位,不过如果适度削弱袁晨锋的势力,就能大大增强自己这一系日后的发言权,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事,因此,所有派系都批评起袁晨锋的不智。
  
  再者,这个批斗大会也并非是表面上看来那么无聊,事实上,这就是一种指鹿为马的把戏,在批斗中试探彼此的态度,藉此了解哪边是可供联合的盟友,哪边又是不可能合作的敌人,这伙人一路慢行而来,当京城就在前方不远,他们的串联也告一段落,正当所有人略感迟疑,不晓得该继续前进,还是直接打道回府,眼前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正是一路上被他们批评到烂的袁晨锋,虽说根据所接获的消息,袁晨锋在皇城之战结束后,立即赶赴前线,指挥作战,不过,站在说人人到的这个观点上,袁晨锋忽然出现,其实没什么好意外的,真正令他们大为吃惊的地方,是袁晨锋出现时的状况。
  
  一阵急速的掠风声,令众高手惊觉有人正高速朝这边赶来,不知是敌是友,也不确定数量,忽然前方竹林一阵晃动,一个人从里头跑了出来,脚下踉跄,满身是血,一见到众人,连话也不及说一声,便昏跌在地。
  
  众人认出那是袁晨锋,大为错愕,不解他何以出现在此?又为何不带任何随从护卫,满身鲜血,昏倒在地上?看这情形,很有可能是碰上强敌,护卫队给杀光,他本人也遭重创,这才会弄到如此下场,然而,下手之人是哪方势力?何方神圣?最可能的答案,莫过于大内或军方的高手,毕竟此地是他们势力范围,武沧澜重伤不起后,运用人力优势,半途狙击袁晨锋,这本就是情理中事。
  
  虽然一路上都在耻笑袁晨锋,但这位代主席如果当真身亡于此,后果可就不得了了,除了他与陆云樵,目前同盟会中尚无第二人,能成为各派系的平衡点,稳坐大位,统合各方实力,所以,为了不让同盟会分裂,此刻无论哪个派系中人,都要第一时间将他抢救过来。
  
  不过,众人才刚要行动,竹林中便有异状,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甫现身便直攻向袁晨锋,誓要取其性命。
  
  这种事情,同盟会的众高手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任其发生,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出手,有些攻向敌人,有些进行抢救,第一时间将袁晨锋给拉带出来,而一场混战就此爆发,那个忽然现身的白发老人,武功高得出奇,虽然明显也身负重伤,但举手之间,轻易杀掉两名同盟会的长老,这样强绝的实力,除了陆云樵以外,他们几乎不曾看过第二个。
  
  “天魔!他是魔门的天魔!”
  
  有人察觉到了这点,慌忙喊出。这并不是什么太难猜的事,有这等实力的,当世屈指可数,算算年纪相貌,答案就只剩下这一个了,而这答案一出,所有人都心叫倒楣,年轻一辈的或许不知道,不过像他们这样有资历,又接触得到同盟会机密情报的人,当然晓得这人的威胁性比武沧澜还大,属于能避则避的超级煞星,现在莫名其妙与他战起来,真是倒楣到了极点,问题是……都已经这样了,谁又能撒手不战?
  
  一场混战就此展开,哪怕一开始同盟会这边有退怯之心,一但见了血,就不可能轻易罢斗了,血债血偿是江湖的基本知识,随着流的血越来越多,同盟会这边也杀红了眼,前仆后继,非要干掉这名强敌不可。
  
  太平军国之乱后,同盟会的这些高层,为了各自的权力斗争,没有放下本身的功夫,持续苦练,只不过修练之外,实战次数确实少了许多,与天魔爆发混战的一开始,吃了大亏,几下呼吸的时间,便死了十多个人,但他们毕竟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很快就唤醒了过往的征战回忆,令他们抛开恐惧,全力以赴。
  
  平心而论,这群同盟会高手的年纪都不轻了,早没有了年轻人的血性,要再为了诛魔除恶,抛头颅、洒热血,委实不易,如果是在别处与天魔遇上,早就想办法避战或开溜了,但此刻的情况太过尴尬,各派系首脑俱在,众目睽睽之下,除非大家一起撤退,否则若有谁胆敢逃跑,日后势必千夫所指,从此也不用在同盟会混了。
  
  奋斗大半生,无尽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仅是一步之遥,只要袁晨锋推翻大武王朝,同盟会的高层便是开国元勋,别说享尽富贵,甚至往后的世世代代,都有无穷福荫,这等美梦……有谁能够抗拒?哪怕是在兵凶战危,感到性命之忧的一瞬,当逃离现场的念头浮现脑海,他们生出动摇,却仍在刹那考虑后,继续咬牙苦战。
  
  这是完全意外的遭遇战,却突然变成了全无退路的死战,可以胜、可以败,唯独不能逃,只要从这里逃开,毕生的汲汲营营,全数付诸流水,再也没有往后可言,就算不死,也没什么意义了,相反的,如果在这里战死,虽是身死,但自己的门人弟子、自己这个派系,却能大大受惠……
  
  无关乎荣誉,一切只因为不能后退的压力,当争权之路从个人变成了群体,便成了一场不许停止的游戏,哪怕自己萌生退意,所背负的东西却太多,不可能停下脚步,于是,就只有奋勇前冲,用尽一切力量寻求突破。
  
  正义与邪恶的对战,这本该是一场被冠以圣战之名的生死决斗,但如果有人能透视人心,从旁看着这场战役,那所见到的……就只会是一片漆黑的污浊,人们为了不同的欲望而战,当然,在这群同盟会的高手之中,也不乏有些正义狂人,不讲利益,不为争权,一心所愿就是卫道除魔,见到传说中的天魔就在眼前,哪还管什么危险,哪怕战死当场,也要为世间除此大害。
  
  有这些人存在,这一仗因此打得更为惨烈,对双方而言,最不知是幸或不幸的一点,便是战斗过程中,天魔似乎也杀红了眼,意识不是很清醒,攻防进退全凭本能反应,快捷无伦,出手更是奇重,毫不留力,誓要突破这些阻碍,杀掉袁晨锋,将同盟会高手群杀得人仰马翻,伤亡惨重。
  
  然而,在惊于天魔绝世武功的同时,有些对当年旧事较为熟悉的长老,暗叫侥幸,因为传闻中的天魔,绝不只是武力至上的莽汉,狡狯深沉的心机才是他最为恐怖之处,若天魔全然清醒,不是这么全力放手大杀,而是保留体力,玩起心理战,用种种有形无形手段削弱敌人,又或是忽隐忽现,打起狙击战,这边肯定是全灭的下场。
  
  未曾目睹皇城之战的惊世过程,同盟会中的许多人,觉得一皇三宗那级数的武功被过度夸大,单凭血肉之躯、个人之力,又怎么能超越肉体限制,造成那样的破坏力?尤其是河洛剑派的门徒,将手中法宝、剑器的重要性,看在个人修为之上,今日竹林中这一战,才真正让他们眼界大开,知道世上确实有这么强绝的武功,确实个人可以凭着修练,把血肉之躯强化到没法想像的地步……一皇三宗,那是寻常武者作梦都无法企及的境界。
  
  这个认知的学费相当昂贵,如果早一点晓得,他们可能在抢救袁晨锋之后,立即集体撤退,不会试图死战到底,毕竟这只是一场意外的遭遇战,很多人不敢逃退,却并没有牺牲在这里的心理准备,要是能重选一次,结果必会不同,这实在令很多人扼腕不已。
  
  不幸中的大幸,尽管遭遇战全属意外,但同盟会这边并非毫无优势,至少,他们人多势众,而且,他们携有重火力兵器,这些本是用于攻城拔寨,不是拿来江湖斗殴的重武器,具有开山破地之威,只因份量太过沉重,使得众人行进速度缓慢,最初是打算当秘密潜入行动失败,要与朝廷正面冲突时,就拿出这些重武器,直接轰穿、炸毁京城的防壁,强行突破,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不高,带那些重物的真实目的,还是为了用作恫吓,顺便作为拖延前进速度的借口,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用攻城炮之类的东西打人,被打中了仍没灰飞烟灭的,这种人普天之下还真没几个,不过,同盟会的高手并不晓得,这个战果之所以能够出现,有两个重要理由:一是天魔神智昏乱,反应忽快忽慢,对刀劈剑砍的闪躲奇快,偏偏闪炮击就慢了点;二是天魔重伤在身,否则若是完全状态,运起天魔金刚身,拼着连挨几下重击,在金刚身崩解之前,已足够将在场的人闪电杀光。
  
  这两大理由,令得这种迟缓的攻击能够得手,只不过,正常状态下一发便能破城折舰的重炮,连续命中几下,虽然将人打得血肉横飞,却未能致命,当那鲜血淋漓的身影,在烟硝中犹自站立不倒,如神如魔的影像,令在场的同盟会高手颤栗不已,为之胆寒。
  
  “不要怕!他只剩下一口气了,用车轮战保守进攻,耗也耗死他!”
  
  不得不说,同盟会的高手,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目光如炬,纵然是在心胆俱裂的恐惧中,仍准确地掌握到事实,做出了正确的判断,然而,他们的运气不是很好,也许是这声叫喊喊得太大,也许是之前的连续炮击确实有震撼效果,又或者是回光返照的刹那影响……本来一直神智昏乱的老人,摇晃的身形骤然稳稳立定,被鲜血所遮蔽的独眼,露出了锐利的寒芒……
  
  下一刻,竹林之中掀起了一场强烈风暴,青龙令上寒芒闪动,两具冰晶石身在老人旁边出现,更迅速化为一道拔山摧岳的灭绝风暴。
  
  末日绞磨!
  
  第八章猝然天崩·风起云涌
  
  皇城之战前,如果要说起天底下最厉害的杀着,恐怕是众说纷纭,很难有个定论。慈航静殿的如来神掌、天妖的阿鼻血劫、大武皇族的天子龙拳、陆云樵的五绝神剑……这些都有号称无敌的本钱,只要专心致力,把神功练到绝顶,绝对有可能凭着这些绝学的其中一样,横行天下,打得群雄束手。
  
  即使是问陆云樵、武沧澜,他们也不敢妄下断言,说自己的绝技杀着能够天下无敌,败尽其他的一切武技。毕竟,这个答案受天时、地利、人和的影响太大,除非是信口雌黄的无识之徒,否则谁也不敢下定论。
  
  不过,皇城之战后,情况就不同了,无论是武沧澜、陆云樵,或是亲眼目睹皇城之战经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当今天下最厉害的杀着,就是天魔的末日绞磨。
  
  虽然这个技巧的发动有很多限制,要嘛持有青龙令,要嘛兼修百变天魔大法,但一经发动,其威力确实是举世无双,陆云樵、武沧澜都在这一招下吃了大亏,更不得不承认,如果天魔在完全状态下发动这一招,自己又独自身陷其中,唯一的结果就是被活活打死。
  
  对同时代的武技,做到全面压制,这样的领先程度绝不只是一点两点,天魔创出了这样的绝世武技,打得当世强者人人服气,如今,这套神技落到同盟会高手团的头上,让他们体验到了永世难忘的滋味。
  
  之前与武沧澜做最后一拼时,天魔曾一次召唤出自己与陆云樵的晶石化体,但那是有陆云樵在后支持的结果,此刻陆云樵不在,天魔豁尽余力,所召唤出的两个晶石化体,均是自己的形象,虽是如此,对周围的所有生命而言,这就是末日降临了。
  
  无比强劲的威力,横扫四面八方,劲风所过之处,手腕粗的毛竹被连根拔起,绞成碎末,泥土翻掀,沙尘漫天,什么岩石土块都被打成粉尘,遮人耳目,身在暴风圈中的人,一下目不视物,有耳难闻,便已中拳。
  
  不过,有这种困扰的,基本上都还是高手团中的佼佼者,修为稍弱上一点的,在不闻不视之前,就全身中拳,骨碎肉烂,瞬间毙命,只有实力较强的高手,才能在暴风圈中多撑上几秒,但也仅是多撑几秒,面对这超乎想像的强绝破坏力,没有人能正面抗衡,全都只有粉身碎骨的收场。
  
  短短几秒内,土黄色的沙尘暴,就变成一片赤色血尘,无数被打烂的血肉骨沫,被卷入暴风之内,与沙尘同化,饱吸了鲜血的沙尘,将方圆数十米内,化成一片朦胧的鲜红世界。
  
  这股风暴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足一分钟,风暴已然停歇,两具所向披靡、无可匹敌的晶石化体也消失不见,而在风暴的中心,只剩下一名颓然坐倒的老人,体无完肤,身上多处缺块,血肉模糊,微弱地喘着气。
  
  不足一分钟的末日绞磨,造成杀伤力就是鬼哭神号,百多人的同盟会高手团,连同他们所带的重型武器,全都被摧毁殆尽,地面给染成了红色,不晓得多少鲜血渗入土中,凡是战死之人,连尸体都没剩下,能够在这阵绝命风暴中存活的,几乎不是靠实力,仅是因为站得较外围,运气又特别好,这才侥幸逃生,人数不过十二三个,非重伤即残,还有人已经吓得疯了,口吐白沫,颤抖失禁。
  
  阵亡率高达九成以上,活着的也基本上是废人,这种情况无疑就是全军覆没,在同盟会情势一片大好,即将问鼎天下的时刻,遭受到这样的重创,实在是很大的打击,这样的打击只源于与一人战斗,代价太大了……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天魔在中土翻手云雨数十年,正常情况下,想要除掉天魔,赔上半个同盟会还不晓得做不做得到,现在靠着武沧澜、陆云樵的帮助,只要牺牲掉这百多号人,便轻易达成目的,自己甚至没有伤到重残,这笔交易大占便宜,简直是作梦都会笑到醒……
  
  只是,如果不把整件事画上完整句号,这笔交易就算不上完美,所以到了该收尾的此刻,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就必须走到幕前,为这一切画上休止符。
  
  所谓的幕后,并不一定就是藏在很深、很远的地方,事实上,他一直都躺在这里,置身于几名高手的保护中,静观整件事的进行,当时机成熟,他蓦地翻身坐了起来。
  
  在整个战场的最外围,有五六个人站成一群,成了相当特异的存在,他们都是实力不够、辈分较低,没有资格上场参战的人,就负责保护重伤的袁晨锋,照理本该尽速离开战场,确保安全的,但因为那边的战斗太过激烈,这边气为之夺,看傻了眼,忘记了动作。
  
  末日绞磨发动,横扫全场,即使是战场外围也受波及,这些人与拳劲一沾,纷纷受创,再看见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神魂俱丧,浑浑噩噩地愣着,脑里一片空白,连逃跑也忘记,直至身旁传来一下轻响,这才被惊醒。
  
  在他们眼中,正发生着这样的一幕,身受重伤的袁晨锋,自昏迷中醒来,不知从哪里拿了把长剑,以剑撑地,站了起来,踩着蹒跚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进死寂的战场,朝着战场中央的那个老人走去,他身上的白衣,早被鲜血给染红,随着他的迈步,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就算实力不足、辈分较低,这些人都是老江湖,早在接过袁晨锋的时候,就检查过伤势,确认他真的身负重伤,还失血甚多,绝非作伪,此刻袁晨锋脚步踉跄,跌跌倒倒地走向天魔,边走边滴血,看来仿佛随时会倒毙,恐怕还没走到天魔身前,自己就先要完蛋了。
  
  这是众人眼中的情景,但他们的眼睛不会透视,看得见外表的事实,却看不透表面之下的真实。就在袁晨锋染血的白衣底下,他全身大小伤处的肌肉,正邪异地蠕动,缓缓止血、愈合,令实际伤势迅速好转,这种情形似曾相识,与武沧澜、虚河子使用阿鼻血时的异状如出一辙,只不过速度慢得多,效果也远有不及,却也因此瞒过众人耳目,没有引起注意。
  
  今日一战,驱虎吞狼,让两股敌人玉石俱焚,可以说是空前大胜利,或许有人会赞叹这一局设计精巧,将两拨人马通通算计在内,分毫不差,这才做得到驱虎吞狼的效果,然而,自己只体会到一件事,玩阴谋诡计真不是人干的,自己也不是那一块料。
  
  若照计画,战场该在更贴近京师的地方发生,但实际执行起来,就全乱了套,先是这班从未放自己在眼内的派系首领,对自己的调令阳奉阴违,故意拖慢前进速度,都已经到了京师外围,还大兜圈子,最后甚至停下不走,累得自己苦苦支撑,几乎给天魔分尸当场,拖命狂跑了几十里地,这才让两拨人马撞在一起。
  
  整个执行过程中,起码有三次,只差一点便身首分离,至于险些给天魔活活打死的次数,更是数都数不清了,最后之所以能够成功,和什么智略过人、布局机深,一点关系也没有,纯粹是自己平时的长跑爱好奏效,这才得以拖命跑路,让这濒临破局的计策,能够正确实施,之间只要支撑的意志稍弱点,或脚下再慢点,今天就不用人家来称赞什么,而是需要他们在那所农家外,拼命找同盟会代主席的残尸碎块。
  
  幸好,这个计画总算是成功了,天魔倒下,连同那一大票派系首领都站不起来了,这些人虽然出身两大圣宗,身在同盟会中,却早已堕落,失去了当初的理想……或许他们从来就不曾有过理想,现在更已成为阻碍进步,只会争夺位置的垃圾,今天扫除了他们,哪怕日后同盟会不由自己作主,继任者仍可少掉很多麻烦,不会再被这些垃圾给掣肘。
  
  ……走向目的地的过程,出乎意料漫长,但再怎么长的路,最后也是会到终点的。
  
  老人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他身上何止体无完肤,根本找不到一块好肉,连续激烈战斗所造成的伤害,外加使用猛招的反噬,已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如今只凭一口真气,强行撑住,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那道越走越近的死神身影。
  
  纵横江湖大半生,曾受过比现在更重的伤,处过更绝望的情境,却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样,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死亡气息,不停地告诉自己时候到了,应该要走了。
  
  很奇怪,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心里居然没有任何恐惧,没有不甘、没有遗憾,仿佛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这和自己当初的想像很不一样,原本还以为在人生的最后关头,自己会充满怨毒,疯狂诅咒这个世界,不料到了这一刻,心情却异常平静,这真是很奇怪的事……
  
  “……老夫……并没有输给你……没有……”
  
  老人喘着气,要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勉强挤出这些话来,他肉体的伤口之多、之大,已经到了多处缺块的地步,但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听不出痛苦,甚至没有怒意与怨恨,“这一切……只是世代交替,他妈的世代交替……呵呵呵……”
  
  “不,这不是什么世代交替。”
  
  剑光水平挥出,瞬息间没入咽喉,把笑声切断在喉中,持剑的白衣青年缓缓道:“这只是你恶贯满盈了,只是正气浩然,如此而已……”
  
  本想说邪不胜正,但考虑到自己的立场,袁晨锋使用了正气浩然这样的字眼,也许自己算不上什么正面人物,可是若世间真有天道、天理,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或许可以看成是一种天道的执行意志,所以……世间正气浩然……
  
  一剑破喉取命,完成了整个计画的最后一步,袁晨锋顿时松了口气,但忽然间,他想起了孙武,更想起了孙武的几次战斗,这世上有太多的奇人异士、诡妙功法,单单只是破喉,万一跑出了什么厉害人物,让天魔还魂重生,日后还有机会跑到自己面前来打脸,那可就大大糟糕了,今日之事,一半以上是运气好,若再重演一次,自己不可能还有这样的好运……
  
  心念闪动,长剑横挥,大蓬血雨喷洒在红泥地上,身首异处,为这场战斗真正画上完结符号。
  
  长剑上的鲜血,点点滴落在红泥地上,袁晨锋慢慢举起了长剑,向无头却不倒下的身体,致上最后敬意,这邪门的一幕看起来颇为骇人,而直至此刻,那些旁观者才清醒过来,快步跑向袁晨锋,确认情势之余,也对他大加赞赏。
  
  尽管这些人在不久之前,才把袁晨锋嫌得不成样子,觉得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办事无能,尽管这些人心里犯着嘀咕,觉得今天这莫名其妙的一战,发生得太过诡异,但这一切都无改于目前的结局。
  
  天魔伏诛了!
  
  这个在中土兴风作浪几十年,让当世绝强者都吃尽苦果的大魔头,终于在袁晨锋的手里恶贯满盈,这不但宣示了袁晨锋卫道除魔的立场,更向天下证明袁晨锋青出于蓝的事实,连陆云樵都料理不了的大魔头,却丧命在袁晨锋的手中,薪尽火传,后浪推前浪,即将掌握天下大权的袁晨锋,正式超越了陆云樵,对同盟会而言,自然是大喜事。
  
  当然,这一仗所付出的代价,对同盟会而言非常巨大,阵亡的这批派系领袖,可不是新生代的年轻高手,而是同盟会的元老中坚,名符其实的主战力,于这一役折损殆尽,削弱了同盟会的战力,除此之外,失去了这些人,他们底下的派系势必一片混乱,重新整顿可要花上不少时间与力气,眼前兵凶战危,若非朝廷也出了问题,光只是这些人的折损,就让同盟会有灭顶之灾。
  
  不过,死者需要很多东西,风光的丧礼、抚恤金、荣誉、名声……却用不着位置,这些人的牺牲,代表一堆位子都空了出来,需要新的人坐上去,而以目前大势,新坐上去的那些人,肯定都是袁晨锋的人,自此之后,袁晨锋在同盟会之内,将再无抗手,属于他的时代就要到来了,如果不想在这个时代中缺席,就要与袁晨锋打好关系。
  
  正因为如此,他们来到袁晨锋的身边,以长辈的身分,关心他的伤势,并且赞扬他的诛魔成功,哪怕在不久之前,他们才大说这年轻小子的坏话。对他们而言,那时说坏话,只是一种表态,现在用力说好话,同样也只是一种表态,立场从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大势所趋才是。
  
  而当天所发生的事,在不到一个时辰内,就透过同盟会的网络,传到中土各大都市,甚至域外去,天魔的死讯立刻广为人知。
  
  依照传统,同盟会必然对此事大加渲染,甚至进行点情报加工,加强己方人物的正面形象,这都是很正常的事,过去也没少干。但这一次,袁晨锋下了严令,务必公正、客观地传达事实,不准有任何加工之处,无论天魔干了多少坏事,单纯以一个武者的成就来说,他确实是堂堂一代宗师,不可对他有任何侮慢,持有敬意是应该的。
  
  没有多少人理解在这道命令之后,袁晨锋的真实心情,但一个人如果存心拍马屁,总是能找得到下手的地方,所以同盟会内大声赞扬袁晨锋心胸开阔,不念旧仇,一片谀词如咏,当然也有人看他不顺眼的,批评这是正邪不分,立场不够坚定。
  
  无论如何,此事的发生,让袁晨锋的声望、声势,攀至前所未有的高峰,天魔为他所杀,尽管是用群殴战后补尾刀的方式,却也让人对他的实力从新估计,而相关情报亦在最短时间内传遍中土各大都市,也传到了孙武的耳中。
  
  对孙武而言,这个打击实在太大,听完了整件事的完整经过后,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里天旋地转,险些一跤跌倒。死人已经看很多了,但与至亲死别,这还是第一次,刹时间盈满心头的感觉,既悲且怒,有彷徨,也有懊悔……
  
  因为天魔之死,承受着悲伤的人虽然寥寥无几,但除了孙武之外,香菱确实也是其中之一。
  
  从小到大,这位老人家给过自己很多的东西,他给自己与母亲一个安全的庇护所,帮助自己提升力量,让自己有磨练的机会,一步一步稳健向上爬,更给予自己大权……许许多多的好处,自己过去没有深思,因为这都是交易的一部分,他今日给予,自己他日履约,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感谢的,双方的关系仅止如此,不在此之上,也不在此之下,虽然……偶尔自己会感到困惑,因为买家开的价码,似乎有些高得离谱,很不划算……
  
  然后,到了应该要履约的那一刻,老人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对你没兴趣,你没利用价值了,滚吧”,就把自己撵了出去,很多长年与自己共事的旧部,都为自己不平,觉得辛辛苦苦十几年,就这么被人利用完了,一脚踢开,却只有自己知道,比起人生的解放、真正的自由,失去的那些东西根本不值一哂,天魔才是吃亏的一方,自己本该欢欣鼓舞,但不晓得为什么,在解放轻松之余,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惆怅,萦绕心头不去……
  
  栽培一个人十几年,耗了无数心血与资源,到了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居然说不用就不用了,如此任性的事,也就只有天魔干得出来。而无论他放弃索取报酬的理由是什么,既然他没有完成最后那一步,交易也就不再是交易,从那一刻起,他在自己心中,就是一个非常危险,却也很好心的长辈……
  
  听到天魔的死讯,香菱心中的冲击极大,眼泪忍不住一长串滑落下来,直至此刻,她才终于明白,被天魔赶出魔门时,心头的那股失落与忧伤是什么。当时,自己真是脑残,真不该一被赶就听话离开的……
  
  要是情况许可,香菱也很想找个地方,躲着所有人,好好让泪水奔流,哭上一场,但眼前的情况并不适宜,自己身边的每个人,无论是已失神的孙武,还是那些脸色苍白,仿佛天塌地陷的旧部,都不能成为自己的倚靠,相反的,自己必须让他们倚靠,成为他们需要的那个肩膀,否则,一切会无休无止地乱下去……
  
  “少爷,请节哀……不,请控制您的情绪,一切要下结论还为时尚早。”香菱道:“江湖险恶,很多时候,刻意散播出来的情报,未必可信,您还是求证之后,再有下一步的判断不迟。”
  
  “求证?可是我们……”孙武用困惑的眼神望向香菱,自己两人之所以来到这处魔门的暗桩,不就是为了求证传言真伪吗?都已经得到答案了,还要求证什么?还要怎么求证?
  
  “事情的关键核心,在袁少主的身上,您可以向他询问,如果一切属实,再来作下一步判断吧。”香菱道:“袁少主这次的动作,有太多诡异的地方,我以为您有必要向他询问,而您也是有资格向他询问的。”
  
  孙武点了点头,表情稍微有了点生气,但与其说是相信香菱的话,更多的还是因为思绪混乱,需要时间沉淀整理。
  
  “少爷,请您离开一下好吗?我想向这几位旧朋友请教点事。”
  
  这还是第一次,香菱有事情想要避开孙武,孙武感觉怪怪的,但自己确实也不想与魔门中人有过多往来,便点了点头,独自离开到外头去。孙武才一离开,室内的几名魔门干部,表情立刻改变了,态度也恭谨许多,眼中闪着期盼指示的渴望,就等着这个女子的发话。
  
  羽宝簪代管魔门大权时,偶尔也会易容改扮,到各地视察状况,每次出现时的形貌全不相同,但都有一套认证方法,来证明身分。这些人都是当初羽宝簪栽培、提拔起来的,对这位旧主服服贴贴,甚是忠心,刚才这女子走进来时,打出了羽宝簪的认证暗号,对他们而言,这正是及时雨。
  
  而这名女子此刻下达的一连串命令,则是让他们在最短时间内,把昔日属于万紫楼的忠诚旧部,串联起来,天魔猝死,魔门必生内乱,先把己方同志联结一起,成为一股势力,却不必急于表态或动作,静观其变,等候她的下一步命令,如此可攻可守,不论时局怎么乱,都有办法应变。
  
  “是,遵命,但……您认为尊主可能仍然在生?”
  
  “……哪有可能?这些话是用来安慰人的,你们不需要安慰吧?”香菱道:“袁晨锋这次处心积虑,布下这个连环杀局,不成功,便成仁,既然他已成功,该死的人哪有可能还活着?”
  
  什么袁晨锋遭遇天魔伏击、追杀,拖命而逃,意外与己方高手会合之类的蠢话,香菱是死都不会相信的,天魔的个性她略有所知,这个老人要嘛不出手,要嘛就是狮子搏兔,全力以赴,不会因为对方是年轻晚辈,就轻忽大意,一玩起伏击,偷袭、下毒、陷阱……肯定样样都来,如果不是因为他习惯独来独往,连围殴都少不了,一出手必致袁晨锋死命,哪可能让袁晨锋有机会活着逍遥?
  
  眼前这情形,摆明是袁晨锋设下连环杀局,趁着天魔战后重伤,元气未复的当口,将他狙杀,照理说,哪怕天魔伤重,袁晨锋也没本事设计杀他,哪怕赔上那些同盟会的派系首领都不成,因为要杀一个人的大前提,就是让这人跑不掉,单凭袁晨锋与那些高手,没可能将天魔困住死战,如今出现这样的情形,背后肯定另有蹊跷,但袁晨锋如此处心积虑布局,不惜自身赌命犯险,还倾尽手上所有资源,一旦成功,天魔有死无生。
  
  仔细想起来,袁晨锋的行动,打从皇城战后便很不寻常,他非常敬爱自己的师父,但陆云樵重伤逃亡,最应该追随在陆云樵身边侍奉的他,却借故离去,实在不合理。袁晨锋在皇城一役中被武沧澜重伤,假若他离开的理由,是紧急被送往大后方治疗,那还勉强让人能接受,偏偏他说什么有要事处理,必须离开,这就不寻常了。
  
  自己当时就知道事情有异,猜测他是指挥下令,让各地前线的同盟会部队立即发难,一来是趁着武沧澜不能理事,全面攻城掠地,最大程度争取战果,二来是藉此围魏救赵,减轻陆云樵这边的追兵压力……实在没想到,他的胆子大得惊人,竟然是趁这机会暗中布置,袭杀天魔,以绝后患。
  
  这里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陆云樵有否牵涉在其中?照时间算,该是陆云樵离开之后,天魔才遇害,陆云樵去了哪里?是不是去参加围杀天魔的行动?毕竟,如此大事,很难相信陆云樵没有授意执行,而若有陆云樵相助,那也就难怪天魔不得不留下死战,直至殒命了。
  
  “……不,应该不是这样……”
  
  自己的判断应该有误,因为如果陆云樵真的有意要杀天魔,皇城之内大有机会,犯不着后头才来耍这夺命回马枪,而且,陆云樵后来给自己的感觉,他对天魔并无杀意,没有那种誓要制敌死命的决心,天魔应该也是看出这一点,才和陆云樵停手罢斗的。
  
  “状况不明,只有先去探探袁晨锋的底,才知道实际状况了……”香菱道:“你们照我的命令去作,先把同志联结起来,不要参与魔门即将爆发的内斗,明哲保身,储备实力,等我下一步的指示。”
  
  这些命令算不上什么大智能,但听到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命令的下达,代表这名奇女子肯出来主事,没有她的名号,就算想集合一帮同志都集不起来,值此危难之时,她愿意出来,实是自己这群人的大幸。
  
  香菱看着这些旧部脸露笑容,自己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刚才劝孙武不要过早下定论,等到见过袁晨锋,再来哀伤不迟,这只是缓兵之计,天魔已经丧命,哪怕是找袁晨锋问上一百次,人也活不过来,届时,孙武那边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只希望,同一件死讯,反覆多听上几次,就能减弱冲击力与悲伤,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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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云梦谭》第四十四集

  
  简介:
  这年头未婚生子不算什么,但胡乱拼个人造小孩就真的很夸张!
  凤婕你都不怕弄成变蝇人吗?!
  这下可好了,基因不良、又笨又傻──现在改造他还来得及吗?
  武沧澜你退休就退休,怎么还找来魔鬼接班人!
  圣贝贝尔要塞不是玩具反斗城,
  独眼石人也不是洋娃娃啊……
  好不容易中场休息的中土大地,看来即将再有一场腥风血雨!

  目录:
  第一章 感动相认 泪眼汪汪
  第二章 花开解语 普渡慈航
  第三章 机缘巧合 双凤聚首
  第四章 以身为祭 涅盘重生
  第五章 所谓天才 忧患实多
  第六章 与虎谋皮 总有交易
  第七章 有恨难抒 有情难诉
  第八章 翻山倒海 地动天摇

  第一章 感动相认 泪眼汪汪

  天魔身亡、同盟会发兵连下数城、朝廷无人主持,人心惶惶,这三件事犹如在水面上投下石子,掀起阵阵涟漪,涟漪越散越广,最终将中土全境笼罩在内,形成了一场巨大的风暴,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魔门方面最先发难,虽然在魔门中有许多老谋深算的狡狐,当天魔死讯传遍各地,他们也想要像羽宝簪那样静观其变,不要鲁莽妄动,免得成为别人的首要目标,不过,魔门中有老狐,却也有猛兽,有些修练特异功法的魔人,是单纯的暴力武斗派,武功练得越高,思考越直线条,行事不计后果,只要认为该做,就立刻付诸行动。

  这几支思维如同野兽的武斗派,之前天魔在的时候,就没少闹过事,明知道顶撞天魔是死罪,但冲动与直线条的性格,让他们做事绝不顾忌后果,之前如是,现在也如是,一听到天魔死讯,想到的就是先行击溃潜在敌人,便于夺取大位,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先对敌人发动攻势。

  照普通人的想法,应该是这几支武斗派先行拼个你死我活,其他派系冷眼旁观,等到武斗派的野兽们死得差不多,那些老谋深算的狡狐,才出来收渔人之利,将这些垂死的野兽收拾掉,然而,这个想法有点问题,冲动、直线条思考的野兽,不等于是白痴,事实上,白痴练不成那么高的武功,也绝不可能在魔门内生存下去。

  几支武斗派,先是相互放话挑衅,火药味十足,仿佛马上就要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但到了实际行动的时候,他们却像约好了一样,分别突袭那些静待着不动的派系,下手绝不容情,被攻击的地方无分男女老幼,都被屠杀殆尽。

  把潜藏在暗中的敌人拖出来,将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对调,这正是野兽的智能,而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想要隔岸观火的人变成了惹火上身,再也沉不住气,悍然反击,一场祸延整个魔门的大内斗、大火拼,就这么上演了。

  不得不说,天魔是一个很失败的领导人,在他任内,魔门各派系虽然维持平衡,但由于长期被他打压的关系,魔门中并没有优秀的接班人。如果只是比武功高强、拥有专业技能的人才,魔门多年累积的底蕴深厚,同盟会瞠乎其后,但要挑一个能继往开来,领导整个组织登上高峰的领导人才,一个袁晨锋便将整个魔门比下去。

  缺乏这样的统合人才,各派系之间的实力又相若,那接连而来的,就是所有人打成一锅粥,难分明显胜负的大乱斗,彼此之间既争私利,亦要清算私怨私仇,哪怕知道外部可能还有强敌虎视眈眈,一时间谁也顾不上,只要先消灭掉眼前正逼命而来的敌人,再议其他。

  值得庆幸的地方,是目前同盟会与朝廷自顾不暇,谁也不来干涉魔门内战;不幸的却是正因如此,少了外部压力,让这场内战打得更肆无忌惮,短短两三天内便已死伤无数,还波及不少地方,让一些先前在朝廷、同盟会攻防战中幸运保全的城镇化为焦土。

  在这场内战中,原属万紫楼的核心旧部,成了被忽略的存在,一来这批人并非魔门直系,本就没有争夺魔门大权的资格,在条列竞争对手的时候,容易被人忽视;二来当初羽宝簪主持大局时,不免偷偷为自己的属下积攒资源,手上的资源比人多,自然更有条件大玩隔岸观火。

  但最重要的关键,却是天魔之前一声令下,逐走羽宝簪,凤凰夫人和羽宝簪毫不抵抗,说走就走的态度,显示出她们对魔门的不眷恋,有这个过于强烈的印象在先,魔门中人在计算对手时,不约而同都忽略了这个选项,令羽宝簪的旧部能够置身事外,保留实力,没有被卷入内战中。

  魔门的现况,中土各大势力有目共睹,但注视着魔门内战发展的他们,多半也忙于处理自己的事,没有能力去干预,同盟会全力进攻,朝廷各部的文武官员则是忙着选边站,看看是要投降?还是要抵死抗战?两种选择都有为难之处,让他们费尽心思去考虑。

  这些人的取舍挣扎,武沧澜全部都看在眼里,哪怕成了一个颈部以下无法动弹的废人,他也没有放弃,让自己坐在那边颓废等死,相反的,他尽力去作所能作的一切,接管过银劫建立的情报系统,所有最新情报的文书如雪片般涌来,全都要让他亲自过目。

  一个优秀的统治者,无论仁慈、暴虐,都要掌握领地内的最新情报,钜细靡遗,这是武沧澜深信不疑的事,哪怕此时此刻,这想法都没有动摇,不过,他也渐渐发现,这一切并无意义,因为就算这些情报文书不断送来,自己也没有办法阅读,只有颈部以上能够动弹的身体,手足俱废,除了开口下令,什么事情都作不了。

  命人把这些东西读出来给自己听,似乎是眼前唯一的办法,自己也曾这样实行,但没几下功夫就受不了了。

  很多情报都是高度机密,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找个人来读?仓促之间找不到绝对忠诚可靠的人,若要逐一灭口,消耗度又太大了,在这种时候绝非上策。

  但这还不是主要理由,为求保密,武沧澜不可能放几个人在自己跟前念情报,这些人被安排在别处的房间,念情报的画面与声音,出现在武沧澜面前的大萤幕上,以这样的形式来进行,但即使是这样,武沧澜还是在他们的脸上,读出情报以外的东西。

  心虚、不安、恐惧……这些都是朝臣谒见天子时,必然会生出的东西,武沧澜本已司空见惯,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见不到面的关系,这些人除了敬畏的表情,还时时露出一丝质疑,猜测聆听这些报告的人是皇帝陛下,而素来霸气的皇帝陛下,用这种方式听报告,极可能已经伤重残障至不能理事,甚至根本就已经驾崩,只不过用这方式来故布疑阵。

  身为威权统治的独裁帝王,是不能容许下属臆测主上的,单单只是这一条,便已是死罪,更何况,在这些人的眼中,还闪着一丝窃喜,仿佛小人得志的眼神,令武沧澜杀心大起,立刻就想下令,把这些人全杀了。

  不过,他的钢铁意志在这时发挥作用,银劫死前他便给自己立下誓约,绝不在愤怒的情形下作出任何决定,过去也就罢了,现在的自己无力承受这种损失了,而后,渐渐清醒的理智,让他止住这份杀念。

  一个帝王要杀人,是为了证明本身有这样的力量与权威,但是当本身已经没有这样的力量,只能靠下命令来置人于死,如此杀戮,什么意义也没有。本身没有实力,单凭着地位来杀人,这种无能者最令武沧澜恶心,年轻的时候碰到这种领导人,自己肯定要他不得好死,现在……自己当然也不想变成那种人……

  想到这里,武沧澜便兴味索然,既不想杀人,也不想再关心各地情报动向,他命令所有人退走,关闭了所有的屏幕,独自在冰冷的金属躺椅上,仰望着天花板,脑中思潮如涌,不能自制地回想着少年时的种种……

  还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便有了野心。生于帝王家,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但身边的权力斗争,却无时消停,如果不想有富贵没命享,就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在权力争夺中存活下来,甚至脱颖而出。

  除此之外,更大的一部分,是因为自己对于这个腐败的王朝、腐朽的体制,有着太多的不满,自己希望改革,大刀阔斧地铲除无能者,照自己的意思,建造一个理想的王朝,为此就必须把所有碍事的家伙全都撵开,自己当家作主,这样才有实现理想的可能。

  为了实现理想,消灭看不顺眼的事物,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还记得当初的自己,豪情万丈,憎厌一切的无能者,更整日对银劫、龙葵说,夺权是为了作大事、为了完成理想,权力的本身却不是理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沉溺于权力游戏,忘了对实力的追求,那就是堕落成了一个无能者,被谁杀掉都是活该……这些都是年轻时候立下的志愿,如今回顾……幸好,自己这一生的道路都没有走偏,对得起当初的自己,对得起背负着同样的理想,一路陪同走来的同志……

  ‘为了贯彻这份信念,达成理想,我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绝不讲什么仁义道德、尊严面子,只要有必要,哪怕父子兄弟拦在我面前,我也照杀不误;就算要我跪地吃屎,我也一定吃!'

  这是过去某次狂饮的醉后狂言,因为郁郁不得志,再加上饮酒过多,在银劫面前的狂语,不过,这话倒也没说错,哪怕是自己清醒后,也只是不把这话挂嘴边,想法与心意不变。

  为了要实现目的,什么仁义道德,都是多余的约束,凭什么有条规矩,别人可以不用守,就只有自己要守?既然不是公平的起跑点,那可有可没有的东西,干脆就扔得远远的,谁爱守就守去,自己可不会没了脑子,和别人一起站在不公平的起跑线上,作那种还没开跑就输半截的竞争。

  至于什么尊严、面子,那更是无谓的可笑东西,实力不足的人有什么资格讲尊严?自己和银劫羽翼未丰,是刚出来争天下的晚辈,这种时候就学人讲尊严、摆身段,只会让人容易设局对付,这应该是已成一方强者、一代宗师之后,才有资格讲究的东西,甚至若有一天自己成了强者、宗师,也要以此为戒,因为过度讲究什么荣誉、尊严,只会让自己成为一头轻易被人设计屠宰的畜生。

  ……

  无论正确与否,这些想法就是那时候的心态,身为一个年轻的掠夺者,出来争天下,自己和银劫本就该是超级激进派,什么都可以大胆放手作,如果这也顾忌,那也不敢,还出来争什么天下?直接去乡下种地算了。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锐气慢慢消磨了?

  也许自己仍无惧生死,但比起当年,自己已经有太多的事情不愿做,也不能做,至少,要自己为了什么事跪地吃屎,那是万万不能,虽然这可以解释为无此必要,已经没什么事情需要做得如此出格,不过重点不在这个行为,而在那份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肯做的冲劲、锐气,自己几时变成了徒有高强武功,却没有前进锐气的废人了?

  当年的自己,觉得那些武功虽高,却思维僵化,身段姿态过硬的前辈,就像是大水牛,体型虽然巨大,可惜没有利齿爪牙,远不如虎豹有威胁性,只要针对弱点,设计杀局,很轻易就能把那些大水牛置入死地,因为牠们的破绽实在太多了。然而,若让当年的自己,看见现在的自己,是会觉得这个人历经几十年磨练,真的变得强之又强?或者,只是另一头徒具巨硕身形的水牛?

  这个问题……让武沧澜感到茫然,他仿佛就能听到,那一阵来自过去自己的狂笑声,这让他分外感到自己的失败,原来从以前到现在,看似成功的自己,竟已失去了那么多的东西?

  成功?真的吗?

  如果说,过去的自己,那种敢于抛开一切,直冲目标的精神,是令自己最为自豪与欣赏的地方,那么,哪怕此刻自己落至这下场,还是可以做点什么,即使不能让事态好转,最起码……自己努力过,尽力一搏过,对自己也就有了一个交代,唯一比较值得庆幸的地方,就是虽然自己现在要舍弃一些无谓的东西,但是……幸好不用跪地吃屎……

  武沧澜露出一丝苦笑,道:“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妳赢啦。”

  说话的声音不大,因为没有必要大声嚷嚷,自己躺在这里的时候,一直有种感觉,正被人从旁窥视着。监视自己的东西,除了这座研究所本身的监控系统,全天候有人看着自己,生怕皇帝陛下忽然有个什么需要,一下没照料好,驭龙殡天之外,武沧澜也相信,那个女孩一定在某处注视着自己,因为自己就有那种强烈的感觉。

  自己和银劫被她扔在这里,绝不是随便扔扔,她挑中这处研究院,除了因为这里是尖端科技结晶,有最顶尖的设备与防卫技术外,也为了这是她母亲一手建立的地方,虽不知她们母女何时见过面、相认,但自己能肯定,她已经从龙葵那边得到传承,令这处研究院的每个机密都对她开放。

  而且,这女孩师承凤婕,凤婕的研究是走机械之道,凡是一切与机械相关的,都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这女孩跟在她身边学了那么多年,研究所内满是各种机械设备,正是最能发挥她力量的所在,她将自己与银劫安置在此,肯定能无时不刻进行监控。

  果然,话才说完,就有了反应,这个不算太大的房间,为了能让武沧澜尽快了解外部状况,有三面墙都安装屏幕,能够不断播放皇城内外,乃至安装在整个京师之内的监控器画面,这些影像对武沧澜的帮助不小,但屏幕并没有装满整个墙面,而此刻所有的屏幕都亮了起来,还不只如此,连一些没有安装屏幕的地方,也经由投影而产生了画面。

  五颜六色的画面,在一阵纷乱后,蓦地大放光明,一片炫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来自上下左右四方的强光,弄至武沧澜也睁不开眼,而在一瞬间的闭目之后,眼中所见的东西完全不同了,白云飘飘,孤峰寂寂,红日在天,朗朗晴空,赫然已来到一座巍峨高耸的孤立山巅之上,云海顶端,周围其他的山头都给云海覆盖,偶尔在云浪中露出头来,就似海中的礁石、岛屿。

  太阳就照在头顶,一轮红日,看起来前所未有地靠近、清晰,天空无比澄澈,美丽的靛蓝色,犹如新雨过后,令人心旷神怡,当仰望晴空骄阳,仿佛就能感受到那股暖意,嗅到那股清新空气,而俯视下方云海波涛,又好像真有阵阵山巅上的凉风吹来,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仍躺在这张金属座椅上,这张金属椅的底部又牢牢焊死在地板上,那自己真会以为被什么传送机关,瞬间传移到这座山巅上。

  举手之间,表现出过人的技术力,这可以视为先声夺人的下马威,武沧澜只是不太理解,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场景?假若真是要下马威,发挥威吓作用,那用些什么刀山火海之类的场景,不是会比较有效果?

  “这是我的个人嗜好,因为我喜欢,所以才选择这里,和你有什么关系?也许你皇帝当惯了,什么东西都喜欢往脸上贴金,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别太自以为是才好。”

  一轮抢白,让武沧澜作声不得,要不是这一两天,自己都在思索此事,刚刚又完成了心理准备,那光是这一段话,就会让自己难以忍受,大发雷霆,不过,现在倒是觉得没什么,心情也很平静,没有半点怒意,因为对方没有说半句不该说的话。

  人影随着话声现身,但出现在武沧澜眼前的,却是令他大出意料的一幕。人影从那一片屏幕中凭空出现,穿雪山之巅而出,这种现身方式虽奇,倒也没吓着武沧澜,这里不可能是真的雪山,不过哪怕是从屏幕中穿出来,技术上也做得到,武沧澜知道研究院中有类似穿墙工具的研制,只是还没成功,这女孩手上若有成功版本,技术上还更超一层,完全不用意外,

  真正让武沧澜吃惊的,是自己所看见的身影,并不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而是一个披着长发,身形高高瘦瘦,足有一米六五的少女,模样看来大概十八九岁,肌肤白嫩若雪,就是欠了几分血色,同样冰冷的眼神,一如之前,让武沧澜得以肯定,这就是之前的那个女孩。

  “妳……”

  武沧澜只出口了一个字,便镇定下来,既然连穿墙走出,随手幻化影像都不足为奇,一个小女孩忽然变成大姑娘,也就更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而且,看到她的这个形态,自己更能理解为何她先前不以这面貌出现。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除了外表秀美,给人的感觉很冰冷,不易亲近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看上去还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但一化为成人体,整个给人的感觉就不同了,尽管容颜看来没多大改变,身上散发的气息却大相迳庭。

  当她脚下无声无息,仿佛滑动一般来到面前,武沧澜有一种气息不顺的感觉,汇集双龙之血而生的龙之女,果然不同凡响,姑且不论这是否已成传说中的真龙血,但有生以来,自己从未感受过这么浓烈的龙血气息,如果一早便让自己见到这样的她,不用银劫据理分析,自己也会晓得她的出身秘密不单纯,跟着联想回自己身上。

  也在这一刻,武沧澜的心情好像一下平静了下来,这一下会面,让银劫的推测不再只是推测,自己得到了肯定,这女孩身上确实有自己的气味,说起来很玄妙,但就像野兽的直觉一样,见到面的瞬间,彼此的气息与感应,让一切都清楚了。

  正因为如此,后头的说话也就简单了,武沧澜道:“怎么样?位子直接给妳了吧?”

  “……皇帝陛下似乎还没搞懂状况,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觉得比起你刚刚提出的那一句,跪地求饶,似乎更合适哦!”

  少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虽是笑意,娇艳如花,却给人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让这雪山绝顶的场景更显得真实。

  武沧澜没有正面回答,此时此刻,在这话题上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奚落,也没法让对方正眼看待,要让敌我关系变得平等,就只能另辟战场,这……就是成年人的智能。

  “何必否认妳明明就感兴趣的东西?就算妳真的没兴趣,若妳有这本事迫我跪地,向妳求饶又何妨?”

  躺在金属椅上的人笑得洒脱,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只有冷笑,武沧澜如今颈部以下完全瘫痪,要助他自行起来下跪,就要解决他的瘫痪问题,普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少女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下细微变化,全都落在武沧澜的眼中,自己对这女孩所知太少,她的性情、思维、价值观,自己一无所知,交手起来非常不利,银劫又已不在,没人会交报告书上来,情报只能靠自己重新蒐集,现在的每一个细小信息都非常重要。

  幸好……在旁人眼中,这女孩的个性可能诡异难测,但自己却觉得她不难捉摸,甚至已经开始捉到要点了,因为自己与她是同一类的人,大家的想法、反应相似,以己推人,她的思路并不难猜,而发现她与自己如此相像,竟让自己有一种没由来的喜悦,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反应,实在很奇怪……

  “妳也不是那种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我们就省点事吧,我开门见山……为什么不动手?妳应该很恨我才对,不是吗?”

  动手,是指上来下杀手,武沧澜不至于傻到认为这女孩对自己敬爱有加,至少,对方完全没有那种泪眼汪汪,想要扑上来叫爸爸,感动相认的意思。想想她之前的遭遇,龙葵又是如何被自己一路追杀,把女儿抛扔给天魔抚养……这一路成长所受的苦难,她没理由不找自己报仇,以最残忍的手法,将自己残杀或弄至生不如死,但她却未有下手,还救过自己与银劫的性命,这些反常举动的背后,应该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当然,自己约略也能猜到就是了……

  少女皱起了眉头,似乎也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最近这些时候,她也就这个问题想了很多,只是还没理出答案,有种很不愉快的感觉,让她总是没法深想下去,就像此刻,自己明明可以不回答,不被敌人牵着走,却不晓得为什么还是开了口。

  “……坏掉的玩具,我没有兴趣玩。”

  这解释就算不是全部,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如果武沧澜还是之前那个样子,霸绝天下,不可一世,将他亲手打废打残后,再痛加折磨,应该是一件很快意的事,不过,他现在这副模样……一条瘫在椅子上的死狗,尸居余气,有什么好折磨的?弄死了他,反倒是帮他解脱,岂有此理?

  本来,这个男人还有尊严,还有王者的傲气,可以针对这方面做打击,但他刚刚不晓得想通了什么,忽然之间眼神整个变了,似乎连尊严也一起放下,让自己没了下手的地方,着实不好办。

  杀人是很容易的事,机会却只有一次,如果把人杀了,后头却觉得未够尽兴,后头可没法把尸体抓着杀第二次,哪怕是植入机器,让尸体能够活动,像是还活着一样,杀起来也没有那种效果了,因此……不能随随便便用杀人来解决问题,这是多次实验后所得的宝贵经验。

  “原来如此,似乎还想不到怎么杀我的样子,也对,这样杀起来确实没劲,没法宣泄妳多年的怨忿,那妳就慢慢想吧,我应该还能再多等妳一段时间,不过呢……”

  话锋一转,武沧澜道:“在妳考虑的这段时间里,总要找点事情来做吧?或者说,就算是妳泄愤之后,妳又打算何去何从呢?可以肯定,妳不可能去开孤儿院或是当尼姑,既然如此,何不接下这份让妳感兴趣的工作?”

  “……为什么我该接下?就为了打发无聊时间?要找乐子的话,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每天在京师挑一万人,弄个生不如死,都能玩上一年半载。”

  “哈哈哈,那种玩法,几天过后妳就会感到无趣了。一次将整个天下握在手上,任妳摆弄,所能获得的满足感,可不是单单操控几万人生死所能比拟的,这种事情,不亲自体验一次,是不会明白的。”

  “我体验一次,就让你毕生基业毁于一旦,几天之内,你的王朝就分崩离析,大武龙血灭得干干净净。”

  少女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杀意,让人丝毫不怀疑她有这样的想法与执行力,这也是武沧澜之前对银劫建言的最大顾虑,然而,此刻的他,却像听见什么极有趣的事物,哈哈大笑。

  “没问题,妳就放手去干吧,以朝廷与天下为妳的玩具,或是妳的发泄道具,都行!就是别忘记,如果太早玩坏了,会闷的人是妳自己。”

  “要是玩坏了,你会很受打击?”

  “……之前,应该会。”

  第二章 花开解语 普渡慈航

  皇城之内,一场说不上感人的父女相认,刚刚上演,而在皇城之外,也有人正和久不见面的故旧碰面。

  为了打探消息,孙武与香菱分道扬镳,由孙武去找苦茶大师,藉由慈航静殿的力量,去联络袁晨锋,而香菱则是往找自己在魔门内的故交,蒐集情报……这些,都是表面上的说法,事实上,香菱可不敢放着孙武一个人行动,如今天魔身死,小殇的动态不明,孙武奇货可居,不晓得黑暗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窥视他,想要利用他来做事,太不注意的话,说不定就中了敌人的圈套,因此,香菱离开不假,却已派遣手下,暗中跟着孙武,直至他与慈航静殿众僧会合。

  孙武那边去找人,香菱则和自己的旧部聚起来开会,眼下时刻非常敏感,这些旧部很多也是一方势力的领导人,一帮一门之主,魔门正在打内战,他们的动静行踪备受关注,如果让人发现他们离开岗位,有集结会面的意图,马上就会卷入内战之中,成为武斗派攻击的目标。

  为了要避免这种情形出现,替身的使用就是理所当然,这也正是当初羽宝簪特意备下的资源之一,让他们能以一个形貌音容与自身相差无几的替身,暂代职位,自己则偷偷溜来开会。羽宝簪深谋远虑,掌握大权时,就为手下亲信秘密准备多个后着,这种未雨绸缪的准备,让她的这一系,在魔门内斗时,一开始手上就掌握了较多的资源,替身只不过是其中一着,而虽然羽宝簪没提过,但她底下所有亲信都认为,羽宝簪自己一定也善用替身,搞不好还不只一个。

  在京城外的一所农庄之内,香菱一人独坐,等待着手下的到来,这座农庄不是她的产业,也不是她所布的暗桩,在她到来之前,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倒是有几具死尸,横倒在外,都几天了还没人处理。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几经情报整理后,香菱终于确定,这里应该就是天魔离开战场后的藏身处,也就是天魔遭难的第一处战场,只不过战斗时间极短,天魔与敌人交手不过两三招,双方便打出了庄园,越走越远。

  与天魔交手的人,倒是没有留下什么交手痕迹,好像功力差距不小,一开战便给天魔轰了出去,在庄园内的几处战斗,都是一面倒在挨打,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为,对方刻意不出手,想要隐藏身分,不过,在敌人侵入时杀掉的那几具尸体上,可以明显看出,致命伤口都是剑痕,下手者是高明的剑客,而香菱直接把这个证据解释为:袁晨锋压根就没有隐藏身分的打算。

  “也是,他哪需要隐藏身分?卫道除魔,人人有责,他设计为天下除此大害,敲锣打鼓宣传都还来不及了,有什么必要隐藏身分呢?”

  香菱低头沉吟着,她特地跑到第一战场来检视状况,就是想了解那晚发生了什么事,留在这里的线索不少,有用的却寥寥无几,因为如果只是找“袁晨锋设计诛杀天魔”的证据,这里到处都是,不过能够说明那晚到底发生什么的,就没有了。

  “袁晨锋……你到底做了什么?”

  香菱总觉得,袁晨锋杀天魔这件事,透着一些诡异气息。首先,袁晨锋不是那种急功近利、好大喜功之人,眼前该他去做的工作多如繁星,有什么理由要把诛杀天魔当成第一要务?十几年前,天魔确实是同盟会的首要大敌,但时过境迁,今时今日,连陆云樵都没有将天魔列为必杀目标,袁晨锋有何必要过度反应?

  若说袁晨锋嫉恶如仇,那也不对,这个人的个性,理智、沉稳、内敛,做什么事情虽然不是不讲好处,却也不是不顾风险,如果当真那么嫉恶如仇,大可以用更光明磊落的方式,围杀天魔,犯不着惹来这驱虎吞狼的不光彩之讥。

  况且,一个懂得驱虎吞狼,巧妙安排两边强敌同归于尽的人,说他有多正气、多奋不顾身,也欠缺说服力,最说不通的一个地方,就是袁晨锋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只身潜入农庄,独对天魔?

  哪怕要玩驱虎吞狼也好,单单以诱饵而言,袁晨锋本人并不是最佳选项,有更多更好的做法,可以将天魔诱出,用不着以身犯险,独自潜入农庄,担任诱饵的工作,以袁晨锋的武功,哪怕天魔伤重,他来担任诱饵,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送掉性命,横看竖看,袁晨锋也不是这么玩命的人,还是有什么理由,他不得不拿命去拼?

  “……等一下,我是不是想偏了?他一个人潜进来,为的是什么?就单单只是为了当诱饵吗?”

  香菱细细思量,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袁晨锋独自潜入农庄,与天魔是一见面就开战?还是两个人之间有过谈话?如果有对谈,谈了多久?又谈些什么?

  袁晨锋会不会就是不想别人听见这些话,才不得不孤身潜入的?如果能与天魔说上大半天的话,袁晨锋与天魔的关系应该不简单,天魔又会不会因为这样,大意疏忽,这才为敌所趁的?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一个新的可能性就出现了,香菱一下子睁大眼睛,讶然于自己的发现,“袁晨锋……他和天魔勾结?”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天魔与袁晨锋,一邪一正,双方立场背道而驰,更绝不应该有什么关连,但如果那些假设都成立,天魔与袁晨锋之间,就存有某种关连,而袁晨锋冒死诛杀天魔的行为,也就不是除魔卫道,变成杀人灭口了。

  想起来真是讽刺,杀人灭口这种事,天魔这辈子不晓得干过多少次,恐怕他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给人灭口吧?不过,这些推测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单纯的自我假设,或者说是女人的直觉还更贴切些,还需要进一步求证,暂时也没有必要去对谁说……

  思考到这里,香菱听见外头细碎的脚步声,有人靠近,是女子,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群女子踏着香风而来,人未至,浓郁的花香已阵阵飘来,芬芳欲醉。这是万紫楼中每次羽宝簪出游,在外头的规格排场,一群武装婢女提带花篮,在前头不停地洒着花瓣,让羽宝簪的每一步都踩在花瓣上,不沾泥尘,如此花瓣雨中的盛装倩影,每次都让观者欢喜赞叹。

  富豪大族的千金小姐出游,排场大些无可厚非,洒花瓣、香水之类的行为,虽然夸张了点,但女子好洁,这样也不至于说不过去,只是很少有人明白羽宝簪摆这排场的真正意义。

  排场大、行为夸张,这样便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当每次人们的注意力,都被这些华丽夸张的东西给吸引,就很难去判别,那道花瓣雨中的盛装倩影,到底是不是真的羽宝簪?反正,看见这样的排场,大部分的人都已信了七八成。

  香风袭人,访客已经进了屋,在一众粉纱侍女的簇拥下,为首一人身着华服,轻纱遮面,体态婀娜多姿,如同一只神气的凤凰,正是羽宝簪亲身驾临,她的衣着与气势非凡,一进入这简陋的农舍,顿令蓬荜生辉,芳香满室。

  “小姐,久违了,妳近来好吗?妳气色似乎不错,我总算放心了。”

  “有什么好不错的?不停在出纰漏,意外状况越来越多,忙也忙不过来,都快疲于奔命了,哪有什么好的?”

  “即使如此,小姐妳愿意出来主持大局,姊妹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只要能与妳一起共事,就是天大的喜事。”

  “是吗?我倒是觉得,妳们该为我多叹几口气,本来可以远走高飞的,现在又给拉回来啦,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要费神争魔门大权,真是惨透啦。”

  “这都是小姐记挂着姊妹们,才肯在危难时候回来领导大家,似您这样的好主子,是我们所有人的福气呢。”

  很普通的对谈,尽管有些没规矩,不合主仆分际,但考虑到主仆情深,有若姊妹,倒也没什么好稀奇,真正会让人大惊失色的地方,是这段对话分从两个身分颠倒的人口中说出。

  “把这块东西摘下吧,我也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妳了。”

  “是。”

  应了一声,“羽宝簪”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的一张俏脸虽美,却不是之前与孙武多次并肩作战的羽宝簪,反倒与正懒洋洋斜倚在桌上的香菱有些相似。

  “小姐,妳……准备好了吗?”

  “抱歉,这一次交换的时间太长,我又意外被天魔老爹放逐,本以为再也不会回去了,都没有替妳们着想,妳们都是跟着我一路走到这里的,特别是香菱妳,我们一直就像姊妹一样,抛下妳一个人在魔门,我觉得很歉疚,还好我现在回来了。”

  话说到这里,一切都变得清楚了,羽宝簪确实有替身,就是这个多年来一直伴在身边,名为香菱的贴身婢女,虽然名义上是婢女,事实上却一直做为羽宝簪的替身、半身来培养,本身亦是千中选一的良才,后头所接受的一切教育、修练的一切武技,都是比照羽宝簪的规格来进行,只有在要求上有所不同,修练起来没那么玩命,也没有那么多拔苗助长的强行提升。

  有着这么一名高水准的替身,羽宝簪办事当然就多了不少便利,平常一起坐镇中央,分工合作,效率大幅提升,有事时候一人外出料理,一人留守中央,即使是替身,都有能力独当一面,让人一时间难分真假,这些年来有效地发挥作用,让羽宝簪得以度过不少难关。

  孙武的出现,是预期之中,也是意外,比起万紫楼的运作,孙武才是日后争夺魔门大权的钥匙,所以羽宝簪做出判断,再次与自己的姊妹交换身分,自己成了“香菱”,与孙武一起旅行,藉机了解这个人,并且培养感情。

  最初,羽宝簪不是没想过,由自己的替身与孙武同行,等到感情培养出来后,再由自己切换上去,这样省时省事,万紫楼内也不会生出乱子,但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甘冒奇险,把万紫楼的事情先放下,一心一意处理孙武的事。

  “小姐当初的障眼法真是巧妙,那位少爷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别拍这种马屁,为了一点小事就歌功颂德,这种话听起来比恶毒嘲讽还刺耳,那不过就是一个小技俩而已,换做是别人,应该很快就会察觉了。”

  羽宝簪还记得与孙武动手的那一次,一开始在那里的“香菱”就是自己,与孙武谈话,让他对这个温柔可人的婢女生出好感,而后,自己便躲在珠帘之后,和孙武动手拆招的一直是替身,只不过每次替身回到珠帘之后,自己便将积蓄多时的内力注入她体内,两姊妹所修的武技同出一源,合两人之力,自然更是强得惊人。

  替身的修为稍逊一筹,更因为没有楼兰凤血,施展的凤凰七绝打不出火焰,但透过特殊秘法辅助,两姊妹的力量融会贯通,在极短距离、极短时间之内,可以透过灌功,让她打出有火焰的凤凰七绝,这也是身分的佐证,通常只要看到这火焰,谁都会认定这必是羽宝簪本人无疑。

  两姊妹合力瞬杀孙武,攻破金钟罩第六关后,以香菱身分出现的羽宝簪,这才“叛变”,制住主子,进行规劝,然后被打成重伤,和孙武一起逃了出去,两人就这么亡命天涯。本来照计画,万紫楼还要发动高手,大举追杀,让这对逃亡中的男女羁绊得更紧,不过意外状况太多,还没来得及派人追杀,孙武就惹了一堆事在身上,被人追着跑,连派杀手的人力都可以省了。

  再之后……就是一连串失控的意外,孙武惹麻烦的能力,让羽宝簪大出意料,后头一连串的战斗,挑上的敌人越来越强,慈航静殿战武沧澜,域外战长河真人,明明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晚辈,却总和当世最顶尖的强者对挑,专打越级挑战,战斗的强度和频繁度,连羽宝簪都大感吃不消,就这么一直乒乒乓乓打到现在了。

  这一段日子,很疲惫却也很有意思,对于一个自小在魔门长大的人来说,这种连串意外包围的生活,感觉其实不坏,而在这段过程中,羽宝簪得以见识到很多的人与事,想法也有了变化,她自己也纳闷,如果是最初时候的自己,一得了自由,肯定有多远跑多远,绝不可能还跑回来扛这担子的。

  “小姐……”

  一声轻唤,叫醒了怔怔出神的羽宝簪,她望向香菱,露出粲然一笑,“辛苦妳了,这次交换身分的时间太长,比我预计中超出很多,不过,很快就可以把这张脸还给妳了……”

  “那倒是,小姐这样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如果一直隐盖着本来面目,那也实在太可惜……”说了几句,香菱忽然瞪大眼睛,把握到主子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妳……小姐妳决定向他坦白了?”

  “嗯!也该下个决心,不能再这样一直混下去了。”羽宝簪轻咳一声,表情略显尴尬,此事对自己来说,也非易事,最开始隐藏身分的时候,确实有此必要,到了后来,虽然也没什么必要继续这样下去,却变成了单纯的说不出口。

  刀山火海,自己未曾畏惧过,什么大风大浪,自己也见多了,居然会为了这种事情而胆怯,想想实在觉得可笑,只不过……如果深思一层,想到自己为何会胆怯,那个答案就更让人心惊肉跳了。

  “反正……继续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何况他搞不好早就知道了呢,这位小少爷,迟钝的时候很迟钝,但有时候……他也聪明得让人吃惊。”

  聪慧如羽宝簪,此时也感到心虚,过去一直只觉得孙武迟钝,也习惯了这样的他,但在皇城之战中,陆云樵暴露真实身分,孙武丝毫不觉得吃惊,还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反而吓到了自己与袁晨锋,特别是自己,在那之后总担心他会否已看出自己的伪装,毕竟这事已经很明显,陆云樵、小殇都早就看出来了,他可能也……唉,真是做贼心虚啊……

  羽宝簪忐忑不安的表情,显露在面上,旁边一众婢女纷纷掩嘴而笑,能够见到这位以慧黠而闻名中土的大美人,像普通女孩一样心虚不安,这可不是易事,虽然小姐嘴上从来不说,可是她们早就看出来,小姐的心境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背后的理由是什么,她们每个人都心里有数,就只是小姐自己似乎还不知而已。

  当局者迷,这是世上智者共同的困境,不管再怎么聪慧的女孩也是一样……

  距离开会的时间越来越近,羽宝簪所点召的旧部即将来到农庄,眼见时间无多,香菱不得不开口问道:“主子,后头妳打算怎么办呢?妳出来接这担子,有相当程度是为了他吧?那后头该怎么做,妳该先拿主意啊!”

  “我……”

  低低的一声说出口,羽宝簪脑海突然跑马灯似的闪过几幕画面,先是孙武与武沧澜、虚河子战斗时候的英姿,超越年龄的非凡威武,仿佛天龙降世般的无敌一拳,给予自己很强烈的印象。

  不过,这个画面很快就被另一幕取代,那是龟兹城头,少年持青龙令发动风沙长城,明明整个身体都已经伤得不成样子,鲜血从身上一直染红到脚下土地,脸上却犹有一丝安慰的笑意……

  ……是谁好像这么说过,不论长相,认真的男孩最帅气!

  在羽宝簪意识到以前,她的声音已经轻轻地说出口了。

  “……我想,照原定计划,迷惑住他,让他的眼光只追着我而动,变成……属于我的人。”

  这确实是一开始时候的最初目标,绕了那么一大圈,费了那么多功夫,居然又回归原点,这只能说整个计画毫无效率可言,堪称是羽宝簪生平罕见的大失败,不过,若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这个目标,它原本只是一个单纯的计画效果,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少女的真实心愿。

  

  羽宝簪在农庄大会群魔,孙武则是前往苦茶大师众僧的暂住处,想要透过他们,联系上同盟会。

  若照羽宝簪的判断,此去必然徒劳无功,至少,不可能很快就连络上,因为袁晨锋之前的态度,摆明就是在躲人,皇城之战一结束,袁晨锋便立刻离开,话也不留一句,哪有可能忽然跑出来?

  不过,事态的发展,只能说……羽宝簪低估了袁晨锋,也低估了他对孙武的重视程度。

  才刚刚一脚踏进众僧所暂住的庄院,孙武就听见里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袁晨锋。

  “……如此,一切就有劳大师了,人死如灯灭,惟望亡者安息,往生西方极乐。”

  “阿弥陀佛。”

  孙武脚步加快,一下窜进门去,恰巧便看见苦茶大师与袁晨锋相互施礼、还礼,苦茶大师的样子没什么变化,看见自己进来,也不觉得吃惊,但袁晨锋的模样就很狼狈了,身上到处裹着药布,连头脸都不能幸免,隔着大老远就传来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味,任谁一看,都知道他伤得不轻。

  看这种架势,照说怎么都不该起来活动,躺下疗伤才是重伤者该有的行为,但他却来到这里,寻求苦茶方丈的协助,孙武还没来得及对他开口,目光就被一件东西给吸引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让孙武瞬间呆若木鸡的事物,是袁晨锋身后的一口棺木,看来非常气派,不但是上好的木材,外表还有精美的雕刻,简直漂亮得像是一件艺术品,完全可以想像沉睡在这口棺椁中的人是何等身分?何等份量?然而,哪怕外型再美,它也是一口棺材,再多的装饰品,也没法改变它是一件棺材的事实……

  棺材,里头总是装着死人的……

  在来此之前,孙武反覆想着如果见到袁晨锋,自己该问些什么、求证些什么,但一下看到这口棺材,他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真得还没有……

  “这、这个棺材……里头……”

  少年的声音干哑,像是砂纸磨擦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怎么声音会变成这样,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了,他只想听袁晨锋的回答,虽然那个回答是什么,他心里也有数了……

  袁晨锋看见孙武,多少有些吃惊,这实在是一个很糟糕的时刻,不过,他选择在这时候造访此地,本就打算与孙武见上一面,如果不能解除这个后顾之忧,后头做什么事情都不安稳。既然有了这样的觉悟,面对孙武的问题,他在一阵紧张后,也就从容开口了。

  “正如你所想的,这里头躺着的,是魔门的天魔,我将他送来这里……”

  袁晨锋好像说了些什么,孙武已经听不见了,这句话太具有冲击性,将他的侥幸幻想全部打消,脑里好像有根絃瞬间崩断,强烈的悲伤、愤怒,无法遏抑,如怒涛般一下子涌来,吞没意识,这种感觉在佛血舍利未受驾驭之前,也常常有过,但这一次却来得异常迅猛,连抵抗的念头都不及生出,就失去意识了。

  后头发生的事情,孙武没有印象,但在场的另外两人就印象深刻了,袁晨锋刚要说早已准备好的理由,哪想到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孙武一声狂啸打断,紧跟着,少年如炮弹般冲了过来。

  在袁晨锋的印象中,孙武的个性温和,是一个不会主动挑起战端的人,也因此,他估计天魔之死带给孙武的打击应该不小,不过以孙武的个性,和他说之以理,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能让他发作不得。

  这是袁晨锋的估计,不过,事实发展却与他的判断差很多,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孙武一见棺木,甚至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愤怒得失去理智,出手攻击,而且还不是普通挥拳,在那一声如兽的怒啸中,孙武双掌一合,大气卷动,周围扯起狂风,掌心绽放出金黄光芒,赫然便是神掌发动前奏。

  慈航静殿第一绝学,孙武已有足够能力,不假思索,举掌便发,当佛光在掌心绽放明亮,袁晨锋骤觉整个人被一股异力笼罩,脚下虚浮,竟然开始飘离地面,体内真气亦受干扰,运转不畅。

  这一式佛光初现,袁晨锋如何不识得厉害,他应变慢了一瞬,已是不及闪避,眼看要在这一掌之下吃上大亏,一只强而有力的浑厚手掌,自他身旁掠过,迎向孙武的佛光初现。

  有这修为的人,自然只会是苦茶大师,然而对上如来神掌,这位大德高僧也无法从容拆解,若是用什么别的武技来对拆,没有把握接得下来,一下不慎,这一掌可能反印在自己胸口或脑门,所以唯一之计,就是神掌对神掌。

  苦茶大师纳气运掌,同样一掌“佛光初现”拍出,劲道、姿势相同,却无赫赫之威,他比孙武多了几十年的修练,这一掌不求强大破坏力,只希望能够承接下孙武的掌力,缓缓卸散,但想归这样想,心里却没有多少把握,如来神掌威力太强,自己虽然想以深厚修为承接,可并没有多少把握能接下,卸劲过程中更难免气劲外射,这座庄园……恐怕是要毁掉大半了……

  心中正自忐忑,双掌一碰,苦茶大师骤觉有异,来自孙武掌上的力量,远低于预期,这一记神掌很不对劲,再一定神,发现孙武掌上的佛光,忽强忽弱,有若风中残烛,如来神掌以佛性推动,佛光不定,掌劲也就窒碍难发,令这惊天动地的一掌,发不出应有威力。

  掌力比预期中好接,苦茶大师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为吃惊,孙武掌上的佛光明灭不定,脸上筋肉抽搐,似承受着极大痛苦,眼中更有一股莫名狂态,如燎原野火,越来越是炽烈,这一切的现象,都说明他已不只是单单的急怒攻心,丧失理智,而是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了。

  “掌门人,收摄心神,老衲这便来救你。”

  第三章 机缘巧合 双凤聚首

  如来神掌,纯阳至正,非但是中土第一流的绝学,很长一段时间里,还被冠以无敌的称号,这套绝学在慈航静殿之所以如此受重视,除了威力强大,惊天动地,更主要的一个理由,就是这套绝世武功蕴含着慈航静殿的思想精华,是一套以慈悲济世之心来推动的佛门武技。

  使用神掌之人,需以佛心正念发招,方能发挥如来神掌的最强威力,如果心术不正,凝聚不出佛心,没法以慈悲正念发招,那不管是佛光或光明火都发不出,神掌的运作大受影响,不仅威力大打折扣,甚至还会走火入魔,随时可能反伤自身。

  正因为有这样的防备机制,一直以来,如来神掌备受推崇,被认为是正道第一的绝学,直到天妖以大决心、大毅力,参透神掌原理,强行拨正为乱,打出了背道而驰的如来魔掌,这才终结了神掌只能为正人君子所用的神话,不过随着天妖身死,这套蛮闯硬练出来的绝学,自此消失在中土,毕竟从某些方面来看,这套武技的先天限制比如来神掌更大,神掌只要求佛心正念,魔掌不拘心性,却需要足以推翻一切秩序的强绝力量,来完成这股绝对暴力,天妖死后阿鼻血消失,再无人能这样蛮干。

  孙武吞服佛血舍利后,以这股超乎血肉之躯的强绝大力,重新将如来魔掌再现中土,这件事别人感觉不深,苦茶大师却是从知道此事起,日日夜夜为此悬心,生怕一个出错,这少年误入歧途,那便是江湖上的一场大灾难,所以费尽心思,要将孙武导入正轨,幸好这少年秉性纯良,了解渐深,苦茶大师对他很放心,觉得他不是那种会走上邪路的人,虽然是被天魔养大,个性与思想却没出问题,足见凤婕与胡、李二人的苦心护持。

  不过,之前的放心似乎放得太早,因为孙武这一下失控,不但分寸尽失,一出手就是神掌,而且佛光暗淡,显示本身的正念扭曲,心性发生异常变化,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照理说,心性扭曲是一个长期的变化,不可能因为短暂的一下气昏头,就气得整个人格都发生变化,如果是某个性情偏激的人,遭受重大打击后,发生心性剧变,这还说得过去,但孙武怎么看也不像那样的人,实在令人难以索解。

  不管如何,学理问题大可慢慢解决,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孙武所遭遇的危险,若照这情形发展下去,还不用担心他日后误入歧途,现在就会重伤在神掌的反噬之下了。

  “掌门人!醒来!”

  苦茶大师的叫唤声中,使上了狮子吼一类的禅唱武技,希望将孙武给震醒,对于那种因为一时刺激,陷入昏迷或狂乱的人来说,这种技巧的效果非常好,但这一次,苦茶大师就整个失算了,灌注满真气的一喝,未能震醒目标对象,反倒更激发他的凶性。

  凶性,这个字词很难想像会用在孙武身上,不过,当孙武瞬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如同猛兽,充满狂暴,完全不像是人类的眼睛,苦茶大师就肯定自己的判断错误,孙武不是单单被亲人死讯冲昏理智,也不是单纯的走火入魔,而是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状况。

  苦茶大师暗暗吃惊,知道此时要紧,不能分神,掌力再催,想一面承接孙武的掌力,一面将力量导入孙武体内,直接助他凝定心神,正施行到一半,少年眼中凶芒大盛,一股排山倒海的威猛掌力,狂袭而来。

  心性扭曲的情况下,无法发挥如来神掌的应有威力,这条铁则仍然存在,但孙武不顾一切发动佛血舍利之力,沛然邪力如怒浪溃堤,奔腾宣泄而出,直接以纯力量发动神掌,虽然失其神髓,却是实实在在的霸绝暴力。

  瞬间,苦茶大师手腕剧痛,胸口就像是被一个大铁锤狠狠敲中,要不是他修为深厚,光是这一下便要吃上大亏,普通人早就当场毙命,血肉模糊了。虽是如此,他也绝不轻松,被孙武这一掌震得往后跌去,胸口气血翻涌,眼前发黑。

  佛血舍利的邪能仿佛无穷无尽,半式佛光初现,震开苦茶大师,孙武的余力仍强,笔直一掌袭向苦茶大师,这已经完全超出愤怒复仇的范围,否则这一掌本该拍向袁晨锋,而不是苦茶大师。

  袁晨锋的肉体得异物之助,皮肉伤大致都好了,外头所缠的绷布与草药,只是掩人耳目的道具,但他所受的内伤,却不是一时三刻能够痊愈,至今内创仍重,不过看见苦茶大师吃亏,他也没有躲到一边去,而是挺身出剑,掩护苦茶大师,替他争取回气时间。

  伤重之下,也使不出五绝神剑,袁晨锋抖手抽出长剑,剑鞘飞射孙武,后头一剑直刺,挡在孙武与苦茶大师之间。

  孙武看也不看,右掌一挥一拖,袁晨锋的剑鞘给掌力一激,登时炸碎,孙武一掌更迎面朝他轰来,声势惊人,掌还未至,劲风刮面如刀,苦茶大师已不及援手,袁晨锋心中一紧,不知道是不是该豁出去,奋起一拼,忽然奇异的破风声响起,战局又是一变。

  一只巨大的狼牙棒,仿似战槌,不晓得由什么地方掷来,金芒闪动,撕空破风,直直射向孙武后心。无论掷物的劲道,还是这件重型兵器本身的分量,都不容小觑,孙武回身又是一掌,要将这件兵器摧毁,但这件兵器却不是刚才的剑鞘所能比,与孙武的掌势一撞,发出巨响,孙武身形一晃,竟被击得往后退去。

  狼牙棒在硬拼中分毫无损,只不过也飞射出去,犹如羽箭,在此同时,一道身影由门口处高速掠来,速度快得惊人,袁晨锋瞬息间只看见如烟般的一抹淡影,如果不是因为这道身影的体积太大,袁晨锋还没有把握能用肉眼捕捉。

  一般而言,身法轻功快捷若此的高手,一是轻翔灵动,身如飘烟,攻似天神行法,闪若鬼魅变形,难以捉摸,一是将极速转化为强绝大力,速度越快,力量也越强,这一类的高手,通常都是男性,而且体格壮硕,横竖做不到无影无踪的至高境界,索性反过来,用速度来推升力量,一冲出去,每一下攻击都有如同炮弹般的大力。

  现在的这一位,也就是这样的情形,重量与动能相辅,化为强绝大力,直攻向孙武,速度奇快,力量又大得惊人,孙武脚步甫站定,悍然反击,舍利邪能源源不绝地化为掌力,轰泻而出,全然没有回气的问题,与来人正面硬拼一记。

  拳掌对轰,孙武的掌力雄浑,犹如浪涛,一浪更强似一浪,在潜意识中,他仍想要发动神掌攻敌,只不过强行发动这种事可一不可再,这次哪怕他掌力再强,佛光却始终难以凝聚,如来神掌没法发动,而对方的拳劲十分奇特,虽是拳头,劲道却集中一点,如针似箭,直破孙武强大却不够凝聚的掌力,刺透进去。

  “吼!”

  孙武吃痛,怒极而叫,但这一掌的威力却不只如此,劲力打入血脉后,焚血即燃,一股血红火焰自他手臂内窜出,将他整条手臂都笼罩在血焰中,炽烈焚烧起来。

  楼兰一族的上乘秘技,焚肉煮血,若不是发招者手下留力,孙武自身的护体力量又极强,这一下就让他手臂焚灭成灰。不过,得到洛书支持,如浪涌宣泄的舍利邪能,委实强悍,纵是手臂被焚,仍能鼓发大力反击,将来人轰得倒跌飞出,跟着又是一喝,手腕一抖,所有火焰都被迫开、逼出,化为青烟,狂吼一声,奔冲上去追击。

  来人臃肿的身体,被击得倒退飞出,似是吃了不小的亏,却在半空中一下翻身,加速落地,脚一踩到地面,马上一掀,将脚边的狼牙巨棒拿在手里,还没动作,孙武已经追到。

  “吼!”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孙武的这一暍,将空气化为冲击波,震啸传出,他神志虽失,却是用本能在进行战斗,明白如来神掌不适用,立刻切换成所通晓的其他武技,当下脚步一踏出,身形闪动,瞬息间以一化五,分成五道迅捷如电的身影,自五个方位袭向目标。

  凤凰七绝。凤踪瞬动!

  分身合击的精妙武技,让人看得神驰目眩,不管是谁,想到自己如果被那五道身影围在中间,承受合力一击,都会不寒而栗,却唯独只有她,压根不把这放在眼里,这除了因为楼兰一族的武技,对她没有威胁性可言,更主要的一个理由,便是因为她有利器在手。

  面对五道旋转攻来的身影,被围在中心的她,不慌不忙,提起手中的狼牙棒,末端往地上重重一砸,刹时,奇特的震波释放出来,在场的人除了孙武,脸色全都一变,袁晨锋就像脚踩上一块烧红的烙铁,火速弹起,苦茶方丈则是以攻代守,飞身跃起,直攻向孙武的背后。

  大地震波已是名声响亮的杀着,苦茶大师与袁晨锋如何不识?那种以内力化为震波,反向干扰抵销的技巧,两人不是使不出,只是过往没有练习,仓促间更没把握拿捏得当,所以当实际碰上,他们都选择跃起暂避。

  然而,他们也很快发现,较诸以往,这股大地震波很不一样。首先,大地震波是大地神戟的专属异能,但这支狼牙巨棒,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地神戟,其次,大地震波应当是引动地气为能量,化为震波,借地传震伤人,可是这支狼牙棒的发动却不一样。

  狼牙棒末端重重砸在地上的瞬间,不只是地气受到影响,翻腾涌动,就连周遭的空气也出现异常变化,方圆数米之内的空气,一下子全给抽空,尽数被吸纳、压缩在狼牙棒内,紧跟着,那片呈现短暂真空的区域,仿佛整片空间抖震起来,涟漪似的波动,以狼牙棒为中心,朝着正前方放射出去。

  不只是脚下所踏的大地传来震波,就连大气中都是这样的震波,如同离弦箭矢,怒飙而出,以一个半圆形的弧勾,向着正前方射出。正朝这方向掠来的苦茶方丈,与这大气震波一触,手足一阵酸软,真气更为之一滞。

  短短一下接触,苦茶大师已经探索出几个讯息,空中所传的这道震波,威力较诸大地震波,减弱了起码一半,若是真正的大地震波,给这么近距离轰上一下,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不过,哪怕是威力减弱,大地震波那种无视防御,直接透入护身真气的特性,却完全被保留,换句话说,超级法宝最令人头痛的一点,已经被复制成功了。

  哪怕威力减弱,只要能无视真气防御,那就非常可怕了,纵是苦茶大师,也吃了点小亏,正分身化影进行攻击的孙武,当然更是不堪,他首当其冲,被无形风矢打个正着,五道身影都像水面涟漪一样,剧烈抖震起来,其中四个立刻消散,只剩下一个本体,痛嚎一声,摔坠下来。

  凤踪瞬动的化影分身被破,通常伤势绝不会轻,孙武坠地时,脸色苍白,似是吃了大亏,但素来以防御力惊人著称的他,此番却表现出异常的复元速度,在舍利邪能的支持之下,他甫才落地,便立刻回气,舍利邪能走遍全身,尽驱气脉窒碍,脸上迅速回复血色,只不过是一种不太正常的病态绯红。

  回气之后,便是再次出击,如此战意、战力,令一旁的袁晨锋暗暗心惊,幸好此时此刻,仍有人能够制着孙武,没等他跃起出击,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掌已拍上他肩头,两股雄浑真气分别自肩头透入,锁脉封气,要强行将他镇压下来。

  苦茶大师从后头制住孙武,以内力冲击他的穴道、经络,希望能够将他制服,可是内力一注入,发现情况远比自己预期得更恶劣,孙武体内真气鼓荡,犹如怒海狂涛,连自己苦修数十年的内力都相形见绌,两边交互冲击一会儿,苦茶大师虽然仍能抓得牢牢,十指却在冲击下颇感麻木,实在很难相信,这么一个不算高大的躯体,竟能激发出如此怒浪狂涛般的内劲。

  还好,苦茶大师并非一人独自为战,他与孙武对峙的当口,一记剑指从旁刺来,疾若星火,正中孙武的眉心,孙武一身真气正与苦茶大师的力量相抗衡,护身力量降至低点,被这记剑指命中,指上火劲突入脑中,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就这么晕死过去。

  孙武一晕,苦茶大师未敢懈怠,出手如风,连点住孙武几处穴道,这才松了一口气,若刚才无法制服孙武,战斗规模进一步扩大,说不定就会演变成互轰神掌的地步。七宝指环已归还陆云樵,再没法像之前那样神掌无尽连发,想要制服孙武委实困难,幸好能在这里就把他压下。

  “阿弥陀佛,妳……”

  “善哉,大和尚久久不见,风采如昔,你我之间,就不必闹什么虚套了,有什么直接说什么吧。”

  一开口,就显示出与苦茶大师的深厚交情,这样的人不多,女人更少,再加上有这样的武功与能耐,来的人当然只会是凤婕。

  光从外表看,很难把她和过去的名声联想一处。昔日的中土第一美人,现在体态臃肿肥胖,头裹布巾,身穿一件碎花粗布衣裳,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乡下的胖大婶,哪里有半点第一美人的样子?一只手里还拿着凶恶的狼牙棒,这不但是一个大胖农妇,还是一个很危险的大胖农妇。

  自太平军国垮台,凤婕便退居幕后,再不干涉大地事务,更几乎不曾跳出来动武,今天的事情实是异常,不但离奇现身,更一出现便动手,丝毫不迟疑,这些诡异的地方加在一起,不能不让苦茶大师有所怀疑。

  “妳……一直跟在他后头?妳早知道他会出事?”

  刚才交手的过程中,苦茶大师就发现孙武的情况不单纯,绝不是单纯被噩耗冲昏脑子,那种如兽如魔的狂态,让苦茶大师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在太平军国时期,曾见过类似的东西……

  “大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要对小武作点处理,可以向你借个地方吗?”

  凤婕说得客气,但手执狼牙棒的她,自有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凛然之威,苦茶大师也察觉到自己问得不妥,至少,自己没有资格质问凤婕,她与孙武之间的家事,哪轮到自己这个方外之人来问?当下连忙让出一条道来,让凤婕抱着孙武通过。

  袁晨锋曾经远远地见过凤婕,当然凤婕并没有看过他,此刻他深自庆幸,自己的判断没错。

  当时追踪凤婕的下落,看着她从天魔所藏匿的农庄出来,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冷不防地发动袭击,将她刺杀,截断天魔的可能外援,但这念头在脑里出现不足两秒,就被自己驱出脑外,光是考虑到她与陆云樵、孙武之间的关系,自己就没法动手,也承担不起那后果。

  现在看来,这个判断完全正确,而且还要再多加个理由,就是凤婕本身的武力。根据同盟会的资料,太平军国时期的凤婕,似乎没有正面战斗的能力,还有人说她不会武功,如果这些情报没错,那她就是在太平军国末期,甚至战争结束后,才在梁山泊上开始正式习武的。

  这些曾走过战乱时代而生存的强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凤婕刚刚展露的战力,足可与世上任何高手一争长短,更别说她手中还有自制的神器,配合着这支既可震地,又能撼空的狼牙棒,不管是什么高手对上她,都要大吃苦头,自己的战术与筹码,很大一个层面上,只有对付天魔才会生效,若对上凤婕,那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以她表现出的战力来看,自己肯定只有挨打的份。

  如此想来,自己真要庆幸那时的判断正确,没有把凤婕拖入战局,若自己稍微再高估自身实力一点,贸贸然然出手,那日的情况只怕还没机会惊动天魔,就要被凤婕打得抱头鼠窜,狼狈而逃了。

  只是,如果同盟会的情报有误,那当然没什么可说的,要是一切无误,凤婕确实是从太平军国战后,才开始修练武功,那可就不太对了。这么短时间内,练成这么强的武功,什么样的天才都不可能做到。

  世上确实是有天才的,这点同样被世人冠以天才之名的袁晨锋最清楚不过,但他也明白,所谓的天才,不过是天资比旁人聪颖几分,较容易把所学项目抓到重点,然后愿意投入比常人更多的专注与努力,这些都是构成天才的要件,天才并不是神,绝世武功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出现在一个只是天资较好的人身上。

  一路修练上来,袁晨锋对于自己付出过什么,当然是明明白白,哪怕自己得遇明师、天资不俗、后天又肯努力,但那也只是能够成功而已,要是没有同盟会在自己背后投注大量资源,什么能增进功力、易筋洗髓的圣物,像不要钱一样让自己当饭吃、随便用,自己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得到今日的成功。

  除此之外,一些风险极高的修练方法,自己也没有少用,几乎是用尽了一切能用的方法,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离成功如此之近。自己尚且付出如此,凤婕修练武技的时间,说不定还少过自己,却拥有一身强悍的力量,这怎么说都不正常,她到底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与代价?

  以前曾听天魔说过,凤凰夫人能挤身一皇三宗之列,靠的不全是努力,很大一个层面上,是她自己做出重大牺牲,用透支生命,换取力量的方法来修练,武功练得越强,对身体的伤害也越大,早晚会死在这上头。自己对此没有很在意,毕竟凤凰夫人与自己非亲非故,但凤婕的情况可不一样,若她有什么万一,师父那边所受到的打击,绝不是一点半点……

  这些问题在袁晨锋的脑中闪过,不过当凤婕从他的身边走过,他并没有开口问什么,毕竟,他与凤婕没有任何渊源可言,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妥,便让开到一旁,不挡着人家的路。

  凤婕带着孙武进入农庄后院,挑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后,就不让任何人接近,由她独自进行处理工作。苦茶方丈面带忧色,在外护法,其他众僧不敢多问,有些虽然目睹了战斗经过,却很安分地闭口不言,维持沉默,等待孙武治疗结束。

  袁晨锋很想留下,看看状况,无奈自己的处境尴尬,待在这边可能再度引起干戈,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走人为妙,临走前诚恳留下话来,无论孙武或慈航静殿需要什么,都可以立刻传讯给他,他只要得到消息,都会立即处理。

  以双方关系而言,袁晨锋的态度可谓仁至义尽,无可挑剔,不过他才一走,在门口就碰着一个人急急忙忙赶来,双方在门口一见,俱是一愣。

  急急忙忙闻讯而来的,正是羽宝簪,她和魔门众将开会开到一半,接到消息,吓了一大跳,如果只是孙武碰到袁晨锋,她还可以维持镇定,可是孙武与苦茶大师激战,还有一个体态臃肿如同河马的肥女,手持一根好粗的狼牙棒,跳进来加入战团,狼牙棒舞得风雨不透,每一记打下来,都是破天裂地之威……这些消息传入羽宝簪耳里,她就不可能镇定得下去了。

  “……怎么搞的?才离开一下子,就打得翻天了?”

  羽宝簪听得都傻眼,孙武会暴起伤人,这已经是千难万难,听到孙武一下子变得如此暴力,自己几乎欢喜得跳起来高呼“我家少爷变成男人啦”,但会和苦茶大师发生冲突,这就很不可思议,照理说,就算见着袁晨锋会气疯,总不至于把这愤怒延续到苦茶大师身上,孙武见着苦茶大师,纵有怒气也会强行压下。

  凤婕的出现,更是证明一切大有问题,这个女人本身不但是幕后黑手型的人物,而且对一切俗务不感兴趣,想要看她出现在人前,真是千难万难,哪知此刻却主动跳出来,光只是这一点,就足以让羽宝簪生出和苦茶大师一样的感觉:情况不对劲,事情一定有问题!

  正因为如此,羽宝簪匆匆结束会议,跟着便全速赶来,临行前,香菱还急急忙忙抢着一问,“小姐,妳怎么就这样回去了?刚才妳不是还说,要向他坦承一切,要用真面目与他相见吗?”

  “事急从权,等到下次有空再见真面目吧,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啦……”

  “小姐,妳这样等于是歹戏拖棚啊,如果拖太久,会有不好影响的,勇于面对现实吧!”

  “这话省省,留着对老天爷讲吧!”

  羽宝簪头也不回地跑走,多少有些心虚,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在逃避现实,不过,这倒不是重点,重点只在于……这种做事风格,不是孙武的作风吗?难道自己跟着他太久,也开始习惯这种思考模式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仍是用原本婢女的外型,羽宝簪一下子冲入庄园,慈航众僧虽然尽量不让女性闯进来,但此刻已经有一个凤婕在内,破例于先,而“香菱”追随孙武日久,慈航众僧对她都熟,便没有多加阻挡,任她直直冲了进去。

  “少爷!”

  冲至房前,恰好门打开,凤婕从中走了出来,两女打了一个照面,羽宝簪从凤婕身后的缝隙,看见孙武正躺在床上,鼾声大作,睡得很熟,心里登时松了口气,稍一回神,就看见凤婕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唔,小姑娘很是水灵秀气啊。”

  凤婕伸指轻抬起香菱的下巴,仔细端视,在赞许之余,目光中也透着一丝揶揄,很明显是看透了这张面孔的伪装。

  羽宝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果凤婕单纯只是三美神之一,或者单纯只是孙武的亲人,自己还晓得该怎么去处理,但偏偏她也是自己的亲人……从血缘上来讲,双方确实是亲戚,虽然说不上很亲,却是这世上仅有的几个亲人之一。

  楼兰一族因天火而灭族,自己的母亲凤凰夫人,当时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楼兰族民,肚里怀着自己,却在灭族之后,凤血基因活性化,自己的血液纯度大大提升,连带让母亲都有了不少好处。

  记得自己稍微懂事之后,问过母亲,楼兰既然已彻底毁灭,自己在世上还有没有亲人?母亲沉吟片刻后,说如果这世上仍有凤血传承者,那必然就是三美神之一的凤婕,她体内流着凤凰的王族之血,如若仍在世,就是自己母女在世上仅有的“亲戚”了。

  如今,这个亲戚总算是见到面了……

  第四章 以身为祭 涅槃重生

  普通人的亲戚见面,无非就是热情拥抱,嘘寒问暖,自有一番热闹景象,但四灵之民见亲戚,内涵意义却没有这么简单。

  四灵之民的构成,极度讲究纯血程度。普通的猫狗,血统纯些顶多就是身价高一点,可是在四灵之民的身上,四灵之血越纯,就代表武力越强,运使异能的效果也越强,是以在四灵之民中,纯血程度就代表着身分的尊卑贵贱,足可决定一切。

  无论是龙、虎、凤、龟中的哪一族,都曾经进行研究,试图以人工方法来提高纯血程度,在大量人力物力投入之后,多少也有了些成效……但那些研究出来的结果,若非运作条件极端苛刻,就是风险过高,成功机率太低,而成功与失败的代价都过度惨烈,根本没有可行性。

  反祖现象所造成的纯血强化,是目前为止唯一成功的后天提升之法,虽然对肉体没什么负担,效果又好到出奇,可是只要考虑到每次这种现象的发生,都是在近乎灭族之时,这种提升血液纯度的方法就不能说是不用代价,甚至可以说要很大的代价。

  从小时候开始,羽宝簪就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特别,自己被人所惊叹的武学天才,九成都与体内的高纯度凤血有关,母亲向自己解释,反祖现象会令体内凤血纯度大幅提高的同时,也大为惊叹,表示似自己这样的高纯度凤血,过往她在楼兰亦从所未见,什么王族、皇族都远有不及,大概只有典籍中所记载,那些几个世代以前的先人,才有这样高纯度的凤血。

  如此的赞美,一度令自己喜不自胜,加上当时年纪小,隐隐约约,有种“复兴楼兰,舍我其谁”的使命与自豪,直到母亲说出了那句话。

  “妳的凤血纯度之高,楼兰已有数个世代未见,假以时日,妳就是楼兰凤族这一代的最强者,足以睥睨中土,复兴我族,哪怕对上天魔,都有一争高下的本钱,不过,反祖所造成的纯血效应,未必只发生在妳一个人的身上,如果还有其他人,也出现了这样的效果,那就……”

  母亲所指的人,就是凤婕了,自己最初只知道凤婕流着皇族之血,后来经过调查,这才晓得,当年楼兰一族曾生内乱,为了争夺太阳王之位,继承人爆发战争,最后胜者继承太阳王的称号,败者却侥幸保得性命,流亡中土,苟且偷生,凤婕正是那人之后,体内流着的也是皇族凤血,只不过由于未得指点,凤婕完全就像个普通人一样,既不会楼兰绝学,也使不出凤族的异能。

  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关系,只要流有凤血,当反祖现象发生,潜藏的基因被唤醒,体内的凤血自然会高度活化,引发种种奇异现象,辅助种族的延续。羽宝簪明白这个道理,而母亲所猜测的核心问题在于……若一个普通的族民之女,都能在灭族危机的影响下,体内凤血精纯至此,那尊贵的皇族之后,又会否受此影响,获得更无可匹敌的至绝力量?

  这个可能性,只能用估计、猜测,无法查证,因为这些年来,凤婕隐于梁山泊,把自己藏得极好,旁人就算知晓她的所在,也很难把她诱出或逼出,不过,此刻近距离内面对面,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羽宝簪发现母亲的推测没错,凤血活化的效应,果然也在这女子身上出现,效力较自己更强,虽然彼此都是高纯度的凤血,但在她的面前,自己就像是一个从实验室出来的特制品,优秀却不自然,到处都像是特别调整出来的刻意。

  而凤婕……她给自己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尊贵的女皇,站在自己面前,一句话都不用说,自然有一股凛然威势,让自己的双手不自觉地发颤。王者威仪,羽宝簪之前不是没有感受过,还记得初次见到武沧澜,就曾经在他的王者气派、帝皇龙煞的影响之下,胆颤心惊,只想跪地臣服,事后回想,归纳理由,觉得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武功高绝,将自身气势凝练、升华至此境界,一方面则是大武龙族的先天优势,龙这种生物本就是威煞之所聚,武沧澜继承龙血,有这样的威慑力并不出奇。

  凤婕的武功不及当日武沧澜,她此刻所散发的威势,主要是源自体内的凤血,给予自己的感觉极为强烈,却影响不到普通人,和武沧澜比起来可差得远了,但对着她,自己体内的凤血翻涌不休,仿佛得遇真主,欢喜雀跃,连带自己脑中都阵阵晕眩,好像只要她一声令下,自己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悔。

  普通的人类大概没法理解这感受,就连自己都是初次体验,不过,越接近纯血的王者,在四灵之民中就有越大的影响力,无怪武沧澜如此忌惮真龙血脉……

  “……难得遇到亲戚,本来想要叫妳小妹妹的,不过,一来我没有姗拉朵的嗜好,二来……我样子看来虽然不老,心态却已经很老了,所以就叫妳小丫头吧。”

  凤婕笑道:“妳这小丫头,来这里做什么?说个道理出来。”

  “我……我是来照顾少爷的。”羽宝簪答得颇为心虚,人家一早看穿自己的真面目,自己说着这种没意义的谎言,所为何来?但要坦诚说话,却不知为何提不起这份勇气……

  “照顾少爷是我的责任,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羽宝簪勉强挤出这段话,声音听来异常刻板,凤婕闻言,哑然失笑,“真的是这样吗?不管是与不是,都谢谢妳啦!”

  “我……不敢当,我……”

  “他这么迟钝,女人想待在他身边是很辛苦的,往后有得妳累啦。”凤婕笑了笑,回头侧看了一下孙武,像是想起了什么,怔怔出神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没这么迟钝,一颗心通了七八个窍,不过,还是一样让身边的人辛苦得要死,这点没什么差……”

  凤婕的声音越说越小,整个思绪沉浸在往事中,羽宝簪也若有所思。资料中的这个女人,是中土第一美人,明艳不可方物,当年不晓得多少英雄豪杰,竞相拜倒裙下,但如今眼前的这个肥婆……全身都是肥肉,摇晃起来就像是一座会走路的肉山,很难想像她是吃什么东西,才胖成这个样子的?孙武以前提过,说凤婕吃的不多,整日就是豪饮,听来活脱是一个女酒鬼,可是单纯酗酒,人并不会胖成那样子,自己一度以为凤婕是用特殊技术易容,不过,近距离观察的结果,自己已经排除了她易容的可能,这些肥肉确是货真价实的血肉。

  到底是为什么,中土第一美人会变成大肥婆呢?就算是情伤,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尽管那是一张肥胖臃肿,全无气质可言的脸,不过那双眼睛……却是明亮澄澈,仿佛含笑,给人易于亲近的感觉,看得久一点,羽宝簪就觉得这张脸虽远称不上美丽,但倒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蓦地,羽宝簪清醒过来,自己不该在这里发呆,孙武的情况还没弄清楚,而凤婕刚才的话里,也透露出一些不寻常的讯息,这是她偶然的失言?问题是以她这样的老江湖,会像个天真小姑娘一样说错话吗?这可能性不是没有,因为陆云樵虽然也是老江湖,在他是路飞扬的时候,还是经常口没遮拦,拼命乱讲话,失言泄密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弄到袁晨锋脸色发青,但凤婕应该不会这样,而她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脑里刹时间被无数疑问塞满,羽宝簪不愿多想,决定先去看看孙武的情况,一下闪身,从凤婕身边穿了过去,进入室内,发现孙武躺在床上,睡得很熟,呼吸均匀,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不用看了,他已经没事了,而且他的问题不是过去,也非现在,而是从此以后……”

  凤婕淡淡地说着,羽宝簪回过头,与凤婕对视,竭力调匀气息,抑制住胸中涌动的气血,因为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完全没资格与她对峙,恐怕她一开口,自己便要俯首称臣,必须要用力量强行宁定心神,自己才能站在这里,提出质问。

  “少爷他到底怎么……不,要问的不是这个。”羽宝簪摇了摇头,道:“请告诉我,少爷他到底是什么人?而妳与少爷又是什么关系?”

  “哈哈。”凤婕笑了起来,“小丫头,妳很有意思啊,记得我们两个好像不是很熟,虽然勉强也算得上亲戚,但给面子就当彼此是亲戚,捅破了其实什么也不是,妳是凭什么来问我这个问题?”

  这句话相当不客气,但羽宝簪并没有给吓倒,这问题可以说是一切的中心点,孙武想知道事实真相想得要死,只不过知道实情的人,若非不说,就是躲着见不到面,连带让自己都没有办法,好不容易见到了事情的关键人物,岂有不问之理。

  羽宝簪不是莽撞的女人,会在此时提出要求,自然有道理,她觉得每个秘密都有被揭开的时候,刚才凤婕在自己面前说了那些话,可能是短暂松懈了心防,也可能是凤婕认为时候已到,预备要揭开这个秘密,所以先放点讯息出来,自己收到了这个讯息,如果不能大胆地提出要求,就未免错失良机了。

  “我确实只是一个闲人、外人,但少爷突然变成这样,我想应该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假若妳一个人能处理,我就没有资格问什么,可是万一事情超出妳的控制,需要外人帮忙,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帮上妳的忙?”

  最初,羽宝簪还不是很有把握,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到了后来,她判断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一直以来避免与各方人士接触的凤婕,今天会忽然现身于人前,就代表着孙武出事,而且事情还不小,至少已经超出了凤婕的掌握,迫使她不得不寻求外援,在自己面前说这些话。

  一想到这里,羽宝簪就更顾不上什么身分、面子,她九十度弯腰低头,对着凤婕深深一礼,道:“我不晓得他那边有什么问题,但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帮得上忙,他对我很重要,我不能让他有事,请妳把事情告诉我好吗?”

  放下身段与颜面,羽宝簪的这一下低头,着实让凤婕讶异了,她没想到这个像小公主似的千金之女,会为了孙武,这么低声下气地拜托自己,令自己对她大生好感。

  “罢了,事已至此,该是面对的时候了,自从天魔一死,我就知道事情即将失控……”凤婕摇了摇头,道:“既然要处理问题,你也别继续躲在那里,出来一起说话吧。”

  凤婕这一声叫破,唤出来的正是苦茶大师,他从走道的另一头出来,虽说距离颇远,但以他的绝世修为,哪怕这边轻声细语,又怎能瞒得过他的耳朵?

  “惭愧,惭愧,出家人并非有意偷听,只不过事关重大……”

  “行了,大师,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这里是你的地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更何况这其中本就有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就一起过来听吧。”凤婕正色道:“但有一点说在前头,我信任的只是你个人,不是慈航静殿,此事我向你求助,但若慈航静殿有什么人参与进来,那就一拍两散,我会带着他离开,以后也不许你们插手。”

  “阿弥陀佛。”苦茶大师对这要求不以为意,更像是早已料到凤婕会这么说,“一切照老规矩办事,明白了,当年西门还在,开口就是这规矩,每次都让老和尚背大黑锅,背着背着也就习惯了,妳就放心直说吧。”

  凤婕把苦茶大师、羽宝簪一同请入房中,再次确认没有其他人以任何手法进行窃听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哪怕是有了决心,这些话的出口仍令她感到为难,要是可以,这个秘密应该从此湮灭,谁也不会知道。

  “他……他……”凤婕看了床上的孙武一眼,缓缓道:“他是西门的孩子。”

  苦茶大师闻言与羽宝簪对看了一眼,双方表情平淡,一点惊讶的样子也没有,看凤婕沉默了几秒不说话,羽宝簪忍不住开口,“请问……这……这也算是秘密吗?”

  话说得不客气,却非常实际,凡是所有知道当年旧事的人,无论是虚江子、陆云樵,甚至和凤婕最为亲密的姗拉朵,对孙武身世的认定,都当他是西门朱玉与凤婕的私生子,这个推论虽然未能证实,但看来最具可能性,任谁都是这么认定的,现在凤婕一句话肯定了这个猜测,让谜团尘埃落定,固然很好,只是……这事又怎算得上是秘密了?

  羽宝簪心念急转,骇然道:“莫非……他是西门朱玉的孩子,母亲却不是妳,所以才有必要隐藏起来当秘密,天啊……”

  话才一出口,便引来凤婕和苦茶大师的目光,却不是赞许,而是一副看到三姑六婆般的表情,让羽宝簪惭愧得无地自容,暗骂自己为何如此八卦,莫非是有着当小报记者的潜能?

  “他是西门的孩子,也是我亲自生下来的,不过……不是一般的正常生育,是用楼兰的尖端技术,提取遗传基因,结合卵子,植入胎内所诞育。”凤婕道:“他是西门的孩子,原本也该是西门的分身,但如今……只是一个和西门没多少关系的独立生命。”

  “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还真是吓到了在场的两人,羽宝簪尚好一点,她与凤婕不熟,对当年那段旧事也只是一个旁观者,但苦茶大师可就不同了,凤婕、西门朱玉、陆云樵当年的三人纠葛,他是一路这么看过来的,孙武初出江湖时,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心里一早认定这是西门朱玉与凤婕所生,没想到只猜对一半,而没猜中的那一半,会是如此光怪陆离的事实。

  苦茶大师对楼兰的技术不熟,听了凤婕的解释,也只是一知半解,羽宝簪就不同了,听凤婕这么说,她皱眉沉思几秒,脑里已经整理出许多信息,道:“且慢,之前陆主席曾告诉我,西门朱玉死时灰飞烟灭,妳从何处提取他的……等等,妳之前就有他的身体部分,才能提取基因……”

  要提取基因,必须要有本人身体的一部份,血、肉、骨均可,但西门朱玉总不可能莫名其妙砍下一截手指赠人,比较可能的作法应该是……

  “头发!妳有他的头发,对吧?妳用头发提取基因,想把他给复制出来。”

  羽宝簪得出了这个结论,想到情人之间,会缠起一束头发,赠给对方,祝愿永结同心,如果西门朱玉也来这一套,凤婕就会保有他的头发,甚至若想得坏心一点,搞不好连陆云樵的她都有一份……

  “正是如此。”

  凤婕没有解释太多,对她而言,这是一段不愿回想起的伤心事,如非今日有此需要,自己情愿永世不再忆起。

  西门朱玉力战天妖而亡,死时灰飞烟灭,连尸体都没有,陆云樵只能带着他残破不齐的染血衣衫,回来交给自己,当时,自己抱着衣衫痛哭,泪水不住落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陆云樵无法面对这一幕,留下一句“如果妳要找人负责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报仇”,便掉头离开了,自己脑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就只是不停地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忽然之间,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犹如星火,在一片绝望的黑暗中擦出亮光。

  ……或许,自己还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只要让他再活一次……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世界的铁则,哪怕是楼兰一族都没有能力将之颠覆,然而,楼兰虽然做不到让死人复生,却可以另辟蹊径,让死去的人重新再活一次,方法倒也简单,只要把人重新再做出来就可以了,为此,楼兰一族进行了无数的实验,开发出相关技术,虽然大多数都不能算成功,不过这些努力所累积下来的技术结晶,自己有幸继承在身,具有把这些技术付诸实现的能力。

  最初,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念头,在脑中出现这念头的刹那,还被自己立刻否定,排出脑外,觉得这些方法全是邪道,是技术人员的禁忌,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偏到这条路上去,然而,当这个念头如种子萌芽,在自己脑海反覆出现,强烈的悲伤又如蚀心酸液,令自己无时不刻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时间一长,自己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将这个邪恶的诱惑变成现实。

  “阿弥陀佛,何苦?”

  苦茶大师的见识不算少,太平军国时期他见了太多光怪陆离的奇事,观念比寻常慈航僧侣要开明得多,更不是那种坚持人类一定要由神造的古板人士,但听了凤婕的所作所为,他却不得不一声叹息。

  “事关生死,如此技术若非难度太高,就是禁忌之术,否则楼兰怎会灭族?死者早就尽数重生了。妳胸中才学,普天之下少有人及,单纯的技术难关,相信妳足可克服,但……代价呢?妳独自行此禁术,付出了什么代价?”

  “代价……”

  凤婕闻言默然,她的个性要强好胜,实在不想对人说付出了什么代价,但苦茶大师这句话,确实命中凤婕的痛处,她为了此事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重,后患至今仍存在,偏偏又没法向人说起。

  为了完成这个心愿,自己亲身担任母体,承受十月辛苦,将胎儿产下,所使用的技术,其实是多个不同实验的综合归并,而这多个实验,当初也没能彻底完成,因为完整复制生物体的技术,打从一开始,楼兰就没有真正研究成功,没有一个确实可行的稳妥技术,所以,只有自己来进行统合,把多种不同的未完成技术,用在一起,希望能够创造奇迹。

  以一个技术人员的专业良心来看,这么乱来根本就是找死,甚至哪怕是想自杀,都可以用更简单、更不痛苦的办法,犯不着用这么麻烦的方法,反覆折腾上半天来搞死自己,只不过那时方寸已乱,全无生存欲望,若此事不成,情愿一死解脱,这才完全无视风险,强行运作。

  根据推算,胎种在孕育过程中,会汲尽母体的血肉精华,最后诞生时,母体气血枯竭而亡,以一死成就一生,自己为了避免这不幸结果,花费了偌大心血,整整十个月都在竭力保住生机,在生死边缘拔河,最后凭着反祖现象发生,纯血体质脱胎换骨,这才保住性命,却也不是什么代价都没有。

  胎种离体的瞬间,自己体内起码少了一半的脏器,有些是衰竭焚灭,有些是直接被挤压迫爆,伤害大得难以想像,并且无可复原,在往后的人生中,自己只能拖着这具器官不全的残破身躯,挣扎求生。

  肉体的损伤,更带来许多严重的后遗症,其中之一,就是不知源于何处的莫名剧痛,这痛楚每日发作数回,时间不定,全无预兆,更无可医治,每次发作都痛得死去活来,滚倒在地上,像鬼一样嚎叫,哪有半点生人的样子?后来,尽管找不到治疗的方法,却发现酒精可以止痛,于是从那日起,自己每天疯狂饮酒,不管是什么美酒劣酒,只要能够止住痛楚,就一股脑地全部喝下去,渐渐变成了一个酗酒的酒鬼,体貌更是大异从前,有时候站在镜子前面,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这些苦楚,都是自己任性妄为的代价,回首前尘,说后悔是未必,但自己从来也没有向谁提过,因为无论事情是对是错,全都是自己的选择,不需要旁人的理解、谅解,或是同情……对自己而言,那些都是全无意义的……

  “生离死别,本是世事之常,强把已死的人留住,真正痛苦的,仍是在生之人,妳是有大智能的人,这道理妳该明白,却为何蹈此覆辙?没有记取前人教训?”

  “大师,你说得很对,之前我曾是你的学生,现在被你训上一顿,我也无话可说,但我想强调一点,你是个出家人,男女之间的情爱,你不会明白,那种痛澈心肺的思念,你不曾有过,更不会懂,所以,你的好意,我接受,但你的教训,还是留给听得进去的人吧。”

  用词已尽可能地和缓,却还是让苦茶大师碰了一颗硬钉子,苦茶大师素知她外和内刚,之前有一段时间性烈如火,眼里容不下半颗沙子,因此对这一下顶撞不以为意,也不生气,只是道:“妳的痛,我无法感同身受,情情爱爱,贪嗔痴苦,老和尚确实也不懂,但妳的作为若是为了解痛,那事情过了这么久,妳的痛苦可因此减了?”

  一句话问得凤婕哑口无言,若说自己未曾解痛,那也未必,孙武的存在,令自己的心有了寄托,那股蚀心般的寂寞痛楚,因此有所消解,不过为了此事,自己的身体伤破残缺,日日夜夜受着人生极痛,每次看见孙武的时候,那股负疚感也让自己很不好受,这样算起来,自己到底是消解了痛楚?还是造成了更多的痛楚?这可实在不好说了。

  想了想,凤婕凄然一笑,“就算你说得都对,那又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改变,而且我也不是那种会无聊到出家当尼姑的人,你若有闲时间,大可以去普渡众生,渡我就敬谢不敏了。”

  苦茶大师与凤婕数十年交情,见她如斯处境,哪可能不管不问,纵使好意被拒绝,他还是想再劝两句,只不过在他开口之前,在旁已忍不住的羽宝簪抢了先,“大师,请等一等,往者已矣,我们现在的重点,应该是我家少爷吧?他到底是怎么了?我听了半天,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啊。”

  “说得好,这也正是我想要托付给你们的事。”凤婕道:“简单一点的说法,当初的实验,其实是有很多瑕疵的……”

  第五章 所谓天才 忧患实多

  凤婕的话,苦茶大师和羽宝簪并不十分理解,但也不是没法想像,因为在他们的位置上,就会碰到很多这样的问题。搞技术也好,搞研发也罢,若是可以,谁不想把东西弄到尽善尽美,等绝对安全了才拿来用?无奈碰上许许多多的现实因素,有时只得从权,明明知道这技术尚未成熟,东西没有真正开发完成,可就是为了抢先敌人一步,拼着重大风险,也要把这瑕疵品投入使用。

  未完成的研发,固然有不少风险,但在战争中,再没有什么风险比敌人抢先完成相同技术更大了,为了抢先敌人一步,东西不用做得尽善尽美,只要能用、只要有机会成功,就先拿出来用了,至于改进……那是等敌人都死光,自己仍活着的时候,再来谈的事。

  考虑到凤婕的心情,当初她会拿有瑕疵的技术来用,这点无须讶异,不过听完凤婕的详细说明后,羽宝簪和苦茶大师连连摇头,觉得这样冒的风险未免太过,这种行为甚至不能叫做冒险,因为所谓的冒险,是在有胜算的情形下,承担风险的行为,但凤婕的情况……这哪有胜算可言?根本是胡拼乱凑的蛮干。

  虽说天才型的人物,所作所为旁人常常难以理解,看起来像是胡搞乱来,可是哪怕是让她自己来判断,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行为完全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进行过程中还有段时间浑浑噩噩,常常实验作著作着就晕倒,醒来又继续,完全处在不能思考的失序状态,后来之所以成功,这也和自己的能力关系不大,过半是运气好加不知死活的勇气。

  “情况我们大概知道了,对于妳爱得如此执着,我很佩服,而妳能把一堆乱七八糟的未完成技术拼组在一起,这份能力也让人不得不写一个服字,可是……能请妳稍微解释一下,这对少爷有什么影响吗?”

  羽宝簪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冷血,万一让凤婕对自己的印象大坏,以后可就麻烦得很了,不过,事关孙武的安危,自己冷静不下来,纵使尴尬,也只得这么问了。

  “最初,我这么做的用意,是希望能够再一次将他复生过来,拥有相同遗传因子的生命体,可以经过操作,让生长速度加快,顺利的话,在不伤害身体的大前提下,五年的时间,就可以让这个新生命回复到他牺牲时的情况,拥有他的记忆、思维……还有一切,甚至能比原有的更好,只要进行一点干预操作……”

  如果不是事关孙武,羽宝簪几乎想吹一声口哨,凤婕所做的事,一步之差,就是天底下无数男男女女梦寐以求的理想:完美情人订作方案!要是这技术当真开发成功,不晓得有多少人会为之疯狂,不但能让死去的恋人重生,甚至还能比原来的更好,只要在过程中进行一点基因操作……

  何等完美的理想?但这技术的最后结晶却是孙武,而从他的情况看来,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可不只一点点,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要复制出一个体貌完全一样,拥有相同外型的生命体,倒不是太难,可是要连记忆也相同拥有,难度就不是一点半点,毕竟头发里头不可能存在记忆,这道关卡花了我不少时间,幸好楼兰的先人有遗产留下,帮了大忙,不过这些都不算是最困难的部份……”

  最难的部份,也是整个计画最难以解释的部份,明明理论上一切都计算成功,可是实行起来,却总是不照计划走,应该顺利进展的事就是不顺,意外状况频出,令实验体无法照预期路线生长,甚至活不下去,在胚胎状态就已自灭。

  如果是个性情较弱的人,此时就该聪明收手了,偏偏凤婕个性极强,既然已经开始,不管碰到什么困难,就是要把心愿完成。为了让这生命体能够存活,她放弃了最初的坚持,用了其他技术来补强基因,哪怕这个生命体的形貌发生变化,至少也能顺利生长、存活……

  “等等!”羽宝簪忽然想起一事,惊道:“妳亲自担任母体,那生下来的孩子与妳……万一真的长得和西门朱玉一样,那和妳又算是什么关系?这点妳想过了没有?还是妳……”

  连声质问,凤婕没有回答,只是举臂在额头上抹了抹,似是拭汗,却藉此遮住自己的表情,不与羽宝簪目光相对,羽宝簪登时醒悟,喃喃道:“妳早想过了,对不对?妳也知道这么做不成,那为何还要作下去?就算另外找人当母体也可以啊……”

  “母体的资质要求极高,普通人是不成的,况且,正常情形下,母体必死无疑,我愿意为了自己、为了他去牺牲与付出,不代表我就视别人的性命如草芥,会随随便便牺牲人的性命……这种事,我做不出……”

  “可是这么一来,妳岂不是……”

  羽宝簪说到这里,心中雪亮,凤婕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放弃了原先的坚持,让孙武的外表与西门朱玉有所不同,不然一模一样的相貌,却又血肉相连,这股精神压力绝对会把人逼疯……

  “我没有想太多……那时候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就只是想再见到他一次,如果从此再也见不到他,哪怕就这么死了,也好过继续这么思念他……”

  凤婕强作镇定,但声音却有些哽咽,哪怕已事隔多年,可是那股撕心的思念之痛,一旦被撩拨起来,仍是令她难以承受。

  “阿弥陀佛!”苦茶大师又颂了一声佛号,这次他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声音之中除了悲悯,也有赞许。不管怎么说,凤婕即使被情爱冲昏理智,仍守住了最后的底限,没有牺牲旁人,这在他看来,已经非常值得嘉许了。

  羽宝簪明白苦茶大师的意思,而自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有质疑凤婕的资格,便跳过这个话题,问道:“然后呢?”

  “当初所使用的技术里头,有几门其实是军用技术,我原本不知,后来虽然知道,却已骑虎难下,因为如果不用这些技术补强,胚胎根本就不可能存活,更别说出生。”

  “唔,可以理解……”羽宝簪随口回应,脑中把信息归纳整理,回想起许多孙武的特异之处。

  在年轻一辈的高手中,孙武的力量可以说是出类拔萃,这除了归因于名师指导,还有他自身寒暑不辍的苦功,很大一个层面上,也和他的天资有很大关系,毕竟,同样是苦练,慈航静殿中僧侣练上几十年,却比不上他十几年的,大有人在,只不过孙武有些愣头愣脑的倾向,为人又迟钝,大家下意识不会把他往才智聪颖的那种人去想,事实上,他不笨,在武道修行上,甚至算得上是绝顶资质,令羽宝簪都自叹不如。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楼兰遗迹中,遗迹的系统替众人进行检测鉴定,在检测孙武的时候,发现他的楼兰凤血纯度高到破表,连系统都判断为前所未见的异常,这可把自己吓得不轻,毕竟自己打小便自豪于凤血纯度,居然在这方面被人比下去,对自我价值的打击可不小。

  那时自己便百思不得其解,反祖纯化,这已经是一种异常状态,令后代的血裔纯度高到异常,孙武的出生年纪,已经错过了那一波反祖纯化的机会,他是如何让自身的凤血,比反祖纯化弄出来的纯血更纯?结果,答案是基因操作,若非从出生前便透过基因操作,以人工手段让凤血极度纯化,后头怎样都弄不出那种异常状态。

  四灵之民,把血统纯化看成头等大事,相关的研究肯定不会少,凤婕大有借鉴材料,而纯血改造技术,这不会是凤婕唯一用上的,既然使用那些改造技术,是为了强化生命体,让胚胎得以克服种种先天障碍,存活下来,那当然是尽可能把强化手段都用上,有多强就改多强了,甚至……还有点急病乱投医的意味,问题是,楼兰研究那么多人体强化技术做什么?这是许多各自独立的不相关研究?

  还是彼此支持的一个大系列?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和平用途的研究,该不会一开始就是军事用途吧?

  羽宝簪惊道:“等一等!妳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们,楼兰曾经研究过什么强化战士,而妳拿那个技术来补强,创造出了少爷吧?”

  “妳……妳是怎么知道的?”

  凤婕大为意外,羽宝簪则是叹了口气,古往今来,帝王将相与野心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凡是掌了兵权,就会想让自己的士兵无比强大,最好还不伤不死,永远为自己征战四方,扫平敌人,所以不管是哪个势力,都会为了增强士兵的战力,投入大量资源,穷一点的就精进装备,更有钱一点的就直接研究强化士兵本身,什么强化战士之类的改造技术,别说楼兰、大武两族有,就连两大圣宗都有,只不过换个名目,手法也各自不同,但最终目的仍是一样的。

  大家都干一样的事,倒也没什么,反正历史本就是不断重复相同的事,但军用技术和成熟、稳定、安全的技术之间,向来是没法划上等号,而使用这些技术的孙武也就……

  羽宝簪叹道:“现在我是真的同情少爷了,并非本愿地被出生,还使用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不成熟技术,换做是我投胎,也不想要这种人生……不过,少爷感觉起来,并没有改造生物的感觉,妳……做了什么?”

  很难说改造人应该是什么感觉,但既然是改造成人,应该是样样优秀,每个方面都无比杰出,天才优秀到不像人类,偏偏孙武就全没有给人这样的感觉,总不成所谓的改造战士,就是把人改造得特别迟钝、特别笨拙吧?

  “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有很多的异常处,强化功能相互间无法统合,高度不稳定造成冲突,几乎就活不下去,全赖天魔的绝顶神功,强行压下所有症状,才让他平平顺顺成长……”

  说到这里,连苦茶大师都明白了,天魔尚在时,以绝顶神功为孙武调理身体,强行压下所有隐患,现在天魔已死,这项工作后继无人,孙武这边的问题于是浮上枱面,甚至想得阴谋一点,大有可能是天魔预留了什么后手,只要他一死,这些问题就逐渐爆发出来……

  苦茶大师和羽宝簪将质询目光投向凤婕,内中意义不言而喻,想知道究竟状况,凤婕点了点头,道:“不至于危及性命,天魔这些年来屡屡大耗真元,替小武杜绝后患,各种问题其实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主要的危险,是当天魔的封印失效,脑部将出现变化,如果受到重大刺激,就可能发狂……”

  “呃……”羽宝簪苦笑道:“想开一点,其实这不算是什么危险,哪怕是个普通人,受了重大刺激,也会发狂,算起来他与平常人没什么不同……”

  “说得对,所以他本身的危险事实上不大,反倒是他身边的人,从现在起将会非常危险,如果再让他失控一次,他可能化身成为见人就杀的战斗机器,届时,就是你们会很危险了,这一次能够把他制服,下一次未必有这样的好运,刚刚大师你也体验了,纯凭本能战斗的他,搞不好比清醒时更难应付,今时今日,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后生晚辈了。”

  凤婕的警告一出,苦茶大师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诚如凤婕所言,孙武的实力不住攀升,又吸纳佛血舍利入体,补全修为的欠缺,现在已成为当世一等一的强者,特别是当天魔、武沧澜倒下,陆云樵又伤重隐匿,能够稳稳压下他的人,几乎是没有了。

  这些还不是最麻烦的地方,如果只是要对付一个实力超强的魔头,苦茶大师有很多应付策略,最多拼着舍身,同归于尽,就算对方是天魔,都有相当把握干掉,然而,碰上一个实力强横,正面战斗已难言胜算,偏偏还只能制服,不能拼尽击杀的对象,绑手绑脚地去战斗,这下苦茶方丈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这……凤婕,妳……有什么好办法吗?”

  “没有,若我有,也就不用来找你了,我听说天魔一死,就知道事情要糟,急急忙忙找了过来,战斗这种事我不在行,能出来挡一次,肯定没有第二次。”

  凤婕道:“况且,你要我想什么办法?挑断他手脚筋?穿了他琵琶骨?还是直接把他打成废人?这几件事都没有可能,我固然不想他误伤误杀了谁,可是若真的无可避免,我也不会为此先去伤害他……别当我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善心人士,本来就不是,以后更不会是了,出来告诉你们这些,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抛却孙武的问题不谈,凤婕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更令苦茶大师头痛如绞,而还没等他厘清头绪,凤婕一下站了起来。

  “问题已经告诉你们,也就交给你们,他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醒来,只要之后别再受什么重大刺激,基本上就没事了……我走了。”

  凤婕起身离开,羽宝簪忽然开口,问道:“我能不能问问妳?这么些年来,不……只问现在,现在妳的心里,对他是什么感觉?当他是什么?西门朱玉的化身?儿子?还是情人?”

  这话一问,室内刹时间又一片寂静无声,凤婕停了几秒,不言不语,这才开口,“记得我曾说过,妳我并没有很熟,要问这句话,妳似乎还不够资格,而更让我好奇的是……妳对他又是什么感觉?当他是什么?在妳开口自欺欺人之前,建议妳好好想一想。”

  凤婕说完这句便起身离开,没有任何人追得上她,因为她前脚才出门,后脚就马上有僧人冲了进来,张口便为苦茶大师带来一个大消息,帝位的继承人已经出现了。

  

  对整个中土而言,这消息都是一个巨大冲击,消失多日的武沧澜终于打破沉默,坐在一辆轮椅上现身了,不但对所有臣民坦承,他身受重伤,导致残疾,已无力再管理帝国,决定立刻退位,将皇位传给有能力担起王朝未来的适任人选,而这个让所有人都在意的新帝皇,也随之一同现身。

  继任人选,必流着大武龙血,这点倒算是符合预期,毕竟武沧澜再怎么大方,也不可能把帝位禅让给全无血缘关联的外人,但除了这点之外,所有的事先预期全部不对。

  武沧澜之前没有册立太子,甚至没有公开承认的儿子,他对继承人的期待太高,纵然和女人生了儿子,也不认做亲子,不公开承认,只是待成年后,依其意愿,在朝中扔一个位置,任其自由发展,虽是如此,群臣心下仍是雪亮,各自拥立所支持的皇子,形成派系,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所支持的皇子登基为帝,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次继任者并不是哪一位众所周知的皇子,甚至还不是男性,是一个有着银色长发,面无表情的少女。

  没有人知道这个银发少女是谁,武沧澜的诸皇子、皇女,没有哪一个曾经见过此人,甚至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不过,也没有任何人质疑她的身分,因为她只是往那里一站,所有继承大武龙血的子孙,都感受到那股源于体内龙血的极度战栗,双手不由自主地打颤,两腿更是发软,若不是他们本就跪伏在地,大殿上绝对会倒成一片。

  武沧澜躲起来疗伤,不出来面对外界时,王朝的诸皇子、群臣,私底下早已连横合纵,几个派系之间也有了默契,如果武沧澜所选择的继承人是敌对派系,那就要联合起来为难,哪怕不能改变武沧澜的主意,也不能让新人这么容易接位,给他一个下马威,这个计画取得了共识,却没有机会实施,武沧澜所选择的这个继承人,太过匪夷所思,一下子打坏了所有人的算盘。

  大武王朝的诸皇子之中,不是没有优秀的人才,相反的,出类拔萃的皇子还不少,只是追不上武沧澜的高度而已,问题是,这个银发少女的程度已经不只是优秀或出类拔萃,她完全就是那种传说中的高度。

  没有龙血的人类群臣,感受不到那股源自血脉的威慑力,只约略觉得气氛怪异,整个殿上充满肃杀之气,令人战战兢兢,浑身紧绷,而无分哪个派系,群臣都遥望着自己所支持的皇子,好奇皇子们为何不照计画来,趴伏在那边,动也不动一下,连话都说不出来。

  最真实的感受,只有趴伏在前面的诸皇子能够体验,仿佛被毒蛇给盯住的青蛙,打从心里颤栗恐惧,除了跪地发抖,什么也做不到,哪怕反抗之心都生不出来,至少,被这双冰冷眼眸盯着的时候,谁也不敢正面违抗。

  大武王朝自创国太祖之后,历代帝皇的能力一代不如一代,当然也未必是平庸无能,只不过是从“神”渐渐变化为“人”,武沧澜的强度已经是历代仅见,媲美创国太祖,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件特例,但如今……皇子们都有个感觉,数百年前的传说可能已再现,最纯、最强的真龙之血,将再一次横扫大地。

  于是,武沧澜所主导的这一次继承人宣布典礼,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原本无论宣布哪个皇子来接位,今日都不可能会平顺落幕,更别说和平收场,有太多人会故意制造冲突,借着抵制来表示立场,或是联合起来施下马威,无数的明争暗斗、交易、算计,都该自今日始,很长时间地延续下去……

  结果这应该发生的一切,都被奇迹似的压下,那名银发少女的出现,让一切变得不同,诸皇子体验了祖训中的那条真理:血脉纯度的尊荣无可被超越,至高无上的真龙血脉,是龙族子孙不可违逆的!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唬小孩的传说,是祖先用来吓人的,直至今日,他们才明白,传说有其真实性,那个叫做黄泉殇的少女,确实是自己难以抗衡的对象,至少……正面是不行的。

  传说,毕竟也只是传说,虽然在黄泉殇的面前,自己胆颤心惊,为其龙煞所慑,半点反抗意念都生不出,但只要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走出皇宫,脑袋就好像重新清醒过来,对于皇位传予她,感到不平、不满与不服,更发誓绝不能就此甘休。

  只是,不甘休归不甘休,要冲回去造反,却是没人敢的。一来,既然宣布继承人的第一时间,未能提出质疑,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难以阻止那女孩登基接位,那女孩始终是由武沧澜正式禅让传位,帝位的合法性不成问题;二来,真龙之血,代表着大武龙族的传统与“信仰”,哪怕是昔日的武沧澜,都对此忌惮有加,不敢轻动,更别说是如今的诸王子,这个敌人对他们而言,委实太过巨大了。

  三来,黄泉殇的出现,打乱了众人的盘算,亦令本就错综复杂的情势乱上加乱,谁都不愿意首先站出来,质疑黄泉殇的继承权,或是干脆发动叛乱,将她打倒,因为若一个不小心,武力质疑与叛乱不成,反而箭射出头鸟,成为对方首个毁灭的目标,杀鸡儆猴,那就弄巧成拙了。

  更有甚者,造那个银发少女的反,还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谁知道自己其他那些兄弟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出来响应,共举叛旗,那第一个出来揭竿造反的人,很可能成为叛军领袖,日后的帝王……只要想到这一点,就注定这种叛乱难以取得他人支持,何况外头还有同盟会虎视眈眈,造反一下不成,被朝廷与同盟会两面夹击,死得凄惨落魄,那就太搞笑了。

  正因为如此,武沧澜宣布继承人之后,朝中各派系暂时没了声音,转为暗流汹涌,无数密使四出拜访、传讯,缔结着一个又一个的密约。黄泉殇是非反不可的,但贸贸然然去造反,这和找死没什么分别,所以最明智的作法,就是私底下先谈好条件,组成同盟,骤然一反,效果就如水坝溃堤,天崩地裂,无法可挡。

  在如此压力驱使下,各路人马会积极进行暗中协议、串连,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皇子们或是派遣密使,或是以走亲戚为名,直接登门拜访兄弟或群臣,缔结盟约,当然,虽说为数不多,但确实也有些皇子,仍将父亲的圣旨当成命令,既然武沧澜选定黄泉殇为继承人,他们就毫无怨言地忠诚拥戴。

  只不过,对于他们的忠诚,黄泉殇并没有被感动,反倒是露出嫌恶的表情,十分不耐烦的样子,这让武沧澜觉得有趣。

  “怎么了?他们对妳竭尽忠诚,不好吗?”

  “那不是忠诚,只不过是盲从,和我也没有一点关系,他们并不是因为认同我,才对我效忠,纯粹是因为你的命令,才发誓效忠我,等到改天你支持别人,他们立刻又会倒过去,这样不稳定的手下,要来何用?再说,自己全没半点主意,老爸、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这种人全部是贱人,我有什么必要要尊重?”

  “唔,妳最后的那一句话,我不想解释,妳可以自行判断,至于前半段话,身为一国之君,本来就是该用各种方法,取得各种人才的忠诚心,这是帝王的职责所在,也是统治基础,妳没什么理由把他们拒诸门外啊?”

  “说得那么麻烦,你这也算专制君王吗?听起来简直就像一个到处跑桩,骗取选票的民选总统了。”

  “哈哈哈,就算是专制帝王,我也不是从小就坐在王座上,更不是从小就有盖世武功的,如果打从一开始就那么大架子,后来根本就没有我上位的份,不过呢……当时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来教人这些道理,搞教育一向是银劫的工作范围啊……”

  武沧澜就这么指点女儿,如何稳住大位,事实上,黄泉殇并不是只有武功与技术,眼前的局势、皇子们的私下动作,全都无一例外地进入她眼底,也全都在她意料之中。

  当前的情势,一开始就早已料到。各方各面的敌人,并没有做出什么令人惊奇的行为,这虽然少了许多麻烦,不过也让人感到无趣,幸好下一步动作就要顺势展开,到时候,敌我双方的反应,或许能带给自己一些趣味吧……

  连横合纵的把戏,每个人都会玩,自己对于这个大武王朝而言,完全就是一个外人,既无兄弟姐妹,也没有忠臣、派系,外人或许以为,自己当务之急,就是先把皇城内忠于自己的人统合在一起,凝聚成一股力量,却没有人想到,自己的目标压根就不在皇城之内……

  第六章 与虎谋皮 总有交易

  大武王朝内忧外患,恍若一艘将沉的巨舟,不但内部暗潮汹涌,随时都会闹分裂,内部风暴一触即发,外头还有强敌压境,皇帝宝座根本就是火山口一个,就算坐了上去,也不晓得能坐几天,实在没什么好高兴的。

  相形之下,袁晨锋就是行情看涨,稳稳掌握同盟会大权的他,在皇城之战后,铲除天魔,实力获得肯定,任谁看他都是当成未来皇帝在看。不过,袁晨锋自己并没有多少喜悦,本来他就不认为夺得大权有什么好特别高兴的,一切不过是工作的一部分,倒是与孙武发生的冲突,令他着实不快,心里隐约有种感觉,知道此事难了,而且还可能造成后头的连串麻烦……

  与苦茶大师分道扬镳后,袁晨锋回到暂栖的临时分舵,预备要离开,他的立场与苦茶大师不一样,没有必要特别留在京师外围,万一行踪泄漏,惹来朝廷大军围剿,后果可严重得很。

  袁晨锋多年来刻意培养自己的班底,起用有理想、有干劲的年轻人,彼此既是上下主从关系,也是一起为了理想奋斗的同志,工作效率极佳,气氛也是极好,此次他连番布局,成为他手足、代他实现每一个设计的人,就是这个年轻的团队,他和苦茶大师分开后,也就是回到这些同伴的身边,预备下令一起离开。

  结果,袁晨锋被告知了那个惊动中土的大消息,睿智沉稳如他,一时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想不通武沧澜此举是在弄什么玄虚,更猜不到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即将接掌大武王朝帝位的银发少女是谁,这个突来变故让他大感意外,必须要好好盘算一下,是否有什么地方要改变原有计画。

  还没从这个震惊情报中平复过来,又一个意外发生,一个部属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是有一个孩童送了件东西,指名要给里头的袁少爷。众人所栖身的这个地方,是一处商铺,表面资料当然与同盟会无关,各方面保密到了极点,这一下被人找上门来,还指名要送东西给袁晨锋,摆明已经给人摸清底细,此事非同小可,所有人乱成一片,第一个要确认的,就是外头会否已经给敌人团团包围,甚至有大军杀来了。

  幸好,经过确认,外头并没有什么异常,没有军队,也没有敌人包围,一切如旧,送东西过来的人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众人的目光转移至袁晨锋身上,听他示下。

  “这个……”袁晨锋微露苦笑,或许是作贼心虚的关系,自己现在对于这种从天上掉下来的送件,打从心里发毛,毕竟武沧澜就是收了自己送的礼物,现在给整得半死不活,潜身暗处当阴谋家的感觉是挺爽,可是如果也被人这么搞一下,那就笑不出来了。

  以袁晨锋的地位,当然会有人抢着做保安工作,把那个委托送来的盒子拿去检查,省得盒子一开,忽然爆炸,或是射出牛毛飞针,弄死了袁晨锋,这就非常糟糕了,而经过检测,盒子本身没有什么问题,里头所装的却是一枚金属圆球,看来还是挺精细的机械,就是不知道用途。

  众人正要详细检查,袁晨锋却主动开口了,“不用忙了,把东西给我吧,我知道这是什么,甚至连是谁送来给我,都大致心里有数了。”

  以袁晨锋的见识,当然不会认不出,这枚金属球是一个立体投影装置,这种技术同盟会也有,只不过机械设备比较大型,没法做到这么巴掌大小的一个圆球,所以旁人才会认不出,而同盟会未能掌握的技术,朝廷多半也没有,那么,能够在技术力上压过同盟会,这样的组织少之又少,或者说……是某个人?

  袁晨锋觉得自己应该知道是谁,这号人物自己实在不愿招惹,就连陆云樵都私下嘱咐过,如非必要,否则宁可挑战天魔,也不要去惹上她……这个训示,自己可是从来也不敢忘记。

  轻轻按开圆球的顶端,一阵机械运作声过后,圆球顶端骤亮,光华盛放,紫光投射在半空中,交织组出一个立体的人形,让袁晨锋为之一愣,因为从这人形看来,对面的人不是个小女孩,身高完全不对,难道是对方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

  当人形一下子变得清晰,袁晨锋的瞳孔瞬间放大,立体投影所显示出来的人物,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但那面无表情的冰冷脸庞,还有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此明显的识别标志,对方绝对就是大武王朝的新主,那个传闻中的银发少女,但自己虽肯定不曾见过此人,她眼中却有一丝熟悉的冰芒,仿佛正冷冷地嘲弄整个世界,这种眼神……似曾相识……

  忽然间,袁晨锋像是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问道:“武沧澜带出来的那个继承人,名字是什么?”

  这一问,底下的人一阵忙乱,如此重要的人物,自然不会是没名没姓的,只是刚才忽然有人送东西过来,弄得这边一团乱,忘了说出来而已,现在回头一查,赫然发现这个即将接位的继承人,居然不姓武,更还有一个凄凉的名字。

  “黄泉殇!她的名字是黄泉殇!”

  答案一出来,袁晨锋的困惑得到印证,短短讶异过后,他露出笑容,对着立体人形拱手一礼,“短短时间不见,殇小姐的样子有了不少变化,更即将鸿图大展,晨锋思之欣然,特为君贺。”

  没有任何人想过,袁晨锋与王朝新主黄泉殇会是旧识,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袁晨锋没有做任何回应,一双眼全神贯注地盯着立体影像,等候着对方的反应,从这一刻起,既是寒暄,也是交锋……

  “喂!别尽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别人听见了,说不定还以为我和你有一腿咧,未来的同盟会主席和女帝,要是有这种关系的话,连仗都不用打,这个世界就可以太平了……我可不想被人抱有这种期待啊!”

  银发少女坐在一张大椅上,双手握着扶手,模样虽然懒散,无形中却是霸气凛然,尚未登基,已经有一股帝皇威仪释放出来,哪怕只是立体投影,袁晨锋却绝对感受得到这股气势。

  “殇小姐遣人送来这东西,这样与晨锋连络,不知是有什么事吗?”

  “当然不会是吃饱没事干,找你聊天的,不过,在一切开始之前……先问问你,你那里方便说话吗?”

  “什么意思?”

  袁晨锋一面回答,一面用视线往周围扫了一遍,这里的每个人都曾追随自己出生入死,也都是由自己一手栽培上来,人人都情愿为自己赴死,忠诚心绝对可靠,自己不信他们之中会有叛徒,更不解这里有什么让人不好说话的?

  “要问你自己啊!我看你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挺精明能干的,若是一下子死光了,重新栽培起来不太容易吧?这是看在旧交情的份上,给你省点事,不然等我们谈完,你还要花时间杀人灭口,宰光这些试图和你称兄道弟的,不让外头知道,这损失不是太大了吗?”

  “晨锋自问行事坦荡,无不可对人言,杀人灭口一说……从何说起?”

  “坦荡荡?你坦荡条毛啦!还以为自己真是那种模范乖宝宝啊?天魔都被你坦荡死了,你这么说话,对我会有说服力?”

  黄泉殇的话,令袁晨锋哑然失笑,既然对方把话挑明来说了,自己也无须再客气什么,这一次,他甚至没有转头看看周围的同伴,一早便确定的事,不用再花时间确认了。

  “啧,被妳这么说,我还真觉得挺意外的,妳好像把我当成什么伪君子一样,但我左思右想,怎么也不觉得自己是伪君子,或是做过什么奸狡卑鄙的事。”

  袁晨锋笑道:“我是个好人,不管是自我判断或客观意义上,我都是个好人,只不过……和以前的那种有点不同,我是个有理想、有目标、有原则,也有脑的好人。”

  “话挺动听的,所以你这有脑的好人,趁人病,要人命,把天魔给送下地狱了?”

  “天魔为祸中土,被他害过的人不计其数,如果放虎归山,只会有更多的人受害,无论如何,我也要负责将他除掉,只不过我实力远不及他,也没法等到将来我武功追上他的那一天,再来决斗诛魔,使用谋略是唯一选择,况且,智谋本就是实力的一部分,即使是天魔本人,对于这样的失败,想来也不会有任何不平之处。”

  袁晨锋淡淡说来,看似回答了一切,其实却规避了所有的问题,身旁的年轻追随者,都投来赞许和支持的目光,却没有人看得出他心内的紧张。

  在与孙武的交流中,袁晨锋从侧面蒐集情报,发现了一件事。虽然天魔这些年来的计画,都是以孙武为中心,但整个计画中却有一个特异点存在,就是这个叫黄泉殇的女孩,也许连天魔自己都没意识到,但袁晨锋总感觉……天魔正将这个女孩当成传人来栽培。

  如果这个感觉没错,那么,眼前就有两个风险存在。第一,天魔有没有将所有秘密都告诉这个传人?照理说,涉及天妖之子的秘密,是绝顶机密,天魔未必会告诉她,而从众人一路上相处的感觉,那女孩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敌意,让袁晨锋对这问题心里没底;第二,即使天魔把这秘密说了,这女孩又会不会做得那么绝,当众把这件事抖出来?

  据袁晨锋所知,这不是没有可能,魔门之中某些人的作法,就是这么蛮横,在正式要胁之前,先给对方施加点压力,来个下马威,这才易于迫人就范,而黄泉殇刚刚一现身就提过杀人灭口,这会否另有所指?

  只要想到这一点,袁晨锋便紧张得掌心冒汗,他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大意了,并不是杀掉天魔,就什么问题都摆平了,如果这女孩把最关键的那句话说出口,自己应该怎么办?真要立刻全力灭口?或者……承受这个秘密泄漏的后果?

  当前的情况,自己承受得了吗?但杀光他们,又能否让一切打住?杀了一个、杀了一群,杀戮之路一开启,后头还要杀多少人才够?

  许多疑问在脑中闪过,袁晨锋发现,自己还没准备好……还没有……

  “是吗?”在紧绷的气氛中,黄泉殇开口了,“天魔那样子就算该死?你不得不除恶务尽?这么说,如果我做的事情和天魔差不多,你也要不择手段来杀我啰?”

  “呃?”

  袁晨锋感到意外,黄泉殇没有说出他最担心的话,固然是让他宽心,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单纯的嘲弄?还是某种试探?为什么她的口气,好像要继承魔门、继承天魔大业一样?她不是选择继承帝位,接掌大武王朝了吗?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只能说声遗憾了。”

  情况未明,袁晨锋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决,以免过度刺激对方,造成不必要的后果,但黄泉殇却像是有意挑衅,执意把话问清楚。

  “什么意思?这就是说,如果我和天魔一样,你就会像今天一样,用尽各种手段来杀我?是这个意思?”

  “不错,正是如此。”没有回避问题的空间,袁晨锋硬着头皮回答,希望这一声之后,不会招致一个彻底撕破脸的结果,但看着那张冰冷的面孔,他实在也没多少信心。

  幸好,最坏的情形没有发生,黄泉殇闻言,没有表情的脸孔,一下子绽放笑靥,两种表情的反差之强烈,犹如冰雪大地瞬间开满灿烂鲜花,看得人目瞪口呆,为之迷醉。

  “那就这么办吧,不过,在那一天之前,我们应该还有合作空间吧?或者,说是交易也成。”

  “合作?”

  袁晨锋为之一愣,这才明白对方找上门来的目的,原来这女人是来谈合作的,但以现在的情势,双方又有什么合作好谈?

  “恕我无礼,但贵我两方之间,有什么合作空间吗?”袁晨锋话说得含蓄,打从一开始,同盟会与朝廷之间,就不可能和谈,更没有半分天下的可能,这场战争注定要进行到只有一方被完全消灭,才会停止,以当前的局势来说,哪怕黄泉殇是来谈投降条件,都未必会被受理,更别说袁晨锋横看竖看,这女人都不像是来投降的……

  “别太自以为是,同盟会目前是占上风,但大武王朝在各地仍有精强实力,如果统合一斗,谁胜谁负,还在未定之天,你们离赢定还远得很,更何况,即使最终胜利的是你们,也要付出惨重代价,这点你肯定心里有数。”

  “或许吧,但目前的情势正朝我方倾斜,殇小姐虽然有翻江倒海之能,却未必具有军政大才,继位后顶多短暂压服各派系,最终必将崩溃,大武王朝的分裂已不可避免,届时我方拉一打一,各个击破,估计也不用什么惨痛代价,妳说是吗?”

  “……夸你几句,给你个台阶下,你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如果这么说你不知道厉害,那我就直问吧,你这么不识抬举,是想要与我为敌吗?”

  之前一路同行时,袁晨锋看过她拿这一句来吓唬孙武,每次只要她说了这一句,孙武就立即退让,当时自己还暗自好笑,觉得孙武被这么几句一下就害怕,实在没有男子气概,而后,这句话也拿来对付过陆云樵,连陆云樵都乖乖就范,那时自己也认为,这不过是陆云樵宠着那女孩,因为不与小孩子计较,这才选择退让。

  不过,当这个问题终于到了自己头上,在必须要回答的一刻,袁晨锋才感到一股异样的压力,让他没法轻易回答出口。

  评估是否破脸,要先看看敌方的实力,没有谁会想惹上惹不起的敌人,这女孩得三美神真传,有很强的技术力,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只是一名巧匠,但这股技术力若与一个庞大势力结合起来,那就是一股恐怖的力量了,再加上,得天魔刻意培养的她,若是真掌握了什么,一下子逼急破脸了,后果难料……

  作贼心虚是个很糟的状况,碰到敌人的态度过硬,仿佛成竹在胸,自己这边便会惊疑不定……翻脸动手看来是早晚的事,不过在那一天之前,还需要蒐集更多敌人的资料,这样才能稳操胜券……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可不敢与殇小姐为敌啊,普天之下,胆敢与妳正面抗衡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吧?再怎么说,殇小姐于我和师父都有大恩,纵使不得不为敌,也要退避三舍,一偿前恩,有什么晨锋能为妳做的,尽管说吧。”

  故意表现得很夸张,袁晨锋大张双臂,接着便弯腰行礼,给予周围部属的感觉,就是他并非害怕要胁,只不过为了偿还人情,这才愿意退让。当然,在对面那个女孩的眼中,袁晨锋这动作代表了什么,她不可能会不知道的……

  “这就多谢啦,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吧,为了要表示诚意,我预先送你一个大礼吧,数字太小也没意思,就……二十万你同盟会部队的性命,如何?”

  ……政治,就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唯一有的,就是永恒的利益……

  

  黄泉殇与袁晨锋的这个会谈,自然是保密到了极点,外头根本不可能有人会知道,世人所真正关注的,则是大武王朝的这个新任女帝,要如何镇住局面,处理连串内忧外患。

  这并不是单单靠盖世武功就能解决的,即使是具有非凡军政才能的英主,只怕也束手无策,因为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明白,王朝之内群臣离心,各怀鬼胎,根本没有人真心服从新任女帝的领导,她别说统合群臣,抵抗同盟会,光是要维持王朝都不能,要是她没有扭转乾坤的通天手段,最多几日功夫,她就要给人弄下台,连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真龙之血复苏的传说,虽然在那一日之后,经由诸皇子之口,广为人们所知,但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是和平时期,真龙之血重现于世,这个巨大震撼,足以威慑天下,王朝之内,恐怕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取得帝位,不过时间早晚而已,可如今王朝如大楼将倾,风雨飘摇,这个真龙之血就算坐上帝位,估计过不了几天,便会给人扯下来,还挂个亡国之君的糟糕头衔,谁也不会对她抱持敬意,号召力与和平时期没法比。

  当然,如果一切都像传说那样,真龙天子拥有莫大神通,翻江倒海,金口玉言,别说王朝面临危机,即使是王朝已覆亡,真龙天子照样能凭一人之力,重新凝聚人才,重建整个王朝,复国中兴,不过,传说是一回事,现实中……没有人那么天真,除了三岁小孩,谁也不会相信这种荒唐事,哪怕真龙之血再强,血肉之躯终究有其极限,即使强如之前的武沧澜,单枪匹马独对万军,后果也是死路一条,这个真龙之血,又有何能拨乱反正,创造奇迹?

  正因为如此,真龙之血的重现,未能真正起到震慑作用,诸皇子与群臣怀有异心,私下进行串联,估计几天之内,便会再次发难,不过他们也认为,除非这个女人真是白痴,否则……她应该会出来作点什么,试图稳住局面才对。

  这个预测没有失准,就在武沧澜宣布退位的第二天,黄泉殇透过书记官发表了声明,表示帝国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所有武氏子孙都应齐心合力,共抗外敌,如果在这种时候还搞内斗,致使王朝崩溃,那就是武氏的千古罪人,死后也无颜见祖宗。

  如此宣言,中规中矩,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每一名武氏子孙无不慷慨激昂地应承,发誓齐心共赴国难,然后,把这些承诺连同那篇宣告,一起扔到垃圾桶去。现实才是一切,既得利益者要求旁人共同赴难,一起承担责任,这本来就是一件招人白眼的事,有此结果,毫不意外,这些皇子与大臣,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想用一纸空文就打动他们,甚至还只是幕僚文官代笔的空文,这真是谈何容易?

  不过,黄泉殇也不是傻瓜,在那篇宣告的最后,提出一个重点,就是为了显示身为一族之长的分量,她即将在数日内,亲自上阵,以实际的鲜血与人命,来让天下心服。

  这句话中杀意森寒,明显就是要来一场大屠杀,这一点也符合很多人的预期,毕竟黄泉殇没有派系支持,甚至没人认识她,就那么莫名其妙地空降冒出,如果不设法出手立威,有什么资格令众人心服?稳坐帝位?而传说之中,真龙天子有无上威能,武功强至不可思议的非人境界,她若出手对付同盟会,肯定是一场极惨烈的厮杀,甚至还有可能亲身刺杀袁晨锋,给同盟会一个无法承受的损失。

  眼下的皇帝宝座,就是火山口一个,不管谁坐上去,都要面对同盟会的猛攻,而谁也清楚,以目前的情势,谁也没法抵挡得住,既然真龙天子拥有无上威能,那姑且等上几日,看看她有什么办法对付同盟会,如果她真能给敌人重大打击,对大武王朝可不是坏事,况且,如果不先看清楚她的底牌,她用来对付敌人的方法,随时也可能用在自己身上,那可就糟糕了,武沧澜精明一世,他所选定的继承人,未必是个好人,却肯定不是无能之人……

  因此,朝廷的各个派系,纷纷选择观望,枱面下的动作频频,但至少,枱面上各派系都对真龙天子表示效忠,期待她能以雷霆霹雳手段,扫荡敌人,当然,很大一个理由,是因为她目前身分,仅是武沧澜指定的皇位继承人,尚未正式登基为女帝,否则,其他皇子与大臣未必能沉得住气,毕竟……这一辈子朝思暮想,就是想要当皇帝,多少年的心愿累积下来,哪怕当了皇帝几分钟后就死,他们也愿意不顾一切去当一次,如果黄泉殇急着登基,肯定会逼得他们失去理性……

  整个局势就处在这样的诡异气氛下,人人都在期待,想看看真龙天子到底有何威能,是否真能创造奇迹,拨乱反正,就连同盟会都似乎感到畏惧,在黄泉殇发表宣告后,暂时停止了一切的攻击行动,采取防御态势,但并没有什么人知道,同盟会正秘密进行大调防,将重兵在短时间内集结于数个重镇……

  乍看之下,整个天下的动向关键在于黄泉殇,她的所作所为,将直接影响天下局势的走向,而能够影响她的人,却又能进而影响天下,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幸好,这样的人……不是很多……

  身为能够影响黄泉殇的极少数人,孙武刚刚得知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自昏迷中醒来的他,最初意识有些模糊,昏迷之前的记亿断断续续,他并不记得与苦茶大师大打出手,然而,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瞒住的,仍维持婢女扮相的羽宝簪,把他和苦茶大师交手的经过,坦然相告,听完整件事始末的孙武,一下子完全呆住了。

  “……我……痛扁了苦茶大师?这怎么可能?我哪有这么厉害?”孙武皱眉道:“不,等等……为什么我会和苦茶大师……袁兄?”

  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到脑中,记起了天魔亡故的事实,孙武脸色骤变,双拳一下子握得紧紧,羽宝簪见他这表情,心里登时七上八下,连忙道:“苦茶大师已经设好了灵堂,正作法事超度,少爷您是他的亲人,既然醒了,就去上柱香吧。”

  上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让孙武分心,羽宝簪记得凤婕走之前的交代,如果让孙武受到刺激,情绪激动,很有可能再陷入失控的发狂状态,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尽量别给他刺激比较好,而眼前能打断他情绪,让他转移注意的方法,就是尽量找事情给他做,尽量分他的心。

  果然,听到羽宝簪这样说,孙武马上抬起头来,道:“灵堂在哪里?我要去。”

  第七章 有恨难抒 有情难诉

  “……阿弥陀佛,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情绪还算稳定吧?如果有什么不稳迹象,妳千万要记得提醒一声啊。”

  “大师,你是堂堂一代高僧,连死者亡魂都能超渡,这点小阵仗算得了什么?再说,我家少爷的武功哪高得过您?真要是有什么,由您负责制伏他不就行了?”

  “阿弥陀佛,老衲是高僧,不是心理医生,这种状况没把握能处理好,况且,这又不是比武决斗,他能打老衲,老衲不能打他,这根本是单方面的挨打啊,别说只有老衲一个,就算一皇三宗能齐上,也是搞不定的。”

  “……那大师指望我做什么?”

  “有危机讯号的时候,打个招呼,外头的慈航弟子都已经做好准备,一收到信号,他们会立刻不顾一切地逃跑。”

  “大师,据我所知,外头的都不是普通和尚,而是武僧,你身为两大圣宗的领袖,这样……很没用耶。”

  “小施主,出家人虽然身在江湖,却不属于江湖,逃跑是为了不伤人命,说起来也是一种守护,如果一个大和尚不重视生命,整日凭着武力争勇斗狠,又要讲什么面子身段,那与俗家人有何分别?又如何普渡众生?”

  苦茶大师这么一说,羽宝簪只有点头,倒不是认为他不愧为慈航掌门,而是觉得以他这样的身分与实力,还能有如此觉悟、如此柔软身段,无怪乎一皇三宗死的死,伤残的伤残,余人尽折的同时,就只有他还依然健在。

  而在他们的正前方,孙武站在牌位前,背对着他们,两眼看着那个牌位,已经好半天都不言不语,这点他们可以理解,换作他们站在孙武的角度,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

  孙武是天魔一手带大的,彼此间的感情之深,就与亲父子没什么分别,今天换作是其他人,杀父大仇岂可不报,但孙武这边……

  “少爷,不如你就顺着自己的心情吧!”羽宝簪忍不住开口,“别管什么该不该做,你就直接冲过去,想报仇就报仇,把袁晨锋给活活打死,不然打个半死也成,别再这么强忍着。”

  “呃,妳也未免太宠他了吧?”苦茶大师这一惊非同小可,袁晨锋身系天下安定,要是孙武真的跑去把他杀了,那该如何是好?

  还没来得及说话劝阻,孙武忽然一声不吭,拔足冲了出去,这一下可将苦茶大师吓得不轻,连羽宝簪都大为意外。

  “妳这丫头,他真的冲出去了,现在要怎么办啊?”

  “这个……我也没想过他会这么冲动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事情以前没发生过的……”

  “别再说了,迟则误事,妳轻功好,立刻就追上去,别让他做出傻事。”

  “我追上去?我武功不行啊,那大师你要去做什么?”

  “老衲会率领附近的慈航弟子,准备转移疏散。”

  “也就是逃跑吧?真是够了……”

  羽宝簪急急忙忙追赶出去,倒是不担心孙武那边会惹出什么大事来,因为袁晨锋这次干得相当道地,为了怕孙武醒来太过冲动,作出令彼此遗憾的事,他走之前特别声明,会去找个乌龟洞躲起来,遥控指挥同盟会,尽量让所有人都找他不到,因此,孙武这么毛毛躁躁地冲出去,是找他不到的。

  以袁晨锋现今的身分地位,区区保安工作,哪在话下,有人跑去找他寻仇,还没踏进同盟会大门,便已经给打成蜂窝,今次他主动退让,找地方躲起来,其实已经是个很大的人情,不过……所谓人情这种东西,有没有是一回事,认不认又是一回事,至少羽宝簪就认为,袁晨锋不会脑残到来讨这种人情……

  要找孙武并不很难,他高速冲出去,周身气劲随着情绪沸腾,就算无心破坏东西,仍不可免地波及周围,造成破坏,只要沿着这些痕迹,很容易就可以把他找到,最后,就是在附近的一片高粱田中,看到了孙武的身影。

  “少爷……”

  少年站在青色的高粱丛中,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悠悠荡荡地晃着,从肩膀的抖动,还有顺着风飘来的细微声音,羽宝簪确定他正在哭泣,这样还算不错,虽然悲伤,起码有把内心的情绪发泄出来,不然所有悲与怒都累积在胸口,一次炸开,那就会是最糟的情况。

  不过……现在这样也算不上安全,凤婕特别叮咛过,不要让他的情绪太过刺激,而他眼下的情绪……怎么都不会是平稳吧?

  羽宝簪的心里七上八下,忽然看到田中的那个身影,一下子矮了下去,大吃一惊,跟着脚下便感到震动,而田中仿佛遭遇强震袭击,大片田地不但裂开,还被巨力翻掀起来,整片地皮翻上十余米高,泥浆飞溅得好远,土地上什么高粱、什么虫蚁田鼠,全都跟着被掀翻起来,景观看上去实是骇人。

  这点场面还吓不住羽宝簪,但也足够给她一些讯息了,孙武的自制力不错,从不是那种破坏东西,面不改色的个性,平常的他,纵使战斗,也会尽量避免伤害其他生命,哪怕是一草一木,更别说去破坏农人辛勤栽种的庄稼,眼下他跪在地上,奋力重捶地面,宣泄力量,造成整片田地的大破坏,这表示他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了。

  关心则乱,羽宝簪甚至来不及去想,脑里无法思考的孙武,会否人一靠近,迎面就给自己一记神掌,担忧着孙武状况的她,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喷溅过来的泥浆,滴滴如同枪弹,破铁穿石,却都被她护体的凤凰真火给焚灭,没有造成伤害,就这么让她来到少年的身边。

  眼中所见,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庞,少年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肉中,似在强行克制些什么,没过多久,这份努力终告徒劳,他重拳打在地上,制造新一轮破坏的同时,也将满腔的悲与怒,经由声音,一下子宣泄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老爹死了,我什么都不能替他做?什么事情我都做不到,呜呜……我……我好没用……”

  少年的哭泣,声声呐喊,全都敲击在羽宝簪的胸口,聪慧如她,一时也慌了手脚,怔怔地站在一旁,凝视着泥浆堆里的这个少年。她听得出来,在这些嘶喊声中,除了强烈的悲痛,还有其他东西的存在……无奈、困惑、犹豫……这些复杂的心理冲突,都被包含在里头,而在这些心理冲突的背后,羽宝簪知道,少年其实是在问……为什么他不可以报仇?

  江湖仇杀,有些仇……本就注定没有得报,通常和实力有关,凶手的武功太高、势力太大,苦主不管怎么努力,这一世拍马也追不上,大仇唯有搁置,无法得报,但孙武的情形不是这样,一皇三宗退场后,他的武功已稳坐天下前三,若说得夸张一点,自称天下第一,也没人敢说不是,袁晨锋虽然掌握同盟会大权,可是孙武若铁了心要杀他,即使同盟会摆出铜墙铁壁,也未必护得住他。

  正因为有这份能力,所以少年才会痛苦,他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只要他有那个意愿,报仇雪恨绝对不是问题,但这不是问题的问题,却偏偏卡在这里,心理冲突之强烈,可想而知。

  站在羽宝簪的立场,她其实很想对孙武说,别管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把胸中的欲望化为实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反正袁晨锋这两天干的事情看来都怪怪,就算冲过去打死了他,也未必就冤枉了谁。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能想想而已,因为她太清楚那个后果,现在的袁晨锋,已经不单单只是护卫众多,要杀很难而已,他肩上扛的责任太重,无数人的期待都在他身上,不仅仅是同盟会的人,就连老百姓都知道他,期望他能为黎民百姓带来治世,改变这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来的民生困局,如果在他大业将成之前,将他刺杀干掉,后果肯定是千夫所指,成为历史罪人。

  这个后果相当严重,但更重要的一点,却是连孙武自己也知道,他没有任何资格去向袁晨锋报仇算帐。

  “少爷……这个话,不好听……可是其实你自己也是知道的。”羽宝簪缓缓道:“天魔大人是了不起的人,他这辈子的成就无人能及,但被他害惨的人,真是数也数不清了,如果你是为了替他讨公道,去找袁晨锋报仇,那他所害的那些人,他们的公道又要向谁讨去?况且,如果要说公道,袁晨锋的出手,更符合公道的定义。”

  羽宝簪的声音,确实传入少年的耳中,更传入他心里,产生了影响,他抬起头,涕泪纵横的脸上,两眼通红,眼泪鼻涕和泥浆混在一起,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喉间更是哽咽难成声。

  “……可是……可是……”

  “少爷你个性温和,从不曾主动去怨恨过谁,我一直认为这是你的优点,也深深被你这个优点所吸引,如果你为天魔大人复仇,是想为他讨个公道,或是想要继承他未了遗愿的话,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去找袁晨锋算帐,你要打要杀都可以,但如果……你想报仇,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为天魔大人做过,愤恨自己的无力,想要为他做点事,表示点心意的话……那请容我提醒你,你能够替天魔大人作的事,不是只有这一种,还是有些其他的方法,能够向天魔大人表示心意,而不用勉强你自己,去做一些没法对自己交待的事。”

  一口气把话说完,羽宝簪微感怅然,这些话说得很漂亮,但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真心话,一时间自己也不敢确定。自己若与孙武易地而处,碰上这样的事,也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冷静,多半会比孙武的情况更糟,纵有顾忌,也是顾虑后果,而不是担心违反义理,八成以上……最后会不顾一切,刺杀袁晨锋。

  自己都忍不下的事,却要劝孙武想开,这种事想想还真是心虚,但不管怎么说,劝孙武放下此事,是绝对正确的,因为此刻的袁晨锋,关系到太多人与事,如果以利益来说,杀他不晓得会影响多少人的既得与将得利益,成为天下共敌,这个代价太大,自己无论如何要挡下孙武,不让他做傻事。

  幸好,这些话起了作用,少年的眼睛渐渐止住泪水,眼神也镇定下来,伸手抹了抹眼泪,道:“我们……能为老爹做些什么?”

  “这个……”没有准备的问题,羽宝簪一时为之语塞,不管要做什么,总之不可能是继承魔门大业,还好,她思虑敏捷,很快就找到答案,“人死为大,哪怕弄不出盛大的丧礼,起码也要让他平平顺顺走完这一程……你是最适合为他送行的人,如果丧礼结束,你心里仍然平静不下来,到时候不管你想找谁算帐,我都会支持你去的。”

  羽宝簪说完,少年陷入沉默,紧紧握着的手,一下捏紧,一下稍微放松,最后,慢慢松开,掌心早被捏出血痕,羽宝簪连忙取出手绢,替他裹上,并且运功在他掌心按捏,以炎劲化散瘀血。

  上次劝孙武三思而后行,是拖延时间,以拖待变,这次倒没有那种意思,是真心希望孙武别找上袁晨锋,因为以他的个性,如果真的为了天魔而把袁晨锋怎么样,九成会后悔一辈子,这种报仇根本是搬石头砸自己脚,绝对要拦阻下来,况且,以一人之力,去对抗一个庞大组织,这种行为也太过弱智了……

  反正,就算孙武不找袁晨锋,袁晨锋也别想高枕无忧,自己若无法统合魔门便罢,要是能够统合魔门各派系,掌握大权,有了足以对抗同盟会的地下实力,早晚就会找上袁晨锋,清算这笔帐……对天魔存有愧疚之心的,并不只是孙武一个,自己……也有着同样的心情……

  “对了,香菱,刚刚……妳看到的东西,不可以说出去!”擦干了眼泪,少年调整心情后,用近似威胁的口吻认真说话,羽宝簪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觉得刚才的失控、哭泣很丢脸,不想让别人知道。

  这样的少年情怀,着实让人觉得有趣,羽宝簪强忍着笑,用同样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有些古怪,因为孙武不像是怕人耻笑,这么做或许有别的理由,稍微思索一下,羽宝簪便找到答案了。

  “少爷,是不是……你怕让人知道了以后,有人会担心?”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但从那个眼神,羽宝簪晓得自己猜得没错,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这个少年就是因为平时高度自制,承受的压力太大,刚刚才会崩溃,结果一清醒过来,他马上就担心自己的失控,会让关心自己的人不安,务求保密,平常总说他迟钝,可是在关键的地方,为什么他又能这么温柔呢?

  “妳在想什么?表情好奇怪?”

  “我……呃,也没有什么,我一定会认真保密,不会泄露出去的。”

  “那就好,这两天我的身体状况有点奇怪,和苦茶大师交手的经过,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不晓得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在一切弄清楚以前,还是先别让人知道,不然可能就会有什么问题,尤其是小殇,总觉得给她知道会惹麻烦。”

  孙武道:“以前在梁山泊的时候,每次我重感冒,躺在床上起不来,小殇知道了以后,就会去搞事,弄得整个梁山泊不得安宁,糟糕透啦……”

  “哦,有这样的事啊……”

  羽宝簪一听就明白过来,孙武或许很单纯地把这当成小殇爱恶作剧、找人麻烦,但事实上,这完全是因为那个同样笨拙的女孩,把他看得极重,又不懂得控制自身的情感,所以他一病倒,心慌意乱的小殇便坐立不安,只有到处惹事,藉由这种破坏性行为,疏解身心压力……这份心思,孙武是不会懂的,不过,那时的小殇……几岁啊……

  “幸好小殇她不在,要是给她发现,我就麻烦啦……”

  听孙武这么说,羽宝簪更是苦恼,孙武还一厢情愿地不想让小殇惹事,却不晓得她已经在外头惹出天大的麻烦,若是让孙武知晓她成了皇位继承人,不日便将登基成为女皇,还不晓得会有多担心呢……

  现在让孙武知道这消息,妥当吗?这种事百分百会影响他的心情,而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但要瞒过他……这有意义吗?这件事情太大,天下皆知,除非立刻把孙武关进牢里,与世隔绝,否则这件事情又能瞒他多久?

  异常头痛的问题,羽宝簪难以抉择,更开始觉得凤婕不负责任,随便把话扔下来,一声不吭就跑,后续问题全不处理,哪有这样的办事法?再怎么说,她是始作俑者,总该负起责任吧?

  “香菱,从刚刚开始,妳的表情一直很奇怪,有什么话妳说出来啊,刚才妳帮了我大忙,如果妳有心事,也可以告诉我的……”

  “我……其实……”

  “怎么了?该不是……妳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不,我相信妳不会,妳和陆叔叔那种人格破产的又不一样,也不是小殇那种个性恶劣的,我相信妳有事不会瞒着我的……咦?妳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还冒冷汗了!”

  何止是冒冷汗,羽宝簪紧揪着胸口,都快要不能呼吸了。关心即乱,这句话真是害死人,过去自己见过多少大场面,哪怕生死边缘,都能面不改色,以平常心面对,怎么孙武随便几句话,就弄得自己如此紧张失态?

  “少、少爷!”

  事情如果再拖下去,就连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羽宝簪决定提起勇气,说出搁在心头已久的话语,“如、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到了那时候,少爷还会不会……会不会……”

  “说什么啊,香菱当然一直都是香菱啊,我们相处很久了,自问也算了解妳,不管妳变成什么样,都会是个很好、很贴心的人吧。”孙武说到这里,脑中灵光一闪,“妳不是说像陆叔叔那样吧?这世上有一个陆云樵就已经太多了,难道妳也想玩变装游戏?他一下子从流浪汉变成同盟会主席,妳能变什么?凤凰夫人?还是太阳王?那可真正不得了啊!”

  少年一副无法承受过多打击的样子,令羽宝簪无言,总觉得如果再说下去,自己就罪大恶极了……

  “不用担心啦,不管香菱变成什么样,都是我非常重要的家人,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在妳身边支持妳的……”

  话说到这里,孙武忽然发现自己的话很奇怪,听起来,不像是两个普通朋友之间该说的话,可是,自己虽然察觉到不妥,却又无心去修正,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孙武的这番微妙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当然逃不过羽宝簪的眼睛,她心中暗笑,却也由衷一喜,怎样也好,今天都不算是没有收获……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传入耳中,打断了两人的说话,佛号不是用内力念传,是直接用嗓音像唱山歌一样大喊出来,而发喊之人就在数十米外的田埂上,正是早该带着门人避难去的苦茶大师。

  羽宝簪看见这位前辈,气不打一处来,苦茶大师也好,凤婕也罢,都是把最麻烦的工作扔给自己,偷偷跑掉,真亏得他有脸这样出现,面上还一片笑容可掬,看了就恼火。

  “真抱歉打扰掌门人了,看掌门人的神色,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如此甚好,善哉。”苦茶大师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刚刚接到了几个消息,虽不愿打扰两位,可是……还是有必要先通知你们。”

  苦茶大师所带来的消息,正是羽宝簪刚才迟疑的问题,若是有得选择,她不想那么快就让孙武知晓,但黄泉殇的行动力实在惊人,当所有人还在猜测她下一步会如何行动,她已经有了动作,而且还是非常惊人的大动作。

  事情的发生是在同盟会,自从“女帝”公开宣告,要用大量鲜血来表示诚意、证明力量后,没等上头交代,同盟会各分部就进入高度警戒状态,无分前线后方,严防敌人突袭与潜入破坏。

  这样的高度警戒,有多少实质效果,其实也很不好说,因为如果是武沧澜那级数的高手亲自出马,到敌后进行破坏,那不管怎么防也是无用,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心理作用而已,事实也证明,就是这样没错。

  黄泉殇找上袁晨锋密谈的事,属于绝顶机密,同盟会中没几个知道,底下的幕僚、将军,还是很认真地推测各种敌袭的可能,一致认定,当前朝廷官兵的实力,无论是正面硬攻,或是背后潜伏搞破坏活动,都很难制造真正的大量死伤,至少……数以千计、万计,这种数字绝对弄不出来,朝廷军队的士气极其低落,当官的两边观望,存有异心,士兵也缺乏战意,出现怠令、违命的现象,很难发动大规模的强袭。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女帝亲自出手,直闯敌阵,放手大杀,而且,这个假设还是建立在“女帝的武功等同武沧澜”的基础上,若她没有这样的力量,一切便是空谈。

  众所周知,像武沧澜这样的绝顶强人,也不是说有就有的,那是凭靠着太平军国时期,如同战国时代一样,无数强人争锋比拼,激发火花,这才造就出武沧澜、西门朱玉、陆云樵这样的人才,在武沧澜之后,皇家子弟别说出一个像他一样的,哪怕只是接近他高度的,都一个也找不到,所以,黄泉殇有没有这样的实力,令人存疑。

  然而,这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像武沧澜这样把个人武力放第一位,无比看重的人,如果黄泉殇没有近似他的武力,又何以能让他独排众议,将皇位相传?不合理的动作之后,总该有个合理的解释……

  这些推论,完全不是建筑在对当事人的了解之上,因此,也严重偏离了事实,姑且不论黄泉殇有没有匹敌武沧澜的力量,凡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的个性阴险到近乎阴森,绝不可能和人正面对决,哪怕是面对实力不如她的人,她也喜欢背后捅刀子、踢人落火坑,要说这种人会去单骑闯阵,怎么想都是个大笑话。

  于是,事情就在那天的下午发生,由于参谋部的评估,敌人的攻击该是发生在深夜或是清晨,如此才能攻敌不备,所以当那一声声古怪的闷响入耳,所有人都感到奇怪,循声望向噪音的源头,然后,看见应该没有人在操作的巨大石像,缓缓动了起来。

  这里是同盟会的前线,驻守部队过得倒还算安宁,没怎么与官兵交战,官兵也几乎不会主动往这边攻击,因为这边有一个无比巨大的文化遗产,太平军国的超级兵器:独眼石人。

  在同盟会的起义之战中,独眼石人的存在,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朝廷官兵的武器,在它面前完全无用武之地,虽然官兵这边也有若干强力兵器,但这尊巨大的石人,并不只是单纯的石像,厚重的石材外壳下,蕴含着当年楼兰一族,甚至是始祖之人的尖端技术,能发动力场,形成护罩,双眼、十指能发射冲击波与光束,几乎是无坚不摧。

  朝廷为了对付这个庞然巨物,出动了许多秘藏的重型武器,大口径的电弩、光炮,甚至还出动过空中舰艇作自杀攻击,结果只是再次印证了“独眼石人在能量充足时,无可匹敌”的事实,这其实并不让人意外,因为相同的攻击,早在太平军国时期便已用过,那时没效,如今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对于这尊独眼石人,同盟会的士兵充满信赖感,如山岳般伟岸崇高的巨影,无疑就是同盟会革命的守护神,只要与它同在,就有安全感,但谁都没想到会有一天,这个守护神在完全没人操纵的情况下,居然自己动了起来,先是由原本的跪姿,雄起站立,跟着便迈开大步,往正前方行去。

  与圣贝贝尔空中要塞的情况不同,独眼石人的内部,并没有什么驾驶舱之类的东西,至少……同盟会的技术人员没找到,也还无法完全透视、检查石人的内部结构。当石人莫名其妙地动起来,研究人员手忙脚乱地进行检查,试图用一直以来运作得很顺的外部控制系统,重新掌握独眼石人的控制权,可惜,这份努力完全没有效果,石人自行其是,照样踏着大步,走它自己的路。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同盟会的另一大胜利守护神,雄踞空中的圣贝贝尔要塞,动了!

  第八章 翻山倒海 地动天摇

  与同盟会作战的时候,皇帝武沧澜曾经提出过一个战术构想,那就是设法击毁圣贝贝尔要塞,然后让圣贝贝尔要塞坠落在独眼石人的正上方,如此一来,同盟会的两大守护神毁于一旦,对同盟会的打击非同小可,朝廷官兵承受的压力也大为减轻。

  这个战术构想很完美,说得更正确一点,那就是想得太美,同盟会也不是白痴,类似的想法,连三岁孩童都想得到,这边当然不会把这两大楼兰遗产摆在一起,以免弄假成真,当真让空中要塞砸在独眼石人上头,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所以,一直以来,独眼石人与空中要塞就分别被安排在战线的两端,一南一北,犹如一把箝子,联合夹断大武王朝的命脉。

  计画很成功,相较之下,圣贝贝尔要塞是个更超乎独眼石人的存在,当这两大超级兵器南北夹击,朝廷的军队便如雪消融,迅速土崩瓦解,连空负一身神功的武沧澜,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拿这两件巨大物体没有办法。

  不过,就在独眼石人出意外的同时,圣贝贝尔要塞也不保。同盟会在独眼石人内部没找着驾驶舱,是用外部电波进行操控,而圣贝贝尔既然是空中要塞,当然不会搞出这种问题来,在内部操控大小系统的技术人员多达数千,这还只是让空中要塞战斗功能全面开启的必要人数,如果照原本的设计,圣贝贝尔要塞作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半永久天体,里头住着非战斗员的一般民众,那塞个十万人都没有问题。

  由于体积庞大,圣贝贝尔要塞从启动之日起,就一直漂浮在半空中,没有降落下来,制造地方不便。由于要塞的建筑技术中,和梁山泊一样,利用地磁、行星引力来维持悬浮,所以单纯使要塞漂浮于一定高度,并不会额外耗损什么能量,反倒是频繁起降,会非常消耗能量,至于里头的操作人员,则是使用小型飞行器,往来地面与要塞。

  这样的操作模式,一直也运行得很顺畅,可是这一天……要塞上的操作人员,忽然听见一阵奇特的风琴乐声,这声音以前从没听过,也不晓得从哪发出,经过确认,他们发现这声音来自播音音响,只是谁也不知道为何系统会无故鸣奏,而且,这阵风琴声虽然悠扬好听,却也带着一股急促的感觉,让人心烦意乱。

  还好,答案很快便揭晓,在这阵风琴声之后,播音音响中忽然又传出电子语音,说出来的话让人胆颤心惊,表示要塞内部失火,已经无法控制,为了要塞内部的人命财产安全,即将启动保护程序。

  这一下,所有人可被吓得不轻,姑且不论大火发生在哪里,为何烧得如此无感?系统中所说的什么保护程序,这种东西听都没有听说过,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照理说,圣贝贝尔要塞是由这些技术人员一手管理,不可能忽然冒出什么他们不晓得的东西,问题是,圣贝贝尔要塞并不是完全由同盟会从头建造完成,是陆云樵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拿到设计图,并且指引同盟会在域外的一处遗迹中,挖掘出要塞的骨架,慢慢复原完成,而在整个过程中,也不是同盟会独立进行开发,还有许多地方是与万紫楼联合研究,相互协助,这才完成,因此,尽管要塞完成后,始终掌握在同盟会手里,技术人员却不敢说已将这要塞完全摸透。

  毕竟,这座空中要塞的开发、建造过程,有好几个势力经手,特别是最核心的中枢系统,现在的技术还无法制造,全部延用楼兰一族的旧机件,哪怕经过资料复写,但里头是否还藏着什么,谁也不敢保证,一直以来,同盟会的技术人员都抱持着一个心态:哪怕我们了解得不够多,但只要多过朝廷一方,那就没有问题。

  这个想法不能说有错,而事实上,同盟会对两大超级兵器的了解与掌握,也在朝廷之上,处于技术领先,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如果有什么第三方势力,对技术的掌握在同盟会之上呢?

  ……那个问题就很大了!

  在圣贝贝尔要塞的内壁管线中,确实存在一些自动洒水、喷泡沫的管道,紧急时候用以救火,不过,那些看似很普通的消防设计,却在此时起了惊人的作用,连串机关运作声响后,壁板上的暗格打开,洒水的喷头露了出来,所有人都以为那里头要喷出水柱或泡沫,那知道喷头却像变魔术一样,喷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泡泡。

  这些怪异的泡泡,不晓得是怎么产生,配方明显与消防用的泡沫不同,刚喷出来的时候,每个只有拳头大小,体积迅速变大,与金属之类的无机物一碰,立刻就破裂消失,但凡是接触到生命体,这些泡沫就发生奇妙反应,体积瞬间胀大至与该物体同等,将对方“吞噬”掉,包裹在内,然后,漂浮起来。

  事发太过突然,又没什么人想到会有这状况,虽然要塞内不乏高手,却终究只属少数,那些古怪气泡中,竟然含有强烈麻醉成分,大部分的人根本就不及抵抗,一碰触到气泡便浑身酥麻,半晕半醒,短短十数秒过后,要塞内九成五的人员都被包裹在一个又一个气泡内,漂浮起来,碰着壁顶。

  突来的意外,令要塞内的同盟会高手们惊怒交集,没有人认为这是机械故障,全都判断为敌袭,他们凭着敏捷的身手,没有给困在气泡内,对于眼前这诡异情况,他们试图解救同伴,突围脱困,但事态的急速发展,却非他们所能预见。

  几下刀劈剑砍之后,他们愕然发现,这些看来一吹就会破的大气泡,居然异常坚韧,刀剑掌风击之不破,当然,也没有坚固到绝对难破的地步,如果多花点时间,再多砍上几十刀,估计就能把这些气泡打破,可是他们并没有足够的时间,要塞之中忽然又生出奇异的声音,隆隆作响,略一分辨,人人脸上变色。

  那个声音,是狂风吹卷的巨大声响,但圣贝贝尔要塞基本上是密闭空间,在这密闭机械建筑内,狂风从何而来?答案只有一个,要塞已经打开,内部与外部的剧烈气压差,制造出一股巨大吸力,分自四面八方狂吸着要塞内的不稳事物。

  什么东西最不稳?

  死物都早已被特别固定,在强风中稳稳不动,会被吸走的东西肯定就是漂浮在半空中,狂风一卷就直接被吸出去的数千气泡,还有那些本以为可以暂保平安,其实却把自己陷入险地的同盟会高手们,这些人凭着武功高强,或是手边有强力法宝辅助,面对狂风袭卷,他们试图鼓劲,施展千斤坠,稳住自己的身形,但要在这种大气压力所掀起的狂风中稳住身形,他们还远远未够修为,几秒不到,便全部给吸抽出去,抛扔出要塞外,在不绝于耳的连声惨嚎中,成了往下急坠的高空垃圾。

  在圣贝贝尔要塞的乘员中,人类并不是唯一享受这种待遇的种族,上头的一些实验用生物,兔子、猴子,还有藏在角落的老鼠、蟑螂,全部都被大大小小的气泡包着,遭到排除,给扔出了要塞,不过,楼兰的技术确实高明,哪怕是从如此高空坠落,那些气泡稳妥地护住内里的生命体,从半空中缓缓飘降下来,就连那些没被气泡包裹住的高手,都因为就近攀住旁边的气泡,一起从空中降下,得以保住性命。

  气泡缓慢降落,在约莫离地三米高度时,受到地下磁能影响,全数破裂,将里头的生物全数释放出来,区区三米高度,只要不是特别倒楣,用脖子着地,或是那种存心自杀的,其他想摔死还真不怎么容易,这是当年楼兰一族所设计,当圣贝贝尔要塞内部爆炸或大火,情况无法控制时,自动发动的保命逃生设施,当年未有机会实用,谁也料不到,今日会在这种情形下用出来。

  把所有“闲杂人等”都排除之后,巨大的空中要塞开始移动,缓缓朝着东南方而去,越过同盟会的占领地,进入大武王朝的地界,让那些从要塞中被扔出来的人们为之傻眼,在底下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巨大要塞漂走,什么事情也没法做。

  独眼石人、圣贝贝尔要塞的先后失控,消息很快便送到袁晨锋的手上,得知此事的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暗叹自己愚鲁,明明都已经有了线索,却视而不见,导致今日闹出这样大的事。

  当初黄泉殇找上门来商谈密约,就曾经说过一句,“送二十万同盟会部队的性命”当大礼,自己当时不认为这是虚言恫吓,却也没想到确实意义,只以为黄泉殇手上可能握有什么极强的超级兵器,如今看来,超级兵器是有的,不过不在黄泉殇手里,而是在同盟会手中,或者说……寄放在同盟会手里。

  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随着天魔与魔门浮出水面,都一下子变得清楚了。

  万紫楼就是魔门,这点之前便略有所知,是陆云樵在幕后强势主导,再加上自己对羽宝簪的信任,才促成了同盟会与万紫楼的合作开发。

  整个开发案的过程中,万紫楼与同盟会的技术部门,似乎势均力敌,这点倒也不奇怪,魔门的家底虽厚,可是在开发法宝技术上,并不会占到什么便宜,算来也和同盟会半斤八两,大家都是在西门朱玉的遗产上得了好处,否则根本无从讲什么开发研究,然而,两个组织的研究工作,每次卡在关键地方,最后都是由万紫楼解决,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次次都是如此,这就不能不让人觉得有问题了,明明双方实力相差无几,为何每次难题都是对方解决?这个实力高度可差了不只一筹。

  撇开魔门故意隐藏实力的可能,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魔门的背后还有高人,在关键时刻做出协助,才屡屡营造出如此高深莫测的感觉,而如今看来,那个一直在背后下指导棋的高人,自然就只会是梁山泊上的凤婕,三美神之首,也唯有这样的人物,才能站在绝对的技术高度上,遥遥指挥两大组织的人员,完成那两大超级兵器。

  不过,技术人员都有留后门的习惯,凤婕……想必也不例外,再加上她协助魔门开发,相互间只是利益交换,说不上什么真心,在这种情形下,她不在系统里弄手脚就有鬼了,她所做的那些手脚,她本人未必用得上,但今日黄泉殇却用上了,透过系统中的后门侵入,一瞬间取得两大超级兵器的控制权,把“寄放”在同盟会这边的礼物取回,这本就是她们开发出来的东西,说拿走就拿走,根本也没什么难的,至于黄泉殇与凤婕之间是甚么关系,这个……就不用深究了。

  仔细算算,圣贝贝尔要塞内的技术人员仅有数千,不过布在周遭的同盟会部队,确实有不下二十万之众,若黄泉殇操控那两大超级兵器时,先放手大杀一阵,这二十万人能活下几成,实在难说得很,黄泉殇这二十万同盟会将士性命的人情,确实不小。

  但有两点袁晨锋想不通,第一,两大超级兵器的耗能问题非常严重,早先同盟会就受此难题所苦,致使进攻速度缓慢,后来还是孙武从域外取得协助,龟兹大量提供能量结晶,这才稍为解决了能量供应问题,现在黄泉殇将两大超级兵器取走,她又要怎么维持充足能量?这可就令人想不通了。

  第二,黄泉殇夸下海口,说要用大量鲜血来证明实力,如果她使用两大超级兵器,大杀一阵,同盟会几十万条人命,这鲜血量足可镇住大武王朝内的杂音,但她只夺兵不杀人,独眼石人大步迈行的一路上,刻意避开兵营民房,甚至连农民庄稼也没伤着,如此一来,她拿什么鲜血去堵朝廷内悠悠众口?

  这件事里透着蹊跷,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难道……”

  想起黄泉殇提的条件,袁晨锋隐约明白了什么,更忽然间心头一懔,暗忖天魔虽是身死,却后继有人,而且……这家伙完全继承了天魔的疯狂,甚至可能犹有过之,大武王朝迎来这样一个瘟神,后头……怕是很多人要有难了。

  袁晨锋的这个预感,就在不久之后实现,离开同盟会占领区的两大超级兵器,赫然发生奇异变化。

  独眼石人、圣贝贝尔要塞脱离同盟会掌握一事,早就引起各方注意,而这两大超级兵器的去向,也立刻受到各方监控,照理说,如此庞然大物,根本不可能隐藏得了,无论是往哪个方向走,要监控都不是什么问题,但偏偏在这样的情形下,独眼石人下落不明了。

  那是很诡异的一幕,独眼石人行走经过一处岩石山旁,一步跨出,激起了大量沙尘,还踏碎岩石,石屑纷飞,如此惊人的破坏力,在独眼石人身上不算特殊,监视这一切的情报人员也不以为意,却不料石人在漫天沙尘之中,整个身体竟然笔直往下沉去,瞬间就矮了小半截,跟着,被烟尘石屑覆盖的部分越来越多。

  独眼石人高数十米,行走在大地上,巍峨如同山岳,就算偶然脚下不慎,踩着什么沼泽、流沙之类的东西,又如何能吞没这几十米高的巨物?更何况,根据事后了解,那一带都是坚硬的岩盘地形,地下绝无空洞,独眼石人究竟是踩着什么东西,一下子深深陷下去的?

  目睹这一幕的情报人员,自然没有忘记,要到独眼石人陷下去的地点去调查,却意外发现,独眼石人消失的那个地点,现场非常诡异,整座石山完全崩塌,毁得彻底,不过,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也看不到洞穴一类的现象,独眼石人那么巨大的东西沉入地底,地上竟连一个破口、洞穴都看不到,这种情况怎么想都是不正常,换句话说,独眼石人不是那么简单地沉下去。

  进一步的情报很快就有了,距离独眼石人沉没消失不足一个小时,石人又再次现身了,穿越千余里的遥远距离,直接出现在一座荒山中。与消失的时候一样,现身的地点本来也有一座石山,一声轰然巨响中,石山为之粉碎,破山而出的巨大身影,就是独眼石人,而它现身的这个地点,位于圣贝贝尔要塞的行进路线上,两大超级兵器之间相距已不过十数里,至此,所有人都明白石人与要塞将要会合了。

  由于担心被敌人实现以矛击盾的战术,同盟会从来就不敢把石人、要塞放同一处,现在这个情况将要被打破,而当圣贝贝尔要塞来到石人三里距离内,一直只是缓缓往前飞行的空中要塞,终于有了动作,“砰”的一声巨响,要塞顶端发射出一个直径十米的圆锥体,直冲天际,喷射一段距离之后,圆锥体炸开,内中分成十八九个中小型锥体,以高速没入云端。

  正监看着圣贝贝尔要塞移动的各方势力,对于这个动作都莫名其妙,即使是同盟会这边,也对圣贝贝尔要塞射出的那个圆锥体,感到一头雾水,毕竟那么巨大的一个要塞,里头的机械组件如此之多,鬼才晓得到底是哪个部分射出去了。

  不过,他们还是大致猜想得到,当初组建要塞时,有些核心组件的制作难度过高,同盟会现有技术无法生产,是由万紫楼那边组装完成,此刻被弹射出去的那个圆锥体,要嘛是万紫楼提供的机械组件,要嘛就是域外遗迹所挖出的部分,再没有第三种可能,因为,这两个部份的零件,他们几经研究,仍无法真正理解,甚至还不敢随便乱拆,省得组装不回去,也就只有这两个部分,才会发生令他们全然意外的变化。

  那些圆锥体被射到半空后,在云层中散发奇光,一时看不出有什么作用,圣贝贝尔要塞也没有发生其他异相,倒是在独眼石人那边,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纵然不是生命体,但独眼石人碎山而现身后,一直就没有动作,附近的人远远遥望,都生出一股奇特的感觉,就是这个巨大的石人,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状态,空有巨硕的躯体,却已没有了足以推动身躯的生命能量,仿佛轻轻一碰,巨大的石人就会倒塌崩毁。

  这种情况是可以理解的,如此巨大物体的超远距离传送,姑且不论怎么做到,背后必然牵涉超乎想像的能量耗损,哪怕是独眼石人也不支,不过,这种情形却从多个圆锥体被射上半空的那刻起,发生改变,能量耗竭的独眼石人,忽然像是得到能量填充,周身发出剧烈的震荡声响,由石材所建的双眼,更离奇闪着红芒。

  不寻常的情况,给人的直接联想,就是圣贝贝尔要塞发射上天的东西,以要塞本身为媒介,为独眼石人提供了能量。这个推论的可能性很高,要塞与石人相距不足三里,在这距离之内,要塞完全可以传输能量给石人,只不过在正常情况下,若要塞输出了如此多的能量,自身便无以为继,此刻圣贝贝尔要塞运转如常,唯一的解释,就是刚才射向天空的那些圆锥体,提供了能量。

  后头所发生的事,也正印证了这个想法,得到能量填充的独眼石人,再次迈开了大步,踏行前去,天上的要塞朝同方向移动,无论怎样移动,两大超级兵器之间的距离,始终不超过三里,而原本晴朗的天气,也忽然变得乌云密布,雷电不断,万道金蛇在黑云中窜闪,天空阴沉得犹如黑夜,过了不久,天象混乱的情况更为严重,怒发的雷电狂击大地,燃树起火,旋即又被倾盆大雨给浇熄,飙卷的狂风无止无境,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错乱的天象,素来就象征能量的剧烈变动,那些圆锥体没入云中后,始终未曾再次出现,天象异变却越演越烈,这些都足以证明,那些圆锥体正是连串异常天象的源头,换句话说,圣贝贝尔要塞、独眼石人,正藉由那些圆锥体,吸纳周遭空间的自然能量,作为本身的能源供给,只要这个供给管道不断,两大超级兵器即使不再新填充能量,也能持续运作。

  如此惊人的结论,可把得到报告书的各方势力首脑吓得不轻,同时,根据分析,有几个先前不知的秘密也浮现出来了。

  独眼石人的移动方式,并不只是跑与走而已,还能够以近似“缩地”、“石遁”之类的技法,进行超远距离的传送移动,只不过这种移动方法,不但消耗本身能量甚钜,还需要借助大地气脉,所以连续两次,都将石山粉碎,作为发动大地气脉的耗材。

  黄泉殇一举夺取两大超级兵器,绝非临时起意,而是一项布局周密,甚至已经准备多年的计画,不但事先设立后门,兵不血刃地夺走两大超级兵器,令同盟会的多年心血,尽数为他人作嫁,就连最棘手的能量问题,都一早有了解决方案,一待夺取要塞与石人,立即启用。

  “……知识就是力量啊,居然还有这么一手,事前谁想得到啊……”

  袁晨锋阅读报告,深有此叹,如果同盟会一早就掌握到这个技术,两大超级兵器的能量供给确保无虞,全力用在战场上,何致进攻速度如此缓慢?怕是早就杀到京师之外,更不会有什么皇城之战。

  不过,真要说能这样顺利,却也未必,那项吸取自然能量作为能源补给的技术,虽然可以实际解决两大超级兵器的问题,却不是什么代价都不用,事实上,那个代价之大,让袁晨锋都感到畏惧,不晓得若自己掌握这种技术,敢不敢将之投入使用?

  汲取周围空间的自然能量,这种技术说来神奇,却令人似曾相识,因为这也正是大武龙族的天赋异能,武沧澜将这异能配合赤龙腕使用,纵横无敌一时,所向披靡,而今,这项异能被化成实质技术,独眼石人、空中要塞的能量需索,远远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比拟。

  之前武沧澜每次使用天赋异能,汲取自然能量,催运绝招到达颠峰时,也会引发天象异变,如今独眼石人、空中要塞所造成的情况也是一样,影响的规模更大得多,而且,本来人们以为,随着空中要塞、独眼石人远去,那些诡异天象就会慢慢回复正常,哪知时间分秒过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那些遮天的浓密乌云、乱闪的雷电,竟没有分毫停止,还有渐趋恶化的征兆,这就不得了了。

  两大超级兵器所过之处,天候恶劣,雷电暴雨不断,狂风不停,把地方变得不适人居,简直就是超级气象兵器,尽管没有刻意踩毁房屋,杀伤人命,但持续造成的人命财产损失,却是无可估计,换句话说,两大超级兵器能够持续行动,无须另行填装能源的代价,就是对沿途环境的大破坏,这一点足以令所有想要这样使用它们的人三思,至少,袁晨锋就很难说自己敢这么做。

  不过,黄泉殇却肆无忌惮地这么做了,非但如此,当人人惊疑不定,猜想她会否就此将独眼石人、空中要塞直驶入京师时,两大超级兵器中途转向,进入了诸王领地。

  大武王朝的贵族里头,位置最高的可封王,如此特殊高位,通常只封给大武龙族内的直系,如非皇子,就是皇帝的叔伯,这些人在朝中势力极大,不仅各有大臣支持,占据要职,结成派系,还被封有各自的领地,领地内臣民纳贡,更有自己的军队,为数还不少。

  一直以来,诸王手中的军队,就是王朝内的重要武装力量,实行中央集权的武沧澜虽然对此持续打压,但因为种种客观条件限制,始终也未能将之削减,如今这些军队对外抵抗同盟会造反,对内则成为支持诸皇子争权的重要筹码,唯有背后有领地、军队支持的皇子,才有角逐帝位的资格。

  这一天,两大超级兵器开进了其中一块领地,不久之后,又进入另一块……

  血色暴雨,笼罩中土大地了!

  请续看《东方云梦谭》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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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卷


【本卷简介】

  恩仇泯!共业绝!
  战争往往告诉我们一件事: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天魔已死,武沧澜行将就木,原以为一切止息,没想到却杀出个「女帝」!
  更凶残!更冷血!更泯灭人性!她要的,究竟是什麽?
  亲情、友情、爱情,手足别离、挚友过招、首次告白,
  孙武在这最後关头的三项考验,能得到圆满结果吗?
  他的「武境」又终将达到何种境地?
  域外考察团将再度启程,但这一次是……


第一章 告别无奈.是为腰斩
  天魔灵柩被送到苦茶大师这边一事,并没有宣扬出去,袁晨锋自己也很清楚,此事虽然对自己没什么影响,但若旁人知晓天魔遗体停于此处,势必将引来无数的麻烦,自己送灵柩于此,是为了死者安宁、生者得到抚慰,不是来送麻烦的,灵柩交给苦茶大师后,他便告辞离去了。
  苦茶大师没有拒绝这个麻烦,但他留意到,袁晨锋临走时,忧心忡忡,似有满怀心事,不晓得在思索些什么,看来……似乎是一些很让袁晨锋决定不下的大事。
  孙武接受香菱的劝告,把诸事放下,在灵堂里守灵,让自己的思绪沉淀。他这么好说话,倒是让香菱吃了一惊,本以为他不可能坐得住,哪知道他在灵堂里一跪就是五天,凝视着牌位,不言不语,整个人仿佛化成一尊石像。
  一开始,还有人担心他这样不吃不喝,可能是悲伤过度,对身体的伤害非常大,不过,苦茶大师从旁观察,觉得情况并非如此。
  「……掌门人虽然数日不曾饮食,但口唇并未干燥苍白,始终还维持着湿润,这显示……他只是断食,却没有断绝摄取。」
  传闻中,武学修练到绝顶,就会进入「辟谷」的境界,无须饮食,餐风饮露,如同仙人,从周围的环境中直接获得能量,修为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就属于传说中的境界了,自然也不会因为几日断食就伤了身体。
  除了这一点,香菱也发现了一件异事,孙武待在灵堂上,那里几乎是密闭空间,他周围也没什么人敢冒昧靠近,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周围就有一些小小的气旋,不时出现,乍看之下好像只是风吹地尘,可是连着几天不停,那就是人为效果了。
  通常,这是因为体内真气疾走,牵动外界空气,这才会形成如此效果,而真气之所以高速运行,多半都是与人交手,或者进行某些高强度的修练,孙武的情况很可能是后者,换句话说,他守灵的这几天,并不只是在沉淀思绪、思考未来,还同时进行武道修业,尝试把力量进一步推升。
  受到血脉觉醒的影响,孙武的精神、肉体状态不稳,有发狂失控的风险,他在此时进行武道修业,若真的给他练上去,发狂的时候如何能制住?这点固然让人提心吊胆,然而,潜心修练的时候,心志专一,不容分神,反倒降低了发狂的可能,这就让人不晓得是福是祸了。
  孙武在灵堂里一跪就是五天,动也不动一下,这五天里头,香菱没有待在他身边,保留一个让他与天魔独处的缅怀、哀悼时间,只是站在门外,静静地守候着,一等就是五天,本以为继续等待的时间还要很久,没想到五天时间一满,跪着的孙武忽然起身,朝外头走去。
  「少爷,你……」
  「我饿了,可以帮我找点东西吃吗?」
  香菱闻言一愣,看过的记载之中,确实没提过已练至辟谷之境的高人,还会不会肚子饿,孙武既然这样交代了,她当然也没什么好多说的,当下点了点头,随着孙武一起离开。
  没有陪葬品的灵堂,照理说是不用特别看守,但考虑到天魔停灵于此,万一被什么人趁虚潜入,进行破坏,那就非常要命,所以苦茶大师仍是安排了武僧在外看守灵堂,只是不进去而已,这些武僧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在慈航静殿之中有头有脸,被派来当守卫,简直大材小用,不过,有他们把关,照说也是绝对安全的。
  孙武离开后,守卫就站在门口,他们晓得此事要紧,不敢怠慢,所以当一阵轻风吹拂过耳,他们还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望向后方的灵堂,发现里头一切如常,空空荡荡,白幔飘扬,什么人也没有。
  既然没有异状,他们就回过头来,继续执行自己的工作,却全然不晓得就在刚刚轻风拂面的一瞬间,已经有人从他们之间穿过,进入屋里,越过前堂,直接到了后头的停灵处。
  两名武僧都是慈航高手,想要瞒过他们的感知而靠近,绝不是易事,更别说潜入之人体型庞大肥硕,以这样笨重肥胖的身形,要自他们之间穿过,却不碰到他们,还不让他们有感觉,这简直就是神话一桩,怎么都没有可能的……问题是这些不易事、不可能,今日却都给人办到。
  不可能的高速、匪夷所思的身法,如此庞然大物高速移动,剧烈质能变换,别说是一路上地动山摇了,就算形成冲击波都不为过,却能够化成一道轻风,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这样的本事,是凤血与楼兰绝学完美结合后的境界,放眼天下,除了凤婕,更有何人能够?
  此刻,站在棺木之前,看着冰冷的灵柩,凤婕思潮如涌,久久都发不出声音来。
  「……你这老家伙,在梁山泊的时候,一副怎么杀都杀不死的样子,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如果西门还在世,一定会说你没用的啊……」
  很多时候,往往都是失去一件东西,才会反思它的价值,这种情况在人身上特别明显,得知天魔死讯的那一瞬间,自己根本不敢也不愿相信,直至证实,强烈的悲伤才一下子狂涌出来。
  人世的变化委实太大,十五年前,若有人告诉自己,将来自己会为了天魔的死而哀伤,非但自己不会相信,姗拉朵更会把那人的脑袋砍下来。结果,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此刻站在灵柩之前,无数过去的画面涌上心头,历历如在眼前。
  想让西门朱玉重生的计划,从自己放弃坚持,让这生命体外形相貌与西门朱玉不同的那刻起,其实就已经失败了。没有相同的记忆,不能保证拥有一样的灵魂,如果连音容相貌都不同了,这个被制作出来的生命体与西门朱玉有何关系?
  即使有着不凡的天资,即使修练更好的武学,即使培养出一个更优秀的人,那也和西门朱玉没有半点关系。
  放弃相同的外表,这是迫于无奈,楼兰的技术强项在于机械,不在生物改造上,他们复制人技术委实太不成熟,如果不施以种种强化辅助,植入母体的胚胎根本无望存活到出生,而那些仓促进行的强化改造,不可免地会影响胚胎的基因,发生改变,一项改变又会牵出连锁变化,到最后,哪怕自己不惜触犯禁忌,亲身担任母体,为胚胎注入凤血,却还是被迫在「胚胎生存」、「维持原有相貌外表」之间,哭笑不得地挣扎取舍。
  一个将来会与西门朱玉相貌相同,却无法存活到出生的生命,有何意义?
  一个平安出生、长大,却与西门朱玉没半点相似的复制人,对己又有什么意义?
  再想深一层,即使平安出生长大,与西门朱玉长得一模一样,却没有相同的灵魂、内涵,自己又能够接受吗?说穿了,自己所作的一切,俱是自欺欺人,所谓的重生计画,打从一开始就是个失败的伪命题。
  察觉到这一点的自己,倔强地不肯认输,试图寻找外力协助,以当时的情形来说,西门朱玉虽死,但姗拉朵与己是过命的交情,只要自己开口,陆云樵、苦茶大师都会尽力援助自己,不计得失。
  然而,这些人全部不行,自己不能向他们求助,因为这些人都关心自己,如果让他们晓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光是他们同情、怜惜的眼神,就会让自己承受不住,所以自己不能找他们帮忙。
  没有同情、不需怜悯,自己只想要一个平等交易的对象,而最符合资格的人,就是天魔了,自己透过许多管道秘密找他,最后终于见到他,提出了自己的计画,要他提供各种协助,其中不乏一些交涉用的狮子大开口,比如说像搞出一个不受邪恶汙染、没有坏人,适合孩子生长的良善环境……这其实不是必须的,不过是想要用来讨价还价的交涉筹码而已。
  不料,天魔听着这些,饶有兴味地点着头,最后居然全部答应了,还反过来提出许多对他本身全无好处的建议,听到后来,却是自己受不了,指着他骂了起来。
  「你到底有什么阴谋?这样子来培养那个孩子,你想做什么?培养救世主吗?」
  「救世主?哈哈哈,这个点子不是很有意思吗?出身我魔门的救世主,完全就是第二个西门朱玉,有什么比这还具有讽刺性的?就这么来干吧。」
  「你疯了!」
  「妳才疯了咧,敌人随便说什么妳都相信,妳还真是疯得有够厉害了,要不要直接找个医生来给妳看看?」
  最初的合作,完全是各怀鬼胎,自己打从开始就晓得计画不会成功,所以一直提防天魔的反应。堂堂魔门之主,不是可以随便唬弄的,能骗一时,时间长了,他终究会察觉不对,届时,他会有什么反应并不难想像。
  该说魔门就是这点传统好,一旦发现没有利用价值,立刻无情毁去,所以,天魔若发现上当,重生计画梦幻泡影,必然会杀人泄愤。想到天魔可能的怒火,委实让自己感到一丝快意,尽管当时的自己已找寻不到生存意义,却也没可能束手待毙,就算要死,也要在敌人身上留点一世难忘的伤痕,所以,自己暗中苦练不辍。
  太阳王曾让姗拉朵带了楼兰一族的武技秘笈给自己,内中包含了以凤凰七绝为主,所有楼兰的上乘武技,那是太阳王为了消弥前人罪业所赠的礼物,自己本非武者,这些秘笈得之无用,拿来与西门朱玉、姗拉朵一起研究几晚后,就弃之不理,后来因此被天魔窃取部分内容,令得太阳王饮恨,实令自己愧疚。
  在梁山泊,原本武艺稀松平常的自己,为了那早晚要来的一仗,拼命修练,练武本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但因为楼兰灭绝,血脉觉醒的关系,自己的练武过程,简直不是在练武,而是秘笈中那些上乘武技,争先恐后地往自己身上扑,仿佛它们也知道,唯有如此才能保障楼兰凤血的存续,令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把实力提升上去……这种事想必会让很多人为之吐血,但天底下本来就有许多事是既不公平,也没道理可言的。
  胡燕徒、李慕白,先后找上了梁山泊,自己本不愿和昔日故旧相见,可是基于他们坚持,又为了早晚将到来的一战,便让他们在梁山泊留下,三人暗中积蓄实力,当最终一战到来,合三人之力,要和天魔拼一个鱼死网破。
  以这样的心态作准备,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三天、五天、一个月、半年、三年……一晃眼便是十几年的光阴岁月,预期中的那一战始终没有到来,这是不该有的事,以天魔的智能,就算被蒙蔽一天两天,但至多一年半载,他也就该省悟真相,发现重生计画早已失败,哪可能十几年过去,他还犹如身在梦中?
  自己也曾经困惑过,想不通他为何如此迟钝?或者,他其实早已看破了一切,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天魔是一个绝对孤僻的人,他没什么心腹手下,当然也更说不上朋友,他从不让人猜到他的心思,也从没人敢去猜他的心思,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是绝对孤独的存在,他在梁山泊一隐十数年,每次看他与孙武、小殇在一起,自己都想着这个问题。
  他真的还执着于那个重生计画吗?或者,他只是单纯在享受为人父、天伦团聚的乐趣?若看他对小殇所作的那些残酷事,这想法真让人没法相信,不过,他带着孙武、小殇,在空中岛上山前山后乱跑,摘花爬树的时候,脸上那种慈和的表情,就和那些宠溺着孩子的年老爷爷没有两样,这让自己深深困惑,直至他已身故的现在,仍弄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可能……人就是这个样子,无比复杂,每一个时刻都在变化,永远也难以定论好与坏,好人可能会作出坏事,大坏蛋也有偶发善心的时候,而不管好与坏,他们的身边都有亲朋好友……
  「……我欠了你很大的人情,这十几年来,承蒙你的庇护,我过得很好,比起我生平大多数的时候都好,我应该要认真谢谢你的,可惜你走得太早啦。」
  凤婕将所带来的一瓶酒自怀中取出,拔去瓶塞,自己喝了一口,剩下的全部都倒在地上,作为对死者的悼念。
  「说真的,如果不是你死了,我应该也不会来向你道谢吧,之前总觉得你随时都会来向我讨代价,既然是公平交易,就没什么好谢的,没想到你走得这么快,让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啧!真是坏心眼的老头子。」
  酒很快就倒完了,凤婕的表情忽然有了变化,察觉到有人正高速朝这边飙来,这没什么好奇怪,那孩子在这里一跪五天,刚刚起身离开,摆明就是知道自己在附近,想要把自己给诱出来,这孩子倒也变得聪明了,只是若真的想钓鱼,就不该走那么远,留给自己太多的悼念时间。
  「村长,我们两个到底不是一路的,你被人杀了,我也不能替你报仇,不过,欠你的人情,我总是要还,就替你收拾一下你造成的烂摊子吧。」
  一面说话,凤婕的身体发生异常变化,先是全身的皮肉剧烈蠕动,有如大海掀波,单从这一幕景观而言,实在说不上赏心悦目,甚至是非常恶心,但这一幕很快就被强光遮蔽,耀眼的七色彩芒,自她剧烈蠕动的皮肤上绽放,迅速将整个身体都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激烈的能量变化,也在凤婕体内发生,真气窜走经脉,吞吐之间,牵动外界空气,形成一阵阵强风,快速旋动,吹得屋里所有事物直摇晃,响声大作。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外头两名武僧就算是聋子,也该听见了,他们慌忙抢进屋内,就见到后堂棺木前一团七彩豪光,璀璨夺目,逼得人睁不开眼,强光之中,传来好惊人的能量,一股强绝的力量,随着七色彩光亮度提升,不住往上提高,反覆凝聚、压缩,迫上新的巅峰。
  这股气机巨变,不只造成彩光四射,两名武僧更隐约看见,七彩豪光之中的人体,身形迅速发生改变,从一开始的臃肿巨硕,变得越来越纤细,那么多的脂肪仿佛凭空蒸发,在极短时间内不见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变化,就在短短数秒内发生。
  「……抱歉,孩子,我还没准备好见你的面。」
  留下了这样的一句,七彩豪光陡然爆散,两名武僧只觉得一股强劲气流迎面而来,还不及抵挡,便给硬生生轰飞出去,而七色豪光在巨爆中骤然凝缩成一道火影,撞天而起,屋顶登时洞穿,却无片瓦砸落,所有土木砖石全被这股冲力带起,与那道火影一起直射天际,没有扰及下方安眠的死者。
  两名被轰出去的武僧,没有受伤,双双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给接着,卸去冲力,落回地上,接着他们的人正是孙武。
  「……慢了一步,不负责任的姊姊。」
  看着那道冲天而去的火影,孙武喃喃自语,轻功身法本就非他所长,又给这两名武僧一阻,哪还有可能追得上凤婕?只有望着天上远去的火影叹气了。
  这样子结束,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自己想要问的东西,姊姊还没有准备好回答,她临去之前的那句话,就是放着这样的讯息,她既然执意要走,自己便算能追上她,难道还能强逼她开口不成?与其相对无言,还不如尊重她的意思,就由她去吧。
  「少爷,你姊姊已经离开了,后头你有什么打算?」
  香菱也到了现场,考虑到少年的个性,问这一句的意思,其实是想问他是否要继续跪下守灵,却想不到孙武这次异常有决断力,立即摇头,道:「不能再等了,如果我知道事情会恶化成这样,便不会等五天,现在要有所行动了。」
  孙武适才和香菱一起,朝厨房走去的路上,香菱把这五天外界发生的大小事,整体情报作了一个报告,孙武一听之下,立刻坐不住,深悔错估情势,浪费了几天的时间,急忙想要补过。
  「……不能再让那只死猴子胡来了,我要去制止她。」
  「制止?这谈何容易?再说,你打算怎么去制止她?她可是在皇宫啊!」
  「那就闯皇宫吧!」
  一句话,确定了下一步的方向。
  孙武会这么急切地想要行动,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在他长跪守灵的这五天里,小小农庄虽然平静,外头的世界却已经天翻地覆了。
  造成大骚动的原因,就是朝京城移动的两大超级兵器。黄泉殇夺取了独眼石人、圣贝贝尔要塞后,让这两大超级兵器朝京师移动,并且解决了这两件庞然大物的能量供给问题,让它们得以全速移动。
  技术就是一切,这句话用在法宝的世界里,确实一点也没错,得知此事的袁晨锋除了扼腕,就只能说一个服字,如此解决能源问题,确实很妙,只不过,代价也实在太大。
  两大超级法宝,如今是汲取外界能量为己用,这与大武龙族的天赋异能类似,问题是人力有时而穷,就算想要无穷无尽地吸取自然能量,肉体也会承受不住,所以大武龙族的强者,每次进行顶峰决斗,都会搞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却不至于造成什么持续性影响。
  但换成这两件庞然大物,后果就完全不同了,它们疯狂吸取空间能量的后果,造成整个空间的磁场大乱,剧烈磁变的影响,令得天象骤变,狂风、暴雨、怒雷……自两大超级兵器经过的那刻起,就没有停歇过,疯狂肆虐着它们所走过的土地。
  恶劣天候所衍生出的种种灾变,溃堤、山崩、火灾……之类,给中土人民带来了严重损失,但磁场剧变所造成的问题,还远不只如此。
  磁场剧烈变化,并不只是影响天地,对生物的影响同样发生,植物出现异常生长与枯亡,而动物这边的影响更明显,天上飞禽,地下走兽,乃至蛇鼠虫蚁,都表现出异常躁动,群起出没窜走,还有激烈的撞树、投河行为,集体自杀。
  鸟类本来是依靠脑内的磁场感应来导向飞行,磁场一乱,失去飞行导向,纷纷撞物坠地,两大超级兵器所过之处,各种动物的尸体积了一路,完全就是一副地狱的修罗景象。
  除此之外,还有其它的可怕问题,怀孕的动物生下一堆畸形怪胎,混乱的磁能不止促使基因异变,更直接影响着肉体剧变,这些构造错乱的生物,大多在出生后迅速死亡,却已经给人造成极大的惊恐,特别是当类似情况从动物蔓延到人类身上,这个恐慌如同洪水,瞬间就冲垮所有人的心防。
  各种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往京师,从理论上来说,两大超级兵器是黄泉殇弄过来的,受她操控,她绝对有能力让石人与要塞停下,或是转向。事实上,本应该攻击同盟会的两大超级兵器,居然掉转头来,对帝国造成伤害,这实在是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
  然而,黄泉殇对此事完全否认,表示压根就不知道两大超级兵器,为何要向京师移动?此事一切与己无关,当然更不能找自己来负责,这一切肯定是同盟会的阴谋,请各地诸侯不要受挑拨。此话言之成理,却是没人肯信,朝廷在同盟会那边同样安排有奸细,那边早把同盟会的动静传回来,同盟会为了石人与要塞的变动,闹得人仰马翻,绝非作伪,两大超级兵器此刻肯定不在同盟会操控下。
  形式上来说,大武王朝采中央集权体制,要调动地方军队,必须要中央授权,关于这一点,黄泉殇同样进行推脱,藉口武沧澜不能理事,自己又尚未登基,自然不能下达军政指令,要各地诸侯自行判断,便宜行事。
  这句话,似乎可以看成出兵许可,事实上却不是那么简单,大武王朝以武立国,王公贵族纵然腐败,对武力却都看得极重,他们之中不是每个人都有习武天份,所以重视的东西,就不是个人武力,而是手上的兵权与军队,特别是在政局动乱的眼下,谁手上握着部队,就有问鼎王位的可能。
  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也不肯轻易消耗手上的实力,这可不比平时的镇压乱民、打打农民叛乱军,以地方部队的武力,去对付两大超级兵器,摆明就是以卵击石的自杀行为,如果有整体计画,使用填人命的牺牲战术,或许还有点希望,但谁又愿意去当那第一个牺牲的?
  复杂的利益纠葛、权力斗争,那些领地受到严重灾害的领主、重臣,迟疑不决,没法果断地决定派兵出征,而在他们拖拖拉拉的时候,领地内的战事却忽然爆发了。
  独眼石人与要塞,将所经之处化为地狱,成了人们心中的恐惧根源,而极度的恐惧感会激发狂性,虽说两大超级兵器令人望而生畏,但在切身的致命危害下,地方军队等不及中央命令,便自行出动,试图摧毁这两个灾祸的根源。
  圣贝贝尔要塞的飞行高度太高,想要破坏它,只能开航空舰队来,普通的武器,就算射到了那高度,也无法破开要塞外的能源防护罩,因此所有攻击都只是针对独眼石人,而后果……真是毫无悬念。
  姑且不论这个石人已解决了最大的心腹之患,能源问题;也姑且不论这个石人已经过改造、强化,远非当年初履中土时的状态,即使是当初的那个石人,大武王朝倾尽精锐部队,动员所有一切能用的方法,也是拿它没办法,更别说今日这些地方部队无规划、无章法的乱攻了。
  以卵击石,理所当然的评价,毫不意外的结果,而且还导致了一个更糟糕的变化,独眼石人是死物,不会被激起凶性,但它显然有某种还击机制,在承受了军队的攻击后,它针对这些挑衅作出了反应,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大屠杀。
  举脚跺地,强烈的冲击波传入地面,造成地震,吞没了上面的人们;哪怕是岩石山脉,都轻易出现山体滑坡,不管是千军万马,都在一瞬间给轻易埋掉,而石人的双肘狂吸大气,凝缩成气弹,由十指疯狂射出,每一发都有着陨石般的巨大撞击威力,仿佛超巨大版的五绝神剑,哪怕是陆云樵在此,也只有掉头就跑的份,更别说这些虾兵蟹将了。
  漫长的血路,就这么铺开,无数的尸体,竞相倒在血路上,黄泉殇的预言,以这样的形式呈现了。


第二章 血火为记.苍生应劫
  军队的袭击,不但启动了两大超级兵器的反击机制,更让它们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以超越之前数倍的速度,朝京师前进,而沿途所造成的破坏与屠杀,更是之前的十数倍。
  每一场战斗,都是以一面倒的全灭作结尾,严重伤亡的惨状,甚至超越了太平军国之战,而对整体环境所造成的破坏、破坏的持续效果,更是在中土战史上前所未见的。
  光是这样,已经够糟糕了,谁都没想到同盟会居然在这节骨眼上参和了进来,独眼石人大开杀戒后,同盟会打着「拯救灾民」的人道旗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军开入受灾区域,一面协助百姓救灾,一面却进驻各个重要地点,歼灭反抗的残兵,完成占领的事实。
  最开始,人们还怀疑,这仅是同盟会见机行事,反应奇快,捡了大便宜,但当空中要塞、独眼石人的行进路线出问题,不是直线前往京师,而是刻意绕路,迂回穿梭过几个与同盟会占领区接壤,并且最具潜在威胁的皇子领地,放手一场大杀,将驻守的军队重创。
  因为预估两大超级兵器可能来袭,当地军队早就接到命令,不主动迎敌,保全实力,但石人与要塞却是直冲着他们而去,堵着军队,就是一阵狂轰乱扫,弄得地上死伤狼藉,这才扬长而去。
  帝国军队没那么贫弱,如果只有这样,虽然是重创,还算不上毁灭性的打击,但尾随而来的同盟会部队,老实不客气地把官兵包了饺子,若不投降,就地聚而歼之,短短时间内,同盟会便连下数城,攻下了几个难打的地区。
  军队被歼、领地也被占,直接影响到在京师的领主们,这些皇子与重臣,一下子失去了手中的大半筹码,气极败坏之余,黄泉殇与同盟会狼狈为奸的事实,也就清楚摆在眼前了。
  就如同这些皇子、重臣曾经私下串联,组成利益同盟,黄泉殇也不打算孤军奋战,基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条准则,她找上了帝国的最大敌人同盟会,藉由同盟会的力量来消灭异己。之前黄泉殇曾开出保证,以实际的鲜血与人命,来让天下心服,这个保证如今实现了,只不过没什么人会想到,她所谓的鲜血与人命,并非来自敌人……至少不是皇子、百官所想的敌人,而是自己人。
  这当然是绝对的卖国行为,那些皇子、重臣惊觉上当,趁着身边还有带进京师的精锐小队,他们想要发动政变,杀入宫中,干掉那个卖国的贱人,却不料这一次被敌方先发制人了。
  如果每一个有反心的皇子,不约而同地率队杀入皇宫,胜负确实难料,但黄泉殇之前的无动作,让他们麻痹迟钝,即使要政变,仍想要多拉几个人一起干,事后好分赃,就只慢了这一步,当黄泉殇主动率军杀上门来,他们甚至没能回过神。
  来自皇宫的卫队,把目标府第团团包围,黄泉殇独自冲了进去,片刻之后,整座王府无分男女老幼,没剩下半个活人,当御前侍卫被那诡异的死寂气氛,弄得胆颤心惊,缓缓打开王府大门,就只看到银发少女轻哼着歌,缓缓踢着一颗红球,边走边踢,朝着门口这边走来。
  银发少女的美貌,已经不只是普通的美丽,她在满是绿意的庭院中,哼着小曲,踢着鲜红的球,朝大门这边过来,整个画面看上去确实很美,甚至还给人一种天真可爱的感觉……直到他们发现,那颗红色的圆形物体不是球,而是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
  灭人满门这种事,在专制王朝中不算罕见,武沧澜为帝之初,亲闯逆臣府上,尽诛满门的事可没少干,但每次出手之后,都不会忘记在门口发表宣告,说明逆臣犯了何等大罪,招致如此下场,彻底达成杀鸡儆猴的效果,但黄泉殇……尽管干的是一样事,却好像没打算杀鸡儆猴,就这么把人头踢出门,话也不多说一句,扬长而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有幕僚人员追了上去,大着胆子,询问未来女帝是不是该发表些什么,清楚交代逆贼罪行,以安天下,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淡淡道:「要说什么?有甚么可说的?该怎样就怎样了。」
  这话让人听得好生迷糊,高深莫测,人们都在琢磨话中的意思,结果不久之后,来自宫中的一道指令,让人彻底明白了。这道指令虽出自宫中,但到底是何人所发,谁也搞不清楚,可能是黄泉殇,也有可能是武沧澜,总之,这道以普通文书方式发来,却盖了玉玺的字条,让所有人看了都一阵心惊。
  命令被迅速执行,一个时辰后,京师的朱雀大街上,堆筑起了几座高台,这些高台的建造物非木非石,是纯粹的有机体,数百具残缺不全的尸首,被串插成堆,叠在一起成为高台,鲜血不住滴流下来,染红了整条大街。
  这些尸体新死未久,尚没有发出尸臭,不过那也是早晚的事,站在街上放眼看去,水沟里流着全是血水,空气中弥漫着腥味,堆叠成血肉高台的无数尸块,都是残肢断躯,几乎找不到完整的人体,而在那堆尸首中,不止是成年人,还包括着幼童与婴儿,残忍的画面,就连负责堆叠尸体的官兵,都忍不住阵阵恶心,更别说寻常百姓了。
  被血肉高台的修罗景给吓着,不晓得有多少人失声嚎叫,狂奔逃窜,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并且在往后的数十年中,夜夜恶梦惊醒,成了最深的心理伤害。
  光只是这几堆血肉高台,就已经足够震慑人心,而稍后的仪式,更让人永志不忘,一名明显也被吓破了胆的文官,脸色苍白,颤抖着声音,看着两旁摇摇欲倒的血肉高台,生怕这些血肉随时倒塌,把他给埋了,好不容易才扯开喉咙,结结巴巴地说话,表示古时有伟大的王者,用逆贼尸首建造血肉冰台,眼下并非冬季,无法浇水成冰,所以就古意新创,改为血肉烽火台。
  说完,负责点火的人,将火把扔了上去,点燃预藏的引火物,刹时间,以血肉尸骸为燃料的烈焰冲天而起,剧烈焚烧之下,不但满溢着烧脂肪气味的腥臭,由附近几条街满溢向整座京师,血肉烽火台摇摇晃晃,仿佛尸体在手舞足蹈,又像在抽搐痉挛,发出来自地狱的哭嚎……
  这几幕画面,让许多人从此经常在恶梦中惊叫醒来,也被录制成影像,飞传到中土各地,惊怖天下。那几段影像里,除了尸体在大火中狂舞,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御前侍卫在血肉烽火台的前方,拉开一张长方形的赤红大旗,大旗上清楚写着六个大字。
  该.怎.样.就.怎.样!
  之前令人大费猜疑的话语,现在有了解答,伴随这答案一起出现的,是累计起来近千人的死伤,两名皇子和旗下依附的重臣,十多个豪门府第被灭,满门老小,给杀得干干净净,名符其实地遭到血洗,在拔除主要竞争对手的同时,也震慑了所有反对势力。
  有资格竞争皇位的皇子,不止两个,但经此一役,黄泉殇展示了令人心惊的狠辣手段,不服她的人心里都清楚,如果不能一击便将她干掉,给了她还手的机会,那个后果将会非常恐怖,更别说她还有先发制人的可能。
  皇城中波澜汹涌的情况,暂时平息下来,朝中的各个派系,选择向黄泉殇称臣表忠,请女帝登基。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臣服黄泉殇,经此一役,只要脑子没坏的都能看出来,这女人绝对是大武王朝最大的祸害,若让她久坐王位,非但所有武氏皇亲性命堪忧,恐怕所有臣民的生活,都会比武沧澜在位时更惨得多,为了身家性命着想,无论如何都要推翻她下台。
  选择暂时忍耐,是为了重整力量,暗中团结众力,将她推翻,另一个重要理由则是为了同盟会,眼下黄泉殇与同盟会相勾结,如果大家齐心对付黄泉殇,双方火拼之际,同盟会趁虚而入,由背后下手,只会让所有人都完蛋。
  同盟会是王朝的宿命死敌,黄泉殇为了上位登基,居然与虎谋皮,蠢得可以,不难想像,同盟会的胃口不可能这么容易满足,早晚会与黄泉殇翻脸,届时,就是武氏皇亲大举反击的时候。
  这是众皇子、重臣的共通结论,支持这论点的人不少,横竖当前无力反抗,又被那血腥手段吓着了,总要找些论点来支持本身的行为,要不然,自己的尊严说不过去,若被人当成贪生怕死,更是糟糕。
  不过,他们并不晓得,自己的猜测与事实相去甚远,因为当袁晨锋看完最新的情资报告,了解武氏皇亲的意图,他耸耸肩,对围在身边的亲信道:「索取报酬?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帮她作事哪能要代价的?如果她开口索取同盟会主席的位置,要我让位,我都真要好好考虑咧。」
  最初,亲信们以为袁晨锋是在说笑,但从袁晨锋认真的表情,他们才晓得袁晨锋不是在开玩笑,为此骇然。不知道黄泉殇与陆云樵关系的他们,自然无法理解,万一黄泉殇得到陆云樵的授意,要来取同盟会的大权,袁晨锋也只有手忙脚乱的份,他迄今还没有答案,自己会不会服从命令……
  不过,袁晨锋多少有个感觉,黄泉殇在皇城内的这一番大动静,只是个开始,因为两大超级兵器的行进未停,以这一路上的状况来看,磁能异变的灾情恐怕会一路带进京师,那也将会是京师的毁灭性浩劫,同盟会的目标是解救天下黎民苍生,自己明知有这后果,难道要一直坐着看戏?这是仁侠之道吗?
  将目光投向身边,这里的人还没有想得那么深,对于大武王朝的内鬨,他们十足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没有感同身受的痛苦,也不记得同盟会应有的立场与理想,或许几天、十几天后,他们会想起来吧?但那里头有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理想这种事之所以总让人失望,多半都是因为期望过高,这点自己已经从师父的身上学到了教训,在这方面,自己还是该向西门朱玉看齐,用现实一点的方法来促成理念,而说到这个……自己有必要考虑一下那些问题了……
  袁晨锋陷入深思时,京师之中也有人在闭目盘算着,经过了这么多事,黄泉殇如何不知自己的处境,看似大获全胜,威不可当,实际上等于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残忍、狠毒、狡狯……这些都能使人畏惧,但如果真要争夺大位,只耍弄这些,在旁人的眼中,根本就是一个被惯坏的脑残小鬼,仗着强绝力量横行,恣意使用暴力,恶性循环,最后杀得越狠,越是使人心背离,得不到支持,枉有盖世神通,却落得天下皆敌的收场,这种人是不可能成王者、成大事的。
  这些浅显道理,自己当然清楚,在天魔身边看过太多的权力斗争,自己很清楚政治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一名好的政治家或政客该怎么干,问题是……自己压根就没想当什么王者至尊,夺权争权也只是为了把大武王朝这个道具拿在手里,作点消遣而已,如果不是因为那些皇子、重臣的痛苦,确实带给自己乐趣,皇位什么的对自己来说,还没有一支糖葫芦来得吸引。
  问题是……都作到这一步了,自己不得不承认,为了找乐子,事情有点失控了,旁人倒不用担心,倒是有两个麻烦人物,少不得跑到自己面前大吵大闹,如果不先做点准备,到时候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理。
  「烦死人的家伙,管那么多闲事……死那么多人,全是你们家的吗?该管的不去管,尽来这里扯什么?」
  牢骚声中,麻烦的问题已经来了,宫廷侍卫匆匆来报,有刺客进入皇宫,至于进入的方法,相当匪夷所思,几百年来,无数刺客用尽各种方法,潜入与混进宫廷,诡异的奇谋秘计,宫廷侍卫的档案纪录中数也数不清了,但在那么多的刺客里头,像这么有种的例子实在少之又少,居然是直接从宫门口闯进来。
  「我不说废话,让那只死猴子出来见我!」
  孙武的个性,让他没有脱口说出「滚出来」之类的话语,不过用词虽然克制,表现出来的行为却猛得很,他简单撂下一句之后,便直闯入皇宫,门口的御前侍卫甚至没看清楚,就给他几下拳脚打倒在地。
  以武者而言,速度本非孙武所长,战斗时他常因此吃亏,但就算不是强项,那也得看是跟谁比,对于这些杂鱼、喽啰来说,这个少年的身法犹如风动,瞬息即逝,连看都看不清楚。
  孙武闯入皇宫,横冲直撞,如进无人之境,后头就跟着香菱,原本孙武不想让她跟着来,但香菱认为自己上次在皇宫中四处放火捣乱,熟悉地形,如果自己不跟着来,恐怕孙武会在皇宫中迷路几天,更别说找到人了,这个主张确实有道理,孙武也不得不点头,结果就变成两个人联手闯宫的情况。
  香菱跟着孙武,本来以为会有连场恶斗,毕竟单枪匹马闯皇宫,独对千军万马,这种事情有点违反常识,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这样干,自己虽然与孙武闯阵,却不是有勇无谋,打的主意便是情况不利,立刻拉人撤走,自己和孙武虽然不是天下无敌,可是如果要走,只怕也没什么人拦得住。
  打着这个主意,香菱却发现自己的想法出现问题,从突破宫门至今,孙武不晓得放倒了多少名御前侍卫,这些人都非庸手,却没有一个挡得住他一招半式,如果不是因为身高不对,香菱几乎以为自己是跟在武沧澜、陆云樵这类高手的后头。
  不久之后,香菱自己琢磨出了理由,孙武的实力确实有长进,但让他能在王宫里所向披靡的理由,却还另有两个。
  武沧澜倒下、银劫亡故,这两人一去,皇宫内的防御力量登时像被拔去了主心骨,御前侍卫、御林军中虽有若干好手,但在乏人指挥下,发挥不出应有的战力,除此之外,黄泉殇不得人心,恩威更非武沧澜可比,孙武却是之前众所热议的武沧澜私生子,至今武沧澜也没出面否定这个传闻,换句话说,这个少年还是有可能成为大武王朝的新主……取代现在这一位。
  误伤皇亲国戚可是死罪,更别说伤害未来的天子,眼下这一位之所以闯宫,搞不好就是争帝位来了,将他挡下,对所有人有什么好处?人同此心,自然就打仗不用心,没什么斗志,被孙武一冲,立即溃散,给他一招打趴的人,倒下了也就再爬不起来。
  就这样子,孙武直闯了进去,完成了数百年来没人干过的壮举,香菱尾随其后,所有的应变策略全没用上,心里不免有些自嘲,然而,尽管孙武闯皇宫这件事,看起来水分很多,但香菱总觉得……他的出手看来轻描淡写,压根就没用多少力量,似乎……是在保存实力,不想被人过早了解。
  想要在皇宫里横冲直撞是一回事,但要在皇宫里找出一个特定的目标,那就没有这么简单了。皇宫、皇城,本就是同一个地方,大到可以形成城池的连排宫殿,想要在这里头找到黄泉殇,那真是谈何容易?还好,黄泉殇并没有藏起来不见人的打算,孙武闯了一阵子,便在宫中感应到黄泉殇的气息,寻踪觅去,最后在一处佛塔上看见了她。
  武沧澜从来不信神佛,但后宫之中的嫔妃却有此需要,因此皇城之中不但有佛塔,也有佛寺,只不过所有和尚都是太监而已。这座佛塔共有七层,木造建筑,取七级浮屠的寓意,上头覆盖着金色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生辉,一派庄严气象。
  第七级宝塔的顶端,金黄色的琉璃瓦上,银发少女正坐在那里,一袭粉色的连身长裙,长发随风飘扬,被阳光一照,隐隐有七彩光华流动,仿佛长发正不断地变色,看上去没有神仙的飘逸,只有一种非人的怪异感,特别是她的表情,那种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神与面孔,看上去就不像是人。
  孙武心里的冲击不小,他听苦茶大师说过,现在的她不是小女孩,而是以少女形态现身人前,但知道这点是一回事,实际看见,他才发现眼前所见,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这是……小殇?」
  孙武的声音很轻、很低,几乎是自言自语了,照理说,除了香菱,不该有人听见他的声音,佛塔顶的那一位更是万万不能,但这话才刚出口,塔上的人就有了反应。
  「哪里来的乡巴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以为这是你们乡下的茅厕,可以随便进进出出吗?别以为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就可以到处乱闯攀亲戚,像你这样的穷鬼我见多了,好心点,滚回乡下种地去吧!」
  毫不留情,这段话将孙武骂了个狗血淋头,孙武却目光一闪,银发少女的冷漠,曾一度让他心中忐忑,觉得故人可能已经远去到自己找不回的地方,可是被这样乱骂一通,熟悉的感觉反倒让自己振奋起来,这个外形陌生的银发少女,毫无疑问就是小殇。
  「小殇!我是来带妳回去的,或者说,我是来带妳走的,不管妳同意不同意,我都要把妳带离开这里。」
  孙武抬头挺胸,朗声道:「从小不管妳作什么,我都让着妳,妳喜欢把我当玩具一样耍,我也全由得妳了,因为我始终相信,妳心里有一把尺,会晓得分寸在哪里,但妳这一次太过分了,那个石人和要塞这么一路过来,害死了多少人?那里头不只是军人,还有很多平民百姓啊,他们没有主动攻击妳,没有得罪过妳,他们甚至不认识妳,他们……全部都是无辜的啊!妳怎么能……」
  这一番话,听得香菱暗自苦笑,甚至有些想打呵欠,不管正确与否,这些话不可能说服得了黄泉殇,说了也是白说的。
  「你说够了没有!」
  理所当然的回应,孙武的话被银发少女一声喝断。
  「什么有辜无辜的?那些家伙只是杂鱼一群,杂鱼在这世上的唯一用途,不就是用来死的?横竖他们被生下来,就不可能活着回去,让本来就该死的人死得其所,有什么不妥?你脑子是什么东西作的?豆腐还是豆花?整天尽是在乎这种没意义的蠢东西,你少管点闲事是会死吗?」
  一通乱骂,孙武连还嘴的份都没有,尽管开不了口,他却很清楚地明白,虽然小殇……不,不只小殇,恐怕连身边的香菱,都当自己是一个迂腐迂到枯燥的无趣傻瓜,可是,自己的话不是没意义,自己的坚持并没有错,没有!
  小殇的想法并不奇怪,在眼下这个高手辈出,强者决定一切的年代,她的想法搞不好正是武者主流。
  陆云樵、武沧澜,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武者顶峰,这两个人作风有所不同,但以他们两人为偶像,祈望有朝一日能练至他们这等境界的武者,恐怕是一样多,而自己总觉得……他们两人把武功练得太高,看上去已经有些不太像人,大概也早就失去身而为人的感觉。
  离「人」太远,就会忘记自己也是个人,不会把其他人当成同类,进而高唱「弱肉强食」的理论,只要是力量低微的,全都可以当成垃圾,不配被视之为人,既然是低等东西,那便是死有余辜,怎么践踏、怎么牺牲都可以了。
  小殇的想法,本质上与那些人没有分别,有这类想法的人很多,因为有几分本事便开始把自己当成神,可以说是人类的本性,问题是……如果这样的想法没有错,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那些没有力量的人,又会是什么下场?那种世界……不是太糟了吗?
  自己从来就不是那种好打抱不平、主张正义的人,虽然不避事,却因为最近遭遇的事情太多,已经变得有点怕惹事了。然而,即使是这样的自己,也觉得那种弱肉强食的世界太糟糕,自己过不下去。
  之前自己曾经好奇,西门朱玉以一介魔门继承人之身,惊才绝艳,为什么会脑子发昏,追逐起那个不切实际的理想,希望促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以他的通天本事,如果不执着于那个理想,应该可以过得更好吧?但如今,自己倒好像有些明白了。
  或许,西门朱玉就是那么认为,觉得那种极度弱肉强食的世界,待不下去,这才想要改变。这个猜测不是没有可能,因为此刻听着她的话,自己确实强烈感觉……这种世界自己没法接受。
  「砰!」
  一声闷响,孙武重重一脚跺在地上,形成震波,地面除了摇晃,更发出一种持续不停的嗡嗡声,仿佛百钟齐鸣,久久不休,更进一步打断黄泉殇的话,让她没法再把原来的话说下去。
  「……这算什么?杂耍卖艺还是比大声?你专程跑来这里跺脚的?踢坏的每一块砖,我都要你照价赔偿!」
  「小殇,我希望妳明白……不,我想妳应该也明白,我的话并没有错,所以,我最后再劝妳一次,收手吧。」
  「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一只想攀龙附凤的癞蛤蟆,也敢到我面前来吐臭气?你是要与我为敌吗?」
  过去,这句话曾让很多人退避三舍,这些人里头甚至包括天魔、陆云樵,他们两人的退让带着七分宠溺,却也有三分认真,因为他们都觉得,如果和这女孩反目成仇,她会是一个很麻烦的敌人,能免则免,至于孙武……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蠢得与这丫头为敌。
  只是,世事难料,没想到的事不代表不会发生,生平第一次,孙武对这个问题给予了不同的答案。
  「……是的!」


第三章 三招为限.技术必胜
  有勇气拒绝不当的要求与勒索,以一个人的心灵层次而言,确实是大进步,起码十年前就该说出口的话,现在终于说了,只是,孙武心中没什么喜意,有的只是一股淡淡哀愁……他不希望这感觉成真,但……好像从这句话出口的那刻起,有些东西便就此断裂,再也回不去了。
  没有多言,孙武将一股真气运至脚下,传透土地,刚才他一记重脚,撼动大地,余劲未散,现在趁势增力,一股真气透脚直传下去,却不是立即破坏,而是形成真气涟漪,将力量迅速传往四面八方。
  真气过处,砖石迸裂,地面有如沸水,翻腾涌动,以孙武为中心,慢慢影响周遭,地面开始缓慢震动,进而变成了晃动,先是花树盆桌,跟着便连左右房舍都受影响,不住摇晃,尽管幅度不大,却形成一股山雨欲来之势,而且,只要一想到这种情况是人力所为,这就更让人感到难以置信。……不用开口,却是比什么都强而有力的回答。
  香菱这一惊非同小可,皇城之战前,孙武的修为进境到甚么地方,她大致心里有数,前后不过几日功夫,他的武功怎么突飞猛进,到了这种程度?他此刻所施展出来的力量,若是出自武沧澜、陆云樵,那是不足为奇,却绝不是他应该有的力量,若说他是凭着佛血舍利藏体,强行硬干出这效果,此刻他全身真气流动平缓,没有半点要失控的感觉,怎么都不像以前强催舍利邪能的样子……
  短短几天之内,武功狂飙若此,真有这样的可能?
  香菱一愣,随即开始拼凑脑中线索,寻常人练武,功力增长需要按部就班,但孙武有佛血舍利藏体,力量增长对他本就不是问题,只是怕力量释放太急、太猛,还没杀敌就先炸了自己,只能靠着本身修为增强,肉体渐渐强化,适应舍利邪能,这才能够完全消化。
  然而,日前的刺激,令他沉睡的潜能解封,血脉觉醒,虽然不知道楼兰的基因改造在改什么鬼,但直接造成的影响,就是肉体大幅强化。肉体机能强化,在普通人身上,顶多就是跑得快些、跳得高点、力气大许多,但在孙武这里,那就是水到渠成的最后一里路。
  孙武在灵堂一跪五天,默哀之余,他潜心化消体内能量,让舍利邪能、洛书、强化肉体,三者配合无间,更渐渐融合为一,将自身力量连续突破关卡,推上一个新的巅峰。他自己想必也晓得,后头有很多事要面对与处理,唯有强大力量才能镇压,所以五天之中,他默默将力量推升,就是等着出关后用以解决各种麻烦。
  如今,孙武的力量大进,这似乎也很值得欣喜,但想到他的身体状况不稳,香菱就为之忐忑不安,生怕孙武一下发起狂来,他武功高成这样,如何有人能压得住他?届时,一个发狂的孙武,还有一个从没平静过的黄泉殇,这两个人加在一起,京师只死一半人就算老天保佑了……
  无视香菱的顾虑,孙武只是凝望着黄泉殇,看着佛塔摇摇晃晃,而银发少女仍旧稳坐其上,跟着,他缓缓说话。
  「……如果妳不收手,继续这么蛮干下去,我保证,我会制止妳!就算把妳强行拖离开这里,我也会停止妳的!」
  「你造反啦!」
  银发少女闻言,勃然大怒,重重一掌击在塔顶,石屑纷飞,圆珠造型的琉璃球顶,被她一掌打得粉碎。
  「死乡巴佬,不过就会几手摇晃地面的杂技本事,居然敢来这里逞威风?还一口一个收手,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这么喜欢摇晃地面的话,上马戏团去耍猴戏啊!简直是笑死人了,你想阻止我是吗?可以!大家既然都是文明人,就用文明的方法解决,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一句话就让香菱再次傻眼,她所知道的文明人,可不是用拳头来解决问题的,但此刻纠结这个毫无意义,黄泉殇既然开口,这一仗是无可避免了。
  早在来此之前,香菱就知道此战难免,如若可以,自己真想接替孙武来打这一战,但在这两人之间,有一种很强烈的气息,让外人无法插手,可以想见,哪怕自己主动请战,孙武也不可能会答应,至于另外一方……自己倘使跳出来,只会让黄泉殇更暴跳如雷吧?以前她就喊过自己是偷腥的母猫了……
  一下分神,香菱忽然惊觉,琉璃塔上空荡荡的,银发少女已经消失,四面一片空旷,却看不见人,尽管是自己闪神,但她能如此轻易从自己眼中不见,身法之奇、速度之快,可能已经超越了自己……
  大武龙族并不以速度见长,黄泉殇露的这一手,让香菱生出了一个不寻常的念头。一直以来,袁晨锋与自己被江湖人视为武学天才,但自己晓得,袁晨锋也清楚,在这看似辉煌的成就之后,除了自虐式的苦练,还包括许多高风险的赌命修行,是自己将那些风险奇高的修业一一克服,这才得到了这一身修为。
  问题来了,黄泉殇的实际年龄,该比自己、袁晨锋更小,她能取得不逊于自己,甚至有可能更胜一筹的武学修为,是因为才情比自己、袁晨锋更高一倍?还是她承担了比自己更高风险的修练?前者太荒唐,后者……即使是后者,愿意赌命去修练,但能做的高风险修业,自己都几乎已经做完了,她要怎样才能后来居上?
  想得出的解释,似乎就只有一个……人体改造!
  制造强化生命体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种,孙武那样的强化方式,是先天基因改造,但楼兰一族同样有后天的改造方法,将血肉取出,脏器、经脉、骨骼逐一代换成强化生物素材,又或是强化合金,就算是什么都不练,先天上也比普通人强上千倍,普通武者要练上半世纪才能成就的易筋洗髓效果,一次移植就通通搞定了。
  天魔曾经问过自己,愿不愿意接受改造,成就大业?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即使在考虑多日后,还是坚持着拒绝的这个答案,因为自己无法回答自己,身体换掉了那么多的部位,可能连脑子都不是单纯血肉,这样的自己还是自己?
  还是个人吗?
  这个至今想起来仍觉得恐怖的问题,看来已经被黄泉殇跨过,她能轻易跨越这道自己迈不过去的线,心理素质实在比自己高得多,甘拜下风,又或者……她并不是自愿接受改造的?那就难怪她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几个念头在脑中一下闪过去,香菱仿佛瞬间明白很多事,刚想开口,一丝奇异感受,令她警兆陡生,从塔顶消失的敌人,不晓得用什么方法,居然已经来到自己身后,并且发动攻击了。
  这一击非但力道雄沉,而且事前全无预兆,香菱察觉到了,也做出了反应格挡,只是仓促间蓄劲不足,再加上顾忌暴露身分,不敢全力出手,更没有把握平安接下这一击。
  然而,这些担忧最终都没有实现,在香菱身边的孙武,同样察觉到黄泉殇的突袭,却不像香菱那样做出反应,他的动作本就不够快,要回身迎敌形同找死,因此他不动,只是将本就不住传向脚下的力量,瞬间往外猛力扩散。
  雄浑内力触物传震,身旁的香菱固然要倒楣,瞬间如遭雷殛,半身痠麻,进行格挡的一击险些递不出去,黄泉殇却也不能幸免,被这股雄浑大力由脚下一震,攻击的速度、力量均被削弱,孙武却在此时有了动作,他仍不回身,只是身体往旁边一晃,仿佛一座大山倒下来似的,将香菱撞推开,让黄泉殇的双拳直接打在他身上。
  要比抗击力,这方面孙武比任何高手都有优势,特别是皇城之战后,孙武获得再一次提升,金钟罩连破数关,已经是第十关的超抗击力,而这一点除了他本人,还没有任何人晓得,黄泉殇的两拳同时打在他背上,海啸狂涛般的强猛拳劲,令他皱起眉头,这两拳的力量不只刚猛霸道,更给着自己一股熟悉感……天子龙拳!
  能够发挥出天子龙拳真实威力的,只有龙血的传人,这一点此刻再次得到证实,孙武心头不禁黯然,但该做的事情可没有停着,金钟罩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挨打功夫,除了极强的抗击力,更有惊人的反震力量,孙武心念一动,两记击在他背心要害的强猛拳劲,全部给弹了回去,还更胜击来之时。
  香菱站在孙武身旁,都感觉到那股反震力量犹如山洪暴发、万马齐奔,强劲之至,完全有可能将出拳之人双臂震断,只是黄泉殇的应变之法也匪夷所思,在反震力量还未传至她手腕,她整个人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一次,黄泉殇是在近距离消失,香菱又刻意留心,一见黄泉殇消失,马上察觉不对,再高速的身法,也不可能在这种近距离之下瞒过自己的眼睛,这已经超越了人体活动的极限,不是高速移动,而是……瞬间移动了!
  香菱被自己的这个发现吓了一跳,因为这已经超越武技修行,属于奇门幻术,甚至法宝技术的范围,绝不是个人苦练能练成的,而接下来的事,更证明了她的想法,消失的黄泉殇转眼间又出现,这次却是现身于孙武的正面,再次一拳打来。
  刚才的天子龙拳没有效果,绝世武功被第十关金钟罩完全挡下,强力回弹,若不是瞬间移动化去反震,手腕已经骨折,输了一招,这次出现在正面,直接一拳就轰过来,孙武反应得及,不再硬挨,同样一拳迎击过去。
  眼看两拳就要对撞,黄泉殇手上金芒一闪,凝聚出某个物体,七彩光华大作,直直往孙武的拳头射来,虽然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可是惊人的能量波动,给着香菱一种奇特的熟悉感,这东西无疑就是一件超级法宝,也只有超级法宝才有这样的能量波动。
  问题是,拥有超级法宝没什么稀奇,拿超级法宝砸人也不是新鲜事,但黄泉殇使用超级法宝的方法,明显有异,她不是忽然从手中取出,倒像是魔术般从手上变化出来。在皇城之战前,大概没几个人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看过天魔决战陆云樵的人,都晓得这一手,并且深深为之震惊。
  魔门无上秘技.百变天魔大法!
  天魔毕生心血所系,可以说是比掌门神功修罗劫还要重要的秘法,居然从黄泉殇手里使出来,香菱感到极度震惊,她一直以为,以天魔的自私个性,只会把这套神功带到坟墓里去,不可能传给任何人,没想到……当年天魔能把这套神功传给西门朱玉,现在当然也能再传给黄泉殇,而这也恰恰证明,黄泉殇在他心中的分量,与西门朱玉相等,天魔将黄泉殇看成了正式传人。
  这个发现已经够让人吃惊了,更意外的是,黄泉殇变化出来的那团金芒,方方正正,虽然肯定是超级法宝,却与自己印象中的几件超级法宝都不符合,心念急转间,一个失落许久的名词浮现眼前,那是大武龙族的三件至宝之一,与赤龙腕、青龙令并列,被称为金龙帝器。
  帝器只是一个名称,到底是什么器械,是令?是符?是兵器?没人知晓,因为此物遗失太久,具体资料早成了一团谜,今天如果不是用上消去法,六件超级法宝的外型特征都与这团金光不合,香菱也不会想到这失落多年的第七件超级法宝。
  而此刻近距离对撞,香菱发现这团金光当中的事物,方方正正,上有符印,似是一枚印玺,换句话说,这也就是大武龙族的传承之印,金龙帝玺!
  印玺素来有令出如山的无上之威,孙武不晓得那么多的典故,不过这件异物袭来,除了给着他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也给着他强大的威胁感,明明只是一团不算大的金光,散发的压迫气息居然比大地神戟还厉害,只是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已不可能停手,唯有对着那个金玺硬撼而去。
  预感果然没有错,这个金玺的威胁极大,而在对撞的一瞬间,孙武更明白了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自己在域外与化身狼司祭的龙葵对战时,她对自己掷出一个名为五色神石的法宝,五色神石掷中自己的痛楚,就与金龙帝玺一样。
  金龙帝玺把超级法宝的特性发挥至极限,不只是穿透真气,是直接将真气驱散,原本高度凝聚在拳头上的真气,对撞瞬间,散得干干净净,虽然只有拳头一处,却让拳头等若在没有任何真气防护的情况下,纯以肉身和敌人对撞。
  光只是如此,这件超级法宝还说不上很有威胁性,但再加上一个「将使用者力量增幅十倍」的异能,这件法宝就很恐怖了,直接增加力量,这种异能一向比什么其他附加属性来得纯粹、直接,不过通常都增加几成、一倍,能直接增幅十倍的法宝,中土连听都没有听过,却正是孙武要面对的东西。
  龙葵的力量增幅十倍,与黄泉殇的力量增幅十倍,完全是两码子事,孙武刹那间感受到的,便是指骨剧痛,五根指骨起码断了三根,这股力量更笔直朝手腕、手臂传去,造成持续伤害。
  痛,绝对是很痛,可是在痛楚的同时,孙武发现这伤害没有预期中大,他更很快找到了理由。从小至今,小殇每次手臂一弯,浑若无骨,一拳打在自己身上,无论自己金钟罩练得多强,被她打一下,总会痛到倒在地上呕吐,从前不能理解,此刻却忽然明白,那是因为她拿自己当素材,练习用百变天魔大法化出金龙帝玺……再怎么说,被一件东西从小打到大,总会练出点抗击力……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即逝,孙武陡然逆运真气,将舍利邪能一次爆发,汹涌能量直传向手臂,金龙帝玺能驱散真气,可是对舍利邪能未必有相同效果,即使能够,那就来拼拼驱散速度和邪能涌来的速度哪个快,哪怕这样做会让拳头伤上加伤,也绝不后退一步!
  坚决的意志,表现在拳威之上,抵住了金龙帝玺的威力,更开始反推回去,受伤的拳头在两股力量激荡下,喷出点点红血,更增添了这一拳的力量。
  「……神经病!」
  「怎样都好,我说了今天要带妳走,就一定要带妳离开这里!」
  不是刻意鼓劲吼出,但少年的大喝声中,确实存在着力量以外的东西,黄泉殇的眼神,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起了细微的变化,紧跟着,她忽然收招,闪电后跃,这次没有用上瞬间移位的本事,只是动作奇快,无法拦截,转眼间她就拉开几十米距离,回到了佛塔之下。
  「死乡巴佬,这么拼命,你是真的想当西门朱玉二世吗?」
  「不管妳说什么,今天我一定要阻止妳!」
  无视拳上伤痛,孙武大叫一声,直追着黄泉殇冲过去。
  「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我一招就摆平你!」
  黄泉殇冷冷道:「像你这样的乡巴佬,三招之内,我若没办法踢你出京师,今天你想怎样就怎样!」
  「一言为定!」
  急冲中的孙武,如获鼓舞,无视伤情,手画了个半圈,已然运上了如来神掌,蓄势待发,想在三招之内分出胜负。
  「不可理喻!」
  黄泉殇嫌烦似的嚷了一声,雪臂轻挥,却不是针对孙武而发,是将目标放在身后的佛塔上,而且也不是发出攻击,倒很像是按下了什么机关,整座佛塔轰然一声,由中段炸开,轰然往下砸来,落点范围正将孙武笼罩在内。
  「少爷小心!」
  整个战斗一开始,香菱就担心孙武落入算计,更觉得黄泉殇不可能老老实实战斗,一看她炸开佛塔,半截佛塔要砸上孙武,香菱的心就提到嗓子口,不假思索,飞身冲了出去。
  给倒塌的佛塔砸中,普通人当然完蛋,但孙武的金钟罩已臻第十关境界,这点冲击力量伤不到他,最怕的就是黄泉殇趁隙出手突袭,那就难说,香菱飙冲出去,正是想要拦截黄泉殇的突袭,至于佛塔倒塌,她虽没有那么强的抗击力,不过从倒塌至砸落地面,这不算太长的时间里,已足够她在这之间冲上几个来回了,所以也毫不担心。
  只是,料想的情形与实际有误差,黄泉殇确实没打算真刀真枪打出胜负,问题是,她的算计也不是趁隙突袭那么老土,香菱身形才刚动,飙入孙武的十米范围内,她就发现自己上当了,黄泉殇的圈套,赫然连自己也包括在其中。
  一个直径二十米的光圈,忽然出现,范围涵盖住整个佛塔前的小院落,直至黄泉殇身前,自己本在光圈范围外,如今却和孙武同在光圈之内,刹那间,土黄色的光圈大亮,自己就看到孙武惊愕的表情,还有远处黄泉殇一副嫌烦的模样,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孙武还多坚持了片刻,他发觉有异之后,鼓动全身力量,护住周身,形成一个隔绝的金钟护罩,企图阻止光圈的作用,这个方法虽然蠢了些,但在佛血舍利的全面推动下,赫然化不可能为可能,金钟气罩阻住了光圈的向内吞噬……几秒钟。
  「……小殇,妳收手吧!」
  「我和你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别再来烦了!」
  只来得及短暂交谈一句,土黄色的光圈终究收缩,将孙武整个吞没掉,他的身影在黄光之内消失,然后,佛塔重重地砸下,轰然巨响声中,漫天烟尘扬起,一地的破瓦碎砖。
  「啧!烦死人的家伙……」
  结束了战斗,黄泉殇摇了摇头,孙武的异常进境,超乎之前估计,差点就收拾不下他,幸好自己预先布妥的转移阵圈奏效,将这两个冲入陷阱的傻蛋,瞬间传送到远方去,可惜这技术耗能巨大,要不然……直接把人扔到域外或海外去,起码可以十天半个月不用烦了,但要是扔到什么荒岛上,这两人回来时直接带着几儿几女,那也是很讨厌的……
  黄泉殇望向皇城内新燃起的几处火头,为了发动这个法阵,把皇城内几座反应炉都一起开动,孙武顽抗的那几秒,让能量耗损飙过头,反应炉看来烧掉了两座,幸亏不是炸掉……其实也无所谓了。
  蓦地,黄泉殇抬起头来,不知名的警兆,让她察觉有人到来,这么近才察觉到,来人可能早就待在旁边,甚至看完了孙武的战斗过程,直至决定现身,这才让自己发现,拥有如此修为的人,当今世上屈指可数,而自己数出来的对象……
  都是一些很要命的人,特别是那一个……
  抬起头,见到一个被七彩豪光包裹的美丽身影,恍若尾羽飘扬的凤凰,翩然自九天降下,雍容华贵的气度,天上若有女神,想必就是这样了。
  「……妳来了。」
  黄泉殇没有明说「我很意外」,但这确实不在她预计内,访客名单之中可没有这一位,照理说,这一位是最不可能跑出来管闲事的,而且……还是这副模样,这真是很要命啊……
  「……传送阵用得不错啊,当初和妳合作开发的时候,可没想到会装在皇宫里。那边的反应炉好像烧了两座,没炸掉总算运气不错,不过……没了反应炉,传送阵还能再发动吗?」
  够资格说出这话的人,当世也只有凤婕一个,这些话说得很淡然,仿佛只是探访亲友,随便问问,但稍一琢磨,就知道里头不怀好意,传送阵如果已经不能用,便无法像打发孙武一样打发她走,换句话说,这一仗……很可能是不死不休了。
  黄泉殇开始头疼了,凤婕非孙武可比,更不能看成是一个傻瓜,她是自己的恩师与半个母亲,自己会的技术她全懂,想要用法宝来取巧得胜,是完全不可能的,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件麻烦事。
  据自己所知,凤婕当年亲身担任母体,施行禁术,对身体伤害极大,器官少了一半,体型臃肿发福,从中土第一美人变成了超级肥婆,但自凤婕在梁山泊上武功大成后,每当她提运功力到巅峰时,肉体随之变化,会短暂变回往昔的旧模样。
  上一次纳兰元蝶攻梁山泊,空中岛屿坠落,就是凤婕出手,那也是她最近一次回复原身,这样的回复,只能维持很短暂的时间,真气一停,体型便打回原形,自己私下研究过,凤婕要长时间回复原身,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她之所以变成肥婆,主因是肉体为了减损伤害,延长性命,所做的自然调适,如果要强行压缩,让身体变回原样,那压缩的不只是体型,还包括生命。
  换句话说,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并且打算动手开战的凤婕,是已经有了觉悟,要赌上性命来停止自己的……
  「……为、为什么连妳都这样……」
  凤婕亲自现身来阻止,意义和孙武跑过来,完全是两码子事,这不光是因为黄泉殇对凤婕见识、思想的评价,远远高于孙武,更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同,打从懂事开始,自己跟着她学艺,接受她的庇护,也在潜移默化中接受她的身教,慢慢养成现在的个性与思想……与始终是两个世界人的孙武不同,她与自己一直是走在同条路上,现在……连她都跑出来阻止自己……
  虽说凤婕只是一个人,但自己心中的亲友本就不多,算算也只她一个,因此看到她站在自己对立面,那感觉……就是众叛亲离了……
  「……其实,妳是个很好的孩子,比外头许多人知道的都好,妳九岁以后,老头子给过妳选择机会,妳选择继续作改造实验,老头子以为妳可能真的疯了,疑神疑鬼好一阵子,可是我很清楚,妳愿意继续担任改造实验体,是想完善人工脏器的技术……」
  黄泉殇的理想不是普渡众生,会去开发医疗技术,不可能是为了贫苦大众,所为的就只是一个人,一个被她视为半个母亲,却因为实行禁术,体内脏器少掉一半,寿命大幅缩减的人,如果可以开发出真正安全的人工器官,就可以救这个人了,为此,黄泉殇选择继续担任实验体,这份心思……没有别人知晓,但凤婕一开始就明白了那孩子的心思……
  「我很感谢妳,谢谢妳把我看得那么重要,愿意为我付出,所以,我更不能让妳留下遗憾,如果妳顺着现在的路走下去,将来肯定有那么一天,妳会为此后悔的。」
  「……以前开发石人的时候,妳说,随便我怎么作都行,要搞大屠杀或大消灭,妳都乐观其成,这些话……妳说过的……」
  「是的,我说过这些话,不只如此,今天妳的思维、妳的个性、妳的作风,过半都是我调教出来的,这确实都是我的责任。」
  凤婕面带歉然,道:「但我今天必须对妳说,当初的话,是我错了,我向妳道歉,更不会放任我的错误延续下去。」


第四章 有客远来.会在他乡
  匪夷所思的事情碰过不少,但孙武在打这一仗之前,确实没想到,自己会碰上瞬间移动这种鸟东西;香菱在看黄泉殇出手时,就发现她已经掌握瞬间移动的技术,只是一时不及细想,也没料到她会准备好瞬间移动的陷阱,以战斗为饵,眨眼间将两人传送出去,扔到远方。
  因此,当孙武与香菱回过神来,看着附近一片长草,树林茂密,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足足愣了几秒,这才明白是中了传送阵之类的陷阱,给人当成垃圾一样扔了出去,至于扔到哪里……
  香菱连忙抬起头,朝四面张望,周围都是农田与山,甚是荒凉,看不见京师的踪影,不由得心中忐忑,暗忖该不会给抛出万里之外,那可就要命了,还好,她对中土山川地形博记在心,稍微定了定神,往四方一看,登时认了出来,此地名为首阳山,位于京师西北方五百里,说远倒也不是很远,至少……不是给扔到十万八千里外……
  「距离京师大概五百里,要回去得要费点手脚了,看起来……一两天之内是回不去的。」
  香菱这么说着,孙武摇头否定,「别说五百里,就算是一千里,我也会再次回去的,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把那只死猴子拖出来。」
  「那就作作看吧,其实您在这方面,确实还有优势,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出来,殇小姐其实不愿意和你动手,否则,以她下手之辣,成千上万人在她手上弹指湮灭,有什么理由在你这里就特别手软,遇战不战,费尽心思将你传送出来呢?」
  「……别说得好像只有我被传送一样,妳还不也是被传送出来了?」
  孙武的话,香菱没有接,笑而不答,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不过是托了他的福,否则,虽然自己与黄泉殇也有点交情,但如果只有自己被她传送,九成是分段传送出来,更百分百不负责拼接的。
  回京师再战,势在必行,两人都不是千里眼,也不可能知道在他们被传送离开后,凤婕现身,与黄泉殇爆发激战,严重破坏皇城。不知道这些的两人,当务之急除了离开,就是要先处理孙武的手伤。
  断了三根指骨,痛是一定痛的,但对于早就习惯各种肉体伤害的孙武,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他接受了香菱的包扎,跟着便和香菱一起找路离开。空山寂寂,连农夫也没看到,两人沿着小路往前走,最初孙武还有些焦躁,但随着时间过去,他也慢慢镇定下来。
  「我们运气算很不错了,只被送出几百里,幸亏她是说三招之内轰我们出京师,倘使她是说三招内轰我们回老家,现在我们可就不晓得会在哪里了。」
  香菱苦笑说话,相信这只是因为黄泉殇力有未逮,不然假使黄泉殇真有那个技术,应该会把两人直接扔到域外,或是扔到梁山泊遗迹里,起码几十天内回不来,得个清净,而不是简单扔个几百里就了事。
  孙武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可是走上几步,他脚下忽然一顿,一脸惊愕,向香菱问道:「妳确定,我们真的只被扔出几百里?我是说……妳确定我们真的没有被扔到域外?」
  这个问题非常怪异,香菱肯定孙武不是没事乱问,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他这么问的理由,因为一阵极轻,却又极快的脚步声,迅速由远而近,听起来是有高手朝这边靠近。穷山僻壤,忽然跑出高手来,这实在不像是巧合,很有可能是敌人的连环计,但真正让香菱吃惊的,是她也觉得这阵脚步声很熟悉,这名高手肯定是自己认识的人。
  风吹叶动,一道人影从树林中高速飙出,看那形势,本来是要冲出来动手的,仓促间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惊,来人半空翻了个筋斗,消去冲势,继而稳稳落地。
  「怎么会是你们?你们跑来这里做什么?荒山野岭,别告诉我你们是来野餐的,你们……该不会是来偷情的吧?」
  「任大王子,你问这句话很奇怪吧?你不是人在域外吗?什么时候回到中土来的?」
  令香菱、孙武都为之惊愕的这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理应身在域外的任徜徉,身为苦茶大师弟子的他,在龟兹认祖归宗后,就待在龟兹,协助父亲打理家业,重建龟兹,孙武与之作别时,彼此还互叹不知何时才有再见之日,没想到前后不足两个月时间,又在中土碰头了。
  「可不是我讲话不算话啊,是世界太小了,不过……我也不是一个人跑来的,横竖大家都碰头了,就一起出来见见吧。」
  任徜徉确实不是独自来中土的,身为龟兹王子的他,又易容回中土人的黑发相貌,毕竟以域外人的模样,在中土大摇大摆活动,问题不小,更别说携带护卫队随行了,与他同行的并非护卫,而是两名孙武的旧识。
  「小月公主?还有……妃小姐?」
  看见这拓拔小月与妃怜袖两大美人,孙武喜形于色,把刚刚受的伤都忘记了,特别是妃怜袖,孙武还记得,离开域外时,妃怜袖因为得知真相、丧父的打击,整个人浑浑噩噩,仿佛化成了一具空壳,不管周围的人怎样劝解,也是没用,她陷入很深的自闭状态,还是虚江子作出担保,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个侄女,自己才不得不离开。
  料想不到,短短时间内再见面,妃怜袖已经回复,气色虽然还有些萎靡,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极度自闭的状态,这着实让孙武感到欣喜。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
  妃怜袖侧过头,笑了一笑,「虽然还不能说没事,但我已经好多了,总不能一直让身边的人为我担忧,伯父他也告诉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该去作……」
  父母双亡,所遗留下来的东西,不但有河洛剑派,更有白虎之血,虚江子劝妃怜袖可以择一寻找归属感,一个人的身分、责任,有先天归属,也可以后天选择,她大可以继承其一,作为往后人生的目标。
  光只是劝告,作用有限,但妃怜袖同意这个建议,并且携带河图在身,回归中土,目的是前往河洛本部,看看不周山上的情况,或是协助重整河洛剑派,或是将河图归还,这些都是等亲眼看过之后才能决定的。
  怀璧其罪,虚江子自然不会让妃怜袖孤身上路,派了任徜徉同行保护,妃怜袖拒绝了几次,虚江子一家始终坚持,妃怜袖便只得接受,本来也就是这样两人同行,低调上路,但行至边境,皇城之战有了结果,太过出人意料的结局,惊动了整个域外,虚江子派遣拓拔小月,一路快马加鞭,追上两人,传达新的委托。
  「……短短时间之内,中土实在发生太多事了,我家的老爹老妈,死都不相信天魔真的挂点了,我老妈一口咬定,这绝对是天魔诈死的阴谋……」
  任徜徉耸耸肩,道:「不过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我想……天魔老头确实是挂点了。」
  早在来此之前,虚江子、姗拉朵便将天魔与孙武的关系,告知一双儿女,所以任徜徉在说这话的时候,始终盯着孙武在看,见他表情除了哀伤,倒没有什么过于激动的样子,着实松了口气。
  「那么……孙兄弟,你后头有什么打算?」
  「这个……我要赶回京师,后头恐怕还有得忙了。」
  任徜徉、拓拔小月一路上赶来,透过慈航静殿的情报管道,对中土所发生的大小事了然于胸,黄泉殇将即女帝位、两大超级兵器疯狂破坏,这些事他们当然知晓,一听孙武说要赶去京师,登时心中有数,拓拔小月忍不住问道:「登基的那一位当真是……是……」
  小殇变成黄泉殇,足足有十岁以上的年纪差,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觉得此事难以置信,不过在她的身上,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假如她可以随意改变肉体年龄,连一开始小女孩的外型都不是她真实年纪,那这些变化都很合理了。
  孙武点了点头,当是确认,表情很复杂,也不晓得该怎么解释,任徜徉倒是很能理解,拍了拍他肩膀,道:「兄弟,人生不如意事,总之是十有八九,常常有鸟事会发生的,这也不是你的责任,你……甚至算不上她监护人呢,她乱七八糟,关你啥事?打起精神来吧。」
  眼看这些安慰没什么效果,拓拔小月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既然你要去京师,不如与我们同行吧,我们也是要朝那个方向走,只不过不是进入京师,是到外围去。」
  听拓拔小月这样说,香菱立刻觉得奇怪,任徜徉兄妹既然要护送妃怜袖上不周山,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京城来?若是来得早些,还有可能是冲着皇城之战,又或是域外异族要到中土帝都去搞恐怖活动,但现在……这些事情都不太可能,况且,这三人为了不引人注目,不走大路官道,这可以理解,可是此地偏僻得如此厉害,似乎没什么理由会走到这里来吧?
  任徜徉两手一摊,笑道:「嘿嘿,本来是很单纯的,我们送自家亲戚上不周山,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手的,但因为中土变得太快,事情又多,现在就多了个任务,担任密使,要去找人签密约……」
  「密约?」
  香菱心念急转,够资格让龟兹有兴趣的合作对象,中土屈指可数,如果主事者是姗拉朵,那也就罢了,虚江子沉稳持重,想来不会有兴趣和黄泉殇打交道,所以任徜徉他们此行要找的对象该是……
  「你们要去同盟会?见袁晨锋?」
  「就是这么回事,和聪明人讲话真是省麻烦啊。」
  任徜徉拍了拍手,将情况作了说明。虚江子不愧是龟兹之王,骤闻天魔死讯,他马上意识到此事不单纯,袁晨锋必是其中关键人物,只不过,天魔既死,真相对龟兹而言意义不大,反倒是天魔死后的中土情势变化,与域外息息相关。
  皇城之战前,袁晨锋亲至域外,与虚江子当面谈过能量供给的合作计画,双方相谈甚欢,虚江子便让任徜徉兄妹以确认后续为名,到中土看看袁晨锋、同盟会的情形,名义上是议定新约,主要目的就是看看实际情况。
  袁晨锋现在是中土最受瞩目的人物,行踪本来相当保密,但与域外的关系被他视为大事,任徜徉一连络同盟会,袁晨锋便立刻有了回应,表示自己正在京师外围,给了大概位置,在那边等候任徜徉一行人的到来。
  「这位袁兄之前是谦谦君子一个,超级人生胜利组的,中土王权落在这样的人手里,当然是很好啦,但越接近权力,人也越有可能起变化,我们就是来看看他有没有露出什么狰狞真面目的。」
  任徜徉耸耸肩,道:「能量结晶的供给合约,只是一个藉口,虽然他的石人和要塞,被你家的丫头半路打劫了,但他总不会连能量结晶都不要了吧?你反正要去京师,干脆与我们同行,万一那位君子老兄真的露出狰狞面目,最起码,有你这个硬手在,我们大有本钱杀出重围啊。」
  香菱看了孙武一眼,任徜徉并不晓得之前孙武失控,疯狂攻击袁晨锋一事,袁晨锋之所以最近行踪保密,很大的一个理由,就是为了怕孙武找上门去寻仇,现在袁晨锋的消息送上门来,孙武要去找他晦气是不打紧,怕就怕他又发狂了,到时候哪怕这里的人并肩齐上……肯定是压制不住他。
  「我想……我想……」
  香菱苦笑道:「安全起见,要不要先连络一下苦茶大师?如果有慈航静殿的支持,我相信此行会……平安得多,最好……是苦茶大师能亲自来一趟。」
  任徜徉等人此行并非为了挑衅生事,所谓安全顾虑只是嘴上说说,听香菱不但认了真,还要请慈航静殿支持,不由得大感奇怪,却又哪里知道香菱的苦处。
  「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孙武忽然出声,表示同行意愿,香菱偷瞥一眼,发现他的呼吸渐转急促,眼睛也有些发红,心情失去平静,暗叫糟糕,正想要做点什么,一声清亮乐音,犹如银瓶乍破,清脆澄澈,直送入耳,提神动魄,让人为之一醒,精神大振,孙武也一下子清醒过来,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
  能发这一记音剑的人,当然是妃怜袖,她之前发动音剑,还要拔下发丝作为振动工具,刚才一记音剑凭空而发,只是一下弹指,音色澄净,直透神魂,效果远胜之前,看来此次复出,修为又有大进。
  「不是我个人的能力,只是将河图归并入体后,原有的力量获得增强而已,不值一提。」
  妃怜袖缓缓说着,伸手取下了脸上的护目罩,露出的面孔不但绝美,那双灿如星辰的明眸,更仿佛能勾人魂魄一般,孙武与之一接触,短暂失神,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好些了吗?」
  「……嗯,好……好了,我没事了。」
  孙武定了定神,先前他曾看过妃怜袖的眼睛,却不曾出现这种现象,想来应该是她新近完成的本事,或者,是将原本闭目修练的瞳术提升,获得突破,这才能轻易影响到自己。
  妃怜袖将护目罩重新戴回脸上,微笑道:「不管如何,都请你镇定下来,冲动、愤怒不但无法成事,通常都只会坏你的事。」
  「妳……现在的妳还要继续戴这个修练吗?」
  「其实不用,吸纳河图入体后,在很多方面补全了五蕴龙珠的缺憾,瞳术的修练已经大成,也不必长期闭眼积蓄能量,只是……」
  妃怜袖歉然一笑,「戴着这个已经习惯了,要用眼睛看人反而……有些不太适应,所以……」
  说得明白一些,就是会不好意思了,孙武闻言莞尔,总觉得……走出阴霾的妃怜袖,似乎比从前更有人味了。
  一场虚惊,化为无形,两路人合在一处,同行上路,袁晨锋所在的位置,位于京师外围三百里处,是一个小型市镇,人口不多,官道也不经过,从这里却是一翻过山就能到,任徜徉等人选择这条路是理所当然,在这里碰上孙武则是意外,香菱对此也感到好奇。
  黄泉殇发动瞬间转移,把两人扔到这处荒山来,是随机乱扔的吗?还是指定目标?如果是指定……那也就表示,黄泉殇知道袁晨锋的藏匿处,甚至还可能晓得任徜徉一行人正往这赶来,她把人扔到这里,是想将孙武的目标转至袁晨锋身上,好晚点回去打扰她?如果真是如此,这一着嫁祸的主意还真是高明,至于她怎么找出袁晨锋的位置,那倒不是问题。
  现在所有人都认定,黄泉殇与袁晨锋私下勾结,哪怕朝廷密探找不到袁晨锋,黄泉殇直接找合作伙伴说话,双方联络时,总会露出蛛丝马迹,黄泉殇趁机把人给挖出来,没什么好奇怪的,要怪……就只怪袁晨锋与虎谋皮,找了这么一个合作伙伴吧?不过,这也无奈,换作是自己,被黄泉殇找上门来要求合作,应该也很难拒绝……
  一行五人的脚程均快,妃怜袖虽然慢了些,但靠着香菱、拓拔小月提携,也完全跟得上,孙武、任徜徉在前开辟路径,把障碍物全部清除,方便通行,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五人就已经从大山中穿出,目标市镇清楚在望。
  这个小镇已经被同盟会完全控制起来,里头全都是同盟会的战斗员,他们抵达时,几拨小队正从镇内出来,行色匆匆,分好几个不同方向赶往各地,看他们的模样,不像是要去战斗,倒很像是信使,要去什么地方传信,虽说现在的远程通信技术已经成熟,但还是有些东西不能靠无线通讯,否则……任徜徉等人也不用亲自跑中土一趟了。
  听手下传报说任徜徉一行人到了的袁晨锋,第一时间赶了出来,看到任徜徉、妃怜袖、拓拔小月,固然是礼遇有加,可是当孙武也站了出来,袁晨锋的笑容就僵在脸上,这绝对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还是超大号的,一时间双方气氛异常尴尬,孙武默不作声,袁晨锋则愣在那里,诡异的感觉,任谁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了?」
  任徜徉道:「你们两个是旧识,交情也好,听说往皇城的路上,你们还一起习武,让人好羡慕啊,分别重逢,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快说啊,我们在旁听着,不会碍事的。」
  孙武身上散发出的敌意,就算是呆子也能看出他来意不善,再听任徜徉这么一说,袁晨锋手下之人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就连袁晨锋都开了口,「任兄,我可以将你的态度,看成是阿古布拉王与龟兹全体的意志吗?」
  龟兹使者带了一个要命的刺客来造访,这和龟兹意图刺杀袁晨锋本人没有两样,袁晨锋的这句质问,分量可以说相当沉重,但任徜徉何许人也,当初在慈航静殿,他就是首席麻烦人物,谁也拿他没有办法,袁晨锋的几句质疑、威吓,如果能够吓倒他,那才是怪事。
  「哈哈哈,哪的话?我们只是路上遇见袁兄的旧识,听说他也要找你,就顺便带他来见你,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不过是好意,绝对没有半点坏心眼,袁兄嫌我们多事吗?哈哈,不要紧,我们退开便是,退开便是……」
  任徜徉大笑着,拉扯妃怜袖、拓拔小月后退,看起来好像是为了避免纠纷,维持局外人立场,其实就是像地痞流氓打架时一样,拉人退开,让出场地,方便动手的人打个痛快。
  妃怜袖跟着任徜徉让到一旁,香菱则是站在孙武身后,摆出了一副共进退的姿态,与此同时,袁晨锋的忠心部属也站出护主,没等他开口,主动跑到他前头,将他护住,手上兵器纷纷出鞘,剑拔弩张的势态,一触即发。
  袁晨锋再看了一次现场情势,迅速作出判断。以任徜徉为首的龟兹人马,似乎打定主意做壁上观,但考虑到他们与孙武的关系,一旦孙武有什么事,他们应该还是会跳下来帮忙的;香菱的立场很清楚,也不用多言:至于最重要的当事人孙武,他从来就不是那种爱装沉默、充气势的人,之所以到现在都还没动手,想必是因为心中也有些挣扎不下的东西吧?
  两拨敌人都不好应付,但也仍应付得了,最麻烦的反倒是自己心态,说到底,自己实在不想和和这个人为敌啊……
  忽然间,袁晨锋再次感到那股倦意涌上心头,自从天魔死后,自己一再感觉到疲倦,特别是在不久前那个奇怪的梦境之后……
  「大家住手吧!」
  退无可退,就只能挺身而出,作为一个称职而优秀的领导人,袁晨锋不会让属下为自己白白牺牲,特别是这种可以避免的牺牲。
  「我本来希望能和平解决问题,但既然无可避免,就趁着今天来把事情处理吧。」
  袁晨锋往前走上两步,道:「孙兄弟,无论你想作什么,就放手作吧,是我该担起的责任,我就在这里扛着,不逃也不躲。」
  此言一出,一堆忠心的手下想冲上来阻拦,却被袁晨锋发怒斥退,「全部退下!同盟会既是由我发号施令,你们难道要抗命吗?这是我与孙兄弟之间的事,除非恩师出面,否则容不得其他人干涉!一切由我们自行处理,无论生死!」
  这些同盟会的年轻干部,由袁晨锋一手栽培拔擢,对他的忠诚心极高,更将理想、梦想都寄托在他身上,哪容得主子犯险?但看袁晨锋的脸色,前所未有地严峻,如果再不让开,恐怕不等孙武动手,他就要先拔剑砍人,这才不得不退至一旁。
  「可以了,孙兄弟,不管你要怎么作,放手作吧!」
  袁晨锋的这番动作,确实影响到孙武,袁晨锋现在是关乎天下安定的人物,若他有什么闪失,中土的战乱势必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比之前更糟,因为随着武沧澜倒下,大武王朝已无法再维持正常运作,未来不管是黄泉殇继位掌权,或是分裂成多个中小王国,与同样分裂的同盟会势力混战,带给中土人民的……都是人间地狱。
  为了私仇而害天下,到底对不对?天魔生前为祸中土,袁晨锋为了中土除害,将天魔诛杀,从道理上来说,一点错也没有,自己到底该不该为了私仇找他算帐?
  这些问题,多日以来始终困扰着孙武,而在这一瞬间,他有了决定。抬起头来,凝视着袁晨锋,少年缓缓道:「我想问你一句,老爹他……你真的非要杀他不可吗?」
  「天魔作恶多端,为他所害的人不计其数,而且直至他死前,他也没有去恶从善的打算,如果放着他继续作恶,受害的人只会更多,这么作是势在必行,虽然对你很抱歉,但我并不后悔。」
  「你杀老爹,完全是为了天下大义?里头就没有私仇,没有你个人成分?」
  「这就不好说了,天魔仇家那么多,半个武林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牵扯到,我与他有私仇,也不足为奇吧,而且……这个也不用向你交代。」
  「……好!」
  孙武看了袁晨锋一眼,拱手行了一个礼,道:「你为天下人除大害,于理有据,我无话可说,该敬你一声侠义,但老爹他养我教我,不管他有什么背后用意,他的养育之恩是事实,今天他被你杀了,我若默不作声……枉为人!」
  「为了你个人私仇,你要为天下之敌报仇?」
  「……我也不只一次这样问过自己,不过跟你们走近的这段时间,让我学习到一个很重要的经验,这个世上还真是没有单纯的天下公利,再漂亮的大义名分后头,也有见不得人的利益算计,所以,我也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孙武道:「今天,我站在这里,要替老爹算这笔帐!」


第五章 还君仁义.再约三式
  看着少年执着的眼神,袁晨锋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对孙武的单纯个性颇有所知,如果天魔死后,要为天魔报仇的人很多,以孙武的个性,很有可能就放下仇恨,当个局外人,毕竟这少年的个性,不是那种情感激昂愤慨的类型。
  但孙武的个性中,有另一点同样要人命的地方,就是他的责任感,他此刻找上门来算帐,与其说是复仇,倒不如说是他愧对天魔的养育之恩,眼看着天魔身亡,全天下人只有庆祝天魔死得好的,没有一个难过哀伤的,他这才不得不找上门来,讨一个交代……唉,早知如此,干脆让同盟会替天魔办一个风光的大丧礼好了,但这么一来,自己的立场与苦楚,又有谁来体谅呢?
  「老爹确实干了很多坏事,可能也真的害到你,你既报私仇,又为天下除害,没有任何不对,我找你算帐,是我自己于理有亏,不过,既然冤冤相报是主流,你可以找他报仇,我也可以找你报仇。」
  仿佛有意对自己宣誓,坚定信念,孙武一口气说出这些话,说完之后,他呼出一口气,道:「袁兄,我敬你侠义,众望所归,今天我会作出退让……」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任徜徉已经鼓躁起来,「喂,小子你别那么老土,都什么时代了,寻仇还要让招?这种事听都没听过,你打算怎么让招?让他三招还是三十招?干脆足足让他三百招好了,任由他打不还手,反正金钟罩你最在行!」
  这些话固然是嘲讽,但听在耳里,让人有点分不出任徜徉究竟是来支持孙武?或者只是单纯想来看戏的?因此,这次除了同盟会干部,连拓拔小月、香菱都猛瞪着他。
  能够稳坐领导人的位置,袁晨锋的武功自是不弱,只是没办法和那几位绝顶高手相比而已,一般情形下,只有他对人让招,从没有人要对他让招的,更别说还是一个年纪小他多岁的少年,这情况实在很惹人发笑,只是没有人笑得出来。
  最清楚孙武功力进境的香菱,对此信心十足,若以孙武闯皇宫时候的力量,配合金钟罩第十关,莫说是让三十招,就算真的站在那边,任袁晨锋打上三百招不还手,多半也没有问题,所虑者……袁晨锋既然能杀掉天魔,应该是有什么压箱密技,别一不小心中了暗算,为他所趁就好了。
  「说真的,你愿意让招,这个人情确实不小,我很感谢……」
  出奇的,袁晨锋似乎没有什么斗志,苦笑道:「不过,你让招,我也没有多少胜算,若你当真想让我占些便宜,那我有个提案,我们以三招为限,三招之内,我若不死,你我恩怨一笔勾消,凡是和你有关的人,都不能以这为由再找上门。」
  此言一出,同盟会一方众皆哗然,堂堂同盟会的未来之主,开出这种自灭威风的条件,成何体统?对手不是武沧澜或天魔,只是一个后生小子而已,难道接他三招,也要袁晨锋豁尽全力吗?然而,想到孙武至今仍挂着慈航静殿掌门的头衔,还有他的赫赫战绩,众人又觉得这也合理。
  香菱倒是有些紧张,袁晨锋的条件,特别是最后指名孙武这边的所有人,不得再来复仇,其目的似乎是在针对自己与凤婕,难道……自己的伪装已被他看破了?
  身为当事人的孙武,没有旁人想得那么多,他只觉得有点奇妙,早先黄泉殇开的条件,也是三招之内了结一切,只不过她忽然使诈,中途用诡计把人扔走,想不到现在又是一场三招之约,冥冥中或许真有命运在主宰……
  「好!我答应你了。」
  孙武允诺,毕竟在他想来,除了自己,也不会有人替老爹来讨公道,如果还有那样的人,自己今天可能也就不会在这里了。一言既定,孙武也就不再客气,微微运劲,气走全身,周遭气流受牵引成风,扯得众人衣衫微动。
  「袁兄,我最后提醒你一次,我已作让步,就不会留手,接下来的三招,我会全力出手,这是我对老爹与对你的尊重,假如你接不下来,那……你就去死吧!」
  孙武内敛的个性,让他很难说出这样的挑衅话语,然而,这次他不但把话说出口,实际行动更是直接,话才出口,人已经飙冲出去,直射袁晨锋。
  此时,驻守此地的同盟会高手均已赶到,本来有人打算,不管袁晨锋意愿如何,一见他遇险便立刻冲上去,但孙武这一下实在太快,素来不以速度见长的他,刻意将所有力量凝运至脚上,一下爆发,沙尘冲天飙起,地面裂陷成坑,而他本人则在眨眼间如箭离弦,高速射向袁晨锋。
  不得不说,孙武的第一招,还是留了些许余地,这是他八成力量的一击,而且没有运上神掌或凤凰七绝,仅是单纯贯以金钟劲,全身闪烁金芒,犹如一尊铜人,冲到袁晨锋的面前,一拳直直轰了出去。
  袁晨锋变了脸色,本想以五绝神剑硬拼一记的他,这时才发现估算有误,皇城之战后短短不足十日,孙武的力量赫然大进,光只是这一击的力量,已不在武沧澜、陆云樵等绝世强人之下,自己绝没有可能接得下来。
  只是,如果束手待毙,那就不配成为当今天下风云人物了,性命攸关之际,袁晨锋赫然也能回赠孙武一点惊喜,面对这一击,他屈指出拳,同样一拳迎击向孙武的拳头。
  这一拳,似拳却又非拳,拳上剑气横溢,锐不可当,竟然是陆云樵五绝神剑的最高境界,五绝拳剑!
  皇城之战前,陆云樵为防不测,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五绝拳剑因为过于高深,他还留下笔记心得给袁晨锋,比普通秘笈更管用,原本是让袁晨锋循序渐进,待五绝神剑大成之后,自然能练成这至高境界,无奈此刻命悬一线,就算是囫囵吞枣也好,袁晨锋拼尽全力,强使五绝拳剑!
  五彩光华流动,剑芒四射的一拳,看起来威不可挡,比陆云樵亲自施展还要灿烂几分,逼得人无法正视,对面的金芒也相形见绌,让人忍不住想要叫好,可是袁晨锋自己清楚,如此璀璨的剑华,是因为自己尚无法驾驭五极剑气,五种不同属性的剑气,相互排斥,这才激发灿然剑华,要不然,真正的五极归一之剑,应该是平实无华的。
  强使五绝拳剑,其威力毕竟无法与完全境界相比,话虽如此,神技仍旧是神技,袁晨锋的力量透过拳剑,高度集中,瞬间被拉升到一个超越平时的高点,与孙武的金钟重拳对撼,轰然巨响声中,爆发出夺目强光,没有人看得清楚光团内的事物,而汹涌气浪更直迫而来,传扫八方。
  同盟会的那些高手,在气浪奔腾下,没有一个能站稳不动,或是身体摇晃,或是后退一步到数步,个个心下骇然,这才明白袁晨锋并非谦让,孙武的力量确实已经到了那种高度,足以与一皇三宗互争高下的绝顶境界。
  紧跟着,袁晨锋从光团中被轰飞出来,血洒长空,断线风筝般远飞坠地,五绝拳剑的护持,让他能在这一击之下保住性命,却也身受重创,多条经脉给震断,骨头碎裂,还没摔在地上,内外出血便一起狂喷。
  「少主!」
  「少盟主!」
  「代理主席!」
  多种不同的职称,瞬间一起被喊了出来,所有同盟会的高手,都知道袁晨锋是铁了心要独力打这一仗,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所以他们也不浪费时间说话,眼见袁晨锋一招败退,纷纷抢上,想要挡在袁晨锋的前头护卫。
  只是,他们的想法,孙武一早便已料到,所以当袁晨锋被重创击退,孙武再次发动那种爆炸性的冲锋身法,直冲追去,夹带强猛气流,人未至,这股飙风已将所有试图拦路的人全部扫开。
  「袁兄!第二招来了!」
  第一招,只是普通的金钟拳,第二招已提升到九成半力量,而在使用的武技上,若要强发五绝拳剑,孙武自问也能做到,但要在陆云樵不在场的情形下,使用他的亲传武技,去杀他指定的继承人,这种事……孙武实在干不出来,因此,孙武决定使用另一门强绝武技。
  瞬息间,孙武身形一下模糊,在场的人都觉眼前一花,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少年化一为七,分裂成七个不同位置、不同动作,却有相同轮廓的身影,将袁晨锋包围在中心,七道身影同一时间发动攻击。
  凤凰七绝.凤踪瞬动!
  楼兰一族的皇族武学,透过凤凰夫人,早已名动天下,无人不知,而此刻少年非但使出最高的分身限数,以一化七,更在完成分身的同时,发生了奇异变化,整整齐齐的短发,一下子生长延长,披发直至小腿,身上气势更前所未有地高涨,带有一股狰狞的凶兽气息,掀起滔天气浪,汹涌卷来,要将中心的袁晨锋一口吞掉。
  别人不了解状况,香菱却是最清楚也不过,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凤凰七绝。如果孙武使的是其他武技,可能还不会有什么影响,偏偏他使了楼兰凤族的武技,又是以全力发出,在出招同时,更刺激本身血脉进一步活化,肉体发生异变,力量更往上进一步攀升。
  知道所有内情,香菱一方面担忧孙武发狂失控,一方面也准备看袁晨锋完蛋,孙武这一击再次突破极限,已伤的袁晨锋没有可能接下,除非有陆云樵那级数的高手躲在旁边,现身相救,否则……袁晨锋是死定了。
  这是香菱的想法,而急攻中的孙武,却又有另一番不同感受。血脉异变,他不是没有感觉,虽然没察觉到头发变长,却觉得心跳奇速,喘不过气来,一股杀念更直涌心头,让自己想要放手大杀,不光干掉袁晨锋,还要宰光在这里的所有人,恍惚中,五指似也发生变化,指尖好像化为利爪……
  孙武心中一懔,之前受佛血舍利邪能所苦时,各种走火入魔的幻象,他可是经验十足,现在看见肉体生变,不论是真是假,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收摄心神,断除妄念,把真气的运转速度降下,如此一来,虽然种种异象迅速平复,但他即将要轰出手的杀着也受影响,力量减弱。
  些许的破绽,在绝顶强者的对战中,可能是致命危机,但以双方的力量差距,孙武相信这不是什么问题,然而,袁晨锋那边却忽然生出一股强大而诡异气息……足以对抗凤凰七绝的气息。
  袁晨锋所会的最强绝学,应该是五绝神剑,刚刚他拼命强发五绝拳剑,是他武技方面的最高成就,于情于理,他没有可能使出比那更强的武技、力量,但在孙武七道身影的夹攻下,他双手一错,身上陡然发出一股邪异气势,不属正道,极强的杀戮气息,瞬间让所有在场之人同感战栗,紧跟着,强大力量便自袁晨锋身上涌现。
  一左一右,袁晨锋的双掌荡出不同气劲,火阳冰阴,气流汹涌如浪,所过之处,地面焚烧起火、凝霜结冰,一浪一浪的澎湃气劲,蕴含着极强的杀念,仿佛源自地狱,更是使人不由自主地发寒。
  不明真相的人,只会懔于这一式猛招的威力,但曾经亲身体验过这套武学的任徜徉、香菱,却同时色变,难以置信曾带给众人多次恶梦的这套魔门绝学,竟然从袁晨锋的手上使出来。
  修罗劫.寒冰劫狱!
  修罗劫.火海劫狱!
  同时运使两式修罗劫,袁晨锋的资质之高、体魄之强,已不输给一皇三宗多少,所欠者只是修为累积而已,这两式修罗劫在他手中,尽管使得有些勉强,却比刚才的五绝拳剑流畅得多,显见苦练之功,绝非仓促运成。
  两式修罗劫已然强横,但在七道孙武身影将要攻到的前一刻,袁晨锋双掌画个小小的半圆,跟着便回击自身,这一手形同自戕,周围观者都忍不住惊叫出声,然而,下一刻,当孙武的重掌打在袁晨锋身上,却碰上了极其强悍的反震。
  冰火破体邪刃!
  那并不是普通的气劲反震,背道而驰的冰火两极之力,以五绝神剑的法门释放,化作数百道冰火剑气,自袁晨锋体内爆射而出,冰火两极的剧烈排斥,令这一击激发出超越本身的强绝杀伤力,与七道火影对撞在一起,刹时间,强光再次铺天盖地放射。
  这一次,不只是让人睁不开眼,两强对拼的气劲,四散放射,任徜徉、妃怜袖、香菱都不得不出手自保,另一边的同盟会高手,也纷纷出手挡架,却仍是有不少倒楣的家伙被余劲波及,一时间,闷哼连响,多人受创倒下。
  强光尚未完全消敛,一个人影从强光中飞射出来,却不是袁晨锋,而是孙武,袁晨锋被凤踪瞬动的七分身围在中央打,只可能被打碎,被打飞出来却是没机会了。
  当强光完全消失,同盟会一方看见袁晨锋的身影,发现他仍有命站着,还在大口喘气,无不心中大喜,以为刚才的一招,双方势均力敌,但再定睛一看,飞退出去的孙武,身上毫发无伤,落地时神闲气定,什么影响也没有,反观袁晨锋,他大口喘气,伤势恶化严重,白衣早给鲜血染红,看上去全身皆伤,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甚至还不敢有动作,怕只要一动,就会倒下去。
  对孙武而言,此刻的感觉,堪称是非常奇妙的体验,从以前到现在,自己在战斗中被人轰飞出去、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这种经验真是多到没法数了,「沙包好人」的无奈绰号,就是这么来的,怎么今天居然转了立场,轮到自己把别人打得体无完肤了?想想还真是觉得很讽刺……
  不过,比起这个,眼前无疑有更重要的问题需处理,自己再怎么眼拙,也能认得出来,袁晨锋刚刚挡自己一招的武技,正是修罗劫。堂堂同盟会少主,为何会使魔门的一品密技?这个轮不到自己来关心,自己也没资格代表陆云樵出来说什么,但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如果老爹的死与这有关,那么无论如何,自己也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孙武这样想着,却很快发现一件奇事,跟着,任徜徉、香菱等人也都发现了,修罗劫虽然是魔门秘传,不过也没有秘密到那种程度,同盟会在场的高手中,不乏见多识广之辈,没可能认不出修罗劫来,但此刻他们面无表情,居然没有半个人跳出来质疑,实在很诡异。
  「喂!你们全都瞎了不成?他刚刚使了什么东西,你们全都是白内障,看不见吗?」
  任徜徉忍耐不住,主动跳了出来,身为不速之客,他可以说是将管闲事的任务发挥到极致了。
  「虽然他刚才变招变得很妙,老子我也不得不说个服字,甘拜下风,但不管怎么变招,本质是不变的,除非你们一个个都瞎眼了,否则怎么会认不出,他使的就是魔门修罗劫?你们未来的主子,使用魔门的外道武学,你们就这痴呆反应?全都吓傻啦!」
  任徜徉跳出来厉声质问,用词非常不给人面子,照理说,同盟会的这些人无论是被激怒,或是对袁晨锋动手,甚至是反过来想要封外人的口,都不足为奇,但他们相互看了看,面上有无奈、有悲伤、有惋惜,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却始终不曾有意外表情。
  这个意外,让任徜徉、香菱都感到不妙,觉得自己可能意外掉进一个大阴谋、大陷阱里头了,还好,一个声音在这时候及时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孙、孙兄弟,还有一招……请……请你动手吧……」
  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袁晨锋好不容易才把这些话挤出来,满身染血、摇摇晃晃的他,看起来凄惨到极点,但即使这样,他脸上却仍挂着一抹微笑,仿佛身上所受着的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你们很好奇,我为何会使修罗劫?是否与魔门有勾结?他们又为何没反应?是不是他们也与我一起勾结了吧?这些问题……如果我接下你第三招仍不死,我就告诉你;如果我接不下……呵呵,你就问他们吧。」
  袁晨锋的语气,没有痛意、没有恨意,甚至也没什么敌意,这让孙武迷惘起来,他想像不出袁晨锋的确切心态,也不晓得袁晨锋为何能如此淡然,更不知道这会否是某种计谋,但既然袁晨锋已经把态度摆出来,自己也就只能接下了。
  孙武慢慢举起了手,带着一分坚决,更形成一股气势,之前两招,他分别使用金钟劲和凤凰七绝,袁晨锋能支撑到第三招,多少让他有点意外,但既然到了第三招上,自己能用的招数,也就只有最拿手的神掌了。
  「佛问迦蓝」自己使得不顺,「金顶佛灯」太偏技巧性,经过考虑,孙武提气运劲,脚下被封冻住的土地裂开,四周地面开始缓缓隆起,像是有土龙在底下翻滚乱钻,正是佛动山河的前兆。
  「袁兄,这一式……看你的运气了。」
  孙武凝劲要发掌,忽然察觉袁晨锋身上传来一股特异波动,这股波动自己已非常熟悉,比起修罗劫、百变天魔大法,这个见鬼东西更让自己惊异不已。
  「……阿鼻血?」
  感到吃惊的不只是孙武,有份目睹皇城之战,非常清楚阿鼻血危险性与强大的香菱,惊愕得快跳起来,现在是什么世道?为何走到哪里都碰着阿鼻血?这超级邪物在搞大拍卖不成?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手上握了这个重量级筹码,袁晨锋又凭什么去拔天魔的虎须?唯有使用这异物,天魔之死才说得过去。只是……前两位阿鼻血的使用者,虚河子、武沧澜使用之后,都变得人不人、兽不兽、鬼不鬼,袁晨锋的外表却显得正常,这是因为他初次使用?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故呢?
  阿鼻血的运化、吸收,需要时间,袁晨锋也是因此不敢偷藏着当底牌,像使修罗劫那样暴起发难,早早就开始发动,而随着那股邪异的红光,笼罩全身,袁晨锋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这种情形对香菱、孙武而言都不陌生,只不过,他们发觉一件异事,就是和之前两个例子比起来,袁晨锋身上的阿鼻血能量反应微弱得多,伤口愈合速度也慢,和武沧澜、虚河子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难道……」
  香菱喃喃道:「就是因为吸纳速度慢,所以才没有激发肉体过激异变?」
  香菱的想法,孙武同样也有,而直接面对袁晨锋的他,感受到一些特别的东西,尽管结合阿鼻血的袁晨锋,不似武沧澜、虚河子那样,散发极强的压迫气势,更别说形成冲击气浪,但却另有一种内敛的威胁感,仿佛枪弹,让自己全身汗毛竖直,不敢大意。
  再久的蓄势,终归是要打出去,孙武双掌一翻,地气翻涌,红光自无数条大地裂缝中绽放,灿烂夺目,犹如数十道土龙,蕴含着能融化岩石的高温真焰,狂袭向目标。
  来势汹汹,而这只是开始,佛动山河的主要威力,随着地气吸纳越多,越是往上增叠,在命中吐劲的那一刻达到颠峰,如果站在那边不动,任佛动山河打上一掌,就算金钟罩第十关也撑不住,所以袁晨锋能作的选择,就是与其他高手一样,在这一掌尚未击实之前,抢先发招阻截。
  袁晨锋不负天才之名,决心毅力更非常人可比,他早知修罗劫修练不易,若循序渐进,三五年内最多有小成,所以另辟蹊径,将修罗劫合并五绝神剑的运劲法门,创出先伤己、再伤敌的冰火破体邪刃,当日就曾让天魔在猝不及防下吃了大亏,而今,面对这一式长期雄踞「正道第一神功」的如来神掌,已经发过一次的冰火破体邪刃,恐怕再难奏效,唯一的机会……就是赌赌那一式已苦练十多年,却未能稳定发动,连对战天魔时都没能用上的技巧。
  双掌结印,合在胸口,袁晨锋使用的武学并非五绝神剑,而是再次发动了修罗劫,只不过,虽然是修罗劫,这一次散发的感觉却与之前完全不同,专注单一一式,不是两式并发,累积的力量却犹有过之,突破了修罗劫的正常范畴,不住往上推升。
  孙武不是第一次与修罗劫对拼了,袁晨锋这边的异状,他当然有所查觉,心中一懔,阿鼻血强化肉体之后,会进一步推升本身的力量,所使的各种武技都会威力激增,这没什么好奇怪,然而,袁晨锋所使的修罗劫,却似乎配合着某种特殊的法门,让武技本身与阿鼻血相呼应,两者相互结合,使得力量飞快提升,却相当平稳,没有失控的迹象。
  平稳运使的阿鼻血力量……这种事情听都没有听过,从武沧澜、虚河子两大强人的例子看来,孙武也很难想像有这种可能,但事实摆在眼前,袁晨锋作到了那两个失败案例都未能做到的事。
  袁晨锋……是唯一成功驾驭阿鼻血的人吗?在他之前,有没有人作到类似的事呢?
  蓦地,一个答案闪过孙武脑海,令他瞪大了眼睛。所谓的阿鼻血,就是始祖之人的血液,那是与人类全然不同的高等生命体,除了始祖之人自身,当然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够驾驭,然而,在中土历史上,虽不曾有人完全驾驭住这邪物,却曾经有一个人,长期与阿鼻血结合,倚仗这邪物,掀起中土滔天血浪。
  那个人……本来使的也是修罗劫,以阿鼻血强化改良后,推升成一门空前绝后的无敌绝技,阿鼻血劫!
  那个人……叫作天妖!
  禁受不住心中震惊,孙武双目暴瞪,不只是他,所有联想到这个可能的人,眼睛全都瞪得老大,半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
  即使发出声音也没什么意义,转眼间,两股至绝大力,悍然对撞,惊爆出来的巨响,震撼着所有人的听觉,无论功力高低,一下子都失去听力,什么也听不见了,功力差一点的立刻晕死倒地,功力高的也是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而在巨响之后,强劲的冲击波狂扫四面八方,媲美皇城之战时的摧毁威力,重现在这两个年轻人的战场上。


第六章 黄梁大梦.缘定今生
  在场外受到波及的人,所要面对的,无非是两强对决的余劲与冲击波,至于身在局中的孙武,所要面对的东西就没有那么简单。
  阿鼻血劫,掀起血浪滔天,浪涛中的每一点血滴,凝化为刃,如刀如剑,狂涛似的朝孙武当头盖下,孙武只觉得眼前所见,不只是血浪滔天、邪锋掩日,而是完全建构出一个灭绝光明的末日世界,只要陷身无间阿鼻之狱,所有生机便尽数断绝,万物皆灭。
  佛动山河所鼓发的真焰地龙,与血浪万锋一接,第一波瞬间便给消灭,两边比较,袁晨锋的力量虽然仍逊一筹,可是阿鼻血劫不愧无敌之名,硬是强破如来神掌,凭此依稀可以想像,天妖当年屠神诛佛,血染天下的无敌风采,孙武一招尚未发全,已知阿鼻血劫太强,自己此招要败,若想扭转,只能变招。
  如来神掌威力强绝,对真气的消耗、对肉体的负荷之重,也不是普通人能想像,往往发一掌就是不可承受之重,要说发掌中途变招,那绝对是赌命行为,普通人想也不敢想,孙武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更明白,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初下梁山泊,发一式神掌便会透支内伤的少年,无疑今日的袁晨锋突破了极限,但今日的自己……没有极限可言!
  身形闪动,发掌中的孙武形影陡然一幻,一分为二,赫然是再施凤踪瞬动,只是由于中途变招,气力受限,没法做到七分身,只能简单地以一化二。话虽如此,在使用神掌的中途变招,还另外发动凤凰七绝这等猛招,整个所背负的肉体压力,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让所有人惊愕交集。
  然而,就像孙武自许的承诺,今日的他,没有极限!
  中途变招,不只是分身攻击那么简单,一分为二之后,另一侧的孙武赫然也将双掌一错,已被摧残得一塌糊涂的地面,再次爆裂,耀眼红光于地缝中涌现,数十道真焰地龙同出,又是一式佛动山河。
  两式佛动山河,两式如来神掌,左右夹击,将阿鼻血劫的末日世界挤压在中间,三股力量一压、一炸,冲击波直扫出去,摧毁挡在前头的一切事物。
  (不好!这样打起来,外头的人如何受得了?香菱、任兄他们能确保平安吗?同盟会的那些人,万一全给震死了,那可不得了啊!
  孙武脑中闪过这些念头,但事已至此,收手减力绝无可能,也无济于事,他一面挨受血浪万锋击体,一面承受着绝招对撼的反震力,被震离开地面,抛甩向空中。
  「唔!」
  被震向半空的孙武,在空中连还翻滚,十几个筋斗后,他已卸去所有反震力量,平平稳稳落在地上,朝适才拼招处一看,袁晨锋满身是血,半个身体掩埋在土中,不知死活。
  (……他……死了吗?
  孙武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却不想上前确认,这时一道身影飞快飙来,身法奇快,自他身边掠过,冲到袁晨锋身旁,隔空一掌,将他整个人从土中震出来,出掌如风,拍在袁晨锋各处要穴上,雄浑真气透入,却是在替袁晨锋治疗。
  站在一旁,孙武没有阻拦的打算,能有这份力量救治袁晨锋的,当世屈指可数,自他身边飙过时,他便认了出来,这人正是苦茶大师,而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与苦茶大师动手的,而且,若不是苦茶大师现身,旁边那些人恐怕就算不全灭,也得死一半。
  转过头去,方圆百米之内,房舍倒塌,凡物尽摧,只有北北西这个方向的事物不受影响,所有观战之人正集中在那里,面带惊恐地看着自己,想来是苦茶大师紧急现身,让所有人集中躲在他后方,由他出掌形成护罩,保护众人,这才没有造成重大死伤,不过……同盟会的那些人,像看着什么非人怪物一样看自己,那感觉也是挺糟的。
  「……阿弥陀佛,命保住了。」
  施救结束,苦茶大师说了这么一句,心里着实讶异,他不通医道,只是因为久历战阵,急救处理很拿手,刚才他一碰袁晨锋身体,就晓得这年轻人命在旦夕,伤重得无以复加,即使自己施以急救,最多也只是保住性命,终身残疾难免,自己终究是迟来一步了。
  哪知道……急救只做了一个开头,后头的事情就全部都省了,阿鼻血委实效应惊人,只要缓过了致命的那一阵,得到外来能量辅助,立刻便运作起来,修补破损肉体,袁晨锋身上各处伤患,开始渐渐愈合。
  然而,苦茶大师很清楚,这一切只是表面,阿鼻血效应若神,却仍受到物理的制约,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必须付出代价,而且,越是神奇的效果,付出的代价也越大,在快速催愈肉体伤害的表象下,是大量透支生命力的事实,天妖当年即是如此,而袁晨锋……看他这样濒死还生的情况,大概十年份的生命力,已经被透支掉了。
  「大师,多谢。」
  袁晨锋睁开眼睛,先谢过苦茶大师,跟着便望向孙武,没有说话,只是等着他的后续动作。
  「……阿鼻血劫让我大开眼界,果然不辱无敌绝学的威名,能以更低的力量强压如来神掌,这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但……」
  孙武看了袁晨锋一眼,道:「别说是你,就算是天妖再世,今天我也有信心将他打爆!」
  这句话说来无比狂妄,但所有熟悉孙武个性的人,都晓得他不会故作狂言,而他此刻的语气更是认真,让人知道这话他不是随便说说,是真的有信心做到。
  与孙武实际拼过一阵的袁晨锋,感觉更是深刻,孙武在这场战斗中,不住释放出一种讯息,就是他未尽全力、游刃有余,力量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特别是两式神掌分身并发的一式,实在厉害,就算是当年的天妖,也不曾面对过这么变态的超限武技,况且,自己心知肚明,这还不是孙武的最强杀着。
  即使不考虑这招超变态的武技,双方的情况也是一眼便能瞧出高下,正常情形下,高手对决,两记强招对撞,爆发的反作用力,是同时朝两边炸开,如果双方势均力敌,一拼之下,双方面会一起重创,但在刚才的比拼中,袁晨锋几乎丧命,孙武虽然被反震力轰飞,却在半空中翻滚卸力,轻轻松松落回地上,形若无事,一副可以随时出手的样子,这……根本不是旗鼓相当。
  袁晨锋暗自苦笑,自己对本身天资有信心,自信不负天才之名,但今天一战,真是被人狠狠打了耳光,如果说自己是天才的话,那个少年……就是活生生的怪物了,哪怕天妖重生,碰上这个怪物,恐怕也很危险吧……
  「就算天妖出来,我也有信心把他活活打爆……不过,一开始我已有言在先,一切三招了结,既然你撑过三招,所有恩怨就此作罢。」
  孙武道:「只盼你日后掌握大权时,作一个好的领导人,为百姓造福,你一定要做到这点,不然,我再找上你,那时就不是三招这么好打发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代表着此事了结,当众威胁将来的天下之主,孙武一辈子恐怕从来没有那么威风过,而他才刚刚说完话,任徜徉就一下冲上来,勾住他的脖子,模样着实亲热。
  「好小子!居然这么嚣张,你几时把武功练得那么高了?太臭屁了吧!」
  这是好哥们之间的亲热举动,任徜徉并没有因为孙武的力量大进就改变态度,不过,和孙武混了一下亲热后,任徜徉立刻变了表情,转头面对同盟会的干部群。
  「这边打完了,你们也该有点动作了吧?再怎么讲,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未来的同盟会之主,连使魔门的武功,还和天妖扯得上关系,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该给一个解释吧?」
  任徜徉道:「别以为闷不作声就可以混过去了,这件事如果不说清楚,我保证一天之内,这件事会传遍江湖,所有人都会晓得这件丑事,我还会造谣说他就是传说中的天妖之子,到时候你们同盟会肯定就……」
  「不用那么麻烦了,无须你说,这件事也会在一个时辰内传遍江湖,而且也不用造谣,家父正是天妖,我就是你所说的天妖之子,他们早你半天知道此事,所以才没有反应。」
  以平静的口吻说出,袁晨锋的面上没有特殊表情,仿佛这件事平淡无奇,但其他人可不这样想,刹时间,孙武、任徜徉呆若木鸡,完全愣在当场,就只听见苦茶大师一声无奈的佛颂。
  「阿弥陀佛!」
  这确实是一件让人想要狂喊佛号的大事,受到震惊的人不只是孙武、任徜徉等人,也不只是在场同盟会的这些人,而是如同袁晨锋自己所说,是整个中土的所有人。
  袁晨锋没有撒谎,昨天晚上自梦中惊醒后,他就下了一个决定,今天一早立刻召集同盟会诸将,商议要事,就在孙武等人到来之前,也就是孙武与黄泉殇大打出手的时候,他向同盟会的这些重臣要将说明了自己身世,将这个足以让他们噩梦一整年的大惊吓,一下子扔给他们。
  不得不说,袁晨锋的做事风格,很有一不做、二不休的味道,既然要公诸于众,他就没打算只把这秘密限于少数人知道,索性公诸天下,让全天下人都晓得他的身世,正是昔年血染中土的天妖之子。
  『在我一统天下,登上大位之前,我给各位一个选择的机会,若各位愿意相信我,认为我有能力带领同盟会,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那就请继续支持我,而若你们不信任,不愿支持,那么……我允许各位离开,又或是反我的人占大多数,那就是我主动离开。』袁晨锋说得潇洒,但对同盟会所造成的震撼,可不是单纯作个选择题而已,这种让许多人感到信念崩溃的大震撼,令他们无法适从,脑子完全无法思想,更别说作出判断了。
  如果时间再早一个月,同盟会还是之前的情况,哪怕有陆云樵的全力支持,袁晨锋也是死定了,中央与地方的各个强大派系,必然将他打成居心叵测的千古罪人,等待他的,只有被逐出同盟会后,遭到天下人共同追杀。
  但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那些派系领袖,都已经被天魔杀光,大权也被袁晨锋接管过来,他在同盟会之内的权力基础稳固,想要动他,那真是谈何容易?特别是那些支持他的年轻世代,不仅是受他栽培,效忠于他,更与他怀抱着相同理想,甚至将所有梦想都寄托在他身上,单单身世问题,动摇不了这些人的忠诚与信仰。
  当然,同盟会之内也不是铁板一块,存着异心的人当然也有,看着袁晨锋自掘坟墓,眼前大好机会,若不趁这机会做点事,简直是蠢到连老天都会打雷。然而,如果说大武王朝的处境内忧外患,那么,这些存有异心之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想要推翻袁晨锋,同盟会内那些忠心支持他的人固然是威胁,意向不明的陆云樵也很要命,即使真的把袁晨锋轰下台,取而代之,所要面对的,不只是同盟会内部反弹,还有外在的强敌。武沧澜倒下后,大武王朝本已不足为惧,却偏偏跑出来一个更危险的黄泉殇,这女人不但整得王朝贵族重臣够呛,就连尚未身受其害的同盟会中人,都心惊肉跳,生怕有朝一日轮到自己与之敌对,那可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都想像得出,踢走袁晨锋之后,就算不统一天下,光是要巩固同盟会大位,黄泉殇便是无法逃避的难关,这一关不好过,更随时有性命之忧,想要推翻袁晨锋的异心人士,不得不思量再三。
  经过考虑,他们本想要求袁晨锋以大局为重,先隐藏这个秘密,待得攻下京师,江山一统,再来考虑这问题不迟,但袁晨锋的反应却很直接,他不顾大局,更无视所有人反对,独排众议,坚持要将此事立刻公诸天下,任徜徉等人抵达小镇时所看到的多批使者,就是袁晨锋派出至各重要分部的传信使,将他已录制好的影像,公告天下,为了要有一个公证人,他还特别将苦茶大师请来,意外赶上了那救命一刻。
  「……你真是疯了!完全疯掉了!」
  听完整件事始末,孙武只冒出这一句话来,除此之外,过多的震撼与惊愕,让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什么。
  相较于孙武,香菱、任徜徉这两个老江湖,更在意袁晨锋的动机,明明天下唾手可得,他只要把这秘密藏着,一切全都是他的,有什么必要主动跳出来公开秘密?而且还是公诸天下?这是太过自满的得意忘形?还是压根就已经疯掉了?
  「勉强要说的话,我想……应该是因为那个梦吧。」
  袁晨锋道:「我知道这秘密早晚不会是秘密,昨晚作了一个怪梦,醒来的时候,我就决定这样做了。」
  同盟会的众人正在密集开会,讨论如何应变后续,袁晨锋不想参与,抽身出来,反而和刚刚还想要他性命的孙武等人在一起,而他口中的怪梦,确实也是非常奇怪。
  「那个梦很真……我梦到自己当了皇帝,整天提心吊胆,害怕自己的秘密泄漏,帝位不保,呵,真奇怪,我明明不在乎这些东西的……后来,为了守住这些,我干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我背刺师父,杀掉凤婕,逼死苦茶大师,我一手培养起来的部下也几乎都死光了……」
  袁晨锋耸耸肩,道:「换了一批新的就是了,这年头高薪工作找人不难,再后来,孙兄弟找上门来报仇,乱打一通,还没打完就醒了……醒了以后就觉得,这种人生何苦来哉?又不是真的非拿那些东西在手不可,只是因为开头一步踏错了,后头恶性循环,连自己也停不下来,最终弄成那样,就算打赢了,难道我真会快乐吗?」
  本来对袁晨锋还抱持戒心的孙武等人,听他这么一说,无不面面相觑,尽管这理由听起来很荒唐,但哪怕袁晨锋要撒谎,也可以说个更合理的,犯不着讲这么一个荒唐理由,更何况,他没必要在这时撒谎。
  所以,这件事是真的了……
  而袁晨锋对于这个梦的反应,实在是匪夷所思,他为了不重蹈覆辙,开始的第一步就要走对,只不过这个从新开始的第一步,实在是激烈了点,把一切都赌了上去,但诚如他所言,如果什么权位对他来说,从不是非要不可,失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这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我想赌赌看,赢了固然好,输了……也没什么,最多换个理想来作,可以去旅行,可以作点小生意,或是转换跑道,趁着魔门内乱不休,去夺魔门大权,直接当魔门之主,也是个新方向,反正只要有本事,好工作到哪都找得到。」
  袁晨锋道:「不管怎么说,这都好过怀着救世的理想,奋斗十几年,最后被你奉献半生的那些人给出卖、发狂要好,如果人们不愿接受我,我又何必为了他们拼死拼活?我承认……师父最近教我的那些东西,让我看开了很多事。」
  一番话说完,众人陷入沉默,不可否认,袁晨锋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无论将摆在面前的是什么,他都能坦然以对,或许……在梦中经历过一次另类人生后,他满心所想,就只是想走出不一样的路来。
  或者,该说袁晨锋虽然想得开,作法却很实际,他公开身分之举,看似赌得很大,可是赢面也不小,内无竞争者,外有黄泉殇威胁,而在众人于此闲聊的同时,全中土最一心促人向善的苦茶大师,则被他请来,安抚、开导同盟会众人,为他背书保证,这也是非常有效的一着。
  至此,孙武、任徜徉等人,心中诸多困惑都已得到解释,袁晨锋既是天妖后人,他与天魔之间的关系也就不难想像,而他会使修罗劫,也没什么好奇怪了,无论是天魔传授,或是天妖传下,都是很说得过去的。
  甚至,孙武对于天魔之死,也较能释怀了,当年天妖之死的真相,他所知有限,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与天魔关系很深,是天魔在幕后设计促成,连环相扣,才导致天妖那样的下场,袁晨锋为父报仇,找上天魔,外人根本没有干涉的余地。
  香菱问道:「我有一点想不通,你的阿鼻血……」
  「阿鼻血吗?我所知也有限,但那玩意儿似乎会自行生长变多的,当年先父从桑德族提了一小桶走,缓缓服用,耗长年之功,慢慢将阿鼻血与自身结合,减轻反噬,他遗留给我的东西里,就有他对阿鼻血的研究心得,还有如何缓慢将之融合自身的法门。」
  袁晨锋毫不藏私,坦然相告,当年天妖与玄武遗民沙玛结合时,其肉体已由阿鼻血强化影响,后来生下袁晨锋,袁晨锋在先天上就继承了些微的阿鼻血,与常人不同,后头再接受阿鼻血入体,反噬也轻得多,再配上天妖的研究心得,使得他能以负担最小的方式,消化阿鼻血,成就其他绝顶高手不能作到的奇迹。
  「……祝你好运,希望你能成功。」
  本来是怀着恨意而来,孙武现在觉得心里好过许多,对袁晨锋也没有恨了,虽然自己没有作那个怪梦,但从袁晨锋的叙述中,自己也恍然有所领悟,如果被仇恨、愤怒这些负面情绪主宰,踏上一条不归路,自己将来的下场,说不定就和梦里的袁晨锋一样。
  这么一想,孙武倒有些庆幸,自己能够及早从那条不归路上抽身,此刻的感觉……倒是轻松了许多。
  既然袁晨锋这边的事情了结,芥蒂已消,孙武便想要离开,皇城里头可还有一个大麻烦要自己亲手处理,还比袁晨锋这边更棘手得多。况且,同盟会眼看着就要掀起惊涛骇浪,自己假使待在这里,很有可能被扯入混水之中,那才真是头疼,及早抽身为妙。
  孙武站起来,一下拱手,便想告辞,却被袁晨锋喊住,「且慢!孙兄弟,你杀进同盟会找我算帐,确实胆色过人,武功盖世,但这世上也不是武功高就能横行了,你视我同盟会如无物,总得要你付出点代价。」
  在场之人闻言都是一惊,若照江湖规矩,袁晨锋这样的话一说出口,跟着便是要战,他刚刚才和孙武恶斗一场,险死还生,这么快就想再吃一次苦头?
  孙武皱眉道:「那袁兄打算如何?要改天再打一场?还是要喊同盟会的高手过来一起上?如果你想我帮你清除异己,扫光那些可能造反的,那……那我就姑且帮你这个忙吧。」
  「哈哈哈,以你的个性,会愿意帮这种忙,这个人情可不小啊,不过你弄错了,现在我不想杀人,只是单纯等待结果出来,至于你这边……我想你用另一种方法还我公道。」
  袁晨锋笑道:「黄粱一梦,我算是得了一个意外机会,重新认识自我、面对自我,感觉其实还不差,但你这边呢?似乎也有一些想出口,却迟迟出不了口的话吧?」
  「呃!」
  孙武愣了一下,周围的人却是眼睛亮了起来,一股被人虎视眈眈的危机感,让孙武第一时间想要跑掉,但之前一直站在他这边的任徜徉,倒戈相向,飞跳出来挡住出口,阻住了孙武的去路。
  「小子,我想了一下,袁大公子的话还真是没说错,作人是应该坦诚一点,对自己、对人都好。」
  「你胡说!你哪可能有想一下?你根本就是跑出来想看好戏的!」
  看穿了任徜徉的意图,孙武却拿他没有办法,袁晨锋则是站了起来,脸上甚至有点笑得不怀好意,「我观察很久了,应该没有弄错,如果不硬制造一个机会,你恐怕再等十年也没机会说出口,难道你不想试试看吗?关于妃小姐的……」
  一直在旁边沉默聆听的妃怜袖,闻言大奇,不晓得话题怎么会莫名其妙扯到自己身上,但素来内向的个性,使她在这种时候仍维持沉默,静静看着事态发展,反正……承受过亲生父母的秘密揭晓,这世上总不可能还有什么事,能给自己比那还大的震惊吧?
  任徜徉一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样子,袁晨锋则是笑吟吟地温言鼓励,这些都给了孙武往前的推力,再加上……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想这么一直拖下去,眼前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于是……少年慢慢转过头来,面向妃怜袖。
  「妃小姐……」
  与早先在外对着袁晨锋宣战的胆色相比,少年现在的表现判若两人,三个字叫得像是蚊子叫,所需要的勇气,更是与强敌战斗的百倍有余。不过,再难出口的话,最后仍是得说出来,孙武终究是努力集齐了这样的勇气。
  「我很喜欢妳,从以前第一次看到妳立体影像的时候就对妳一见锺情了,我真的很喜欢妳,请妳和我交往!」
  很普通,却又很令人绝倒的一段话,几乎掏光了少年所有的勇气,他的心从没有跳这么快过,而第一个跳出来给他回应的,却不是妃怜袖。
  「什么?小子,你紧张半天,居然只是求交往?你这太落后了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还以为你是想直接和她上床干一次,才挣扎半天,我说你啊……」
  跳起来大叫的任徜徉,被拓拔小月紧张地摀住嘴巴,不让他捣乱,而妃怜袖则是愣了一下,她从没想过有这种可能,也讶异少年对自己居然抱着这种情感,至于如何回答倒不是问题,只不过……当她察觉到,现场众人当中,有一个人心跳速度比告白的少年还快,她不禁有了一个念头。
  「我拒绝,我对年纪比我小的男孩子没兴趣,你完全不是我喜欢的型,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谈感情,请你以后再也别对我说类似的话,以我的感觉,像你这样不成熟的毛孩子,只适合和婢女玩玩爱情游戏,正常的女人,都不会看上你的。」
  告白失败,还被当众打脸,对孙武而言,这个打击可真的不小,也因为如此,当任徜徉挣脱了妹妹的手,有些刻意地捧腹大笑时,心情太过激动的少年全然不及细想,妃怜袖为何会说出这样过份的话来?
  也同样因为关心则乱,没有细想,当孙武窘迫不已,呆立在当场,另一个心情比他更激动的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
  「少爷,我的另一个名字是羽宝簪,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上你了,我真的很喜欢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请……请……请你和我结婚!」
  ……堪称比袁晨锋自揭身分还大的震惊感,在这小小斗室之内,连续炸开了!


第七章 成全真意.是谓舍得
  袁晨锋自揭身分,在中土各地掀起惊涛骇浪的同时,皇城之内,一场骚动才刚刚平息。皇宫里头的护卫人员都想像不到,陆云樵、天魔来此一场大战后,居然这么快,又迎来绝顶高手的激战,普天之下那么多地方,哪里不好当战场,偏偏就喜欢在皇城内开打,这实在是全体宫内人员的悲哀。
  如同其他的绝顶高手对战,这场激战的动静也不小,有多间宫殿因此损毁,只不过人们记取前次教训,没再试图观战,纷纷走避,死伤人数比上次三强之战少得多了。
  远远看去,战斗的双方说得上势均力敌,虽然攻守之间展现出来的力量惊人,将身边事物摧枯拉朽般破坏,不过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的战斗,并没有分出明显胜负,甚至……黄泉殇有点居于劣势,因为大半时间里,她都被刺客压着打,全力防守,偶尔才还个一两招。
  之所以说势均力敌,是因为黄泉殇尽管被压着打,却守得极严,像是一只铁乌龟,从头到尾也没挨上几下有效攻击,这份防御抗击的本事,足以让所有护身硬功的高手瞠目结舌,甘拜下风,或许也因为这样,打到最后,刺客主动结束战斗,化为冲天火影,一飞不见。
  一日之内,前后两波刺客闯宫,若在武沧澜掌政时期,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不过,时过境迁,当刺客化为火影,冲天而去,那些御前侍卫没有人敢拦,更重要的是……也没有人想拦。
  战斗结束后,看来毫发无伤的黄泉殇,一个人在已成废墟的宫殿残砖最顶端,抱膝独坐,陷入沉思,表情……就像平常一样难看,没有任何人想在这时去打扰她……也没有人敢。
  时间分秒过去,转眼间天色已沉,即将入夜,也没人敢跑去在她附近点灯或举火把,谁都知道这些绝顶高手性情古怪,更从不把人命当命,万一马屁拍在马脚上,枉自送了性命,岂不是冤枉得很?
  不过,就算大多数人没这胆量,还是有这样的勇夫,无视风险,来到黄泉殇的面前。
  宫殿被巨力来回冲击而倒塌,又给凤婕发出的九阳真火烧过,成了一堆焦黑的残砖破瓦,倒塌堆叠,冒着青烟的废墟仍有十几米高,黄泉殇就坐在废墟残骸的最顶端,普通人要靠近并不容易,不只是因为高度与地形,更为了这些砖木仍有高温未散,黄泉殇可以不当回事地在上头坐,普通人可没本事把脚往上踩。
  只是,这名不识趣的访客,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不是一步一步踩上来,是从天而降,飘到黄泉殇面前的。以个人武技浮空飞行,那是高难度问题,除了楼兰的凤娉翱翔,还真没什么武技能作到长时间飞行效果,但如果是使用法宝,就没什么稀奇了,黄泉殇当年就能随意制作磁浮飞行器,只要把载重量弄大一些,输出动力弄强一点,制作一台能飞行的轮椅根本不是难事。
  来到黄泉殇面前的,只会是武沧澜,孙武、凤婕先后闯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哪可能会不晓得?之前黄泉殇改造皇宫内的防御设施,弄出一个转移传送阵,这些事全都在他监控下,而强势镇压各派皇子、重臣,也是出于他的建议与策划,哪怕已经残废,他仍是有作为能力的。
  这具轮椅,是黄泉殇随手做出来的,为什么会有这种行为,不但黄泉殇自己想不通,就连武沧澜都大感意外。有了这具能随意移动、辅助肢体简单动作的飞空轮椅,虽然武沧澜无法站起来,却已不再受困于斗室之内。为了表示谢意,武沧澜所作出的回礼,就是建议、献计,让黄泉殇得以准确杀掉必须杀掉的人,用「适当」的死亡人数,震慑敌人,美其名为「让游戏玩得更久、更有趣一点」。
  轮椅来到黄泉殇身旁一米,黄泉殇老早察觉到了,只是不想动作,几日以来,这对父女之间的气氛略有改变,对黄泉殇而言,那个男人与天魔一样,都是一个早就该死的东西,自己迟早会宰了他,不过,即使以后要杀,现在……却允许他在自己面前说话,因为即使该死,这个男人的智能仍在水平以上,不会说出一些让自己听了就想杀人的弱智话语……这样的人,其实少之又少……
  「妳心情不好?为了什么?众叛亲离的感觉不好受?」
  不愧是聪明人,武沧澜一句话便命中核心,黄泉殇的心思只是怪异,却不复杂,而她所在意的人与事少之又少,反过来说,这些人与事对她的影响,便是重之又重,武沧澜很轻易就能把握到她的情绪,明白与那两个人反目,对她而言,就等于是众叛亲离了。
  「我……我不懂……」
  黄泉殇从不是爱与人分享心事的人,能出口这些话,正代表着她极度恶劣的心情与压力。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拼了命要来阻止我?我正在作的事,有那么让她受不了吗?」
  这是黄泉殇最难以索解的问题,孙武那个傻呆子也就算了,凤婕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人,十余年来的身教,她只注重研究过程与结果,从不问搞研究的代价,也不在乎什么人命死伤,自己可以说是受她影响,这么一路调教出来的。
  而今,这个一直和自己走在相同路上的同志、良师,忽然掉转头来阻止自己,还说过去所教全是错的,这打击可还真不是一点点,让自己脑子整个错乱掉,不晓得怎样作才是对的。
  特别是,凤婕在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阻止意志,异常坚决,今天离开了,说不定明天又来了。
  别人可能不了解,但就像自己了解凤婕的身体状况一样,自己的身体,世上再没有比凤婕更知道底细了,一旦自己进入目前的状态,那就是无懈可击的完美战体,无论攻防,都到达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更还有诸多异能,哪怕是对上血脉觉醒后的孙武,都有十足胜算,因为打从一开始,这具战体就是为了制伏有朝一日发起狂来的孙武而开发,以缩短自身寿命为代价,将各项指标提升至超越当年天妖的程度。
  天妖生命的最后一段,将阿鼻血劫提升至无敌的自毁境界,那时的指标数字无法评估,但在那段时期之前的天妖,自己有把握可以战胜,至少,单从数字上看来是这样,四灵之民的基因,加上凤婕十余年的心血开发,绝不是没用的,也因此,凤婕应该很清楚,哪怕她自己完成了血脉觉醒,发挥着巅峰的凤血力量,可是想凭这样的力量打倒自己,还是有一段差距,她攻得再凶,也是没用的。
  凤婕明明知道这点,却拖着濒临崩溃的身体,强催力量,硬是和自己打了大半个时辰,这是自己打得最痛苦的一仗。发动完美战体,把肉体年龄调整到成年状态,需要承受痛楚与缩短寿命,所以每次战斗,自己都异常难受,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不光是肉体痛楚,连心都疼了起来,最后看到凤婕呕血而走,说改天再来的时候,真是难受极了……
  『为、为什么妳要……』『妳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我必须要对妳负责,妳干什么事情从不会轻易罢手,如果这样就要妳收手,妳肯定不能服气,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给妳一个交代……把我的命拿去吧,以这个当代价,妳对自己就可以交代过去了吧?
  没有白出来走这一遭。』凤婕的这句话,还有那愧疚的表情,虽不能说让黄泉殇动摇,却也令她为之震撼,坦白说,自己并不愿意就此罢手,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完全照自己的意思来干一次,事情才刚刚开始干,就一堆人跳出来阻止,甚至还玩命来阻止自己,实在有够郁闷的……
  可是,固执己见,继续蛮干下去,这个代价又似乎高得过头,自己并不愿意看到凤婕最后死在面前,但……为何自己就不能作想作的事呢?
  无奈与困惑,形成了太过沉重的压力,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因此,黄泉殇对身旁的这个男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管他是否有智能替自己厘清出路,或者他脑子里根本只有狗屎,这都无所谓,目前她只是想要把这些说出来。
  「啧!那个女人说过这种话啊?真是想不到……和从前判若两人啊,要是她当年也有这股辣劲,我可能直接追她不干她了。」
  武沧澜发表了这样的感想,心里却着实讶异,这丫头虽然在各方面都表现得异常成熟,拥有比成年人更沧桑的心态与思维,可在某些地方,却幼稚单纯得像是孩子,或许……这才是符合她年纪的真实,又或许……天才都有这样的通病,她的亲生母亲在某些方面,也是单纯得近乎白痴……
  「妳觉得凤婕出尔反尔,作的事情和以前教妳的不同,莫名其妙,所以妳感到困惑与混乱?不不不,事情不是这样的,妳有所不知。妳认为凤婕变得不一样了,其实是因为妳所知不全,最早在太平军国时期,她就是那个样子的。」
  武沧澜简单叙述,约略解释了太平军国时期的凤婕,那时的她,一口一个为了生民百姓而战,与西门朱玉、陆云樵、姗拉朵一起,致力于同盟会的大业,把守护人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和后来教导黄泉殇的态度,完全两样。
  「……所以,和我在一起时候的她,并不是真正的……」
  「嘿,我可没有这么说,妳这么快便下判断,很容易就开始觉得自己被骗、被出卖、被设计了,警觉心不够是很可悲,只有警觉心却没有理智,那也是脑残,作判断的唯一重点就是正确,不是速度。」
  武沧澜道:「我不认为凤婕有需要在你面前装什么,真的要说,或许那才是她的真面目,因为据我所知,当年加入同盟会之前,她的性情就是那样,对什么都冷漠,虽没有妳这样极端,但……嘿嘿,妳也能理解的,能和姗拉朵那人妖结为好友的,会是什么好鸟?」
  「……这也不是,那也不对,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人啊,人这种生物,既复杂也简单,除了本身的问题,还会受到周遭环境、人事的影响而改变,本来是一个样,当遇到了影响妳的人,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妳不也是吗?如果没有碰上那些影响妳的人,若妳仍是最初的个性,今天妳该更狠辣决绝得多,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吧?」
  武沧澜只把话说到这里,他也不是喜欢多话的人,会像个教育女儿的父亲一样,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了,而他有信心,黄泉殇应该是能明白自己意思的。
  如果单只是凤婕一个人,她未必有兴趣管那么多人间闲事,谁生谁死,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凤婕本身也有牵挂的人,当这些人被卷入事端中,甚至可能以性命为代价,爆发激烈冲突,她就再难维持超然立场,不得不被卷进来。
  所以,并不是凤婕有了什么改变,人生于世,从来就不是单一的个体,人与人之间会相互影响,随时会因此改变本身的立场,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丝毫不用觉得奇怪。
  「妳应该可以开心一点的,凤婕这样逼妳,从某个方面来说,应该是她为了那个小子,不得不站出来阻止妳,但又觉得这么做等于背叛了妳,对妳没法交代,所以出来赔条命给妳了……如果没把妳当成女儿、传人,她不用作到这种地步,难道妳不该高兴一点吗?」
  这些话确实让黄泉殇好过,可是在武沧澜的面前,她不想把这点表露出来,便阴沉着表情,不作言语。
  「现在的问题是……妳打算怎么办呢?」
  「没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况且……难道我还有必要对你交代吗?」
  嘴里的话很硬,其实黄泉殇自己也为之困惑,倘若只有孙武一个人与己为敌,那没什么打紧,本来自己也就打算藉由这次的事,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次教训,让他体验一下,何谓人心险恶,什么又是世态炎凉,省得他武功越练越高,人越过越爽,早晚有一天会栽进坟墓里。
  哪想到,计画才刚刚实施,连三分之一都还没有作完,就引得凤婕跳出来打脸,这么一来,原本是要给人教训的计画,变成自己被教训了,自己岂不是成为大号傻瓜?
  问题是,真要自己罢手,又总有一股难平之气哽在胸口,凭什么那小子要阻挡自己,就有人争着替他出头?自己随便想作点事,便有人硬是要拦在前头,凭什么自己就受到这种待遇?凭什么?
  「嘿!嘿!妳好像又想偏了喔,表情看起来煞气好重啊,怎么了?不再弄死几百万人,妳就不甘心是吗?」
  挑衅的言词,在这种时后非常危险,黄泉殇抬眼一望,眼中满是杀气,仿佛随时都会下狠手杀人,这一点,吓不倒武沧澜,轮椅上的龙族帝王笑吟吟地望着粉裳少女。
  「……你想怎么样?有话就说,我没心情听废言。」
  「唔,我想分享一点个人的经验给妳,曾经我以为,有很多事是我必须作的,凭什么别人能作、凭什么别人能成功,而我却不能?但这么悠悠几十年过去,我忽然发现,作那些我以为的必要事,并不能带给我快乐,到头来,那些所谓的必要,可能打一开始就毫无意义,只是为了我的尊严、我的面子,纵使明知没意义,我也只能继续作下去,还要让自己相信正乐在其中,不然便没法对自己交代。」
  武沧澜露出了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苦笑,「而今,当尊严与面子都成了狗屎,一切不得不放下,我这才发现,过去绕了太多弯路,作了太多没必要的事,这些也许不能说是错事,但……如果我早点醒悟,不为了尊严和面子作事,我的人生会不一样,也会比现在快乐许多。」
  这些话,只怕就连与武沧澜走得最近的银劫都没听过,它代表着一代霸王的自认失败,如此自灭威风的话语,黄泉殇很清楚它的份量,这个男人应该是宁死都不会开口求饶的,既然如此,他现在说这一堆话,又有何意义?
  「没啥,只是希望妳能够好好想清楚,到底什么对妳才是最重要、是妳真正最想要的?当妳找到了答案,确定自己不会后悔,那么,神阻杀神,佛挡灭佛,妳可以践踏众生,摧毁阻挡在妳面前的一切,去拿妳想要的东西……但如果妳正在作的事,不是妳真正要的……」
  武沧澜道:「神佛都可杀,就别让区区的面子与尊严阻着妳,逞一口硬气,可以让妳快慰一时,但漫漫人生,一时的快慰留不下什么,更不值得妳拿太多的东西去换,我虚度了几十年才明白的道理,希望妳不要那么迟才领悟。」
  「……这世上的道理很多,一个道理适合你,不见得适合别人。」
  黄泉殇的语气很冷,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将武沧澜的话呛回,但从眼神中几难察觉的情感,武沧澜肯定她已动摇了。
  「说起来,我可以提供妳一个挺好的办法,如果妳觉得,闹出这么大动静,却什么事都没干成,白搞一趟,很难对自己交代的话,那么……」
  武沧澜淡淡道:「妳就作妳本来便该作的事,直接把我干掉吧,原本妳也就是为这而来的,其他的枝节全属多余,与其让凤婕当牺牲者,成妳的下台阶,不如由我来吧。」
  「……你在说什么?」
  黄泉殇困惑地抬起头,仔细打量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有很强的求生欲望,之前他为了求生,放下了尊严,即使身体残破成这样,也没有放弃生存的希望,这种人不可能忽然想要寻死,至于说什么为了保护凤婕,才跑出来自我牺牲……这种可能百分百不存在,那两个人从来就不是这样的关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黄泉殇皱眉道:「就算全残了,也还没有到要追求解脱的地步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你利用我的技术,寻找让肉体复原的方法,几天下来,也该找出点门路了吧?虽然残废,还是有希望凭自己的腿站起来走路,有这种希望,你不可能求死解脱的。」
  「哈哈哈,说得好啊,武沧澜怎能是以死求解脱之人?如果这样就想寻死,如何对得起一路上付出的努力?妳问我为什么想这么作,我也不好解释,勉强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一个梦吧。」
  「一个梦?」
  黄泉殇大惑不解。
  「如若使用法宝技术,把肢体脏器都换成机械,是可以在一段时间后,像普通人那样行走,慢慢活动,只是这辈子也无法再用武功,若想要回复力量,唯一的机会,就是完成阿鼻血的最终融合,走完最后一里路,只要拔出封心的金针便可以了,问题是……这么干,阿鼻血还没发动融合,毒素就会流遍全身,死得彻底,即使撇开毒素隐患不谈,以目前的身体状况发动阿鼻血,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粉身碎骨的可能性,远比成功强化高得多了,我不会一死求解脱,但也不可能冒险激进,去赌那不足万分之一的侥幸成功,这几天,我一直反覆评估……」
  武沧澜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这梦很怪异,但也很真实,在那个梦里,我卸除了封心金针,把一切赌在那个最后机会上……很幸运,我赌赢了。」
  阿鼻血与龙血结合,过于强大的效果,压制住剧毒,完成了阿鼻血的最后结合,武沧澜伤残尽去,回复最巅峰时候的力量,甚至还往上连续突破,尽管身体变成半人、半魔、半兽的狰狞模样,却实实在在得到了无敌于天下的力量,重现天妖当年的血色辉煌。
  脱出肉体囹圄,拥有无敌之力,为了一出胸中的这口恶气,必然的发泄动作,就是大杀四方,干掉一切不顺眼的人与物。首场大杀,大武龙族便尽灭了,京师的百姓也死了九成,接着便袭杀苦茶、凤婕,迫出伤势未愈的陆云樵,将之打成和自己先前一样的残废,然后屠灭同盟会,摧毁两大圣宗总部,将整个中土化为炼狱世界。
  单单是这样并不够,心里的复仇怒火仍无法平息,杀戮的目标从中土延伸至域外,自己决定远征域外,先灭龟兹,杀掉虚江子等人,再血洗域外的下贱部族,作战计画立即执行,但大军甫出月牙关,就遭到敌人伏击,别的杂鱼倒也罢了,孙武、袁晨锋着实成了大敌。
  化纳了陆云樵毕生修为的孙武,较诸自己也相去不远,但真正让自己感到讶异的,却是袁晨锋,这小子吸纳阿鼻血入体,完成阿鼻血劫,武功犹胜昔日天妖,两个后生小子联手起来,重现皇城之战的惊人破坏力,自己与之激战,纵是异变魔躯战力强绝,也是打得伤痕累累,胜负在未定之天。
  生死一线的激战,过往总带给自己无比的昂扬,可这一次,激昂快感不再,战斗越是进行,自己越是有一种难言的空虚感,这样的战斗……是自己要的?这么杀戮下去,真能让内心得到满足?杀光他们能得到什么?还是早已绝望的自己,其实只是在找寻一个理想的葬身所在?
  战斗……就这么持续……
  「……然后呢?你的梦就这么没了?」
  黄泉殇皱起眉头,尽管荒唐,但武沧澜没有说谎的理由,她不认为这是谎言,或是拿自己寻开心,「你在梦中战斗,察觉到生命的无常与无意义,顿悟前非,所以转了立场,来给我建议?」
  「嗯,就是这么回事。」
  武沧澜露出了一个莫可奈何的表情,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耸耸肩来表示无奈,事实上,黄泉殇的怀疑没有错,事情确实不是这样,或者说,事情不只是这样子……
  梦中那场战斗,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重伤的孙武、袁晨锋,联合余力,与自己对拼一击,自己仰仗魔躯之威,暗忖还有六成胜算,全力一拼,当可先毙了这两个小子,于是毫无保留地轰了出去,哪知道……双方将要对击的瞬间,一道身影从旁插入,拦挡在自己攻招之前。
  跳进来插手的人,正是黄泉殇,她存心就是来替那两个小子争取机会,挨了那一下重击,莫说五脏六腑碎裂、躯体迸炸,全身骨络与脑部也一同摧毁,前后不足三秒的时间,少女被硬生生摧爆成漫天血雨,什么也没留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女儿爆体粉碎的瞬间,自己与她目光相对,她眼神中无恨无悲,反倒很像是因为能够如此了结生命,感到一丝快慰,刹那间,自己竟觉得无比的心痛,此生至今,从未有这样的痛楚感……
  梦在这一刻中断,人虽然醒来,却已有了不同的感受,也许……是因为找到了真正最重要的东西……
  「……这梦太奇怪了。」
  黄泉殇仍感觉那个梦境太过不可思议,但武沧澜会因为那个怪梦而发生改变,她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从武沧澜的叙述中,她也感受到那个梦的真实,仿佛另外度过了一段人生,多体验了一段可能不一样的未来。
  「为什么我没有做这样的梦?」
  「这……」
  武沧澜对女儿的这个问题啼笑皆非,「或许是因为最近几天晚上,妳都没睡觉吧!连觉都不睡,妳想作梦也没得作啊!」
  「哦。」
  黄泉殇淡淡一声,尽管好奇,但她也无从想像,如果是自己做了那样的梦,会有什么反应?会觉悟到什么吗?恐怕没什么好觉悟的吧?
  想着这些问题,黄泉殇忽然感到有些难以费解,今晚的武沧澜很奇怪,虽然照他自己的解释,是因为发了一个怪梦,看开了很多事,这才发生了改变,但他的态度……也未免看得太开了吧?不像是单纯的悟通事理,倒很像是有了什么觉悟,这才想得特别开。
  这么一想,再加上武沧澜稍早曾说出要拿命替代凤婕,线索联结在一起,黄泉殇瞳孔瞪大,心中陡然一动,连忙抬头,赫然见到武沧澜所坐的那张浮空轮椅,不知何时,已经往后退出好长一段距离,而且传来激烈的能量反应,一道冰晶似的蓝光,自轮椅底座部位,迅速散发,将武沧澜连人带椅都笼罩在内。
  黄泉殇一眼就认出,那是自爆装置发动,进入倒数计时的信号蓝光,自己虽然没有在轮椅中装这种东西,但武沧澜完全可以命人这样改装,没有什么难度,刹时,她忍不住叫了出口。
  「你想作什么?快停手!」


第八章 尊重传统.岂是突兀
  「哈哈,武沧澜一生,从不听人命令,也不接受哀求,凭什么要听妳的话?小小丫头,休想命令老子!」
  「别想就这么死了!忍受不了伤痛折磨,就想一死求解脱,堂堂一代霸皇,干出这等事来,太可耻了!」
  黄泉殇想要飞冲出去阻止,这点距离对她而言不算什么,但武沧澜同样算得精准,事先刻意拉开的距离,黄泉殇就算冲得过来,也来不及阻止爆炸发生,反而会提前引爆。
  凭着专业素养,黄泉殇一眼就看出来,只要自己闯过去,五秒之内就能把该拆的东西全拆光,但随心念引爆却只需不足一秒,武沧澜肯定知道这点,也绝不会留机会给自己。
  「哇哈哈哈,这个好笑,我自己都不在乎的虚名,妳倒是比我更在意了,有什么比这更搞笑的吗?」
  武沧澜大笑道:「凤婕那女人搞错了,妳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之所以待在这边瞎搅和,是因为和我的约定还没有完结,只要我不在,妳自然就会走了,其他的事对妳根本没意义。」
  「休想!岂能让你死得那么轻松快活?没让你受尽苦楚之前,你别想一死解脱,这是你欠我的,难道你想逃吗?」
  「就算是我欠的,现在我真要逃了,难道妳这丫头追得上吗?」
  武沧澜大笑道:「别傲娇了,女儿,妳虽然天性冷漠,践踏生命,却不像妳自己以为的那么记仇记恨,如果妳真能那么心如铁石,我不会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好好坐在这里和妳说话……这里其实不适合妳,早点回到重视妳的那些人身边去,找寻妳真正的快乐……我很谢谢妳,与妳相处的这段时间,很痛快……」
  「你不要胡说八道!鬼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一定会宰了你!一定会的!」
  「嘿嘿,就不劳妳动手啦,怎么说我也是妳父亲,作父母的,本来就是以自己为血肉基石,凭此教养子女的,这是我的职责,怎么能让凤婕那女人抢走?亏欠妳十几年的债,今日便让妳心满意足!」
  武沧澜在浮空的轮椅上哈哈大笑,却未将所有的话都说出口,此刻的所作所为,很重要的一个理由,是因为梦中的那一瞬间。
  女儿粉身碎骨的那一刻,自己从她眼神中读出许多东西,那是对生命的完全厌倦,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与希望,这才跳出来参与战斗,一死来替孙武他们争取胜利机会。
  身为一个父亲,却让亲生女儿过得这么了无生趣,真是严重失职了。过去,自己体会不到那种感受,但因为这个女儿,自己好像也能够明白,那种愿意为人付出,无论如何都只想那个人好好过活的心情。
  要教育、要讲什么长篇大论,都已经太晚,不过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自己起码明白一件事,那便是这丫头个性上的洁癖。她一直维持这种会削减寿命的成年状态,又放手大杀、大肆破坏,恐怕就是找不到生存目标,打算大大闹上一阵,拖上千万垫背的之后,追求一个自灭的终点。
  然而,只要在那之前,她身边有某个够份量的亲友,抢先一步作了相同的事,她就会对同样行为兴味索然,这种怪异的思想,只能解释为天才的洁癖,凤婕想不惜生命来阻止,也就是看穿了这一点。
  在这一刻结束生命,所求的不是解脱,而是期望这个女孩能从中学到点什么,往后好好活下去,这……是薪尽火传,也是全天下父母对子女的祝福。
  「住、住手!你不要你的大好江山了吗?你一辈子拼命掌权,不就是为了延续你的江山与帝国?死了之后,这些你就都守不住、碰不着了!」
  「哈哈哈哈,江山何用?帝国何用?我留在这世上的最大骄傲,就是妳……我的女儿!」
  武沧澜大笑着说出这些话,黄泉殇没等他把话说完,飞身扑冲上来,但才刚跃离地面,骤转炽盛的蓝光,便将武沧澜的身影整个吞没。
  朗朗大笑,化为一声震天巨爆,一代无双霸皇的狂傲身影,就此消失在熊熊火焰当中。
  
   这一天,对孙武而言,就是心情反覆上冲下洗,无比矛盾的一天,能够解去对袁晨锋的怨与怒,心里好过许多,但被逼着赶鸭子上架,毫无胜算可言的告白,理所当然地碰壁,还被暗恋十几年的对象奚落一番,可以说是衰到了极点。
  不过,否极泰来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在告白糗掉的时候,最好的挽救心情良药,就是被其他人给告白了,特别当告白之人还是个倾国大美人,被这样的绝色佳人告白,那个爽度可真不是一点半点。
  羽宝簪在告白的同时,直接卸除了伪装,露出美得令人惊艳的真面目,在场之人无不吓一跳,只是惊讶之情有轻有重而已,袁晨锋、妃怜袖早已有所怀疑,又被吓得习惯了,看见之后心想果然如此,其他人的反应就稍微大一点,而羽宝簪唯一所在乎的,当然就只有孙武一个人的反应。
  这个告白……很糟糕、很失败,枉费自己自负智计,居然在这么不适当的时候,干出了这样的昏事,真是超级耻辱,只能说……越是聪明人,越是关心即乱,在自己身上,什么忍辱负重、什么笑骂由人,都是轻而易举,但事情发生在自己关心的人身上,他受一点窘,自己就完全忍不下去,想也不想便跳出来,当了大呆瓜。
  别的也就罢了,连着真实身分也一起揭晓,就不晓得会不会让孙武激动过头,往什么欺骗、背叛的方向想,若是弄巧成拙,那就大大糟糕。想到这里,羽宝簪不禁往妃怜袖那边多看两眼,暗怪她设局给自己跳,妃怜袖那边则是完全当作没看到,理也不理。
  幸好,孙武的反应……不似很激动,他只是张大了口,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双眼完全失焦……好吧,羽宝簪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话,显然给少年带来了太大的冲击,能让他震惊成这样,真是不容易……
  所有人屏息等着少年的反应,没过几秒,他回过神来,在两眼迅速对焦的同时,整张脸仿佛被火烙烫红,红到快要烧起来,跟着,他脚下重重一顿,看这样子,似乎是要转头跑出去。
  这反应不算意外,以孙武的个性,忽然碰到这样的事情,心慌意乱之下会想要转头跑,再正常也不过,羽宝簪一方面觉得松了口气,一方面却又有些凄苦,才在想要怎么办才好,突然双手一暖,被人牢牢握住,抬头一看,握住自己手的人正是孙武。
  「……呃……少、少爷……」
  「香……不,宝、宝姑娘,谢谢妳这么重视我,我真的……非常高兴。」
  由于紧张,少年的话说得结结巴巴,但至少可以听出来,他这些话说得很认真,非常的慎重,「我现在……感觉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就这么说好……妳知道我刚刚被人甩完,马上有大美女说喜欢我,如果我马上就接受了,好像……好像是什么超级大烂人一样……请给我一点时间……」
  所有了解孙武个性的人都知道,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这迟钝家伙的大成长了,事实上,隐瞒身分什么的,孙武倒是没有特别在意,从冲击中回复过来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确实是拔腿就跑,先躲起来缓解紧张,好好厘清目前的一切,再做判断。
  然而,脚下才刚要动,少年马上意识到,自己虽然发窘,但以羽宝簪的身分,她是抱持着怎样的真诚心意,才公然跳出来告白?要是自己转头就跑,她以后怎么做人?这会多伤人家的心?
  想到这些,孙武立即鼓起勇气,握着羽宝簪的手,忍着难为情的高温脸热、狂跃心跳,结结巴巴把话说出来。身为聆听的一方,羽宝簪多少感到啼笑皆非,她能感受到少年的体贴与强烈责任心,但自己最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些……
  只不过,羽宝簪也明白,要指望孙武热切地回应自己的感情,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不仅他个性如此,而且……之前两人也没走到那一步,事实上,光是他能这样回应,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就足够让自己满心欢喜了。
  于是,两个刚刚完成告白与被告白的男女,就这么红着脸,手牵着手,而旁边那些找不到对白可以说的观众,除了鼓掌拍手,也就没事可干了。拓拔小月的心情有些复杂,但她仍是挤出笑容鼓着掌,还拉住了她想要去闹场的兄长,任徜徉不可能轻易被妹妹拉住,可是袁晨锋在这时来到他面前,伸手指着他,表情严肃地说了一句。
  「……阿鼻血劫!」
  这个实质威胁非常有威吓力,任徜徉表示理解,摇了摇手,不再捣乱,至此,房里的事情解决完毕,至于外头……在时势所趋与苦茶大师的极力斡旋下,也有了很欢乐的结果,有鉴于天下安定契机就在眼前,同盟会各阶干部愿意共同支持袁晨锋执掌大权,听其言、观其行,不问出身,只要他能带领大家打倒朝廷暴政,推翻大武王朝,就忠诚拥戴他。
  条件看似宽大,却是袁晨锋所不在乎、不需要的宽大,而且他也看出这些条件暗藏着驱虎吞狼的讯息,最好自己与黄泉殇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剩下的人就可以接着上位了。
  「你有什么打算?」
  孙武直接了当问了袁晨锋。
  「不怎么办,既然不是裁员,我身为一个上班族,就是继续在公司做事,看看能不能做到退休,拿退休金走人,或是……让他们没得走。」
  袁晨锋耸耸肩,道:「再说,不管从哪个角度,也不能放任殇小姐继续失控胡来,这不但会让中土死很多人,更可能连她自己的性命也不保,她这摆明是想要自灭,顺便拖一堆人下去,让她所重视的人永远……想念她。」
  「你有把握能制伏她吗?」
  「这哪可能有把握啊?我是正常的人类耶,哪可能制伏得了那种非人生命体?但不得不做,也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袁晨锋苦笑道:「再说,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吧?有你的帮忙,胜算就大得多了。」
  孙武确实无法置身事外,事实上,他根本就坐不住,一心想早点赶回皇城,把黄泉殇带回,不过临行前,有一个问题他好奇许久。
  「……你……为什么和我动手的时候,没有出全力?」
  孙武道:「我听说,天妖最厉害的武功,并不是阿鼻血劫,而是逆转佛心为魔道,以阿鼻血劫推动的如来魔掌……这一招,你应该会吧?如果你在战斗的时候施展出来,我未必能压下你,为何你不用?」
  「也不见得我父亲会使的东西,我一定就会啊,再说,你不也没有拿出全力吗?」
  袁晨锋微笑道:「慈航静殿一役,你将佛魔合璧,两股至绝力量交融,激发出的一击,威力超越神掌、魔掌,我都不知道那一掌如果打来,要怎么接咧?还好始终没碰到……」
  「其实我真的不想和你动手,你是有用的人才,如果你长命百岁,对这个世界会有很大的帮助……」
  孙武道:「保重,我希望,将来中土在你的手里,能完成西门、路叔叔他们曾有的梦想。」
  「别对我期望太高,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一直是好人,说不定早晚有你找上门来的时候,不过……现在的我,是个很认份的上班族。」
  袁晨锋微微一笑,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事态变化之快,远出意料,来自皇城的情报,再次让同盟会闹了个天翻地覆,连袁晨锋都给吓得不轻。
  武沧澜自爆身亡!
  一代霸主,在谁也不曾料想到的情况下丧命,想到他曾经的不可一世、威风八面,任谁都是一阵唏嘘。
  人死如灯灭,真正的麻烦,却是生者所要面对,原本武沧澜一死,就是最激烈的皇位争夺战爆发,但现在所有人都只关心,黄泉殇会有什么样的动作?结果证明,这个担心一点也没错。
  朝廷的皇子与重臣,担忧黄泉殇会放手大杀一阵,又或是直接开城投降,他们一面暗自戒备,一面也调集兵力守住城门,这些担忧其来有自,不过事实却证明,天才是难以防备的,当墙壁弱不禁风,厚实的大门根本毫无意义。
  一声轰然巨响,地面剧烈晃动,震撼了整座京师,十几下连环巨爆,发生在各段城墙,顷刻之间,京城的八方城壁,有十五段城墙被炸上半空,重重砸在地上,姑且不论死伤状况,当把守城门的士兵,愕然将目光投向漫天烟尘中,看见残缺的城墙大裂口,所有人都明白一个事实:京师已破!
  情况最初有点诡异,因为同盟会在京师附近并无大军,尽管袁晨锋暗伏精英小队在侧,但顶多是搞搞破坏、进行恐怖活动,想要凭这点人力去占领京师,那百分百是找死,这个机会眼看是掌握不到。
  不过,大武王朝经过这许多折腾,人心尽散,所以京师一破,百姓恐惧战争,更害怕那些不当人命是人命的绝顶强人胡来,纷纷出逃,这情形迅速蔓延开来,过不多时,逃兵也开始在人潮中大量出现。皇子与重臣们,不是没有努力去控制局势,但是连他们派出去的使者、预备联络的对象,都相继加入逃亡潮之后,任谁都看得出来,大武王朝气数已尽,无力回天了。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是千古以来的不变真理,同盟会在京师附近本来没有军队,但袁晨锋判断情势,亲自出马,招抚沿途逃亡的百姓与士兵,短短半日之间,就促成了一支十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蔓延开来,来到京师,对着那柔肠寸断的城墙,朝里面喊话,这支「大军」上战场砍人不行,但心战攻城却具奇效,大声劝降,城内的亲朋好友见到、听着,哪可能不动摇?
  袁晨锋将青龙令交给孙武,孙武一下子召唤出大量魔兽,配合他们两人攻城,城内守军看着这两个武功强到不像人的家伙,连同一大堆奇形怪状,飞天遁地,吐火喷毒的怪物来攻,哪还有半点斗志?纷纷投降,同盟会的大军顺利进城,袁晨锋宣布绝不滥杀无辜,善待前朝遗臣后,没出逃的皇族与臣子也同意归降,大武王朝宣告结束。
  大事底定,孙武直冲入皇城,本来对战争没兴趣的他,之所以和袁晨锋联手攻城,不是为了什么天下大义,单纯是担心黄泉殇那边出事,结果越是担心的事,还真的越是出了事,当他闯入了仆役、护卫都抱着东西往外逃,大火烧得超级旺盛的皇宫,在正殿的那张龙椅上,看到了令他怵目惊心的东西。
  每逢王朝更迭,皇宫里的值钱物件都会被抢光,唯独没有人动的,就是那张晦气至极的龙椅,而此刻在龙椅上,穿着龙袍的黄泉殇,斜斜倒靠,胸口插着一柄利剑,直没至柄,鲜血染满了黄色龙袍,两眼早已没有了神采,苍白的颈项不晓得被什么东西弄至几乎断开,侧边只剩薄薄一层皮肉连着。
  「小殇!」
  孙武大叫一声,就要冲上前去,却被紧追而至的袁晨锋、羽宝簪给拦下,两人都是担心事情古怪,万一那边有什么自毁机关,这么冒冒失失冲上去,后果就很惨了。
  「少爷,冷静一点,她不一定……」
  羽宝簪话说一半便为之语塞,心脏被刺穿,脖子也几乎砍断,即使吞了阿鼻血都不可能活着,这样若还能不死,普天下就没有死人了,但看孙武两眼发红,像是激动得要发狂的样子,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才好。
  「两位,节哀顺变,殇小姐虽然过世,但人死不能复生……」
  袁晨锋说起老调却通常有用的台词,话说得不错,但整座宫殿还在烧着大火,未离险地就开劝节哀顺变,羽宝簪实在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还好,这出闹剧没有持续太久。
  「什么死人?谁死了?」
  平淡却娇嫩的嗓音,从众人的身后发出,把三个人都吓到,回头一看,那个令人熟悉的小女孩就站在后头,戴着白丝口罩,手里提着一桶燃油,一支喷火的燃棒,一看就知道她现身之前在干什么。
  孙武目瞪口呆,看了看小女孩,又看看龙椅上的尸首,错愕得无以复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妳……她……妳……这是……」
  「有什么问题吗?」
  小殇看了一眼渐渐烧起来的龙椅与尸体,道:「那个吗?是战斗用的专门身体,玩厌了,用不着了,就这样处理了。」
  「战斗用的身体?」
  羽宝簪一愣,道:「那妳现在的这个身体,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这是商用身体。」
  女童娇憨一笑,把口罩与手中东西一扔,扭腰、摇臀,双手转圈,轻声哼歌跳起舞来,那模样委实俏美可爱,让人忍不住满心喜爱,但她把手中东西一扔,落地后立刻引燃大火,熊熊火焰直烧出去,加速宫殿的倒塌,比刚才袁晨锋的安慰更让人无言以对。
  「就……就算是玩厌了……」
  孙武气急败坏道:「那也不用把身体弄成这样啊,还扔在这里,这不是存心吓人吗?」
  「喔,旧王朝灭亡,最后一个主事者,不是都要被拖出来斩首示众吗?你知道,总有人迷信什么因果报应之类的,不这么例行公事一下,那些坚持相信善恶有报的人就会很不甘心。」
  小殇道:「再说了,你吃饭的时候用一次性餐具,用完了总要顺手折断、戳几个洞,否则要是被人回收过去,那可就不好了。」
  这话极具威吓性,特别是话说完了,还特别看了袁晨锋一眼,吓得袁晨锋连连摇手,「别看我,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别把我当成阴谋家的代表人物啊!」
  「阴谋家?哪敢啊?谁不知道袁大公子现在是正道领袖,正得不能再正的大好人,马上就要登基当皇帝了,将来要是有人请你主持公道,要替石人、要塞造成的伤害讨公道,你如何处理啊?」
  「那个啊……算历史共业吧,战争时候死了那么多人,如果全部要算帐,哪能算得清楚?谁想算,就让谁去算吧,想拱我出头,当我是好利用的吗?」
  袁晨锋苦笑道:「我是真的不想与妳为敌,妳如果放心不下,那也简单,我现在就让位,妳来当同盟会与新政府的头,这样如何?」
  「呃……两位,我不太想打断,但……」
  羽宝簪尴尬道:「能换一个地方说话吗?这里……真的快要塌了。」
  羽宝簪的提醒正及时,众人匆匆忙忙地离开,让属于旧王朝的一切,就此消灭于熊熊大火之中。
  离开皇城的时候,四人都看见,陆云樵站在皇城之外,好像等着他们四人出来一样,凝望皇城大火的眼神,有些虚幻,想必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不过没等四人开口,他便抢先喊了一句。
  「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语毕,人影便消失不见,哪怕重伤未愈,陆云樵的身法仍是迅捷无伦,转眼间便已去远了。
  「他……他是来干什么的啊?」
  孙武有些搞不清楚,羽宝簪则答道:「凭吊与告别吧。」
  「那……陆叔叔要去哪里?他都来了,为什么又跑了?」
  孙武的这个问题,连袁晨锋也答不了,他何尝不是有满腹的话想问陆云樵,只是他也不知道陆云樵会去哪,反倒是小殇能够回答。
  「去追凤姐了吧?看他没死心的样子,趁着旧的事物都毁光了,他大概也找到决心,以后凤姐在哪里,他大概就会在哪里了。」
  「那……姐姐会接受吗?」
  孙武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了,而离开皇宫后,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今后何去何从的问题。
  袁晨锋似乎不用为了这个伤脑筋,他的人生路线已经确定,未来等着他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身为一个稳定工作的「上班族」,他完全不用考虑往后何去何从。
  孙武是孑然一身了,仍身为慈航静殿掌门的他,最没可能就是回慈航静殿当和尚,但说起未来,他确实也感到徬徨了。
  「这哪有什么好想的?当然要尊重传统,去龟兹。」
  小殇道:「像你这种类型的高手,最后都是无处可去,然后拿到什么地图或藏宝图,说得好听一点,是厌恶红尘斗争,找个世外桃源以避喧扰,说得实际一点,就是在现实世界混不下去,不想当人生废物组,所以找个偏僻的狗洞躲起来……龟兹很适合你的,附赠公主新娘,将来还有机会当王,不用想太多,就去吧!」
  这话令孙武无言,但仔细想想,确实是个好建议,中土虽不是自己的伤心地,却也是很烦的地方,本来就没必要非留在这里不可,而过去梁山泊的村民,几乎都在龟兹落脚,自己去那边,也有亲切感,以前还曾经答应拓拔小月,要帮着她建设国家呢……
  未来的方向,就这样决定了,而孙武的去向,也会关系到一堆人,至少,在这里的两个女人,都会与他同在,羽宝簪盘算一下,觉得情势不容乐观,但无论这小少爷到哪里,自己都能名正言顺与他同行了,想到这里,她对身旁的头号敌手报以一笑。
  「知道吗?我刚刚告白成功了喔。」
  「又不是洞房偷袭成功外加受孕确认,这也值得爽半天?」
  「……我……不会让妳的。」
  「傻瓜,他本来就是我的,不用让,我同意妳当小的了。」
  「……真是好传统的团圆结局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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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这作者怎么扯上龙璇了
楼主你这是没睡醒咋的……这又不是六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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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还可以的,有点象玄幻,情节也很精彩。就是有时候有点看不明白,机械会输给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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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5 1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