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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彩虹剑】 【全】 原著:东方玉 改编:花间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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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 【全】 原著:东方玉 改编:花间浪子

  江湖,永远充斥着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江湖,注定会有人因它而命运改变。

  十年前,青衫客范大成在一次武术交锋后便杳无音讯。

  十年后,范大成之子范子云偷偷拜师屈一怪,并在恩师鼓励之下踏上茫茫寻
父路。由此引出一段江湖故事。范子云与老管家首先拜访父亲义兄夏云峰,哪知
老管家在此被害身亡。范子云懵懂中察觉到夏伯伯在密谋些什么……随着事情明
朗,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天大的阴谋。天赋异禀的范子云在贵人相助之下,与
早已退隐江湖的高人一道,与邪恶展开疯狂追逐与扑杀。

  谜团一个个被解开,可事情却更加扑朔迷离,究竟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若干江湖侠士在权势的引诱下放弃道义的软弱,在威逼利诱前的妥协与助纣
为虐;退隐高人对名利的淡薄,对正义的执着;范子云身上的少年一代的热血豪
情,与情窦初开少女的甜蜜爱情……展现出一幅精彩的江湖画卷!

  其实,正与邪,生与死,道与魔,不过是一线之间!


  再次感谢驻版edenboy兄弟的精心排版。希望有更多热爱文学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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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绝爱猫眼 于 2009-5-22 19: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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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 【全】 目录

                                目 录

第一章风雷之争      第二章千里寻父      第三章故交情殷

第四章夜窥隐秘      第五章初露锋芒      第六章荣任教习

第七章酒中下毒      第八章闭眼丐婆      第九章识破奸计

第十章暗施迷迭      第十一章金章令主     第十二章依计行事

第十三章敌友难分     第十四章隐情难明     第十五章烟消人杳

第十六章被囚地室     第十七章花粉催情     第十八章五台凶僧

第十九章扑朔迷离     第二十章初显神威     第二十一章将计就计

第二十二章神功无敌    第二十三章佳人相救    第二十四章变生肘腋

第二十六章纷纷中伏    第二十七章恶毒阴谋    第二十八章当面许婚

第二十九章杀母之仇    第三十章同仇敌忾     第三十一章夜探别庄

第三十二章分光剑法    第三十三章笑面神丐    第三十四章春满黄山

第三十五章清理门户    第三十六章附骨毒疽    第三十七章暗箭难防

第三十八章千钧一发    第四十章兴师问罪     第四十一章烟消云散

第四十二章花好月圆


[ 本帖最后由 绝爱猫眼 于 2009-5-20 13: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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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全】1-2 

                彩虹剑


原著:东方玉
改编:花间浪子
排版:驻版edenboy

             第一章  风雷之争

  巢湖边上的白石山,山不甚高却极峻峭,尤其北首,面临湖水,崖壁百尺,
陡削天成。山顶怪石如立,十数老松,围绕着一片不太大的平地,青草如茵,登
山游客,可以在这里歇足,或坐或卧,仰观白云舒卷,俯瞰碧湖烟波,询足使人
俗虑顿涤,呼吸清新。

  这是某天的夜晚,初更时分,一弯蛾眉新月,斜挂在古干拿云的松树梢头,
月光淡而无力。这时正有一条人影,从山下起落如飞,登上山颠。此人身穿青布
长衫、浓眉、朗目,年约四句,生得极为轩昂,他登上山顶,两道目光就朝四周
扫掠了一转,似在寻找什么?但当他看清孤峰寂寂,不见人影,不期而然仰首望
了一眼星斗,心中好像在说:「这时候该是初更了。」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范大侠来得很准时。」被称为
「范大侠」的青衫人微微一怔,循声看去,只见从一方巨石后面缓步走出一个人
来。这人身材瘦高,脸如淡金,穿着一身黑衣,举止之间,使人有诡异之感。

  青衫人心头暗暗攒了下眉,抱拳道:「在下正是范大成,阁下大概就是邀约
在下前来的令狐楚令狐大侠了?」原来他就是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这
就是了,他老人家就住在白石山附近的金牛村。

  「正是,正是。」令狐楚(黑衣人)大笑道:「不过兄弟并不是什么大侠,
大侠的称呼,实在愧不敢当。」他虽在大笑,但从他脸上看不到一点笑的表情,
双目只有在黑夜之中,闪着炯炯神光。

  范大成道:「老哥邀约在下,到此相晤,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令狐楚依然深沉的道:「兄弟奉邀范大侠,只想请教范大侠
一件事……」他故意拖长语气,没往下说。

  范大成道:「老哥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令狐楚深沉一笑道:「兄弟数年前听江湖传说,范大侠和夏大侠(淮南大侠
夏云峰)在皖山一处石窟中,无意得到了一册风雷门的武功秘笈,二位各人分得
了『旋风掌』、『雷火指』两种绝艺,不知可有其事?」

  范大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此事除了自己和义兄夏云峰之外,连妻子都不知
道,他说听江湖传言,自然不足为信,但他如何知道的呢?一面含笑道:「老哥
这是听谁说的?」

  令狐楚道:「听谁说的,这似乎并不重要,范大侠能否告诉兄弟,是否确有
其事?」他深沉一笑,接着道:「范大侠是信人,只要说一句并无其事,只是江
湖上人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之言,兄弟立时就告退,决不敢再读清神,范大侠名
满大江南北,当然不会对兄弟撒谎的了。」

  青衫客范大成当然不肯撒谎,微笑道:「若确有其事,老哥又待如何呢?」

  令狐楚眼睛一亮,豁然笑道:「范大侠放心,兄弟可不是觊觎秘笈而来,在
范大侠面前,兄弟也不敢妄存此心,只是兄弟一生酷爱武功,武林中九大门派,
和十三异派的功夫,兄弟差不多全见识过了。只有昔年久已无闻的风雷门武功,
和域外密宗神功闻名已久,未曾见识过,兄弟本行将前往西域,一究密宗种功,
但听到范大侠和夏大侠得到了风雷门的绝艺,心之所好,故而特地邀约范大侠一
晤,并想见识一下范大侠所得的『旋风掌』,范大侠总不至于使兄弟失望吧?」

  范大成心中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气,九大门派和十三异派的功夫,他都见
识过。照说他令狐楚三字,不是名不见经传之辈,但自己却偏偏从未听人说过!
哦,他居然连自己分得的『旋风掌』,都打听清楚了!人家既然说得这么清楚,
自己自然不好推倭。」

  心念转动,不觉目注令狐楚,缓缓的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者,老哥既然已
经提出来了,在下也毋须隐瞒,在下分得的确是『旋风掌」,但因年代久远,咱
们所发现的只是残缺不全的手抄本,缺少嫡传心法,练习困难,在下能领悟的实
在不多,因此就搁了下来,并未再练,只怕要使老哥失望了。」

  「这是范大侠客气了。」令狐楚诡笑道:「兄弟只是好奇,范大侠露上一招
半式,让兄弟开开眼界就够了。」

  范大成道:「在下已经坦诚相告,老哥何以不肯见信?」

  令狐楚大笑道:「范大侠此话有谁能信?」

  范大成道:「老哥不肯见信,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在下无可奉告,那就少陪
了。」一话声一落,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令狐楚突然冷喝一声道:「站住。」这句话,口气相当不善。

  范大成听得不觉微有怒意,转身道:「阁下还有什么见教?」

  令狐楚深沉一笑道:「兄弟好不容易找到范大侠,范大侠岂可轻易言去?」

  范大成道:「老哥意伿何为?」

  令狐梦道:「范大侠成名多年,盛名决非虚致,一身所学,自然不弱,但以
兄弟想来,范大使一身武功中,最厉害的功夫,当以费时五载,苦练而来的『旋
风掌』了。」

  范大成道:「老哥这是什么意恩?」

  「没有什么。」令狐楚双目之中,流露出诡异之色,说道:「兄弟之意,总
觉得范大侠既然深藏不露,不肯施展绝学,但一个人若是到了生死关头,自然非
把压箱子的本领施展出来不可了。」

  范大成浓眉微剔,双目之中迸射出两道慑人的精芒,沉声在:「老哥莫非想
和在下动手么?」

  令狐楚嘿然笑道:「读书人和练武的人,虽然文武殊途,但有一个通病,却
是十分相似。」范大成只「哦」了一声,没有开口。

  令狐楚续道:「读书人写文章,本是拿手杰作,但非通不可,没有人逼他,
是写不出好文章的。练武的人也是如此,身怀绝艺,偏偏深藏不露,也是非通不
可,没有人逼他,是不肯出手的,因此兄弟为了满足好奇,只好抛砖引玉,逼你
范大侠一逼了。」话声出口,左手挥手一掌,迎面劈来。

  江湖上有一句行话,叫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令狐楚这一掌只
是随手拍出,便觉劲气如潮,应掌而生,直逼过来。

  范大成心中暗道:「此人身手果然不弱。」一面冷笑道:「老哥一定能把在
下逼出来么?」身子突的一转,左手斜拍出去,他这身子一转,正好避开对方掌
势,左手斜拍,也只是把逼近身侧的掌劲推出,故而算不得还击。

  青衫客范大成侠名久着,岂肯随便和人动手?令狐楚左手这一掌,只不过是
试探性质,此时眼看范大成只转过身。避开自己掌势不肯还击,口中嘿然笑道:
「所以兄弟口中说的还算谦虚……」但人已随着范大成转了过来,腾身一跃双足
悬空,右手一招「五丁开山」,直劈范大成左肩。他这一掌才使右手,可见才是
真正出手,掌势由上劈落,势如巨斧开山,力逾千斤。

  范大成不禁心中有气,自己和他无怨无仇,他居然在第二招上就全力扑攻,
当下浓眉微蹩,冷声道:「令狐老哥这又何必?」说来从容,人却斜退一步,让
开三尺,左手来了一招「天王托塔」,暗中运集内劲,朝对方劈来的掌式迎会。

  一个下劈,一个上迎,说来较慢,其实双方势道之快,何殊电光石火,但听
蓬然一声,双掌接实,两人身前激起一阵飞卷的旋风。令狐楚大笑一声,身子在
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飘落地上,身形一旋,倏然欺来,沉声道:「范大侠,再接
兄弟几招。」话声出口,双掌连环劈击出手,掌影重叠,瞬息之间,连续拍出一
十三掌。

  此人功力,果然是非同小可,这一轮急攻,掌挟轻啸,刀如狂风骤雨,几乎
使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范大成原以为自己硬接他一掌,至少可使对方知难而
退,但接下一掌之后,才发现自己两人竟然功力悉敌,心中不禁暗暗一凛:「此
人究竟是何来历,一身功力,如此高强,岂会是江湖无名之辈?」就在他这一沉
思之际,令狐楚业已发动攻势,来势如惊涛骇浪,凶猛无比。

  范大成心知今晚遇上劲敌,对方既然找上自己,只怕无法善了,心念一动,
立即一提丹田真气,身子离地数寸,向后飞退数步,但也只让开了对方三掌,沉
笑道:「老哥一定要和在下见个真章么?」

  令狐楚道:「不错。」第四掌随着劈来。

  范大成道:「好。」「好」字出口,力贯双掌,挥手反击,侧身进招,左手
封拆对方掌势,右手连发八掌,想以迅快无比的迫攻之势,看看对方闪避封架的
身法,和武功路数。范大成一只左手,就封拆了对方十掌。令狐楚脚下连连移动
也把范大成反击的八招,完全让避开去。范大成八掌,依然无法看出对方武功路
数,心中正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再次出手?

  令狐楚大笑一声道:「范大侠身手不凡,兄弟今晚倒是找对了人。」此人虽
在大笑,但脸上依然冷峻如故,一无表情。

  范大成看在眼里,心头突然一动,暗道:「此人莫非戴了面具?」但是他何
以要掩去本来面目呢?不觉心生疑念,没有开口。

  令狐楚看他没有作声,接着道:「范大侠怎不进招了?」

  范大成目光直注,沉喝道:「朋友究是何人?」

  令狐楚道:「兄弟令狐楚,方才不是已经奉告了么?」

  范大成道:「老哥这是真面目么?」

  「嘿,嘿。」令狐深沉一笑,道:「范大侠好像对兄弟起了疑心?兄弟行不
改名,坐不更姓,令狐楚只是江湖上一个小脚色而已,难道还会有人冒名顶替不
成?」

  范大成突然朗笑一声道:「老哥既然不肯说,在下自信也能捍各了,珲。」

  说到这里,双眉一皱,凛然叫然:「朋友,小心了。」右手抬处,他一掌,
直击过去。这一掌乃是他凝聚功力,蓄势而发的一记劈空掌,一股强劲而绝伦的
掌风,凌空撞去,威势十分凌厉。

  令狐楚大笑道:「看来现在是范大侠在逼兄弟了。」双手当胸直竖,双臂半
弯,朝左推出。范大成这一记「劈空掌」,差不多凝聚了七八成功力,志在试探
对方究竟有多大功夫?因为劈空掌隔空伤人,全凭本身功力而发,有一分修为,
才能发一分力道,丝毫也假借不得,正是试探对手功力的最好方法。

  两人掌力很快就接触上了。在范大成的本意想来,这一记「劈空掌」,对方
纵能接得下去,至少也要被自己震退一、二步,哪知双方掌力一合,突觉自己直
劈过去的掌力,忽然被一股极阴柔的暗劲化解,微感反弹之力,就立被消解干无
形。心头不觉大为震动,暗道:「此人莫非是长白一派?」念头一转之际,左手
抬处,骄指若戟,闪电朝令狐楚「玄机穴」上点去。这回他出手不再客气,指风
出手,嘶然有声,宛若离弦之箭,夹着轻啸,激射过去。

  令狐楚不慌不忙,右手衣袖向上扬起,有如一道帘幕,护住前胸。范大成点
去的一指,果然又被他衣袖挥出的一股阴柔力道,化解开去。令狐楚不待范大成
出手,阴声道:「范大侠已经连攻两招,这第三招,该由兄弟出手了吧?」

  范大成道:「老哥只管请。」令狐楚目注对方,猛地吐气出声,左手由下而
上,手掌翻起,朝前拍了出来。他这一记手势,说他拍出,不如说是朝上抬手来
得恰当,也极似打练子镖的手法,尤其在抬手之际,吐气开声,好像十分威猛,
但掌风出手,却又并不凶猛,只是一股轻柔的和风。

  范大成一掌、一指,俱为他阴柔内劲所化解,已经猜想到对方极可能是关外
长白派的人。长白一派,很少到关内走动,武功更尚奇诡,练的是阴劲功夫。一
时自然不敢大意,身形凝土,气聚丹田,双手缓缓提胸,直待对方那股轻柔和风
快到身前,才双掌疾发,往前推去。

  但听一阵狂啸,两人身前旋风飞卷,两股不同的劲力同时化解开去。不,就
在双方掌风交接之际,令狐楚右手从侧面闪电般拍出一掌,朝范大成左肋悄无声
息的袭来。范大成双掌平胸推出,肋下自然成了空门,此时两股强而坚的掌力,
随着旋风狂啸,两相抵消之际,突觉另一股阴柔劲力,袭到了左肋,心头不免大
吃一惊,急忙身形斜退,挥手一掌,斜拍出去,才算避开。

  这下可真把青衫客范大成激怒了,双目精芒电射,洪笑一声道:「在下和令
狐老哥无怨无仇,你这般出手偷袭,不嫌太过份了么?」

  令狐楚嘿然道:「兵不厌诈,动手过招志在克敌,岂能说是兄弟偷袭呢?」

  范大成怒哼一声道:「好,你老哥敢不敢接范某这一招?」双肩一晃,人已
直欺过去,右手抬处,一招「独劈华山」,朝对方当头劈去。

  令狐楚大笑道:「兄弟哪有不敢之理?」潜运功力,同样右臂一抬,举掌硬
接。但听「啪」的一声,双掌交击,功力悉敌,这一掌两人都有一争高下之心,
谁也不肯先撤手。

  令狐楚阴森的道:「范大侠,咱们还有左手,也别空着。」喊声中左手疾出
一掌,当胸印来。

  范大成怒哼道:「很好。」同样左手一招,朝前迎出。

  两人四掌交接,各自运起功力,逐渐加重掌上的力道,双方缰持原处,半晌
未曾移动,显然两人功力悉敌,谁也无法胜得了谁。就在此时,离两人不远的一
方大石后面,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条高大人影。这人敢情已经隐伏很久了,举动
显得鬼祟诡异,头脸蒙着一方黑布,看不清他的面貌,只有一双熠熠如星的眼神
在两个布孔中射出阴毒而得意的光芒。

  高大人影悄悄的朝两人逼近,不,他轻悄无声的掩到范大成的身后,相距还
有八尺来远,就停住了步,左手缓缓举起,觑准范大成后心,振腕就是一指,点
了过去。范大成和令狐楚正在比拼上乘内力,自然无暇兼顾身后有人施袭,直到
这一缕指风快要及身,他才惊然警觉。一时来不及闪避,百忙之中,功运背脊,
硬行扭转了半个身躯,但听「扑」的一声,指风击在右脚骨上,全身如遭雷击,
功力几乎悉被震散。心头又惊又骇,暗道:「会是雷……」

  左手随着往后挥去,他左手堪堪挥出,一个人已经应指飞起,朝百大悬崖外
直摔出去,但他在中指之后,左手往后这一挥,却是他五年来悉力以赴,勤修苦
练的风雷门绝艺「旋风掌」。高大黑影点出一指之后,急急往后掠退。

  令狐楚不知就里,眼看范大成飞摔出去,依然站在原地,口冲发出一声阴森
的笑声,说道:「可惜兄弟还是没有见识到『旋风掌』……」话声未落,突觉一
股劲急掌风,起自身后,这股掌力竟带着强猛的旋转力道,正朝自己涌卷过来,
要待闪避,已是不及,但觉劲风愈卷愈急,把自己一个人紧紧裹住,任你武功再
高,也无法施展。这一阵旋风,扫地而来,呼啸而去,归向崖外,令狐楚随着这
阵旋风刮过,失去了踪影。

  山顶上只剩下那个高大黑影站在原处,低嘿了声:「旋风掌果然厉害。」

  深夜,金牛村的人,全已入了梦乡。古老的农村嘛,作兴日出而作,日入而
息。此刻二更已过,在乡人的感觉上,这时候已经是半夜里了,乡村风俗淳朴,
从没有深夜不归的人。

  金牛村有一条小河,把村子划分为南北两岸。在南岸一个小河湾的边上,围
着一排土垣,三间瓦屋,那正是侠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的家了。青衫客
范大成在江湖上虽然是盛名久着,但他家里,可是十分朴素,人口简单,三十亩
薄田,适足糊口。

  今晚夜虽然深了,范家院子里还透出荧荧烛火,范大娘一手拉着花锭,一手
摇着纺车,正在纺花。丈夫没有回来,闲着也是闲着,她是个持家勤俭的人。老
仆范义独自坐在门口的角落上,抽着旱烟,主人出去还没回来,主母还在纺花,
他自然也要守着。其实范大娘不知多少次要范义先去睡,范义兀自不肯,他宁愿
坐在角落上抽烟,打瞌睡。

  说起范义,可也不简单,当年老主人在金陵开设镖局的时候,他跟随老主人
走遍南七北六,手中一口单刀,一简袖箭,也着实出过风头。如今年纪老了,背
也弯了,但你若是和识起当年闯关东走关西的事来,他会口沫横飞,精神极好。

  现在快接近三更了,门外老远传来一阵犬吠的声音。

  范义快七十岁的人了,耳中依然十分敏锐,尽管嘴唇搭着旱烟管,在打吨,
尽管犬吠的声音,还远着哩,他却霍然警觉过来,抬头道:「是大爷回来了。」

  范大娘纺棉花的人,心可念着丈夫,听到范义的话,也不觉停住了手。犬吠
的声音,忽然停住,范义江湖跑多了,已然听出有异,猛地站了起来。

  狗见到生人才会叫,既然叫了,决不会突然停住,范大娘看的有些奇怪,忍
不住道:「老管家,你怎么了?」

  范义神情一松,笑了笑道:「没什么,老奴在听狗叫的声音,好像突然不叫
了。」

  范大娘也笑了,说道:「一犬吠影,百犬吠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因一犬吠影,怎会忽然没了声音?」范义就因想到这一点,才凝神聆听
的,他没说出口来,拿着旱烟管,吸了口烟,烟斗的火早就熄了,他横着烟管,
轻轻在手掌上敲了一下,磕去烟灰,正待装烟,突然目光一抬,沉喝道:「门外
是什么人?」

  「砰」,两扇木门被人踢开了,像一阵旋风,掠进来三个手持钢刀的蒙面黑
衣大汉。范义本来弯着的腰,忽然挺了起来,手中旱烟管当胸一横,双目灼灼扫
过三人,拦在范大娘前面,沉声道:「三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深更半夜,闯
到这里来,想干什么?」三个黑衣汉子闯进屋之后,左二右一,只是盯着范义,
没有作声。

  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汉子,所不同的他手上并没握着刀,这时
略一抱拳,阴恻恻说道:「老管家不用慌张,咱们只想问一声,这里可是青衫客
范大侠的府上么?」

  「笑话,老汉当年走南闯北,跑遍南七北六,朋友这点阵仗,老汉还用得着
慌张?」范义口中说着,心里可起了疙瘩,对方明知这里是范大爷的家,还敢闯
进来,分明来者不善,一面沉着脸道:「没错,朋友找上范家,有什么见教?」

  为首黑衣汉子道:「范大侠不在家么?」

  范义道:「大爷在不在都是一样,有什么话,和老汉说就是了。为首黑衣汉
子沉笑道:「这么说,范大侠当真不在了?」

  范大娘早已退到有首房门口,她虽还算镇定,但也变了脸色。妇道人家咯,
不会武功,遇上这样的阵仗,自然难免胆怯。范义两道花白浓眉,掀了一下,沉
声道:「朋友究竟有什么事?」

  「没什么。」为首黑衣汉子目光左右转动了一下,轻松的道:「咱们只想在
这屋子里瞧瞧。」

  范义听得大怒,喝道:「你们既知这是范大爷的家,还敢如此肆无忌惮?」

  为首汉子轻笑道:「老管家哪来这大的火气,咱们只是瞧瞧,决不伤人,老
管家最好让开一点。」

  范义双目之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手中旱烟管一掂,沉声一笑道:「那要看
老汉的这个伙计答不答应了?」

  为首黑衣汉子低「哦」一声道:「在下倒是忘了老管家也是会家子的,那好
办。」

  话声甫出,右手食中二指一骄,朝范义肩头点来。

  范义沉嘿一声道:「来得好。」

  左手化掌护胸,脚下后退半步,右手旱烟管顺势地一记「朱笔点额」,迎面
敲去。你别看他上了年纪,出手功架可不含糊,居然以攻还攻,宝刀未老。

  为首黑衣汉子一击不中,身形一偏避过范义一记旱烟管,随口嘿然道:「老
管家果然有一手。」右手一圈,依然骄指如前,朝范义右手脉门点来。

  范义看得大怒,沉喝道:「老汉岂止一手?」当胸左手,突然伸开五指,勾
曲似爪,左足随着抢进,施展「大力鹰爪功」,朝对方当胸抓去。为首黑衣人似
是没料到一个老苍头竟有这般船功力,急忙后退一步,双手连发三招辣招,才把
范义逼退了一步。

  范义年岁大了,火气却是不小。他被对方逼退一来,竟然拼上了老命,一退
即进,左手施展「鹰爪功」,右手一支旱烟管,连环出手,一连攻了五招,尤其
他那支旱烟管,当作点穴撅用,每一记都指向为首黑衣汉子的要害。

  为首黑衣人空手和他搏斗。竟自占不了便宜,他似是不欲恋战,突然手法一
变,双手忽指忽掌。亦拿亦拍。疾攻而上,一时间指影缤纷,掌势如刀,变化繁
复,渗杂了各种家数,当真凌厉无匹。范义究竟上了年纪,一时接应不暇,但觉
左臂一麻,再待封解,已是不及,身上连中三指,旱烟管跌落地上,人也随着扑
倒下去。

  范大娘吃惊的道:「你把老管家怎么了?」

  为首黑衣人阴森一笑道:「大娘放心,老管家只是被在下点了穴道而已。」

  随着话声,朝范大娘走了过来。

  范大娘畏缩的退到房门口,望着黑衣人道:「你要做什么?」

  为首黑衣人道:「在下说过要在屋子里瞧瞧。」

  范大娘忽然间似乎坚强了许多,身子挡着房门凛然道:「你们要什么东西,
只管拿去,别惊醒了房里睡着的孩子。」天底下只有母亲,在孩子危急的时候,
才会表示出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来。

  为首黑衣人道:「大娘但请放心,在下说过决不伤人……」随手一指,点了
过来,范大娘避无可避,自然应指倒地。为首黑衣人得意一笑,回身走到门前,
举手轻轻击了一掌。

  击掌,自然是暗号无疑。他掌声甫落,果然从大门前像幽灵般的闪进一个高
大的人影,此人脸上同样蒙着一方黑布,身法快捷轻灵,而且似乎对范家的情形
极为熟悉,一下就问进了东厢房,那正是青衫客平日读书和练功的所在,就是范
大娘轻易都不进去的。

  高大黑影进来之后,为首黑衣人朝三个持刀汉子挥了挥手,三个持刀汉子立
即退出屋去,迅快在屋前散开。客堂上只剩下为首的黑衣人一个,他依然站着没
动,敢情真正的主子是那个高大人影,没有他的吩咐,为首黑衣人就不敢擅自行
动了。

  高大黑影似是要找什么东西来的,此刻东厢房发出翻箱倒柜、倾筐、翻书、
拉抽屉的声音。这样足足忙了半个更次,高大黑影才从东厢退出,朝西厢走去,
西厢房是范大娘和孩子的房间。青衫客范大成只有一个孩子,叫做范子云,今年
才六岁,这时早已睡熟了。

  高大黑影闪入房中,第一眼就看到范子云,他蒙面黑布的两个瞳孔中,突然
射出了阴毒而凶残的光芒,一个箭步,跨到床前,举起右手,骄指如戟,正待朝
范子云眉心点去。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目光接触到范子云红薄薄苹果般的小脸,
虽然睡梦之中,依然带着甜蜜的笑容。看来竟然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

  高大黑影充满了杀机的目光,忽然间流露出蔼然喜爱之色,正待指向范子云
眉心的指头,也随着改变穴道,点了他睡穴。接着他又在西厢房中,大肆搜索起
来。他搜得很仔细,每一只箱笼,每一只抽屉,和每一件衣服,都不肯放过,就
是床上。被褥、枕头,也都要逐一掏摸。

  明明客堂里站着一个为首的黑衣人,门外还有三个持刀的汉子,他就是不让
他们进来,帮同搜索,每一件东西,都必须亲手摸过才放心。这一阵翻箱倒筐,
便已接近五更天了,远处隐隐传来破晓的鸡鸣声。高大黑影依然一无所获,抬目
望望窗外,正待退出,他又看到了睡熟的范子云。「斩草除根」,他从心底又升
起一缕杀机,右手骄起两个指头,要待戳下。

  耳际忽然好似听到一个亲切带着稚气的呼声:「伯伯……」他忽然觉得手软
了,心也软了。

  「孩子是无辜的,就饶了他这条小命吧。」他忽然疾冲而出,朝门外奔行而
去。高大黑影这一走,为首的黑衣人带着三个持刀汉子也紧跟着奔行而去。

  这是一个多么险恶的晚上,但终于过去了。青衫客范大成自从那一晚之后,
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江湖上也从此没人再看到过青衫客范大成。

  江湖,不知是谁替江湖上取了这个名字?江湖中人,岂不就像江湖里的水一
样,滔滔不绝,逝者如斯。江湖后浪推前浪,有谁会记得已经流过去的水?一晃
眼已经十年了!江湖上对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字,也早已淡忘久矣。

  金牛村,还是老样子。金牛村的人,也依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没有丝
毫改变。范大娘这十年来,身心憔悴,苍老了许多,江湖上虽把青衫客范大成渐
渐遗忘,但范大娘的心里,她丈夫永远活着的,他只是出门没有回来而已。

  老管家范义自然更老了,一头白发,腰背也弯了,但他功夫可一点也没有搁
下。自从十年前,他被黑衣人点倒,他心里一直不服气,这十年来,他勤练「大
力鹰爪功」,嘴里也经常挂着:「那免崽子如敢再来,老汉非抓碎他那颗贼头不
可。」

  真可说是老当益壮,尤其在主人没有回来之前,他不但要担负起保护这个家
的责任,而且也充当了小主人范子云的武术启蒙老师。他时常说:「老汉这身武
功,并不高明,当年也出之于老主人的指点,也可说是范家的家传武功,小主人
等年岁大了,可以出外寻求明师,但根基是要从小扎的,老汉只能说是替小主人
扎根基罢了。」

  范子云今年十六岁了,其实他并不是范大成的亲生儿子,而是范大成捡回来
的,只不过除了范家的人,没人知道。小伙子不但长得俊,也长得很结实,这就
得归功于老苍头范义了。他打从小主人七岁那年起,就教他练武,根基扎得早,
扎得好。

  凡是老管家会的单刀、袖箭。点穴撅,他都学会了,就是范义的压箱子本领
「大力鹰爪功」,也练得有了几分火候,山上碗口粗的松树,他一抓下去,已可
抓上五个指印。老管家自然十分得意,常在范大娘面前,夸赞小主人天资聪明,
只要有名师指点,一定可以名扬天下。说起名师,范子云可早就拜了一位师傅,
只是瞒着娘和老苍头而已。

  那是三年前,范子云才十三岁的时候,那年春天,老苍头刚教了他一套「鹰
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游身擒拿」,是一种近身搏斗的技术,游身,
是闪避对方的攻击,擒拿,是在闪避敌招时擒拿对方。老苍头范义教这套手法,
就要他到山上竹林里练习,因为竹林天生就比树林紧密,在竹林中间练习闪挪身
法,自然是最理想了。

  这天,范义到附近伏镇去采办日常用品,范子云就一个人到附近的山上去练
「游身擒拿手」,正当他在绵密的竹林中腾挪移动,手出如风,练到心领神会,
意气飞扬之际。突听有人轻咳一声,说道:「小哥身手倒是灵活得很。」

  范子云听到有人说话,不觉停下手来,回头望去,只见竹林外站着一个蓬头
垢面,鹑衣百结的老化子,手拄着一支短拐,含笑望着自己。范子云只打量了他
一眼,并不在意,依然自顾自的练习起来。只听那老化子「唉」了一声,续道:
「这是白花力气,就算练会了,也未必管用。」说完,拄着那短拐,回头就走。

  范子云虽只有十三岁,但平日听老苍头时常称赞自己,说自己根基扎得好,
学会了这套「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就是四五个大汉也近不了身,如今听老
化子说自己白花力气,练会了也不管用,心里自然是大大的不服,这就一下闪了
出去,叫道:「喂,你说什么?」

  老化子回头笑了笑道:「老汉只是说着玩的,小哥莫要认真。」

  范子云哪肯甘休,说道:「不,你方才说的很认真,说我练会了也不管用,
对不?」

  老化子点点头道:「这话老汉是说过,因为小哥使的只是蛮力,不是真力,
练会了也只能和牛羊,不能和人动手。」

  范子云哼了一声,心里虽然有气,但看他缺了一条右腿,走路一拐一拐的,
不觉挥挥手道:「你走吧,我不和你计较了。」

  这话大出老化子的意外,重又盯了范子云一眼,暗暗点头,一面回过身来,
说道:「小哥这话的意思,本来是要和老汉计较的了?」

  范子云道:「是啊,本来你说我练的不管用,我想让你试试,但是你是个残
废的人,我不好和你计较。」

  老化子道:「残废的人,为什么不计较呢?」

  范子云道:「我娘说的遇上残废的人,要帮助他,我怎好和你计较?」

  老化子笑道:「没关系,小哥不妨出手试试,就知你练的管不管用了?」

  范子云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试,老管家也时常告诫我,练武志在防身,
不能好勇斗狠,和人家动手。」

  老化子道:「老汉说过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小哥,这样吧,你只要抓得到
老汉一点衣衫,就算你赢了。」范子云心中自然不服,自己练了七年武功,还会
连你一点衣衫都抓不住?他心里不服,脸上自然流露出不信之色。

  老化子笑着道:「来,小哥别怕拉破老汉的衣衫,只管出手好了。」

  范子云究竟还是小孩,点点头道:「好,那我就出手了。」右手一探,朝老
化子肩头抓去。

  「太慢了。」老化子嫌他出手太慢,但他却并没躲开。

  范子云眼看自己的五指就快要落到老化子的肩头,就在这一瞬间,明明站在
面前的老化子,忽然不见了,心中不觉一怔,急忙住手。只听老化子的声音在身
后笑道:「小哥学的不是『游身擒拿手』么?怎么不转过身来呢?」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果然顺手一圈,身形随着一个急旋,朝身后抓去。这一
手,最为难练,他练了很久,才算练会,出手果然快了很多,但等他转过身去,
那老化子依然没了踪影。

  「还是太慢,这样怎么抓得到老汉?」老化子的声音依然从背后传来。

  范子云这回学乖了,不待他话说完,身形疾转,再次朝身后抓去,但你快,
人家更快,依然没看到老化子的影子。范子云停住了手,说道:「你老是躲在我
后面,叫我如何抓得着你?」

  老化子笑道:「看来小哥还不服气哩。」范子云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化子不
是拄着短拐,好端端的站在前面,含笑望着自己?

  「老丈好快的身法。」突然出手,朝老化子左手脉腕扣去,也没见老化子闪
动,只觉自己抓了一个空,再定睛看去,老化子。明明就站在原处,心中确实有
些不信,左手突出,横肘拿去,这回他看得十分真切,老化子果然没有闪动,但
自己却又拿了个空,好像老化子的身子,就是空的。范子云一脸俱是惊异之色,
没再出手,就是出手也是抓不到他的了。

  老化子朝他得意的笑了笑,伸出右手,说道:「小哥,咱们再换一种试试,
来,你用力抓住老汉脉门,看看抓得住,抓不住?」

  他横着手臂,让人家抓,还会抓不住?范子云自然不信,偏头问道:「老丈
是要我用力抓紧,你再从我手里挣脱?」

  老化子笑道:「小哥抓住就知道了,老汉用不着挣。」用不着挣?范子云觉
得好奇,点点头道:「好。」五指箕张,一把扣住了老化子的脉门。老化子望着
他笑了笑道:「小哥,你抓紧了。」

  范子云自然抓紧了,他把全身力气,都使到了手把上,把他右手脉门扣得牢
牢的。哪知就在此时,突觉老化子手腕上微微一震,这一震,好像有一股无形力
道,随着膨胀。范子云抓得牢牢的手指,再也使不出力道来。不,五根手指竟然
被这股无形力道弹开,连同手掌,被震起数寸来高。

  范子云大吃一惊,说道:「你会法术?」

  老化子呵呵一笑道:「这不是法术,小哥总还记得老汉方才说过的话,因为
小哥使的只是蛮力,不是真力,老汉只要一使真力,就会把你的手震开了。」

  范子云一时福至心灵,连忙拜了下去,说道:「老丈原来是高人,我时常听
老管家说,他只能给我扎根基,要学好武功,就得另投名师,老支武功这么高,
我就拜你做师傅……」

  「好了,好了。」老化子伸手把他拉起,目光之中,满是慈爱之色,一面接
着道:「小哥资质好,根基也扎得不错,老汉自然很高兴收你为徒,但是不是现
在,此刻老管家也快回来了,你也可以回家去了。」

  范子云失望的道:「老丈是不肯收我做徒弟了?」

  老化子道:「老汉说过收你,自然要收你为徒了,只是老汉不欲人知,你此
时回去,切不可告诉你母亲和老管家,等到晚上过了初更,一个人悄悄的到这里
来,老汉会在这里等你。」

  范子云道:「拜师傅是正大光明的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娘和老管家呢?」

  老化子微喟一声道:「你年纪还小,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你拜老汉为师,
老汉收你为徒,本是正大光明之事,自然应该告诉令堂和老管家,但这一来,别
的人自然很快也会知道,所以目前还不能告诉令堂和老管家,你白天也依然和往
日一样,跟着老管家练武,不可露出一点形迹来。」

  范子云偏着头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老化子道:「因为老汉是避一个仇家,才到这里来的,如果有人知道了老汉
的踪迹,就有人来找老汉,所以你要守口如瓶,什么人都不能说。」

  范子云听得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说就是了」。

  老化子道:「好,你可以回去了,记住,晚上过了初更再来。」

  范子云点头道:「我记住了,师傅,那我走了。」说罢,兴匆匆的往山下奔
去。

  老化子望着他身形,低低道:「孺子可教。」伸手从地上拾起了一粒石子,
隔林弹去。

  竹林那一边,正有一个人伏在草丛里打吨,忽然身子一动,口中「啊」了一
声,揉揉眼睛,然后摇摇头道:「该死,我怎会这么困,今天一个早上,连一担
柴都没斫完?」这人一身樵子打扮,约摸四十出头,脸型瘦削,被太阳晒得黑黑
的,他正是范家的近邻王老实。搬到金牛村来,也快有六七个年头了,平日就是
靠砍柴过日,是个老光棍。

  每天范子云跟老管家上山来练武,他也肩着一根扁担,几根绳子,上山来砍
柴,今天不知怎的会在草堆里打起盹来,这时只好没精打采的肩着扁担回去了。

  初夏时分,范子云悄悄的一个人赶到小山上。老化子已经先到了,坐在一方
大石上,一手摸着苍须,含笑道:「小哥来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走到老化子面前,扑的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师傅
在上,弟子范子云给你叩头。」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

  老化子口中说着:「好,好,徒儿起来。」他那双炯炯双目,却隐隐有了泪
光。

  范子云站起身,望着老化子,说道:「师傅,弟子已经拜过师了,但是弟子
还不知道你老人家到底是谁呢?」

  老化子点点头道:「徒儿这话问得不错,拜了师傅,自应该知道师傅是谁,
为师姓屈,江湖上人因为师终年支着一支短拐,就叫为师屈一拐。也有人因为师
生性怪僻,就叫我屈一怪,为师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比为师本来的名字好听。尤
其屈一怪,比一拐更爽口,所以也自称屈一怪了,不过为师虽然告诉了你,你却
不可在人前提起,切记切记。」

  范子云道:「弟子记下了。」

  屈一怪道:「好,时间不多了,徒儿,你且坐下来,为师这就传你口诀。」

  范子云依言坐下,问道:「师傅,你教弟子什么呢?」

  屈一怪笑道:「徒儿已经跟老管家练过几年的拳脚,只是没有练过功,为师
教你的自然是练功的口诀了。」

  范子云道:「老管家也教弟子练『大力鹰爪功』,那不是功么?」

  屈一怪道:「大力鹰爪功,乃是外家功夫,为师教你的是内家功夫,俗话说
『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所以外功练的是筋骨皮,纯走阳刚一路,内功却
是以气为主,凝气为功,柔以克刚,从现在起,白天还是跟老管家练,晚上也用
不着每天都到这里来,为师传了你口诀之后,你可每晚依诀练功,为师自会随时
指点于你。」

  当下就把如何盘膝,如何纳气,绮念不生,凝神敛气的诀要,详细解说了一
遍,直等范子云完全领悟才颔首道:「好,今晚就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还待再说,哪知抬头之间,方才明明还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傅,这一眨
眼,就已不见了踪影!心知自己师傅一定是一位异人无疑,这就向空拜了两拜,
说道:「弟子走了。」

  满怀高兴,举步往山下奔去。回到家里,悄悄越过墙垣,从后窗进入左厢,
然后又轻轻的关好窗门,解衣上床,盘膝坐好,照师傅教自己的口诀,眼观鼻、
鼻观心,练起吐纳功夫来。

  哪知坐了一会,只觉思潮起伏,呼吸重浊,就是静不下心来。就在此时,只
听自己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徒儿,一呼一吸,要徐徐行
之,一吸便提,气气归脐,一提便咽,水火相见,心神定宁,气才能清,以神驭
气,使神入气中,始能天人一气。」这是师傅的声音。

  范子云知道师傅就在窗外,指点自己,一时不敢怠慢,依着师傅的提示,澄
心静虑,缓缓呼吸,这样做了不知多少时间,渐渐进入了忘我境界,等到醒来,
天色已经大亮。他感到十分惊奇,自己竟然坐了一晚,没有睡觉,却耳目清爽,
比平日一觉睡醒,还想再睡,懒洋洋的情形,完全不同。


             第二章  千里寻父

  从这天起,范子云每天晚上,都按时静坐练功,师傅好像每晚都来,随时指
点,有时只要自己稍有差错,师傅虽然隔着窗子,就好像亲眼看到一般,立时会
指了出来。

  三个月后,范子云觉得耳目比从前敏锐多了,步履轻捷,练起老管家的「游
身擒拿手」和「大力鹰爪功」来,也得心应手的多了。老管农不知他另有名师指
点,练习内功,只当范子云用功苦练的成就,自然十分高兴。

  从第三个月起,老化子屈一怪又教他一套以指代剑的剑法,和八式旋身发掌
的掌法,要他夹杂在「游身擒拿手」中练习。这三年工夫,范子云朝夕勤练,把
师傅和老管家教他的武功,都已练得滚瓜烂熟,得心应手了。

  这天晚上,初更方过。范子云又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独自到小山来了。这
是他每天的课程,晚上一定要到山上来练武,有时师傅没来,他就一个人在这里
练习。有时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师傅,他就自己练习,练完了,自己回去,已经
习以为常。其实他师傅屈一怪自从收了他这个徒弟,没一天不在他身边,只是范
子云不知道罢了。他没看到师傅,只当师傅没来。

  今晚他来的较早,但当他登上小山,就看到师傅已经坐在他经常坐的大石之
上,慌忙趋步上前,叫了声:「师傅。」

  屈一怪望着他点点头,蔼然道:「徒儿,你来得很早,晤,坐下来。为师有
话和你说。」

  范子云觉得有些奇怪,垂手问道:「师傅,弟子今晚不要练了么?」

  屈一怪道:「你已经都练会了,以后只要自己努力就好,今晚不用练了。你
也坐下来,为师有话要和你说。」范子云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他已从师傅的口
气中,听出师傅今晚好像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他望望师傅,就傍着师傅坐。

  范子云道:「师傅,你老人家有事么?」

  屈一怪含笑道:「不错,你跟为师学了三年武,为师已把一身武功,全教给
你了,虽然你年纪很小,火候尚嫌不足,但武功一道,我们一向把它称做工夫,
功夫二字,就是要有熟练的功夫,你下一分工夫,就只能有一分的收获,你下十
分工夫,就有十分的收获,这也是时间和经验的累积,不可能一蹴即就,必须全
靠你自己去用功,师傅是无能为力的……」

  范子云道:「师傅,你说的,弟子都懂。」

  「懂就好。」屈一怪笑了笑道:「为师是说为师为了你,足足在这里待了三
年,如今师傅已经把我会的全教给你了……」

  范子云早已听出师傅的口气,没待师傅说下去,吃惊的道:「师傅,你老人
家要走了?」

  屈一怪含笑点点头,说道:「为师本来有一件事要去办,就是为了你,才耽
搁下来的,现在为师将要远行……」

  范子云听说师傅要走,不觉扑的跪了下去,眼中包着泪水,说道:「师傅,
你老人家要到哪里去呢?弟子明天去禀明家母,跟你老人家去好不好?」

  屈一怪用手摸着他头顶,就像慈父摸他孩子的头一般,蔼然笑道:「徒儿,
快起来,为师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很远,你如何能跟我去呢?」

  范子云拭拭眼泪,又傍着师傅坐下,问道:「那师傅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呢?」

  屈一怪道:「为师自然要回来,但时间可不一定。」

  范子云道:「那……」

  屈一怪摇摇手,没待他说下去,就道:「为师即将远行,有几件事,你必须
仔细听着。」范子云应了声「是」。

  屈一怪一手摸着苍须,徐徐说道:「第一、为师教你的『迥身八掌』,要你
夹杂在『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中,只是为了使你灵活使用。但这八掌
乃是为师精研的救命绝招,出必伤人,若非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施展,即使是
你最亲近的人,也不可泄露只字,切切记住了。」

  范子云道:「徒儿自当谨记在心」。

  屈一怪又道:「第二,你今年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以你一身所学,除了火候
稍嫌不足,只要不遇上一流高手,也已足够应付,大丈夫志在四海,也应该出去
磨练磨练……」

  范子云抓到机会,哪肯错过,没待师傅说完,脸有喜色,抢着道:「师傅,
所以弟子要跟你老人家去咯。」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屈一怪打断他的话头,接着道:「为师不妨实言相
告,为师昔年和令尊原是知交……」

  提起了爹,不禁触动了范子云的心事,自己从小对爹的印象十分模糊,听娘
和老管家说,爹出门去了,但这多年来,爹就没有回来过,他对爹爹多么思慕,
多么渴望着有一天爹会回来?他睁大眼睛,问道:「师傅,原来你老人家和家父
是朋友,你知道爹在哪里么?」

  屈一怪眼角有些湿润,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为师和他分别已经有十多年
了。」

  范子云失望的道:「爹他会到哪里去了呢?这些年他都没有回来看我们。」

  屈一怪轻蜎道:「令尊在你六岁那年,因事外出,至今算来已经十年了。」

  他没待范子云开口,续道:「所以为师的意思,你的年纪不小了,应该到江
湖上去历练历练,也可以打听你爹的消息……」

  范子云含泪道:「师傅说得是,我……要找爹去。」

  屈一怪道:「令尊有一位义兄,叫做夏云峰,人称淮南大侠,他和令尊昔年
有八拜之交,现居洪泽湖,你不防禀明令堂,先去找他,夏大侠在江湖上名声极
隆,交游广阔,也许会知道令尊的下落。」

  范子云喜道:「我听娘说过夏伯伯,他从前到我家来过,如今已有多年没通
音信了。」

  屈一怪道:「淮南大侠为人急公好义,交游广阔,对你找寻令尊,必有很大
帮助,你前去投奔他,令堂也必可放心。」

  范子云道:「师傅也认识夏伯伯?」

  屈一怪微微摇头道:「为师和他不熟,哦,你见到他时,也不用提起为师,
只说武功是跟老管家学的好了。」

  范子云道:「弟子知道。」

  屈一怪点头道:「好,徒儿,今后你好自为之。」

  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仰头问道:「师傅,你要走了么?」说话之时,流露
出依依不舍之情。

  屈一怪呵呵一笑道:「为师要走了,今晚为师和你说的话,你都要切记在心
上。」

  范子云含泪道:「弟子自当谨记。」

  「好。」屈一怪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跪倒地上,叩头道:「今晚一别,弟子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师傅?」

  屈一怪笑道:「为师虽有远行,不久就可回来,江湖上随时都可相见。」

  范子云道:「你老人家说个日期咯。」

  屈一怪道:「为师此行,日期很难预定,但回来之后,自会去找你的,时间
不早了,徒儿,你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又拜了几拜,才行站起,拭着泪说道:「师傅,弟子那就回去了。」

  口中说着回去,脚下却并未走动,两眼望着师傅,一脸俱是依依孺慕之容。

  屈一怪含笑道:「痴儿,这不过是小别而已,为师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年纪
已经不小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像孩子一般?快回去吧,为师也要走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举步往山下走去,但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望来,
这一转身,山上哪里还有师傅的影子?急忙又跪到地上,向空叩头道:「弟子恭
送师傅。」

  天色已经大亮,范大娘早就起来了,此刻正在后院喂鸡。老苍头手里拿着一
把扫帚,在扫着庭院。范子云昨晚回来之后,一直想着师傅说的话,一个晚上都
没有睡觉。爹出门去,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没有回来过,也十年没有音讯了。

  师傅说得对,自己身为人子,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爹去,即使天涯海角,
一定要找到他老人家!因此天色才亮,他匆匆洗把脸,就急不待缓的来找娘了。

  「娘……」范大娘慈爱的望了他一眼,含笑道:「孩子,你不在前院练武,
找娘有事么?」

  范子云点点头道:「娘,孩儿有一件事,要和娘商量。」

  范大娘道:「有事到里面去再说也不迟。」她放下手中喂鸡的饭箩,回身走
入。

  范子云跟在娘身后,一直走入后堂。范大娘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问道:「孩
子,你要和娘商量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范子云道:「娘,孩儿想找爹去。」

  范大娘心头一震,望着自己儿子,说道:「你怎么想起要找爹去呢?」

  范子云扑的在娘面前跪下来,眼包泪水,说道:「娘,孩儿昨晚想了一晚,
爹出门去了已经有十年了,十年来,爹没有回来过,也一直没有爹的音讯,从前
孩儿年纪还小,现在孩儿已经长大了,所以孩儿想去找爹去,娘,你就答应孩儿
吧……」

  范大娘给儿子这一提起丈夫,心头不禁一阵悲怆,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抱
着儿子道:「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娘很高兴,只是你年纪还小。」

  范子云仰起头,说道:「娘,孩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娘,你老人家就答应
孩儿吧。」

  范大娘拭着泪,说道:「孩子,你起来。」

  范子云喜得一跃而起,兴奋的道:「娘,你答应了?」

  范大娘道:「娘几时答应你了?」

  范子云不依道:「是娘几时孩儿起来的嘛。」

  范大娘道:「你不是说,有事和娘商量么?商量,不就是和娘合计么,怎么
一说出来,就要娘答应你呢?」

  范子云道:「娘要如何合计呢?」

  范大娘道:「孩子,你也坐下来,娘有话问你。」

  范子云依言在娘对面的一条凳子上坐下,说道:「娘要问什么?」

  范大娘道:「你小小年纪,要到哪里找爹去呢?」

  范子云道:「孩儿早已想到一个人。」

  范大娘问道:「谁?」

  范子云道:「夏伯伯,人称淮南大侠的夏伯伯。」

  范大娘道:「你怎会想到夏伯伯的呢?」

  范子云道:「孩儿一直在想,夏伯伯既然人称淮南大侠,必定是交游广阔的
人,他一定会知道爹的行踪。」

  范大娘听得暗暗点头,说道:「只是咱们已有多年没和夏伯伯往来了。」

  范子云道:「据孩儿所知,夏伯伯和爹是昔年有过八拜之交,就算多年没通
音信,交谊仍在,孩儿向他打听爹的下落,他一定会帮助孩儿的。」

  范大娘看着他,觉得这些话,不像是一个孩子的口气,这就注目问道:「孩
子,这些话,是老管家教你的么?」范子云被娘问得一怔,还没开口。

  只听老管家范义的声音说道:「你说什么是老奴教的?」随着话声,他已经
走了过来。

  范大娘道:「云儿说要找他爹去。」

  范义听得挺了挺腰,望望范子云,含笑说道:「好哇,老奴没有说出来,心
里也一直在想,大爷出门多年,一直没有音信,如今少爷也不小了,正该让他出
门去磨练磨练,顺便也可以在江湖上打听大爷的下落。」

  范大娘道:「老管家说的原也没错,大爷出门已有十年,自该到江湖上去打
听他的消息,只是云儿年纪还小……」

  范子云心道:「娘,孩儿已经不小了。何况孩儿练付十年武功,娘,你瞧,
孩儿这身功夫,也不弱呢。」目光一瞥,他看到了两扇门边的墙角上,竖放着一
根门闩,这就走过去伸手拿来,左手骄起食中二指,「笃」的一声,往门闩中插
入。这根门闩,乃是极为坚硬的实木,足有六寸厚。居然被他随手一戳就把两个
丰指一齐插了进去。这一手,就是老管家范义都无法做到。

  范义睁大双目,望着他,过了半晌才道:「少爷,你这是什么人教你的?」

  老管家纵然是上了年纪,但老眼可不瞎。

  范子云道:「这是我自己练的,每天到山上竹林子里去练鹰爪擒拿手月那是
用的爪功,有时我也用手指去戳,觉得用手指直戳比抓更有力道,所以我每天就
用这两个指头戳石块,昨天我一用劲,就把石块戳了一个很深的小洞,所以今天
我要表演给娘看看。」这自然是他临时编的了。

  范义忽然低下头去,低喟一声道:「可惜得很。」

  范大娘道:「老管家,你说什么可惜呀?」

  范义老脸神色一黯,说道:「少爷资质奇佳,真是练武的奇材,可惜没有名
师指点,凭老奴这几手三脚猫,实在是埋没了天才。」

  「哦。」他忽然「哦」了一声,续道:「少爷要出门去找大爷,老奴倒是十
分赞成,不但可以在外历练,也可以寻访名师,不至埋没了少爷天生奇材。」

  范大娘道:「云儿说,要去找夏伯泊。」

  范义道:「少爷说的可是淮南夏大爷么?」

  范大娘点点头道:「正是。」

  范义突然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好像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高兴
的事,连连点头,说道:「夏大爷昔年和老爷齐名,两人惺惺相惜,义结金兰,
当年也曾在咱们这里盘恒过好些日子,从大爷十年前出门不归,就没通过信息,
少爷说要去找夏大爷,倒是个好主意。」

  范大娘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云儿说要找更大爷,是老管家的主意了。」

  范义摇着手道:「不,那不是老奴的主意,老奴根本没和少爷提起过夏大爷
的事。」但他接下去道:「不过,少爷这主意是没错,夏大爷为人四海,大江南
北,提起夏大爷,没有不翘起大拇指,称他一声大侠,大爷的行踪,夏大爷不会
不知道。」

  范大娘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很难说,咱们是大爷的亲人,都没有一点消
息……」

  范义道:「这也不然,夏大爷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人缘好,交游广,再说
他府上进出的人多,消息自然灵通,少爷去找他,一定可以打听到大爷的下落,
何况咱两家,也算是世交,少爷如能得到夏大爷的指点,也比跟老奴学些庄稼把
式,强过十倍。」

  范大娘听得心动了,点点头道:「老管家昔年跟公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你说云儿该去找夏伯伯,那自然不会错的了,只是我总担心云儿年纪还小……」

  范义呵呵一笑道:「少爷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也算得成了了,记得大爷十五
岁那年,就跟老奴到金陵去,跨刀骑马,大家都称他一声少镖头呢。大娘若真不
放心,由老奴陪着少爷去一趟淮南,你看如何?」

  范大娘想了想,点点头道:「既然老管家这么说了,自然可行的了。」

  范子云大喜过望,说道:「娘,你答应了。」事情就这样决定,由老管家范
义陪同范子云到淮南去。

  从金牛村,到洪泽湖北的夏家堡路程本来也算不得太远,但从前交通不便,
横跨两个省份,自然算是出远门了。范大娘替儿子赶做了几件新衣,筹措盘缠,
足足忙了几天,才算妥贴。

  这天一早,范子云拜别母亲,老管家范义背着包裹,腰插旱烟管,挺了挺已
经弯了很久的腰,相偕踏出金牛村,踏上了走向江湖的第一步。他们赶到舒城,
买了两匹牲口代步,循着大路往北进发。范义虽然已有十多年没出过门,但他终
究是老江湖了,范子云有他同行照料,晓行夜宿,自是不在话下。

  这天他们从蚌埠渡淮,在渡船上,范义指点远处隐隐的青山,说道:「那是
石门山,夏大爷的老家,就在石门山,他搬到洪泽湖去,还是十年前的事。」

  范子云道:「夏伯伯为什么要搬到洪泽湖去呢?」

  范义道:「也许夏大爷喜欢洪泽湖吧。」说话之时,但听一阵扑扑声响,只
见一只灰鸽,从头上飞过,往北岸投去。

  范义抬头望望灰鸽,说道:「一只信鸽。」

  范子云问道:「什么叫信鸽?」

  范义道:「信鸽就是替人传书的鸽子,老汉只是奇怪,它怎么会从咱们头上
飞过?」渡过江,就在上岸之际,范义突觉有一团劲风,迎面射来,急忙伸手一
捞,把它抄在手里,觉得轻若无物,好像只是一个纸团,心中暗暗奇怪,低头一
看抄在手中的果然是一个纸团。

  「此人打来纸团,用意何在?」心中想着,这就把纸团打了开来,只见纸上
写着:「前途有警,但尔主仆不可出手。」这是示警。

  范义急忙举首四下一顾,但埠头上渡河的人,你来我往,此时哪里还想找得
出来投掷纸团的人?

  范子云看到范义脸色有异,不觉问道:「老管家,什么事?」

  范义本待不告诉他,但继而一想,如果前途果然有警,少爷年轻喜事,万一
要抢着出手,自己如何拦阻,倒不如给他看了字条,让他心里先有个谱儿,心念
这一转,就随手把字条递过去,说道:「少爷请看。」

  范子云接过字条,看了一眼,说道:「这是谁写的?」

  范义道:「刚才有人掷过来的。」

  范子云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范义道:「他这是示警,好像前面会遇上事故,他要咱们不要插手。」

  范子云学了一身武功,从未试过,听说前面可能会发生事故不觉精神一振,
问道:「老管家,你看会发生什么事故呢?」

  范义道:「这很难说,譬如打劫财物,或是寻仇比斗,唉,反正江湖勾当罢
了。」

  范子云道:「如果遇上拦路打劫,杀人越货,老管家,咱们也不插手么?」

  范义道:「按照江湖过节,人家事前已经打过招呼,咱们就不应该插手过问
了。」

  范子云道:「他在前途做伤天害理的事,咱们遇上了也不管么?」

  范义道:「这也不是这样说,纵然对方跟咱们打过招呼,但真要遇上伤天害
理、国法难容的事儿,咱们自然不能袖手,但如果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尽管不出
手,自然最好。」

  范子云道:「这人为什么要掷纸团给你呢?」

  范义道:「也许他已经看出咱们是会家子了。」

  两人牵着牲口,边说边走,走了一段路,才相继上马,中午在临淮关打了个
尖,继续上路,走了约摸七八里光景,这一带地势较僻,前不靠村,后不靠店,
除了一片疏朗朗的松林,两边尽是一人高的蓬蒿。

  范义坐在马上,心里已有些嘀咕,那人说的「前途有警」,莫要就在这里?

  心念方动,突听草丛间起了一声唿哨,立时有十几条人影,从草丛中一跃而
出。

  这十几个人,都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各自手持兵刃,来势汹汹的
拦住了去路。

  范义看得暗暗一怔,那人纸团示警,自己还以为他要自己不用多管闲事,原
来这批人竟然是冲着自己两人而来的。只听为首的那人冷冷喝道:「朋友,识相
些,自己下马来吧。」

  范义扫了这些人一眼,拱拱手问道:「诸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

  为首那人道:「你不用多说,先下马来再说。」

  范义点点头道:「好吧。」一面回头道:「少爷,咱们就下马去,看他们说
些什么?」说话之时,暗暗朝范子云递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务必忍耐,不可
鲁莽。主仆两人,果然翻身下了马背。

  那为首的朝范子云挥挥手道:「你站开些……」

  范子云道:「我为什么要站开?」

  为首的道:「因为这码子事,和你无关,年纪轻轻,别白送了性命。」

  范子云道:「就凭你们几个?」他年轻喜事,听对方出言不逊,心中就忍不
下去。

  范义听对方口气,却似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不禁大奇,急忙一抬手道:「少
爷,你就退后一步来,老汉想问问他们。」范子云心中虽然不愿意,但娘在出门
之时,一再嘱咐,路上都得听老管家的,因此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范义虽然已是近八十岁的人了,但他一向从不服老,武功不但从未搁下,这
十年来,为了教小少爷的武功,他自己也精进了不少,对方虽然有十几个人,自
问还可以对付得下来。尤其方才那个纸团,来得突兀,此人似乎是早已知道对方
会在这里埋伏下人,他要自己二人不可出手,必有用意。

  老管家昔日行走江湖,经验老到,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他等少爷退下以后,
立即跨上一步,朝为首那人抱抱拳道:「听这位朋友的口气,诸位好像是冲着老
汉来的了?」

  为首那人冷冷的道:「不错,咱们要找的正是你老儿。」他因自己这边,共
有十几个人,自然不把范义放在眼里,口气也大大的不善。

  范义奇道:「诸位没找错人?」

  为首那人冷冷的道:「错不了。」

  范义心中大感惊异,忍不住道:「那么诸位倒说说看,老汉是谁?」

  为首那人道:「你不是范义么?」

  范义道:「不错,老汉正是范义。」

  为首那人道:「这就是了。」

  他手中雁翎刀朝围着范义的六七个人一挥,喝道:「大家上。」

  原来他们一共有十三个人,除了为首那人之外,有七个人围在范义两边,另
外五个人却围住了范子云,因为尚未动手,大家只是虎视眈眈的围着没动。这情
形十分明显,他们把重点放在老管家的身上,对范子云只是采取隔离形势而已。

  范义一听他下令动手,不由心头大怒。双目一瞪,沉喝道:「慢点。」他这
一声大喝,声若洪钟,十分惊人。

  为首那人道:「你还有何话说?」

  范义道:「老汉自问和诸位近日无怨,往日无仇,诸位冲着老汉而来,应该
有个说法?」

  为首那人道:「就算在下要你的命吧。」

  范子云听得大怒,剑眉一挑,朗声喝道:「老管家好好的问你,你敢如此说
话?」

  范义朝他摇手,倏地从腰间取下旱烟管,洪笑道:「朋友藏头缩尾,算得什
么人物,诸位要老汉的命可以,先取下你们蒙面黑巾来。」

  为首那人阴恻侧一笑道:「你要知道在下是谁?很好,你去问阎老二吧。」

  说到这里,左手一挥,喝道:「你们给我剁了他。」围着范义的七个汉子,
依然手持兵刃,作出欲上之势,但并未真个出手。

  为首那个人看出情形有异,大喝道:「你们还不……」忽然身躯一震,底下
的话就没有再说出来。

  就在此时,范义只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老管家,你们可以走
了。」范义一怔,再看那为首之人目中露出焦急之色,只是站着不动,心知必有
高人暗中相助,制住了对方的穴道。这人自然是那个在埠头上投纸团给自己的那
人无疑。

  他心中虽觉疑团重重,这些人在光天化日下,以黑巾蒙面,冲着自己而来,
自己和他们又无怨无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真想伸手去撕下对方蒙面黑
巾,看看那为首之人究竟是谁?但他毕竟昔年闯过江湖,知道江湖的忌讳,既然
这隐身暗处的高人,要自己二人走,其中必有缘故。心念迅快的一转,这就回身
道:「少爷,咱们走吧。」

  范子云望望围着自己二人的十几个蒙面人,迟疑的道:「他们……」

  范义道:「少爷不用理他们,咱们只管走就是了。」

  范子云惊奇的道:「老管家,是你制住他们的?」

  范义催道:「少爷不用多问,你上了马,老汉慢慢再告诉你。」范子云没有
再问,依言上马,范义跟着也翻身上马,一抖僵绳,两匹马酒开四蹄,往官道上
绝尘而去。

  十几个蒙面汉子依然原式站在那里,一动没动,连为首那人也睁着眼睛,任
由二人离去,一句没吭。直等两匹马走得没了影子,右首一片松林间,一拐一拐
的走出一个人来。这人长发披肩,身上鹑衣百结,右肩挂一个破布袋,右胁拄一
支短拐,走起路来弯着腰,短拐点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笃」、「笃」之声,原
来是个老以叫化。

  他以拐拄地,走的自然不快,等他好不容易弯腰驼背的走到为首那人身边,
左手在为首那人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含笑道:「这位大爷是在打盹么?」

  为首那人但觉身躯一震,如释重负,方才被制的穴道,顿告消解,心头暗暗
一惊,目注老叫化,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叫化斜视着他,说道:「大爷看我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道:「这么说,在下的穴道,是你朋友解开的?」

  老化子露齿一笑道:「我只会要饭,哪会解穴?」

  为首那人嘿然道:「朋友真人不露相;你替在下解开穴道,那是好事,在下
感激不尽,老哥何用推托?」

  老叫化忽然眼睛一亮牌笑道:「我原是路过此地,看你大爷一直站着没动,
只当你等人等得不耐烦了,在打吨呢,所以拍了你大爷一下肩膀,没想到歪打正
着,倒给你大爷解了穴道,大爷是不是要赏我几文?」

  为首那人目中异芒一闪,问道:「你怎知我在等人?」

  老化子耸耸肩,笑道:「这个嘛……」他没往下说。

  为首那人道:「你老哥不是要几文铜子么?」

  老化子听得大喜,连连地点头道:「正是,正是,我……小人总算是替大爷
解了穴,大爷随便赏,随便赏……」

  为首那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左掌心一摊,说道:「你老哥只要说出
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等人,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老叫化只希望他赏几文铜钱,他取出来这锭银子,却足有二三两重,这下老
叫化可瞪大了眼,咽下了口水,连连陪笑道:「我说。我说,那是方才者叫化已
有两天没有进食了,肚子饿得心头发慌…」

  为首那人道:「在下已经说过,你只要说出来,在下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足够你吃上七八顿,你别尽说废话。」

  「就是、就是,小人说的可不是废话。」

  老化子陪着笑道:「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小人在前面林子里,看到一只低飞
的鸽子……」

  为首那人问道:「鸽子如何?」

  老叫化道:「小人从小会打弹弓……」

  他左手从布袋中取出一张用树权缚着两条极细牛筋的弹弓,朝为首那人面前
晃了晃说道:「小人既然看到那鸽子飞得很低,自然不肯放过,就用石子把它弹
了下来。不想那鸽子脚上缚着一个竹筒,那是一头信鸽……」他手中这张弹弓,
原来只是小孩玩的。

  为首那人急忙问道:「你可曾打开来看?」

  老叫化道:「不看怎么会知道你老在这里等人,要杀一个叫范什么的老管家
啊?」

  「你……」为首那人突然目射凶光,喝道:「该死……」

  「刷」的一声,雁翎刀横着朝老叫化肩头劈来。

  老叫化道:「你大爷说过,就得算数,这锭银子就是我的了。」伸手就朝为
首那人手上来抢银子。

  两人动作,几乎是同一时候发生的,老叫化一下就抢到了银子,为首那人一
刀也斫到了老叫化的颈上。为首那人只觉左手一松,银子被人抢走,但他的右手
也同样的一松。原来雁翎刀快斫上老叫化的时候,老叫化抢到银子,满心欢喜,
往后退了一步,刀锋顺着他肩头划过,劈了个空。

  为首那人岂肯罢休,倏地跟上一步,雁翎刀一转,刀光一闪,直向老叫化心
窝便扎。这一刀递得更快,几乎令人目不暇接!老叫化连后退都来不及,口中不
觉怪叫一声。为首那人只当已经扎中了对方要害,定睛瞧去,但见自己一柄雁翎
刀,不知怎的,竟然被老叫化紧紧的抉在右肋之下,心头方自一惊。

  老叫化陪笑道:「大爷这又何必?为了一锭银子,就要杀人,好了,老叫化
这锭银子也不要了,大爷拿去吧。」左手掌心一摊,朝为首那人当面送了过来。

  为首那人眼看钢刀被挟住,用力一抽,哪想抽得回来?此时借见老叫化左掌
还托着银子朝当胸送来,一时无暇再收回钢刀,只得手指一松,弃刀往后跃退。

  老叫化望着他,耸耸肩,笑着道:「大爷怎么了,银子不要,连刀也不要了
么?」

  他先把银子往怀中一塞,左手握刀,歪着头,朝刀上看了一眼,笑嘻嘻道:
「大爷这柄刀,大概杀过不少人了,刀上血腥味重得很,但这柄刀要杀老叫化,
就不够锋利了,大爷信不信?」他随着话声,往前凑上了一步。

  为首那人手中失去了雁翎刀,眼看老叫化凑上来,他色厉内荏,脚下不由自
主的后退了一步。老叫化嘻嘻一笑道:「说实在,大爷这柄刀,比老叫化的手指
头,还不结实呢。」他左手玩弄着刀,右手伸出一两根手指,用食指叠着中指,
轻轻朝刀尖口弹去。但听「喀」的一声,刀尖竟然应指折断,一点寒芒,嘶然有
声,朝三丈外一棵松树电射过去,一下没入树身之中。

  老叫化得意一笑,说道:「我说得没错吧?大爷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用这
种没钢白铁刀,没的辱没了你老名头。」

  随手一扔,把断了刀尖的雁翎刀掷到地上,含笑道:「不过老叫化还是要谢
谢你大爷的银子,大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老叫化可要到前村喝酒去了。」转过
身,拄着短拐,正待离去。

  为首那人心知遇见了高人,光凭人家这一手,自己就和人家差了老大一截,
此时一听对方要走,不觉抱抱拳道:「尊驾请留步。」

  老叫化回头道:「大爷有什么事么?」

  为首那人道:「尊驾深藏不露,身手高绝,在下十分敬佩。」

  老叫化摸摸下巴,笑道:「好说,好说。」

  为首那人接着道:「尊驾既然露出了这一手,总留个万儿再走吧?」

  「万儿?」老叫化摇摇头道:「可惜老叫化没有万儿。」

  「笃」的一声,短拐一拄,人已跨出去一丈多远,忽然脚下一停,又回过头
来,说道:「对了,大爷率众而来,办砸了事,回去没法交差,这样吧,老叫化
叫做屈一怪。」话声一落,自顾自的一拐一拐的走去。

  为首那人俯首从地上拾起断了刀尖的雁翎刀,回刀入鞘,口中低低的道:
「屈一怪,江湖上从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逐一替其余的人解开了被制穴道,挥挥手道:「走。」率着十几个蒙面汉
子,像一阵风般奔行而去。

  夏家堡在泅阳与淮阴之间,南临洪泽湖。一条平整宽阔的石板路衔接官道,
足有十里来长,两边绿树成荫,马匹走在这条路上,除了有节拍的蹄声,不扬点
尘。夏家堡新建了不过十年,占地之广,周围足有三里见方,坐北朝南,围墙耸
立,俨然一座小城。

  堡主淮南大侠夏云峰,在江湖上,黑白两道人物心目中,是一位交游广阔,
为人四海而又急人之急,富有正义感的人。因此夏家堡一年四季,经常是豪客满
座,凡是经过这里,或作客来的,住进夏家堡,就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好在堡中房屋众多,来的是白道中人,就接待到白道中人的客舍居住,来的
是黑道中人,另有接待黑道朋友的客舍。所以在夏家堡中,从没有江湖恩怨所引
起的争执,道上朋友,不论黑白,都能和平相处。就这样,淮南大侠的万儿,也
愈来愈响亮,夏家堡三个字,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武林之中,可说无人不知,无
人不晓。

  这天己牌时光,堡前十里长的石板路上,蹄声得得,赶来了两匹马,马是一
老一少二人,年少的约摸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朗目,被太阳晒成了一张紫色脸,
颀长的身材,看去壮健而英俊。

  老的腰背微弯,头盘一银白小辫,龙眉白髯,身穿蓝布大褂,腰插旱烟管,
是一名老苍头,虽然上了些年纪,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光。这两人正是投奔夏
家堡而来的范子云和老管家范义。他们到得大门前面,便自下马。

  老管家范义拾级而登,走上石阶,手持钢环,轻轻叩了两下。只听右边一扇
木门呀然开启,走出一青衣汉子,朝范义打量了一眼,含笑抱拳道:「老人家,
你是找谁?」淮南大使果然好客,连下人们都彬彬有礼。

  范义连忙含笑道:「小哥,烦请你进去通报堡主一声,就说是堡主的故人之
子范子云求见。」

  青衣汉子道:「老人家,你说的范子云是谁?」

  范义道:「是老汉的小主人。」

  青衣汉子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范义道:「庐江。」

  青衣汉子又道:「老人家是说你家小主人是堡主的故人之子?」

  范义道:「是的,家主人就是人称青衫客的范大成,和堡主有八拜之交。」

  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号,江湖上已有十年没人提及了。

  青衣汉子「啊」了一声,忙道:「老人家与范公子请稍候,在下立即进去禀
告总管。」转身往里就走。

  过了不多一会,那青衣汉子引着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约莫四十五六,中等
身材,细眉小眼,脸型瘦平,嘴上留着两撇胡子,身穿一袭蓝布长袍,但走起路
来,却是一摇一摆,好像很有身份。

  这人跨出大门,没待那青衣汉子开口,立即堆起一脸笑容,拱拱手道:「兄
弟翟开诚,不知范公子驾临,迎接来迟,还望多多恕罪。」

  范义心知此人一定是夏府总管无疑,但听他口音,好像有些耳熟,好像是多
年老朋友一般,只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一面急忙回身说道:「少爷,这位
大概是夏府总管了。」

  范子云这就迎上一步,拱手说道:「翟总管好说,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
的。」

  翟开谈道:「范公子与老管家远来,快请里面待茶。」说罢,连抬手肃客。

  范子云、范义由他陪同,进入大门,由二门左首一道门户,进入一条长廊,
这是大厅左侧的一进院子。庭前是一个小天井,铺着青石板,两排青石长凳上,
放满了盆景花卉,长廊间有一排三间精舍,十二扇雕花落地长门,十分气派,这
是东花厅。翟开诚把二人让人厅中,分宾主落坐,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翟开诚含笑道:「范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道:「翟总管,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的,烦请总管……」

  翟开诚满脸堆笑,没待说下去,就连连点头道:「是、是、只是……」

  范义看他言语吞吐,不觉心中起疑,问道:「翟总管之意,可是有什么不便
之处么?」不便,这是说的客气,意思就是夏堡主不肯接见么?

  翟开诚能当上夏家堡的总管,自是淮南大侠的左右手,老于世故,范义这话
的口气,哪会听不出来的,连忙摇着手,陪笑道:「不,不,老管家不可误会,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实因堡主早在三天前已经出门去了。」

  范义心中暗暗冷笑,说道:「这么说,咱们少爷来得不凑巧了?」

  「是,是。」翟开诚依然满脸堆笑,说道:「堡主大概要后天才回来。」

  范子云看了范义一眼,说道:「老管家,那我们后天再来吧。」

  「不,不。」翟开诚连连摇手道:「范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怎好说走,再说
堡主和范大爷昔年情同手足,范公子,老管家不是外人,到了夏家堡,和到了自
己家一样,堡主在不在都是一样,二位先请住下来,一两天堡主就可回来了。」

  他不待二人开口,接着笑道:「堡主事业多,一个月中间,总有十天、八天
不在家的,从前范大爷常到堡里来,堡主不在,他一样住下来,范大爷说得好,
自己兄弟嘛,分什么彼此,到了夏家堡,不就和回到金牛村一样……」

  范子云听他提到爹,不由问道:「爹时常到这里来么?」

  「快十年了。」翟开诚道:「范大爷差不多有十年没到这里来了,头一年,
范大爷没来,堡主还觉得奇怪,曾打发家丁到金牛村去问讯,后来听说范大爷也
没回家去,心头十分着急,四出打听范大爷的下落,但江湖上谁都没有见过范大
爷……」

  范子云心头一沉,自己原想找夏伯伯帮忙,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爹的下落
了。心中想着,接着问道:「后来也一直没有消息么?」

  翟开诚微微摇头道:「这十年来,堡主没有一天不惦记着范大爷,只要有从
岭南、漠北各地来的江湖同道,就要问他们范大爷的下落,但一直没有消息。」

  范子云说道:「我这次来叩谒夏伯伯,就是想跟他打听爹的消息来的。」

  「是,是。」翟开诚道:「范公子只管放心,在下听堡主说过,范大爷一生
好武,十年不见他踪影,在平常人来说,这是失踪,但在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
也并不足奇。」

  「哦。」范子云听得眼睛一亮,问道:「夏伯伯这怎么说呢?」

  翟开诚笑了一笑道:「在下当时听了堡主的话,也觉得很奇怪,但后来堡主
说,范大爷是个嗜武如命的人,他也许在哪一座名山大川,遇上了异人,在面壁
练功,一个练武的人为了精益求精,抛妻别子,花上十年时间,也是常有之事,
不然的话,以范大爷的名气,江湖上谁不认识他,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见到他的影
子,连自己家里也没回去过一次?」

  范子云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不禁充满了希望,说道:「翟总管说得对极,爹
一定在什么地方练武了。」

  翟开诚笑道:「这是堡主说的,堡主和范大爷情同手足,范大侠的脾气,堡
主自然清楚了。」

  范义点点头,含笑道:「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我家大爷从小就嗜武如命,
老汉还记得他十三岁那年,在金陵的时候,不知听谁说的,栖霞寺老当家是一位
有道高僧,他把高僧当作了武林高手,有一天就一个人偷偷的跑到城外栖霞寺去
找老当家,要拜他为师,闹得镖局的人全体出动,才算把他找回来。」

  范子云这回经老管家这一说,心头更是踏实,说道:「这就不错了,夏伯伯
说的对极了。」

  翟开诚乘机道:「所以范公子不用担心,就算不去找他,有一天,范大爷也
会突然回来的,范公子且在这里住下来,好在堡主后天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接着又陪笑道:「堡里有一座院子,就是专门留着给范大爷下榻
的,大爷只要一来,就自己去住,不用下人招呼,如今范公子来了,正好住到那
院子里去,那里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天天有人打扫,原是准备范大爷随时
来住的。」

  范义听得也极为感动,说道:「堡主真是故人情深。」

  翟开诚笑道:「堡主和范大侠,岂止故人,他们是兄弟嘛。」他不待二人开
口,接着笑道:「方才在下听说范公子来了,就想到了公子的住处,那里是范大
爷住的地方,范公子住进去,一定会有亲切之感,在下这就陪二位进去看看。」

  说罢,就站了起来。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多谢翟总管。」

  翟开诚陪笑道:「范公子说谢,就见外了,在下替范公子带路。」

  「哦」范义忽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口中轻哦一声,然后才又说道:「翟总
管,老汉想起一件事来了。」

  翟开诚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

  范义道:「我家大爷和堡主是八拜之交,通家之好,如今堡主虽然外出,少
爷初来,应该先去拜见堡主夫人,才是道理。」

  翟开诚道:「老管家说得极是,只是……」

  范义望了他一眼道:「翟总管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翟开诚堆笑道:「老管家说的想必是楚夫人了?」

  范义道:「不错,算来老汉十几年前去过一次石门山,曾拜见过楚夫人。」

  翟开诚道:「楚夫人过世已有九年了。」

  范义吃惊的道:「原来楚夫人已经过世了,只不知堡主可曾继娶?」

  翟开诚道:「堡主偌大一片基业,不可能没有人帮他照料,现在续娶的是位
邢夫人,是八年前进门的。」

  范义道:「既然堡主娶了邢夫人,邢夫人就是我家少爷的婶母,理该进去叩
拜。」

  翟开诚道:「邢夫人性喜清静,嫌这里进出的人杂,通常都住在老子山。」

  范义道:「老汉记得楚夫人有一位小姐,好像比我家少爷还长上三岁,如今
该有十九岁了。」

  翟开诚笑了笑道:「老管家记性真好。」他笑得有些勉强,立即掉转话头,
说道:「来,在下替范公子带路,先安顿下来再说。」先安顿下来了再说,正是
推宕的最好办法,轻描淡写的一笔带了过去。

  范子云道:「翟总管请。」

  于是由总管翟开诚走在前面领路,三人转过长廊,出了东角门,但见一片花
圃,种植了不少名花异卉,以青砖砌成各种图形!或圆或方,或如弯月,或如犬
齿,因地制宜,繁花盛开,嫣红姹紫,花香袭人,花圃间砌着白石小径,曲折相
通。

  翟开诚领着范子云、范义二人,穿花拂柳,跨进一处以紫藤花扎成的三座圆
形花门。才看到迎面一排三间精舍,朱栏画檐,曲槛长廊,清幽之中,颇饶有富
丽堂皇之概。

  三人刚走近阶前,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急忙迎了出来,恭敬的躬下
身去,说道:「小婢如玉,叩见总管。」

  翟开诚一抬手道:「如玉,快去见过范公子,老管家。」

  如玉口中应了声「是」,又朝范子云福了福,低着头道:「小婢如玉,叩见
公子,老管家。」

  范子云从未和女孩子说过话,不觉俊脸微热,欠着身道:「姑娘请起。」

  如王盈盈站起,秋波微抬,立即又垂下头去,娇声道:「范公子,姑娘这称
呼,小婢万不敢当,公子以后就叫小婢名字好了。」回身朝范义道:「老管家,
你把范公子的行李交给小婢吧。」伸手来接范义手中的包裹。

  范义只得把包裹交给了她,口中说道:「多谢姑娘了。」

  如玉道:「老管家不用客气。」

  翟开诚抬抬手道:「范公子请。」

  范子云跨进精舍,举目看去,中间是一间小客室,上首悬挂着一幅中堂,画
的是风尘三侠。两边粉壁上,悬挂四幅书画屏条,室内摆设,也极简单,中间是
一张紫檀八仙桌,两旁放着六把紫檀雕花椅几,但却雅而不俗。

  翟开诚伸手推开左首壁间的两扇厢房,说道:「这是书房,范大爷经常在书
房阅读图书,有时也和堡主在这里下棋。」

  范子云不觉举步走入,这间书房,布置精雅,除了入门处,左右壁间两排书
橱,玉轴牙签,放着不少书籍,三面俱是窗户,可以观赏花圃中的花木。南首窗
下,放一张花梨木书案,古色古香,别饶古趣,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一只细瓷茗
碗,一部宋刻李太白诗集。

  翟开诚含笑道:「这书房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这是范大爷用的茶碗,这
部李太白诗,也是范大爷平日最喜爱的,兴之所致,还高吟『黄河之水天上来』
呢。」范子云在家里很少听母亲谈起爹的这些事,如今刚到夏家堡,就听到
了爹不少事迹,心头自然是十分兴奋。

  范义在旁笑道:「翟总管说得是,这句话,老汉也时常听大爷口中念着,原
来他是吟诗。」翟开诚笑了笑,领着两人退出书房,走近西厢,如玉迅快的开启
了房门。

  翟开诚道:「这是卧室,被褥都是现成的,范公子住在这里,定会有亲切之
感。」卧室略呈长方,也是三面有窗室中除了一张床,一口橱,南首临窗还有一
张小桌,两把椅子,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范子云道:「这里只有一张床,老管家睡到哪里呢?」

  翟开诚笑道:「这里本是范大爷住的地方,范公子来了,自然该住在这里,
老管家住处,不劳范公子费心,在下自会安排的。」

  范义道:「翟总管不用客气,老汉在这里搭个铺就好了,少爷第一次出门,
老汉在这里作个伴的好。」

  「这个,」翟开诚略为沉吟,接着点头道:「这样也好,搭铺倒是不必,后
面还有三间小屋,一间是如玉睡的,另外一间正好空着,只是委屈老管家……」

  范义道:「咱们是一家人,说委屈就见外了,老汉只要有个铺就够了。」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去看看咯。」

  如玉道:「小婢带路。」说罢,走在前面领路。

  翟开诚陪着二人走出卧室,从小客室转过屏门,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又是一
排三间。翟开诚用手一指,道:「左边一间,是如玉的卧房,中间一间,堆放着
杂物,右边一间一直空着,老管家看看如果还可以,就要如玉叫人来收拾一下就
好。」在他说话之时,如王已经过去打开了木门。

  这间空屋,里面原有一张木床,两把椅子,和一个洗脸架,虽然空置已久,
铺上了一层灰尘,但只要收拾一下,比起客店里的上房,还要宽敞舒适。范义呵
呵笑道:「翟总管,就是这里好了,待会老汉自己会打扫的。」

  翟开诚笑道:「只要老管家不嫌简慢就好,你远来是客,怎好要你动手?」

  回头吩咐道:「如玉,去吩咐院丁,把这间屋子打扫于净,并把被褥铺好,
如果还缺什么,到前院去领。」

  如玉躬身道:「小婢遵命。」

  翟开诚抬手道:「范公子,咱们前面坐。」三人回到前面小客室落坐,如玉
送上三盅茗茶,就退了出去。

  翟开诚含笑道:「二位初来,总算安顿好了,如果还缺什么,不用客气,只
管吩咐如玉好了,二位一路辛苦,也该休息一会了,在下有事,那咱们待会儿见
了。」

  范义道:「翟总管只管请便,咱们不用招呼。」

  翟开诚拱拱手道:「那么在下告退。」转身往外行去。

  范子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起身走到门口,说道:「这里真是不错。」

  范义跟在范子云的身后,接口道:「夏大爷是故人情殷,这一大片院子,为
了是大爷住的,一直留了十年……」

  范子云不知道老管家心里有很多感触,他却兴奋的道:「老管家,我从小到
大,很少听我娘说起爹的事,今天才到夏伯伯这里,就听到了许多关于爹的事,
譬如爹喜欢李太白的诗,我看爹一定也喜欢花木,不然这里怎么会有这一大片花
圃。」

  说话之时,只见如玉俏生生的走了进来,手中提着把开水壶,含笑道:「范
公子,小婢给你冲水来了。」

  范子云道:「多谢姑娘了。」

  「不用谢。」如玉替二人茶盏里冲满了水,然后说道:「公子和老管家需要
什么,随时吩咐婢子好了。」

  范子云问道:「姑娘一直是在这里的么?」她想她如果一直在这里,自然知
道爹的往事了,但继而一想,她年纪同自己差不多,十年前,还是一个五六岁的
小女孩。

  如玉嫣然一笑道:「小婢是昨天才调到这里来的。」

  范义问道:「如玉姑娘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如玉道:「小婢是从后院调来的,因为小婢年纪最小,翟总管说:「范公子
年纪不大,伺候范公子,也要年纪小一点的,范公子才好使唤。」」

  范义听得一怔,暗忖:「自己二人今天才到,原来翟总管昨天就知道了。」

  如玉接口笑道:「小婢调到这里来,是连升了二级,是托范步子的福呢。」

  范子云道:「原来你们还分等级。」

  如玉道:「自然有了,小婢本来是在后院打杂的小丫头,只有第三级,调到
这里来,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就是第一级
了。」

  「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这句话
听到范义耳中,又是一怔,暗道:「翟开诚明明说这里是大爷昔年住的地方,他
何用对自己二人说这些谎话呢?」

  范子云也发觉了,问道:「如玉姑娘,你说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
住的?」

  如玉忽然警觉自己说错了话,害怕得粉脸变了色,支吾的道:「小婢也不详
细,对不住,小……婢刚到这里来,小婢也不清楚。」

  范义含笑道:「如玉姑娘,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告诉翟总管的。」

  如玉脸色渐渐恢复过来,说道:「小婢知道老管家是好人。」

  范义故意问道:「这里的翟总管很凶么?」

  如玉举目望望外面,才道:「小婢只要说错了话,会受到很严厉、很严厉的
处分。」

  范义道:「如何严厉处分呢?」

  如玉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很严厉就是了。」她脸上不禁流露出害怕之
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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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 【全】3-4

                          第三章  故交情殷

  如玉想了想,低低的道:「去年,有一位贵客路过,在堡里作客,伺候他的
玉花姐姐,和小婢最要好了,她不知说了什么话,翟总管说泄漏了堡里的机密,
后来玉花姐姐就不见了……」她脸上忽然有了惊怖之色,嗫嚅的道:「后来小婢
听人说,玉花姐姐死了。」

  范子云道:「有这等事?」

  如玉变了色道:「范公子,你干万不能说啊。」

  范义连连摇摇手道:「少爷不会说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如玉长长吸了口气,说道:「小婢也只是听人说的,哦,公子和老管家都是
好人,住在堡里,最好不要问堡里的事情。」

  范义点点头,问道:「姑娘到堡里,有几年了?」

  如玉道:「有一年多了。」

  范义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如玉道:「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哥哥,我哥哥也在堡里当差。」

  范义问道:「姑娘回家去过么?」

  如玉道:「没有,堡里的规矩,进了堡里,就不准回去,我娘的生活也是堡
里照顾的。」说到这里,轻嗯一声道:「小婢要走了,我要去告诉院丁,替老管
家收拾房间呢。」说罢,欠了欠身,很快退了出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里……」

  范义没待他说下去,立即摇手制止,说道:「少爷要记住了,最好把她说的
话,当作没听到,见到翟总管更不可多问。」

  范子云道:「老管家是说,她说的不是真话了?」

  「不。」范义面色凝重,说道:「她说的话是实话,但这些和咱们无关,咱
们只当不知道就好。」

  范子云低声:「我看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范义神色微变,说道:「少爷,出门在外,凡事少开口为上,更不可自作聪
明,江湖上最犯忌的莫过于探听人家隐私,小则翻脸这仇,大则丢了性命,这一
点,你务必紧记在心。」接着,略作沉吟,低声道:「依老汉之见,这里不是久
留之地。」

  范子云道:「但夏伯伯要后天才回来。」

  范义道:「咱们既然来的,自然要等夏堡主回来,你见了夏伯伯,只说是向
他打听大爷消息来了,希望他能协助你寻找大爷下落,咱们还要到金陵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到金陵去做什么?」

  范义道:「你爷爷昔年在金陵开设镖局,有几十年之久,有许多故交,和大
爷都是世交,老汉也有不少熟人,咱们到了那里,也许会打听到大爷的消息。」

  范子云喜道:「老管家,你怎不早说呢?」

  范义笑了笑道:「因为这里的夏堡主,和大爷有八拜之交,咱的们第一步,
自然该到这里来了,说起来,当年大爷和夏堡主也是在金陵结识的呢。」

  两人站在小客室的门口说话,只见两名青衣汉子手中提着食盒,匆匆走入,
在客室的八仙桌上,摆好三付杯筷,各自从食盒中取出几盘菜肴,放到桌上,便
自退出,接着又有两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走入,也各自把食盒中的菜肴,放到桌
上,退了出去。

  他们没说话,也没有多看范子云二人一眼,好像产是送酒菜来的,酒菜放好
之后,就匆匆退走。范义暗自留心,只见送酒菜来的四名汉子,脚下十分轻捷,
分明个个都有极好身手,心头更是增加几分警惕。

  四名青衣汉子堪堪退走,总管翟开诚跟着匆匆走入,脸带笑容说道:「堡主
不在,在下要厨下略备粗肴淡酒,算是替范公子,老管家二位洗尘,洗尘……」

  范义道:「翟总管太费事了。」

  翟开诚道:「公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范公子和夏家堡的关系不同,在下若
不替堡主稍尽地主之谊,堡主回来,不痛骂在下慢客才怪。」他不待二人答话,
连连抬手道:「请请,范公子请上坐。」范子云再三谦让,还是坐了上首一位,
范义和翟开诚分坐了左右两个位子。如玉手捧银壶,替三人面前斟满了酒。

  翟开诚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范公子,在下敬你。」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范子云道:「我不会喝酒。」他看了翟开诚干了,也只好一口把酒喝干,如
玉连忙给二人杯中斟上了酒。

  翟开诚又站了起来,朝范义含笑道:「老管家,你是范府三代元老,如果算
起来,你老还是在下的前辈,在下这杯酒是对你老真正表示敬意,在下干了。」

  一口喝下去。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奉承,何况翟开诚又奉承得十分得体。

  范义呵呵一笑道:「翟总管说得太客气了,来,老汉敬翟总管的。」举杯一
饮而尽。范子云不善饮酒,就吃饭了。

  翟开诚和范义却酒逢知己,愈谈愈入港,这一顿酒,翟开诚有心巴结,范义
是老当益壮,两人杯到酒干,豪兴不浅,只是忙了如玉,手捧银壶,不停的给两
人斟酒,现在两人都有几分酒意。

  范义忽然间觉得翟开诚的中等身材,和说话的声音,极似十年前那晚破门而
入为首蒙面黑衣汉子,他有了这一发现,心头不由一沉,人也登时清醒了不少,
故意眯着醉眼,举起酒杯,笑道:「翟总管,你可曾去过金牛村么?」

  翟开诚微微一惊,但瞬即平复,笑了笑道:「没有,因为堡主经常外出,在
下杂务多,哪有时间跑得开?」

  「说得也是,老汉忘了翟总管也是忙人。」范义举起杯喝了一口酒,接着笑
道:「几时翟总管忙里偷闲,到金牛村去玩,老汉也好稍尽地主之谊,陪你喝个
痛快。」

  翟开诚笑道:「有机会,在下也真想去呢。」

  范义道:「翟总管今年刚四十出头?」他这句话,只是普通寒暄。

  翟开诚摸摸下巴,笑道:「快五十了。」

  范义道:「中年正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哦,翟总管是哪一门派出身?」他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主题,但若是没有前面的普通寒暄,这句话岂不显得突然了
么?这就是老江湖,说话另有技巧,问的不落痕迹。

  翟开诚道:「小门派,在下是螳螂门出身。」

  酒后吐真言,平日不肯说的话,三杯下肚,就会轻易的说出来,范义目光闪
动一下,心中暗道:「果然不错,那晚为首黑衣人虽然竭力掩饰,但他爪指多于
拳掌,明眼人依然可以看得出他使的分明是螳螂门的路数。」心中想着,不觉脱
口说道:「这就是了。」

  翟开诚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老管家说什么?」

  范义心头惊然一惊,连忙呵呵笑道:「老汉是说这就对了,老汉记得十多年
前,大爷从贵堡回去,夸说过翟总管指上功夫了得,那时老汉不过六十多岁,人
老心不老,心想:「几时有空,好好和翟总管讨教几手」。这话一晃眼十四五年
了,如今也老了,再没有当年的雄心了。」

  翟开诚笑道:「老管家好说,在下听说老管家出身鹰爪门,一身功夫,从未
搁下,数十年功夫,想必更是精湛,几时露上一手,也让在下开开眼界。」

  范义心里暗暗冷笑,忖道:「你怎会知道我出身鹰爪门?又怎知我功夫从未
搁下过?」一面呵呵笑道:「翟总管说笑了,老汉已有十多年没拉架式了,人老
了,骨头都发硬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功夫?」

  翟开诚话题一转,说道:「咱们只顾喝酒,可把范公子给冷落了。」

  范子云道:「没关系,我不会喝酒,却没想到老管家酒量很好。」

  范义呵呵笑道:「少爷可是从没见过老汉喝酒么,当年老汉年轻的时候,不
知道有醉这个字,如今不中用了,喝了这几杯,就有些气粗心跳了呢。」

  翟开诚忙道:「在下平日也很少喝酒,今天是和老管家谈得投机,多喝了几
杯,在下其实早已不胜酒力了。」三人一起离席,如玉赶紧送上三条热面巾。

  翟开诚抹了把脸,说道:「范公子来堡,在下已经飞鸽传书禀报堡主,如果
没什么耽搁,堡主明天也许就会赶回来了。」「飞鸽」二字,听到范义耳中,不
禁想起今晨渡河之时,曾看到的一只信鸽,心头又是一动。

  范子云道:「多谢老管家费心。」

  翟开诚道:「公子又客气了,这是在下份内之事。」说罢,起身告辞而出。

  范义上了年纪的人,这一顿酒,确实有些醉了,一张脸红红的,双眉也蹙得
很拢,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本来嘛,醉酒的人,都比平时容易触景生感。范子
云道:「老管家你到房中休息一会吧。」

  范义目光一撇,眼看如玉不在,低低的道:「少爷,老汉没醉,老汉只是在
想,明天见了夏大爷,咱们还是早些去金陵的好。」

  范子云注视着他,问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

  「没有。」范义笑了笑道:「这也是老汉离开金陵太久了,一想到金陵,就
恨不得早些赶去。」

  第二天午牌方过,如玉莲步细碎而急促的奔了进来,娇声叫道:「范公子、
老管家,堡主已经回来啦。」

  范义急忙问道:「如玉姑娘,你是听谁说的?」

  如玉道:「小婢刚才到厨房里去,是听下房姥姥说的,她是伺候堡主的人,
到厨房里去,吩咐厨下做一碗三鲜面儿,说是堡主吃的,小婢听到了,所以赶来
告诉二位的。」

  范子云从房里走出,喜道:「多谢姑娘,夏伯伯现在哪里?」他急于去见爹
的八拜义兄,自然是急于想从夏伯伯口中,打听爹的消息了。

  如玉嫣然一笑道:「堡主刚刚回来,至少也要休息一会儿,等会吃过面,自
然会要翟总管来请公子去的。」

  范义点头道:「如玉姑娘说得是,堡主刚回来,鞍马劳顿,总得歇会儿。」

  如玉回身道:「小婢给公子沏茶去。」

  范义叮咛道:「少爷记住了,待会儿见到夏大爷,你就说咱们这次出门是找
寻大爷来的,希望他能帮你打听大爷下落。夏大爷如果要留咱们在这里盘桓些日
子再走,你就说咱们还要赶到金陵去,等金陵回来,再来打扰好了。」

  范子云看老管家一直催自己前去金陵,心中不禁觉得奇怪,师傅曾说,要自
己前来投奔夏伯伯,当时自己曾向娘提出到夏伯伯这里来,老管家心里高兴,还
说夏伯伯武功高强,他可以指点自己,如今不知怎的,老管家忽然改变心意,一
直说要到金陵去,这是为什么呢?

  眼看老管家说得郑重,他自小爱护自己,不好拂逆,只得点点头道:「我见
了夏伯伯,自会照老管家的话说的。」

  范义缓缓吁了口气道:「老汉急于要到金陵,也是为了好早日找到大爷,因
为多几个人协助咱们查访大爷的下落,总是多几分希望……」

  如玉提着开水壶,俏生生的走出,说道:「老管家,你们见过堡主,就要走
了么?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呢?」她虽是和老管家说话,但一双清澈的眼神,却含
着说不出的期待,朝范子云望来。

  范义道:「少爷是找大爷来的,自然要多走几处地方。多拜访几个人。」

  如玉一面替两人沏茶一面说道:「老管家说的也是,若不是你们还有事去,
小婢真希望二位多住些日子再走呢。」

  范义道:「咱们到金陵去,很快就会回来的。」

  如王喜形于色道:「真的?」

  院子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如玉急忙退后一步。

  只见翟开诚匆匆走入,一脸堆笑,拱拱手道:「堡主回来了,特命在下来请
范公子到书房相见。」

  如玉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婢见过总管。」翟开诚只摆了摆手,如玉不敢
多说,就退了下去。

  范义道:「堡主回来得好快啊。」

  翟开诚陪笑道:「堡主听说范公子来了,急着赶回堡来,一进门就催在下来
请范公子呢。」

  范子云道:「老管家我们快些去了,别让更伯伯久等。」

  翟开诚笑道:「在下替公子带路。」当先转身走出院子在前引路,范子云、
范义跟着他身后而行,由东角门折入一条长廊,进入第二进。

  再穿过两个院子,才行到一处雕廊画轩的精舍前面,院中栽着一丛修竹,一
拳瘦石,石阶上放了几盆素蕊兰花,别饶幽趣。翟开诚急忙趋近阶前,恭声道:
「回堡主,范公子来了。」

  「哈哈。」书房中传出一声洪亮的笑声,说道:「快请,快请。」

  翟开诚急忙后退一步,侧身让路,低声道:「堡主有请。」范子云没见到夏
伯伯之前,急于想见见夏伯伯,如今真的要见到夏伯伯了,心里反而有些怯怯的
感觉,急忙整了整衣衫,举步跨上石阶,跨进书房,只见一个高大身材,脸色红
润的老者,已经笑容可掬的迎了出来。

  范义跟在身后,立即低声说道:「少爷,快见过夏堡主。」

  范子云听了老管家的话,慌忙双膝一屈,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小侄范子
云叩见夏伯伯。」

  范义也赶忙一屈单膝,说道:「老奴范义叩见夏大爷。」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贤侄,老管家快快请起。」范子云刚屈膝跪下,就有
两只又厚又软的手掌,把他扶了起来。夏云峰拉着范子云的手,脸上流露出十分
喜悦,蔼然道:「老夫记得十年前,看到贤侄的时候,贤侄还只有两三岁,老夫
最爱抱你了,因为你小嘴甜,一见到老夫就叫伯伯,哈哈,日子过得真快,转眼
之间,贤侄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不住的打量着范公子全身上
下,显得异常亲切,其中还有一份关切之情。范子云只觉握住自己的手,柔和之
中,另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心中大为感动。

  夏云峰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一面抬头道:「老管家,你也请坐。」

  范义道:「在夏大爷的书房里,哪有老奴的坐位?」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元老,连大成都是你一手拉大的,
老夫和大成是义结金兰的异姓兄弟,情同骨肉,在老夫这里,不是和在范家一样
的么?你年纪大了,哪有站立之理?快快请坐。」

  范义躬躬身道:「如此老奴谢坐。」就在下首一张椅子上落坐。范子云暗暗
打量着夏伯伯,只见他生得方面大耳,浓眉柳。目,狮子海口,貌相庄重,虽然
在谈笑之中,仍有一种不怒而成的慑人气慨。

  夏云峰转过脸,蔼然笑道:「老夫昨晚才得知贤侄来堡,今天一早,特地快
马赶回来,贤侄在堡里还住得惯吧?」

  范子云道:「住得惯。」

  夏云峰缓缓放开范子云的手,摸摸垂胸黑须,点头道:「住得惯就好,贤侄
既然来了,这里和你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

  范子云道:「小侄这次来拜见夏伯伯,是为了家父出门已有多年,一直没有
消息,夏伯伯交游广阔,不知是否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平日事无大小,无不告诉老夫,十年前他回
家之前,还在老夫堡里住了两天才走,事前也并未和老夫说起……」

  范子云道:「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道家父的去向了?」

  夏云峰道:「后来老夫听说今尊离家很久,没有回去,也足足有一年没到老
夫这里来,老夫觉得事出非常,当时曾派人到金牛村去探问消息,令堂也说不出
所以然来…。」

  他不待范子云开口,接着道:「老夫听得十分焦急,曾派人四处打听令尊下
落,但大江南北的江湖同道,都说不曾见过令尊,老夫仔细推想,令尊在江湖上
侠名久著,但并未和人有过深仇大怨,当然不会有什么凶险,因此老夫却想到了
一件事。」

  范子云问道:「夏伯伯想到了什么?」

  夏云峰一手持须,莞尔一笑道:「令尊一生,唯一的嗜好,只有一样,那就
是武学,也许游览某处名山之处,无意中给他遇上了一位世外高人,正在面壁潜
修,亦未可知……」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着笑道:「十年了,十年时间在世人的眼中,自然
是漫长的岁月,在一个练武的人,十年也并不算得太长,因为较为高深的功夫,
往往非十年的苦练不为功。不过话得说回来,令尊离家已有整整十年,就算埋首
深山,潜心修练上乘武功,论时日,也该快圆满了,因此贤侄也不须焦急,说不
定再过几天,令尊就会自己回来。」

  范子云道:「小侄此次出门,就是找寻家父来的,还要夏伯伯大力的协助才
好。」

  「这个自然。」夏云峰含笑道:「老夫和令尊情胜手足,就是贤侄不说,这
十年来,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只要遇上有从名山大川归来的武林同道,
老夫都要探问令尊的行踪。」

  范子云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道:「贤侄和老管家来了就好,本来老夫也在计较,从前贤侄还小,
怕弟妇不放心,如今贤侄已经成年了。你们如果不来,老夫也正打算把贤侄接到
堡里来住,贤侄且安心住下来,老夫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令尊的。」

  范子云道:「小侄出门之时,家母交待过小侄,拜见了夏伯伯之后,小侄和
老管家还要到金陵去拜几位前辈。」这话自然是老管家范义教他的了。

  夏云峰微微一怔:「贤侄不在堡中多住几天,到金陵去作甚?」

  范子云道:「家母的意思,先祖在日,曾经在金陵开过镖局,有不少世交故
友,小侄既然出来了,也该去—一登门叩谒,也许有人会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令堂说的也没错,只是金陵几家镖局,他们总镖头,
和老夫是非常熟的朋友,若是有令尊消息,他们自会着人前来通知老夫,贤侄只
管在堡里住下来,你没有出过门,何用再去长途跋涉?」

  范义道:「堡主故人情殷,这份厚谊,自是十分可感,但少爷初涉江湖,理
该前去登门拜谒,这也是礼貌。大娘的意思,正想把少爷托付给堡主教导指点,
所以老奴陪同少爷前往金陵,等从金陵回来,再来打扰。」

  夏云峰微微颔首,笑道:「既然是弟妇的意思,你们去一趟金陵也好,这也
不急,你们来了,那就先在堡中住几天再说。」范义不好多说,只是唯唯应是。

  夏云峰回过头来,含笑道:「贤侄今年十六岁了,可曾练过武么?」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小侄练过几年,那是老管家教的。」

  夏云峰点点头笑道:「老管家练的是鹰爪门的功夫,有他给你扎根基,以后
再练别的武功,基础已经有了。」

  范义道:「堡主夸奖,老奴这点庄稼把式,在堡主面前,那就是萤火之与皓
月,微不足道了,少爷练了几年粗浅功夫,还要堡主多加指点才好。」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还用说,老夫膝下无儿,贤侄就是老夫犹子,老夫有
多少能耐,自会倾囊传授,过一天,老夫先要看看他练的如何?」

  范子云喜道:「夏伯伯肯教小侄,那是小侄之幸。」

  正说之间,只见总管翟开诚匆匆走入,垂手道:「回堡主,峨嵋青云道长路
过此地,特来拜候。」

  「哦。」夏云峰不由的站了起来,问道:「青云道长人在哪里?」

  翟开诚道:「属下已把他请入前厅。」

  范义朝范子云使了一个眼色,站起身道:「少爷,堡主有外客来访,咱们暂
且告退。」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夏伯伯,小侄告退。」

  夏云峰道:「你们在这里稍坐无妨,峨嵋青云道长是难得来的稀客,老夫要
出去一下。」说罢,匆匆往外行去。

  范子云偕同老管家范义,也自退了出来。刚转过迥廊,瞥见前面正有一人迎
面走来,看到两人,忽然转身闪避。范义发觉此人身形看来十分眼熟,而且行动
鬼祟,心中疑窦更深,不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低喝一声道:「站住。」那人
本是存心迎避,经老管家这一喝,心头不由得发慌,拔脚就跑。

  范义虽然上了年纪,一身功夫,从未搁下,岂会让他在眼皮底下溜走,心中
暗暗好笑,猛然双脚一顿,呼的一声,宛如大鹏凌空,一下从那人头顶越过,落
到他面前,一把搭上他肩头,口中喝道:「老汉叫你站住,你为何慌慌张张的想
逃?」

  那人逃无可逃,只得以抽掩面,低着头道:「小人是刚来的,走迷了路,怕
总管责骂,你老就放了小人吧。」

  范子云也跟着走上来,问道:「老管家,这人怎么了?」

  范义道:「此人行动鬼祟,形迹可疑,老汉故而追上来看看。」

  范子云道:「也许他是新来的,不认识路,故而露出慌张之色,老管家就放
了他吧。」

  那人连声应是:「是,是,你老快请放手。」

  范义看他始终不肯抬头,胸中疑念未释,哼道:「你抬起头来。」左手一下
格开他掩面手肘,目光一注,不由的一怔,说道:「你是王老实。」那人虽然穿
了堡丁的衣衫,但一眼仍可认得出来,他不是范家近邻,靠斫柴为生的光棍汉王
老实,还有谁来?

  「不,不。」那人目露惊慌,连连摇头道:「小的不是王老实,小的是新来
的张得禄。」王老实忽然变成了张得禄,名字可以改变,但他瘦削的脸上,被太
阳晒得黑黑的,这可半点也改变不了。

  范义依然没有放松一指,嘿然道:「你可认识老汉?」

  那人道:「小的从没见过你老。」

  范义道:「你没到过金牛村?」

  那人惶恐的道:「小的一向住在淮北,从没到过金牛村,你老一定认错人了
吧。」

  范义哼了一声,五指一松,点点头道:「那是老汉看走眼了,你去吧。」那
人连声应是,抱头鼠窜而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人看来和王老实确实很像。」范义脸上神色显得十
分凝重,只「唔」了一声,没有多说。

  回到东院,如玉迎着道:「范公子,老管家,回来啦,见过堡主了?」

  范子云因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他从未和女孩子打过交道,看她笑靥相迎,
只点了点头。范义则是双眉微拢,好似怀着什么心事,回入小客厅,自顾自的在
椅上坐下,装了一袋烟,打起火石吸烟。如玉看两人没有说话,也不便多问,转
身倒了两盅热茶送上。

  范义心中只是思索着王老实怎会到夏家堡来的?他从六七年前,王老实搬去
金牛村落户,偏偏又住在范家隔邻,一直想到昨晚自己酒后发现翟开诚口音、身
材,和十年前夜间范家的为首黑衣蒙面汉子,十分相似。再想到前日林前那一伙
蒙面汉子,好像是冲着自己而来,这几件事,经他这一连贯,就觉得事情并不单
纯,一时就有如坐针毯的感觉,只是捧着旱烟管狂吸。

  范子云看他半天没有说话,不觉抬目道:「老管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
累了,还是进去休息一会吧。」

  范义喷了一口烟,点头道:「是,老汉告退。」他提着旱烟管往里行去。

  如玉望望老管家背影,悄声道:「老管家怎么啦?」她眨着一双又亮又圆的
眼珠,一付黠慧而又淘气的模样。

  范子云不敢看她,只是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如玉咬着下唇,问道:「小婢看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老管家一向是豪爽的人,心里放不住话,不会有什么心事。」

  如玉认真的道:「小婢看得出来,老管家心事很重。」

  范子云笑道:「老管家天天嚷着要去金陵,方才更伯伯要留我们多住几天,
故他心里就开始闷闷不乐了。」

  如玉哈的笑道:「既然来了,总该多住几天再走,这样就闷闷不乐,不就成
了小孩子了?」

  这天傍晚,东花厅上,灯火通明,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两名青衣俏婢,
一个手捧银壶,侍立斟酒,一个却忙着从花厅后端上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但主
客却只有两个,主人是堡主夏云峰,客人是范子云。今晚这席酒,是堡主替世任
接风。

  另外前厅的一座侧屋里,这时同样灯火点得很亮,屋中也摆上了一席酒菜,
菜肴和花厅上同样的丰盛,同样的精致。席上也只有两人对酌,一个夏家堡总管
翟开诚,一个则是老管家范义。这席酒是堡主赐的,因为堡主替范子云接风,人
家是叔侄,老管家自然不能和堡主同席,因此改由总管作陪。

  这两席酒也同样的宾主尽欢,等到两边散席,范子云没有醉,那是他不会喝
酒,夏伯伯当然不会勉强他喝;但老管家范义和翟开诚可是棋逢对手,两个都喝
得醉醺醺的,已经差不多了。回到东院,如玉早已替范公子、老管家彻好浓茶。

  范义坐下来抽了一简烟,也就回房歇着去了。

  范子云喝了口茶,站起身来,如玉款步走近,垂手伺候道:「小婢已经准备
好浴汤,范公子要沐浴么?」

  范子云道:「不用了,你也去休息吧,哦,老管家今晚好像多喝了几杯,待
会如果要茶水,就烦劳姑娘多加照顾了。」

  如玉道:「这个不劳公子吩咐,小婢省得。」说罢欠身退去。范子云回到房
中,随手就掩上了房门,脱鞋上床,盘膝坐定,运气调息,做了一会功夫,才脱
衣就寝。在他朦胧入睡之际,突听有人叩着房门叫道:「范公子,范公子……」
那是如玉的声音,门虽然叩得不急,但声音却十分惶急。

  范子云翻起身坐起,问道:「如玉姑娘,有什么事么?」

  如玉道:「公子快请开门,老管家他……」

  范子云急忙披了长衫,一面扣着衣钮,一面开门出去,问道:「老管家怎么
了?」

  如玉脸有惶急之色,说道:「老管家他好像……不大对……」

  范子云听得一急问道:「什么不大对」

  如玉道:「你快随我来。」说罢,急匆匆走了出去。

  范子云跟在他身后问道:「如玉姑娘,者管家到底怎么了?」

  如玉急步疾行,一面说道:「老管家方才呕吐得厉害,后来……后来…」

  范子云心头一紧,追问道:「后来怎样了?」

  如玉道:「他……昏厥了两次,口中喊着公子,小婢看他情形不对,才赶来
请公子的。」

  范子云甚是惶急,说道:「老管家身体一向很好,怎会昏厥的呢?」

  如玉道:「小婢也不知道,好像中风……」

  几句话的工会,已经奔到老管家住的房门口,房门敞着,屋中灯光黯淡,不
闻一点声息。如玉脚下一停,侧身让范子云走上前面,自己跟着他身后走入。范
子云心头惶急,迅快冲入房中,只见老管家直挺挺卧在床上,定着两眼,气息十
分微弱?急忙奔过去,叫道:「老管家……」只叫了三个字,眼泪已经忍不住夺
眶而出。

  范义听到「老管家」三字,本来定着的眼睛,缓慢的转动了一下,两颗失去
神光的眼珠,朝范子云望来,张了张口,极为艰难的道:「少……少……快……
快……」他几乎已经不能成声。

  范子云道:「老管家,你不可以多说话,我这就去找翟总管,替你请个大夫
来给你瞧瞧,很快就会好的……」范义眼珠没有眨动,但他眼角却滚落了两行老
泪,没再说话。范子云话声一落,正待转身朝外行去。

  如玉拭拭眼泪,低低的道:「范公子,老管家他……」声音一咽,用手帕捂
住小嘴,说不出话来。

  范子云回身道:「如玉姑娘,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我找翟总管请大夫去。」

  如玉悲切的道:「范公子,你瞧瞧老管家,他只怕已经不成了。」范子云只
觉脑门「轰」的一声,回近床前,定睛瞧去,老管家脸如死灰,定着的双目,似
乎连微弱的气息,都已停住了。死了,他已经溘然长逝了。

  范子云呆得一呆,他几乎不相信老管家好端端的人,会这么快离他而去,突
然他一下扑了过去,抱住老管家,嘶声叫道:「老管家……」两膝缓缓的跪了下
去,失声痛哭。

  老管家自幼抱他背他,把肩胛当马骑,这十年来教他练功夫,他从小到大,
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老管家,如今老管家忽然离他而去,教他如何不伤心欲绝,
抚尸大哭。如玉看他哭得伤心,也陪着他流泪,过了一会,如玉拭着泪,低低的
道:「范公子,俗语说,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已经去了,哭也没有什么用。」

  范子云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如玉姑娘,老管家方才可有什么
话说么?」

  如玉机警的拿眼望望前院,低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果然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前院传来,只见总管翟开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朝
范子云拱拱手道:「范公子也在这里,在下刚才听巡夜的堡了来报,这里隐隐有
哭泣之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如玉急忙迎着,在门口欠身道:「小婢正要去禀报总管,老管家死了。」

  崔开诚一步跨入房门,问道:「老管家如何死的?得了什么急症,你怎不赶
快来报?」走近床前,仔细看着老管家尸体,泫然泪下,说道:「老管家,你晚
餐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在下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表示敬意?」

  举手拭泪,一面朝范子云道:「老管家走的时候,范公子可在场么?」

  范子云流着泪道:「如玉姑娘来叫我,说老管家不对了,等我赶来,他已经
不会说话了。」

  翟开诚回头问道:「如玉,老管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遗言么?」

  如玉惊然一惊,低首道:「小婢是听到老管家在呕吐,才赶来的,小婢给他
倒了一盅开水,一面把床前的呕吐物打扫干净,忽然发现老管家张口结舌,望着
小婢,好像要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来,小婢看他情形不对,就赶去请范公子,
老管家并没有遗言。」

  范子云心中暗道:「如玉说的,并非真话,她为什么要和翟总管撒谎呢?」

  翟开诚沉吟道:「看来他是中风了。」一面回身拱拱手道:「范公子,老管
家不幸过世,在下这就去禀报堡主,再来料理。」说罢,转身急步而去。

  范子云回头道:「如玉姑娘,老管家真的设和你说什么吗?」

  如玉走到门口,朝院子望了一眼,低低的道:「老管家呕吐的时候,小婢早
就在这里伺候,他吐了很多,最后连血都呕出来了。」

  范子云垂泪道:「他上了年纪,就不该喝这么多酒。」

  如玉道:「小婢也这么说,老管家听了摇摇头,说他没喝醉,就算喝醉了,
也不会呕吐,这是他用真气逼出来的。小婢问他吐出来了,是不是会舒服一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小婢不敢惊动,就把地上收拾干净,忽听老管家长长
叹了口气,说道:「老汉只怕不成了……」

  范子云道:「你就赶来叫我了么?」

  如玉道:「不,老管家说,这时候不能去告诉公子。」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

  如玉接下去道:「老管家问小婢,肯不肯帮他一个忙,小婢点点头说:老管
家是好人,你要小婢做什么,小婢万死不辞,老管家说:他有一句很重要的话,
要小婢转告公子,但除了公子,不能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道:「那是什么话,一定很重要了?」

  如王道:「老管家说,这句话要等他死了以后,才能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如玉道:「公子先听小婢把话说完,老管家那时身子抖得很厉害,但他不准
小婢来告诉你……」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

  如玉低声道:「他说这是为了公子好,要等他不能出声的时候,小婢才可以
去禀报公子,就是方才小婢回翟总管的话,也是老管家教的。」

  「老管家,你这是为什么呢?」范子云流着泪,忽然问道:「姑娘现在可以
把老管家的遗言,告诉我了吧?」

  如玉说话之时,身子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忽然走近范子云身边,低低的道:
「老管家要小婢告诉公子,这里不可久留,要你到金陵去找盛记镖局总源头盛锦
堂。」

  范子云听了一怔,说道:「此地不可久留?」

  如玉柔顺的轻轻颔了下首,低声道:「小婢也觉得公子不宜在这里久留,等
料理了老管家的丧事,还是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的好。」

  范子云道:「姑娘也认为我应该走么?」

  如玉低垂粉颈,轻声道:「小婢觉得老管家对公子忠心耿耿,他说的话,总
不会错的了。」刚说到这里,夏云峰在前,翟开诚在后,匆匆赶来。

  范子云急忙迎了出去,恭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夏伯伯,老管家他……
过世了。」提起老管家,他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这真是意外得很。」夏云峰脸上也有怆然之色,接着道:「老夫听翟总管
说,老管家是中风死的,唉,若论年岁,他已是快八十岁的人了,也算是得享高
龄,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边说边走,当先跨进房中。

  如玉急忙单膝一届,说道:「小婢叩见堡主。」

  夏云峰一摆手,笔直走近榻前,亲自察看了范义的尸体,双手一拱,黯然说
道:「老管家,你是范家三代忠仆,你的责任,到此已了,就好好的安息吧,范
贤侄自有老夫会照顾他的,你只管放心吧。」说罢,一脸虔敬的拜了两拜,才回
身道:「贤侄,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年事已高,人生百岁,总会有撒手尘寰的
一天,贤侄也不用难过了。」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得是。」

  夏云峰道:「老夫已经告诉翟总管,老管家是范家的忠仆,要好好厚殓,好
了,咱们到前面去,这里自有翟总管会料理的。」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跟随他身后,到了前面客室。夏云峰在上首一张椅子坐下说道:「贤
侄也坐下来。」范子云应了声「是」,才在他下首落坐。

  夏云峰蔼然道:「咱们夏范二家,谊如骨肉,贤侄在老夫面前,不用太过拘
束了。」范子云又应了声「是」。

  夏云峰道:「本来老夫之意,让你好好住上几日,等你环境熟悉了,再看看
你练的武功,是否已经入门?但老管家突然去世,你如果长日无事,准会因怀念
老管家而伤心,故而老夫决定从后天起,贤侄每日早晨,到前面练武功去,老夫
先看了你练过的功夫,就可传你武功,你可愿意。」

  范子云听夏伯伯说出要传授自己武功,心里自然愿意,只是老管家临终曾说
此地不可久留,要自己投奔盛记镖局的总镖头盛锦堂,这该如何是好呢?一时不
禁脸上略现犹豫之色,说道:「夏伯伯肯指点小侄武功,小侄是求之不得的事,
只是……」他不善词令,「只是」下面,就说不上口来。

  夏云峰双目望着他,蔼然笑道:「贤侄有什么为难之处,夏伯伯和你爹情同
骨肉,但说无妨。」

  范子云俯首道:「小侄觉得老管家在寒家已有三代,他过世了,小侄想护送
他灵枢回金牛村去,择地营葬,顺便把小侄跟夏伯伯学武之事,禀明家母,也好
让家母放心。」他想回家和母亲商量,再作决定。

  夏云峰一手拂着黑须,呵呵笑道:「贤侄这就多虑了,老管家的事,老夫已
交翟总管厚殓,不过贤侄想得也是,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忠仆,自该把骸骨葬在范
家祖墓之旁。此事何用贤侄跋涉往返,再说此事也不用烦劳令堂,老夫明日要翟
总管亲自护送老管家灵枢到金牛村去。一切营葬之事,翟总管自会妥善料理,贤
侄只要修书一封,禀明令堂,贤侄住在老夫这里,令堂自然放心的了。」

  范子云不好再说,只得点点头道:「夏伯伯既然这么说了,小侄自当听夏伯
伯的吩咐。」

  夏云峰满意一笑,颔首道:「贤侄总该知道,我和你爹情同骨肉,你是我义
弟之子,也是老夫的犹子,夏伯伯自然希望你能奋发上进,学业有成,也可成为
夏伯伯一条有力的臂膀,所以夏伯怕要把你留在身边,这点贤侄该明白吧?」他
说得极为亲切,诚恳,极为感人。

  范子云点头道:「小侄明白。」

  夏云峰接着道:「至于你爹,一别十年,迄无消息,不是夏伯伯夸口,南七
北六,江湖道上,和夏家堡都有声息相通。只要一有你爹的行踪,定可很快得到
消息,贤侄住在这里,岂不比你到处奔波,天涯寻父,更为有利,这点贤侄自是
更可放心的了。」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说的,都是实话,何况师傅也这么说过,就抬目道:「找
寻家父之事,那就全仗夏伯伯了。」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这还用说?好了,时间不早,贤侄也该休息了。」说
罢站起身,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急忙站起,垂手道:「小侄恭送夏伯伯。」

  夏云峰走出客室,回头笑道:「你娘把你教得太重礼数了,夏伯伯不又是外
人,不必拘泥俗礼。」


             第四章  夜窥隐秘

  第二天早晨,范子云一早起来,推出门去,只见一名陌生的青衣使女端着铜
面盆,送来脸水,一面娇声道:「范公子,洗脸了。」声音很柔,很美,但她不
是如玉。

  这青衣女子看去比如玉大上一二岁,个子也比如玉略高,身材显得更苗条,
说话的时候,目澄秋水,嫩脸红匀,红菱般的嘴角,含着轻盈笑意,很甜很美。

  青衣使女看到范子云双目一眨不眨的瞪着她直瞧,脸上忽然飞起一片红晕,
低下头去,说道:「范公子可以洗脸了。」

  范子云问道:「姑娘是新来的?」

  「是。」那青衣使女应了声「是」,娇柔的道:「小婢叫做紫玉,公子以后
叫小婢紫玉就好了。」

  范子云问道:「如玉呢?」忽然间连自己也不知道,居然关心起如玉来了。

  紫玉道:「如玉妹子身子不舒眼,所以总管指派小婢伺候范公子来的。」

  如玉病了,她好端端的怎会生病?范子云忽然想起昨晚翟总管向如玉问起老
管家可有遗言?如玉是依着老管家的嘱咐说的,莫非翟总管不相信,故而把如玉
调开了?他接着又想起如玉说过,只要说错了话,就会遭受到很严厉的处分,甚
至像玉花,因为泄漏机密而处死了。想到这里,只觉一颗心忽然起了一阵收缩,
禁不住目注紫玉,问道:「她现在哪里?」

  紫玉撇撇嘴笑道:「如玉妹子只不过身子不舒服,瞧你就急成这个样子?」

  范子云被她笑碍有些不好意思,腼腆的道:「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紫玉道:「那么范公子快去洗脸吧,今天翟总管要送老管家的灵枢回到金牛
村去,范公子用过早点,就好给老夫人修一封家书,待会翟总管就要来拿呢。」

  范子云点点头,匆匆盥洗完毕,紫玉伺候着吃过早点,就回到房中,取出信
笺,把老管家中风过世,详细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翟开诚已经来了,说是老管
家大殓,请范子云前去,夏家堡有的是财力和人力,堡主吩咐过翟总管,要厚殓
老管家。

  翟开诚为了巴结范子云,因此对老管家的后事,办得十分体面,就算是富豪
人家的老太爷过世,也不过如此,范子云内心自然感激万分。翟开诚奉夏堡主之
命,另外又准备了八色丰盛的礼物,和三千两白银,另外还拨了一名丫头,是去
伺候范大娘的。

  范子云过意不去,再三恳辞,但夏云峰说得好:「贤侄,你还和夏伯伯客气
什么,我本来还以为你爹多少有些积蓄,这次你们来了,夏伯伯才听翟总管从老
管家口里说出来你家的情况,只是靠几十亩田过活,这都是夏伯伯的不好,你爹
离家之后,没有好好照顾你家生活。贤侄想想看,夏伯伯知道了心里有多愧疚,
我要翟总管去,只是要他代表我向令堂深致歉意,这些东西,值得了什么,我和
你爹情同骨肉,难道我不该照顾弟妹么?」他这么说了,范子云就不好再推辞。

  午后夏堡主亲自祭奠过老管家,范子云跟着拜了一番,翟开诚就率同八名堡
丁,押运老管家的枢车和两辆马车,一齐启程。范子云亲送枢车上路之后,一个
人回转东院,心中自然有着无限哀思。

  老管家从小把自己带大不说,就是这次到夏家堡来吧,两人一同住进这幢精
含,不过两天工夫,老管家就突然离他而去,剩下自己一人,怎能不使他触景伤
情?

  就在他眼中包着泪水,缓步经过藤花架之时,忽听右首花丛间,正有两人喟
喟细语。他自从跟师傅练习内功之后,耳目敏锐,已然听出说话的是一男一女的
声音。

  只听那男子声音道:「时间定在今晚二更。」

  女子声音道:「我知道了。」这女子声音,虽然说得轻,但话声甚为娇柔,
一听就知是紫玉的口音。堡中使唤的使女、堡了不在少数,男女相悦,相约幽会
也是常有之事,范子云只当未闻,依然缓步走去。

  就在他走了六七步远,那男的道:「咱们说的话,会不会被他听去了?」

  女的道:「不会的,这姓范的只是个雏儿罢了。」

  男的道:「那我走了。」接着但听「刷」的一声轻响,那人以极快身法,朝
院外闪了出去。

  范子云暗道:「夏家堡一名堡丁,就有这等快捷的身手,如此看来,夏伯伯
的一身武功,自然是更高了。」一脚跨进书房,还未坐下,紫玉已经跟在身后,
俏生生的走入,欠身道:「范公子回来了,老管家枢车,一定已经启程了。」她
说话之时,不但声音娇柔,而且笑靥迎人,另有一番娇态。

  范子云心中暗道:「好哇,你背后说我雏儿,当面却这般奉承于我。」

  紫玉眨了眨眼睛,嫣然道:「范公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范子云暗暗一惊,忖道:「这个丫头心思灵巧得很。」一面淡淡说道:「没
有什么。」

  紫玉一个转身,轻俏的道:「小婢给公子倒茶去。」

  范子云没理她,自顾自的在书桌上坐下,随手拿起李太白诗集,翻了两页,
但又看不下去。心中只是想着老管家临终说的此地不宜久留,要自己到金陵去找
盛记镖局的总镖头盛锦堂,但自己并不知道盛锦堂和自己父亲究竟是什么交情?

  再说夏伯伯和爹究是结义兄弟,待自己不薄,自己怎好说走?何祝师傅临行
之时,也是说要自己投奔夏伯伯来的。到底自已该不该听老管家的话呢?他手中
翻着书,目光却望着窗外,怔怔出神,连紫玉走近书案,都一无所觉。

  紫玉手捧茶盏,轻轻放到桌上,说道:「范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哦」了一声,说道:「多谢姑娘。」紫玉甜甜一笑道:「范公子怎
么和小婢客气起来了?嗯,我看范公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范子云本来没有看她,这时掩上书,抬目道:「没有。」

  紫玉巧笑道:「范公子不说,小婢也看得出来。」

  范子云道:「你看得出什么?」

  紫玉神秘一笑道:「公子可要小婢说出来么?」

  范子云道:「你倒说说看?」

  紫玉伸出一根纤纤玉指,低声说道:「公子心里闷闷不乐,一定在想念一个
人。」

  范子云「哦」了一声。紫玉道:「公子一定是嫌小婢伺候得不好,所以在想
念如玉妹子,对不?」

  范子云被她说得俊脸一热,笑道:「这是姑娘多心。」

  紫玉一双俏眼瞅着他,俏皮的道:「是小婢多心么?依小婢看,该是公子多
情才对。」

  范子云神色一正,说道:「姑娘体得乱说。」

  紫玉欠欠身道:「范公子原谅小婢失言。」

  范子云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紫玉垂下头道:「多谢范公子。」

  范子云道:「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你出去吧。」紫玉口中应着「是」,偷偷
的望了他一眼,才转身退出。

  范子云坐了一会,心头兀自觉得无聊,又站起身,走近南首窗下,看着花圃
中的花木。天色逐渐昏暗下来,他依然一个人负手站在窗口,没有移动。紫玉手
捧烛台,款步走入,柔声道:「范公子,请用膳了。」范子云口中哦了一声,随
着她走出书房,小客室一张方桌上,已经摆上菜饭。

  紫玉把烛台放到桌上,说道:「公子可要饮酒么?」

  范子云道:「我不喝酒。」

  紫玉巧笑道:「小婢知道公子不善饮酒,所以没把酒壶拿上来,小婢给你装
饭。」

  范子云住进东院,一直和老管家同桌吃饭,今晚却只有一个人吃了,心中不
禁又触动了哀思。而且这几天吃饭时,都是由如玉伺候,如今又换了一个紫玉,
虽然她笑靥迎人,善解人意,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当下默然坐下,紫玉装了一
碗饭送上,范子云接过饭碗,吃了几口,竟然食不下咽,勉强地吃完了一碗。

  紫玉道:「小婢给公子添饭。」

  范子云微微摇头道:「不用了。」喝了两口汤,就站了起来。

  紫王送上面巾,又替他沏了一盅茶,才收捡菜肴,退出屋去。不多一会,她
已吃毕晚餐,回身走入,含笑道:「范公子可有事要小婢伺候么?」

  范子云心中暗暗哦了一声,忖道:「是了,他今晚和情郎有约,所以想早些
去休息了。」一面含笑道:「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紫玉欠身道:「小婢那就告退了。」转身退了出去。

  范子云回到房中,随手掩上房门,就盘膝坐在床上,运气调息,但觉许多杂
念,泛上心头,竟是难以安心行功。索性就躺下来,准备睡觉,哪知睡到枕上,
依然思潮起伏。无法入睡,听到远处更锣两响,已是夏天了。就在此时,突闻屋
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分明有人踏着屋瓦掠过。

  「夜行人。」范子云心头不禁一动,想起紫玉和那男子声音约定二更之言,
暗自忖道:「此人轻功极高,莫非他们不是幽会是另有图谋不成?」心念方转,
只听院子前面,又有一阵极轻的衣袂飘风之声,由西而北,快速掠过。

  范子云不觉披衣而起,轻轻打开北首窗户,双足一点,穿窗而出,落到后面
庭院之中,再一吸气,纵身上屋,但觉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心神为之一清,抬
目望去,果然见远处正有两条人影,去势极快,在屋宇间一闪而没,似是往北掠
去。

  他虽在夏家堡住了两天,因堡中房屋栉比,不知这两个夜行人目的何在?但
自己既然发现了,就得跟下去看个究竟,心念闪电一动,人已长身掠起,朝两人
身后,跟了下去。穿越过两重屋宇,迎面是一堵两丈余高的风火墙,等他纵上墙
头,才发现外面是一条通往后园的市道,此时一片黑暗,不见灯光。

  范子云暗哦一声,前面两人忽然隐没不见,是从甬道往后园去的。他们要从
这条甬道走的原因,定是这条市道平日就很少有人行走,晚上自然更僻静无人,
不会发现他们的行踪。

  范子云心中想着,脚下却并不慢,他怕被对方发现,一路提气而行,落步甚
轻,不久工夫,便已到了甬道尽头,一道矮垣挡住了去路,墙上有一道回洞门,
两扇木门紧闭着,门上有一把铁锁,却不见前面两人的影子。这道垣墙,不过丈
许来高,两人自然越垣而过了。

  范子云毫不怠慢,人还未到垣下,双脚轻点,飞越过墙头,等他落到地上,
放眼望去,但见一条方砖铺成的小路,两边又一排花架,不知通向何处。黑夜之
间,只觉到处树木隐隐,假山亭台,楼阁如画,这里已经到了夏家堡的后花园。

  方才两条人影,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心中暗暗叫了声「糟糕」,这片花园,
占地极广,别说两人,就是二十个人,投身其中,只怕也无法找寻得到了。就在
此时,瞥见远处一座假山上,忽然飞起一道人影,快得如同流星一般,只在空中
一转,就倏然隐去。

  「好快的身法。」范子云看得暗暗喝采,他既然有了这一发现,岂肯轻易放
过,立即施展轻功,藉着树林隐身,跟踪掠去,但等他赶到假山左侧,对方早已
没了踪影,以对方的身法判断,似乎还在自己连丢的两人之上,心中更是怀疑不
止,好像今晚来人不止两个,他们究竟是干什么来的呢,莫非是夏伯伯的仇家?

  他知道自己只是暗中跟踪,自然不宜和对方照面,因此在他掠近假山之际,
早已隐入一排花丛后面。方才只顾探首张望,这一停下身来,陡见高自己不远,
地上躺卧着一个人影,一时不觉吃了一惊,再凝目看去,那人身上穿的正是堡丁
模样,此时扑卧在地,一动不动,极似被人所制。就悄悄闪了过去,到得近前,
俯身一看,此人果然是个堡丁,被人从背后一掌震断心脉,早已气绝多时。

  范子云看得不觉怒气上冲,暗道:「此人好狠毒的手法,不用说是方才在假
山上现身的那个人下的手了,因为他用的是内家重手法,故而没有出声,就被击
毙,由此看来,今晚来人果然是夏伯伯的仇家了。」

  「哦。」他忽然暗哦一声,忖道:「紫玉这丫头,敢情早已被人买通,故而
和人约在二更,难怪她说自己只是一个雏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哼,看她笑
靥迎人,娇柔多姿,竟然敢卖主求荣,勾结匪类,今晚给自己遇上了,非揭穿她
阴谋不可。」

  他因此地既有堡丁遭人毒手,想来对方应该不会走的太远,这就悄悄移动,
以花丛作为掩护,绕过一片池塘,前面有一座半圆形的小石桥,再过去是一片绿
油油的草坪,中间五座精舍,隐隐射出灯光,朱栏画栋,有长廊可通。范子云因
前面一片草坪,毫无掩蔽,屋中又有灯光,显有人住,就在隔岸花丛间,停住身
形。

  「哈哈。」屋中忽然响起一声冷森笑声,接着一个苍老声音缓缓说道:「诸
位既然进了夏家堡,又何用再藏头缩尾?莫非嫌老夫接待不周么?」这人话声阴
阳怪气,听来好不舒服。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人不是夏伯伯,不知道是谁?听他口气,好像甚是托
大。」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只听一声敞笑,起自右侧。

  笑声摇曳,一道人影已然在草坪中间泻落,那是一个身穿宝蓝长衫的老者,
背负长剑,看去甚是飘逸。范子云藏身之处,和草坪隔着一个池塘,又在黑夜之
间,看到的只是一个侧形,自然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觉此人约莫五十出头,但神
态之间,似乎极为斯文,暗暗忖道:「这人大概就是方才假山现身的那人了。」

  蓝衫人飞落草坪,口中朗声说道:「姜某已经出来了,阁下何人,也该请出
来了吧?」

  屋中那人笑道:「老夫还当是谁,原来是人称金毛吼的姜大侠……」此人说
话慢条斯理,但在话声中,已经缓吞吞从屋中走出一个身穿古铜色长袍的人来,
口中继续说道:「老夫真是失迎之至。」

  屋中有灯光,那人走得缓慢,故而范子云看清了他的面貌。这人少说也有五
十出头,一张马脸,又狭又长,配着一双炯炯发光的小眼睛,一个鹰钩鼻,颔下
留着一把疏朗朗的苍须,个子又瘦又高。范子云一眼看去,就觉得这人有着一身
邪气。

  他对面的金毛吼骤睹此人,似乎深感意外,怔然道:「会是索老哥。」他这
句话,不仅意外,而且还着实大吃一惊。

  狭长脸老者阴侧侧一笑道:「不错,正是兄弟,索寒心,姜大侠是不是有些
意外?」范子云没在江湖上走动过,自然不知道金毛吼姜子贞名动大江南北,一
生见过多少阵仗,江湖上还没有令他大吃一惊的事儿,有之,那就是会在这里遇
上索寒心。索寒心,外号九头鸟,是十三异派中极具凶名的人物。

  金毛吼姜子贞一惊之后,立即恢复镇静,徐声道:「今晚会在这里遇上索老
哥,确实使委某感到意外。」

  索寒心笑了笑道:「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兄弟身为夏家堡总管。」

  姜子贞听得更为一怔,九头鸟索寒心成名数十年,一向目空一切,居然会屈
居夏家堡的总管。范子云也同样听得一怔,他虽然不知索寒心的来历,但夏家堡
总管,明明是翟开诚,他怎么也自称是夏家堡的总管呢?

  姜子贞大笑一声道:「原来索老哥荣膺了夏家堡的总管,兄弟当真是失敬得
很。」

  「姜大快好说。」索寒心依然皮笑向不笑的裂了裂嘴,续道:「不知姜大侠
深夜宠临夏家堡,有甚贵干,兄弟可有效劳之处么?」嘴里说得好听,但就是毫
无江湖经验的范子云也可以听得出来,索寒心决不会真的帮金毛吼的忙,因为他
口气说得极为森冷,分明有着极深的敌意。

  姜子贞道:「索老哥问得好,兄弟是探看青云道兄来的。」

  范子云想起来了,昨天自己和老管家去见夏伯伯的时候,翟总管曾来禀报,
说是峨嵋青云道长来访,夏伯伯就匆匆迎了出去。

  索寒心口中发出一声森冷的笑声,说道:「姜大侠果然耳目灵通,青云道长
是夏家堡贵宾,被接待在延月楼中,姜大侠都知道了。」「耳目灵通」,是说姜
子贞若无内应,怎会知道青云道长的住处?

  这话范子云听不出来;但姜子贞是老江湖了,听得不觉神色微变说道:「索
老哥是夏家堡的总管,兄弟已说出来意,那就烦请索老哥通报一声了。」

  索寒心道:「这个只怕不成。」

  姜子贞道:「是索老哥不肯通报么?」

  「非也。」索寒心道:「第一是青云道长不见外客;第二,则是姜大侠来的
不是时候。」

  姜子贞道:「索老哥此话怎说?」

  索寒心阴侧侧说道:「姜大侠在江湖上侠名久着,莅临夏家堡,如是以礼来
访,不失为夏家堡的贵宾,但你姜大侠夜闯敝堡,又找到延月楼来……」他缓缓
抬起那张狭长的脸孔,脸上死板板的一无表情,续道:「延月楼是夏家堡三处禁
地之一,兄弟身为夏家堡总管,就算想卖姜大侠一个交情,也实有未便,因此只
好……」他说到后面四个字,忽然拖长语气,没往下说。

  姜子贞久走江湖,自然听得出九头鸟索寒心口气不善,不觉沉声道:「蒙老
哥怎么不往下说了?」

  索寒心森然道:「兄弟不敢询私,只好把姜大快拿下,送请堡主发落了。」

  姜子贞朗笑一声道:「索老哥可是要和兄弟动手吗?」

  索寒心道:「如有必要,那也只好冒犯了。」

  姜子贞道:「好,今晚遇上索老哥,姜某早就知道无法善了的了。」

  「这就叫做势如冰炭吧?」索寒心说道:「好了,兄弟想再请教一声,姜大
侠今晚一共带了几个人?」

  姜子贞道:「姜某只有一个,并无同来的人。」

  「哈哈。」索寒心大笑一声道:「姜大侠只怕言不由衷吧?」

  姜子贞道:「索老哥可是不信么?」

  索寒心道:「信与不信都得有真凭实据,对么?兄弟想让姜大侠看两个人,
不知姜大侠认不认得出来?」话声一落,立即转过身去,喝道:「来人呀,把两
个奸细押上来。」他喝声甫出,只见四名劲装汉子手握钢刀,推着两个被捆绑了
双手的人走了出来。

  那两人一个年约四旬,生得五短身材,个子瘦小的是流星樊同,一个三十出
头,身材健壮的则是金毛吼的师侄吕秀。金毛吼姜子贞出身峨嵋派,和青云道长
原是同门师兄弟,他和九头鸟索寒心说话之余,流星樊同和吕秀二人,却乘机由
屋后潜入,前去施救青云道长,不料竟被对方不动声色,就给逮住了。

  姜子贞看得心头大怒,厉喝道:「索寒心,你……」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姜大侠歇怒,延月楼是敞堡接待贵宾之处,目前青
云道长下榻于此,岂容外人乱闯,兄弟手下把他们拿下也是应该的了。」

  姜子贞道:「你们把青云道兄怎样了?」

  索寒心道:「姜大快这话就不对了,青云道长是敝堡贵宾,你说本堡会怎么
样?」

  「贵宾。」姜子贞仰脸敞笑一声道:「据姜某所知,你们已把青云道兄软禁
起来,延月楼正是你们囚人之处,这话没错吧?」范子云听得暗暗奇怪,据自己
所知,峨嵋派是八大门派之一,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夏伯伯为什么要把峨嵋派的
青云道长囚禁起来呢?

  只听索寒心发出一声刺耳的阴笑,说道:「姜大侠知道的倒是不少。」

  姜子贞道:「索老哥请转告夏堡主,一世英名,得来不易,速把青云道兄释
放出来,还可无事,否则………」

  索寒心道:「姜大侠听人说过一不作,二不休这句话么?」

  姜子贞怒声道:「你们这是存心和峨嵋派为敌了?」

  索寒心冷森一晒道:「峨嵋派何足道哉?就是九大门派也未必会在堡主的眼
里,姜大侠最好莫要抬出峨嵋派来压人。」

  姜子贞听得大怒,双目精光暴射,抬手之间,从肩头抽出长剑,剑尖一指,
喝道:「姓索的,来,姜某先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喝声中,突然双足一点,身
如闪电,朝押着流星樊同和师侄吕秀的四个青衣汉子当头扑去。身子扑起之际,
手中长剑已然快疾无伦,连续劈出了四剑,但见四道剑光,宛如缨珞下垂,凌空
击了下去。

  九头鸟索寒心面情冷漠,只是负手望着姜子贞的突起发难,丝毫不予理会,
也没有出手之意。就在此时,那四个青衣汉子居然临危不乱,毫不含糊,两个抬
臂上迎,两柄钢刀交叉划起,「当」的一声,架在了姜子贞击下的剑势,另外两
个钢刀直竖,向空劈出,两道刀光,分取姜子贞两肋。

  四人在这一招之间,居然有攻有守,深得联手合击之妙。姜子贞心头微凛,
急忙借着对方双刀一架之势,腾身飞退。索寒心也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令四
名青衣汉子押着两人退下,才阴侧侧说道:「姜大侠,一叶知秋,本堡的堡丁还
不算饭桶吧?依兄弟相劝,姜大侠最好弃去手中兵刃,束手成擒,方为上策。」

  姜子贞怒笑道:「姓索的,你少在姜某面前卖狂,有多少能耐,咱们不妨在
手底下见个真章。」

  索寒心冷冷一笑道:「你要和兄弟动手?」言下之意,似是不屑和姜子贞动
手。

  这下更把姜子贞激得怒不可遏,大喝一声道:「索寒心,你再不出手,姜某
可要出手了。」索寒心冷笑一声,左手轻轻一挥,就在他挥手之际,一个青衣佩
剑汉子飞快的从门口奔行而出。

  索寒心缓缓的朝姜子贞抬目道:「你去接姜大侠几招。」

  那青衣汉子应了声道:「属下遵命。」倏地转过身来,目注姜子贞,一抱拳
道:「姜大侠请赏招。」这人不过三十五六岁,脸色姜黄,目光深沉,但却炯炯
有光。

  姜子贞目光注视着对方,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青衣人道:「在下奉命向姜大侠讨教,各凭技艺决胜,似乎用不着通姓报
名。」

  姜子贞冷然道:「你没有姓名么?姜某不与无名之辈动手。」

  索寒心阴笑道:「姜大侠只要知道他是本堡的人就好了,他代表兄弟出手,
姜大快要胜得过他,才能和兄弟动手,若是连他也胜不过,那还是依兄弟相劝,
束手成擒的好了。」

  姜子贞被激得大怒,嘿然道:「好吧,阁下可以进招了。」

  青衣人冷冷的道:「在下有僭了。」呛然发剑,寒光一闪,直踏中宫刺来。

  姜子贞看的暗暗的冷哼:「这小子好生狂妄。」身形一偏,避剑还剑,一个
「盘龙梨步」,抢到侧首,刷、刷、刷一连三剑,急刺而去。他出身峨嵋,只要
给他出手的机会,三招连绵,一气攻出,后面的剑法,也就可随着绵连而上,源
源出手。

  峨嵋派「乱披风剑法」,一经展开,就如疾风暴雨,剑光飘忽,一柄剑就可
化成十几柄一般,到处剑花错乱漫天乱洒。那青衣人剑法也极纯熟,但一上手,
就被姜子贞抢了先机,重重剑影,把他围了起来,一时东架西封,几乎有接应不
暇之势,给迫得连连躲闪。

  姜子贞虽然占了上风,但心头也自暗暗吃惊,像对方这样的青衣人,在夏家
堡中身份自然不会太高,居然能接得上自己十数剑之多。可见夏家堡果然卧虎藏
龙,不可轻视!心念闪电一动,手中长剑突然一紧,「乱披风剑法」东一剑、西
一剑,发得更快更乱,剑光在天空中,不住的乱闪,更令人不可捉摸不可抵御。

  「住手。」索寒心口中沉喝一声,人已随着喝声,飞身扑起,快得有如扭影
一般,一下闪入错落剑影之中。剑光倏敛,人影倏分。那青衣汉子长剑一收,往
后跃退。金毛吼姜子贞一柄手中长剑,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到了索寒心的手
中。姜子贞这份震惊当真非同小可,他做梦也想不到九头鸟索寒心,竟有如此高
绝的身手。

  索寒心随手把长剑往草坪上一丢,望着他深沉一笑,说道:「姜大侠,现在
该是你束手成擒的时候了吧?」随着话声,缓步朝姜子贞逼来。

  姜子贞怒吼一声道:「姜某和你拼了。」飞扑而上,双掌疾发,劈击过去。

  索寒心阴笑道:「姜大侠真要和兄弟动手么?」右掌横架,左掌直推,硬接
对方掌势。但听「啪」「啪」两声,四掌接实,姜子贞只觉心头猛震,脚下不禁
连退了三步。

  索寒心却是绞风未动,口中嘿嘿笑道:「现在你相信了吧?」他那张狭长脸
上,似笑非笑的望着姜子贞,依然一步步逼近过来。姜子贞和他对了两掌,只觉
血翻气浮,心知自己内力不如对方,此刻也无暇运气调息,只好步步后退。

  范子云纵然没有和人交手的经验,但姜子贞不是索寒心的对手总看得出来,
心中不由得暗自思索着,自己该不该助姜子贞一臂之力。就在他沉思之际,突听
就在自己右方,有人低喝一声「打」,一蓬暗器,朝索寒心激射过去。

  索寒心沉笑一声:「什么人偷袭老夫?」右手大袖一挥,一阵强劲的袖风,
把激射过去的暗器,悉数反扫,同时一道人影,快得如同风飘电闪,随着那一阵
反扫的暗器,急扑过来。

  范子云但听身侧有人低呼一声,似乎负伤跌坐下去,这一瞬间,索寒心已经
扑到面前。范子云不暇思索,突然从花丛中站起,挥手一掌,迎击过去,这一掌
他虽然是凌空拍出,但激于义愤,几乎用上了全力,「呼」的一声,一团暗劲,
居然似潮涌而出。索寒心骤不及防,等到发觉,掌风几乎已逼近身前,只得举掌
一挥,封解来势,但听蓬然一震,索寒心居然被逼得倒飞出去。

  姜子贞大喝一声:「快走。」

  乘机疾冲而上,右手一扬,朝索寒心当胸按去。

  他这声大喝,自然是示意那发暗器的人快走,他这不顾生死的疾冲而上,也
是为了掩护发暗器的人退走。

  范子云人本聪明,听姜子贞这句「快走」,心头暗暗一凛,急忙身形一隐,
正待回身退走。突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急忙住足看去,果见花丛间正有
一团人影,蜷伏不动。这就迅疾掠近,口中低低的道:「兄台负了伤吗?」那人
又是一声呻吟,没有答话。

  范子云心头一急,暗想:「此人伤得不轻,自己好歹先把他救出去再说。」

  心念一动,立刻俯下身去,双手抄起那人身子,蛇行鹭伏,藉着花丛暗影,
急步疾掠。

  但听身后隐隐传来「蓬」「蓬」两声震响,和索寒心刺耳大笑,而且还有几
条人影,分头往外追了出去。范子云不敢停留,抱着人循原路退出,这几年来,
他勤修师傅教他的内功,再加上每天往山上跑,练成一身轻功,手中抱着一个人
登房越脊,居然毫不费力。差幸这一路上,是往东院来的,故而并没被人发现。

  他在路上心头难免慌张,但也早已筹思好了,自己住的地方,自成院落,不
易被人发现,不如把他抱回自己房中再说。因此他毫不耽搁,飞落后院,然后悄
悄地穿房而入,把那人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床上,一面轻声问道:「兄台伤在哪
里,还不要紧吧?」

  那人经他抱着一路腾跃,似是已经醒了过来,口中呻吟着道:「姜大叔,咱
们已经……脱险了么……我……是被老贼……袖风反震……一把……梅花针……
有半数………打在……晚辈身上……」

  方才范子云心切救人,抱着他就走,只当他是个男的,他这一开口,竟然会
是个女的,心头不由得一怔,低声道:「姑娘是什么人?」

  那女子还当他是姜子贞,这回听出声音不对,也大吃一惊,不觉挣动一下,
呻吟着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姑娘只管放心,在下不是索寒心一党。」

  那女子惊异的道:「是你……救了我……这……是什么地方?」

  范子云低声道:「这虽是夏家堡,但姑娘只管安心养伤,不会有人来的。」

  那女子听说仍在夏家堡,心头更惊,颤声道:「你……究竟是谁?」

  范子云道:「在下范子云……」

  那女子没待范子云说完,惊异的道:「你是范……公子?」

  范子云奇道:「姑娘知道在下?」

  那女子低呻道:「实不相瞒,小………是紫玉。」

  范子云目能夜视,不觉谛视着她,只觉此女口音和紫玉颇为相似,但脸色苍
白,看去并不像紫玉,不禁惊异的道:「姑娘会是紫玉?」

  紫玉道:「小婢……戴了面具,公子……所以认不出来了。」

  范子云说道:「那就好,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哦。」他忽然想起紫玉说过,她打出去的一把梅花针,被索寒心一记袖风
反震回来,有半数打到了她的身上,这就问道:「姑娘中了梅花针,不知要如何
才能救治?」

  紫玉道:「这……」她只说了一个「这」字,底下的话,就说不出来。

  范子云道:「姑娘也不知道么?那该怎么办呢?」

  紫玉道:「小婢………小婢……」

  范子云急道:「如果不把针起出来,姑娘四肢动弹不得,等到明天,就隐瞒
不住了。」

  紫玉好似下了决心,低低的道:「范公子,你是正人君子,小婢也顾不得羞
耻,只好说了。」

  范子云道:「你说,你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把针起下来,你有什么办
法,只管直说,只要在下能力所及,一定为你去做。」

  紫玉目光之中,充满感激之色,低低的道:「小婢上身中了十几支梅花针,
以臻有几处经脉,被针封死,只有用吸铁石才能把它吸出来。」

  范子云道:「这就难了,在下到哪里找吸铁石呢?」

  紫玉幽幽的道:「小婢……身上有。」这句话,说得如同蚊子叫一般,她脸
上差幸戴了面具,不然定会娇羞欲滴。

  范子云笑道:「姑娘怎不早说?」但他话声出口,不由得一怔,问道:「姑
娘放在哪里?」

  紫玉道:「是在小婢……怀里。」姑娘家的怀里,自己如何伸手进去拿?但
如果紫玉能够拿得到,早就自己拿出来了。范子云略为犹豫,点上了蜡烛,然后
再走近床前,俯下身,伸手朝她怀中探去。

  紫玉早已闭上了眼睛,好像闭上眼睛,不看到他,就会减少羞意,其实一颗
心早已像小鹿般跳得好凶,如果没有面具,一张脸怕不成了红布?范子云从小没
和女孩子接触过,手伸进紫玉热呼呼的怀里,指尖碰到她软绵绵的玉球上,方才
鼓起的勇气,突然消失了,只觉得血脉如沸,心头狂跳,五指还没掏摸,就颤动
得不听指挥。

  女孩儿家那地方最敏感不过,紫玉身躯起了轻微的颤动,口中轻轻「嘤咛」
了一声。范子云的手不敢乱掏,但是也不得不掏,因为她怀中零碎的小东西可不
少,他只好摸一样,就取一样出来。那是一方手帕,一个青玉扁瓶,一个白瓷小
瓶,几枚四面磨得很锋利的制钱,和用青布包着的一块东西,他分两次把她怀里
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问道:「姑娘,没有吸铁石啊。」

  紫玉一个人被他掏摸得软绵绵的,轻嗯道:「就是那个青布包儿。」

  范子云哦了一声,取过青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块黑黝黝圆形的东西,
自然是吸铁石了,不觉问道:「姑娘,这个如何吸法?」

  紫玉这回反倒镇定下来,幽幽的道:「使用吸铁石,必须贴在针孔上,最好
能贯注内力,就可把计吸出来了,小婢身上有十几处中了针,要把计吸出来,只
要解开上衣,才看得到……」

  范子云不禁一呆,「解开上衣」?姑娘家的上身,岂是容人瞧的地方?他看
了她鼓腾腾胸脯一眼,暗想:「解开上衣,即使亲若兄妹,总也男女有别。」他
迟疑的道:「这……」

  紫玉眨动了下眼睛,幽幽的道:「范公子,小婢死不足惜,只是此事关系太
重了,婢不能泄露了身份,所以希望公子加以援手。」

  范子云道:「在下把你救回来,自然是有援手之意,只是……只是……男女
有别,在下怎好……」

  紫玉抬眼道:「公子是救小婢的伤,就是疗伤的大夫了,医者有割股之心,
虽是男女有别,但只要行得正,站得直,无愧于心,有什么好顾忌的?圣人说得
好,虽袒褐裸裎于我侧,尔焉能说我哉?女孩儿家清白之躯,小婢都不在乎,公
子还怕什么呢?」

  范子云心知除了替她吸出梅花针实无他法,暗道:「此时此地;我不救她,
还有谁能救她?」这就点点头道:「好,在下替你把计吸出来。」

  当下把吸铁石放在床边上,然后伸出双手,去解她那件浑身紧扎,一排密扣
的上衣。他是为了救她而替她解衣的,心中纵然并没邪念,但解的是一个年龄差
不多的异性少女的衣衫。这是他破题儿第一遭,手指触到她丰满的娇躯,心尖就
起了一阵激烈的冲动,呼吸也随着急促起来。

  如果紫玉身上穿的也是宽大的衣衫和曳地的长裙,范子云的情绪,也许会好
一点,因为只要给她「宽衣解带」就好了。但紫玉此时穿的却是夜行人特制的衣
着,夜行人为了行动要求俐落迅捷,衣服必须扣紧全身包得很紧。

  这可苦了范子云,他双手发颤,把钮扣一粒一粒要从丰满而富于诱惑的玉体
上解开来,真也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手指接触到她胸前的时候,全身血脉沸腾,
心头狂跳,连呼吸部几乎窒注了!越是心情紧张,就越发慌乱,有时一颗钮扣,
就要解上好一会,这一排钮扣由下而上,直把范子云闹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夜行人的钮扣是解开了,但他又不禁作难起来。因为呈现在他眼前的,还有
一层更具诱惑、更动人遇思的袜胸,紧裹着一对圆滖的玉球。范子云年近弱冠,
情窦已开,这一瞧自然更使他一颗心几乎塞上了喉咙,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松解
这件亵衣的小粒扣子,但事到如今,不解也由不得他了,他只好定了回神,壮着
胆子,解开衣襟上的小扣,眼前立时呈现出一个晶莹如玉丰盈胜雪的半裸胴体。

  这回他有了先前的经验,小衣襟虽然敞开了,但他能镇定心情,一心只是注
视着她身上的针伤,果然发现「筋池」、「命脉」、「玄机」、「血阻」、「肺
苗」、「囊穴」等穴和附近肌肉上,都有针大的红点,不下十数处之多。心中暗
暗叫了声:「好厉害的袖风。」

  范子云一时也无暇细看,急忙取过吸铁石,放在掌心,默默功运右掌,朝她
有红点的地方按去,手掌按在她光滑如玉柔腻如脂的肌肤上,一个人几乎像触电
一般。紫玉在他替她解开衣扣之前,早就羞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过一句
话,甚至连呻吟都不敢再出声了。他手掌按上胸脯,她全身就起了轻微的颤抖,
胸口起伏,呼吸也随着急促起来。他像触了电,她何尝不像全身通上了电流?

  范子云深深的吸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凝神澄志,缓缓运起内功,然后
又慢慢的把吸铁石提起来,注目看去,磁石上果然附着一支带有血丝,细如牛毛
的梅花针,取下了针,又换了一处针孔按下,缓缓吸起,这样足足吸了一刻工夫
之久,一共吸出来了十一支针之多,连她肩头三支,合计中了一十四支梅花针。

  范子云早已汗出如油,他举手抹了把汗,又仔细看了一遍,如今他已把自己
当做看病的大夫,虽然美色当前,也并不觉得诱惑,这就低声道:「姑娘,你运
气试试看,身上还有没被吸出的针么?」

  紫玉闭着眼睛装作不知道,似乎减少了许多羞涩,但这回她不能不开口了,
略为运气之后,口中「嘤」了一声,一下翻身坐起,双手掩着胸口,急急说道:
「多谢公子,没有了。」

  范子云站在床前,给她这个动作,几乎吓了一大跳,急忙背过身去,说道:
「姑娘,请把衣服穿起来。」

  紫玉迅快扣好衣衫,幽幽的道:「好啦,公子可以转过身来了。」

  范子云转过身去,红着脸道:「恭喜姑娘,已经脱险了。」

  紫玉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张面具,她美丽的脸上,一片娇红,双膝一屈,朝范
子云盈盈拜了下去,说道:「范公子果然是仁心君子,今晚救了小婢一命,小婢
无以为报,给你叩头。」

  范子云放下吸铁石,手足无措的道:「姑娘快不可如此,快快请起,今晚之
事,姑娘切不可放在心上,只当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就好了。」只当没有发生,是
要她把发生的事儿忘了就好,但这是安慰她的话,女孩儿家清白之躯,怎能让人
宽衣解带,在肌肤上如此抚摩?

  紫玉站起身,脸上娇红未褪,星目如水,缓缓低下头去,轻声说道:「范公
子救了小婢一命,小婢刻骨铭心,永远也不会忘的。」一个要她忘了今晚之事,
一个却说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范子云道:「姑娘快不可如此说,在下只想请教姑娘一件事……」目光和她
一对,发现她盈盈如水的双目之中,望着自己,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之外,有
着脉脉含情,欲语还休的神态。他从未和女孩子谈情说爱,虽然在这方面,毫无
经验,但他是情窦已开的男子,她这样的望着他,他自然会感觉得出来,因此说
到一半,不觉停了下来。

  紫玉忽然俯首道:「公子要问什么呢,小婢照说应该知无不言,但小婢另有
苦衷,公子如要问小婢的出身来历,小婢目前还不能告诉公子。」

  范子云忙道:「我不问你身世就是了。」

  紫玉眨眨眼睛,嫣然一笑道:「小婢不是故作神秘,实在……公子日后自会
明白。」她伸手从几上取过方才范子云由她怀中掏出来的东西,收入怀中,低低
的道:「小婢知道公子心里一定有许多疑问,但今晚时候已经不早了,公子折腾
半夜,还是早些安歇吧,小婢针虽起出,还要回房去敷药,这样吧,明天晚上,
小婢再行奉告吧。」说罢,伸手在床沿上取过十几支从她身上起下的梅花针,翩
然往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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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 【全】5-6

             第五章  初露锋芒

  人家还要回房去敷药,范子云自然不好阻拦,等她走后,关上房门,就熄灯
上床。这回他躺到床上,只觉枕上香泽微闻,闭上眼皮,方才那一幕幕动人心魄
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方才是强自抑制着心猿意马,为她起针治伤,倒也不觉
什么。此时这一回想,顿觉面红耳赤,血脉愤张,心神荡漾,哪想睡得着觉?

  接着他又想起金毛吼姜子贞和九头鸟索寒心两人的对话,顿觉得今晚之事,
似乎另有隐秘。尤其夏家堡总管,明明是翟开诚,怎么索寒心也会是夏家堡的总
管?从索寒心阴森的面目,和阴侧侧的口气,分明不像是什么好人,难道夏伯伯
会看不出来?

  金毛吼姜子贞好像是来救青云道长的,峨嵋派青云道长,好像是被囚禁在延
月楼,夏伯伯为什么要囚禁青云道长呢?他意想愈觉得夏家堡,好像隐藏了许多
秘密。他毫无江湖阅历,心中虽觉这夏家堡有些不对,但却想不出其中有什么不
对?

  方才睡下来,本已三更多了,这一辗转反侧,不能入寐,很快就五更天了。

  但听远处传来一、二声鸡鸣,眼看窗纸上也已经隐隐透上一点曙光。一个晚
上都没睡着,这时刻天色已亮,就更不想睡了,索性披衣而起,开了出房门,再
从小旁门走出花圃,但觉晓风吹来,微带轻寒,使人精神为之一爽,他缓步走到
紫藤花架下面,舒展了下双臂,伸着懒腰,又缓缓舒了口气。

  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公子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不多睡一会
呢?」

  范子云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紫玉春花般的脸上含着甜甜的笑容,
俏生生站在面前,不觉微一怔神,忖道:「她一身轻功,可真不弱,到了自己身
后,自己居然会一无所知。」

  他一早起来,心里就盼望能够早些看到紫玉,如今见到她,却又有些腼腆,
没有什么话好说。这是不是昨晚替她解开上衣,抚摸过她的肌肤,从内心产生了
情愫呢?他眼中有了喜色,俊脸无端一红,关切的道:「姑娘昨晚负了伤,该多
休息一会才是。」

  紫玉姑娘剔透玲戏,冰雪聪明,自然可以想得到,他这么早就起来,分明一
晚未睡,看到自己,眼中掩不住的喜色,和脸上无端发热,这种种如何瞒得过她
的眼睛?她粉脸上同时也飞起两朵红云,俯首笑道:「小婢习惯了黎明即起。」

  范子云低声问道:「姑娘已经康复了么?」

  紫玉道:「谢谢你,小婢已经好了,哦,小婢给公子去倒洗脸水。」她在心
理上,也和范子云一样一早就起来,就想早些看到范子云,见了面又羞怯怯的,
借口替他打洗睑水,一阵风般逃进屋去。

  范子云望着她后形,心头有些飘荡,也随着进屋 范子云盥洗完毕,紫玉伺
候着刚吃过早点,只见一名身穿青布长衫的汉子走进院子,垂手在阶前停下来。

  紫玉眼尖、看到青衣汉子,就急步迎到门口,招呼道:「金管事,有什么事
啊?」

  那青衣汉子垂手道:「紫玉姑娘,在下是奉堡王之命请范公子来的。」紫玉
听得脸色微微一变。

  范子云急忙道:「堡王有什么事?」

  金管家:「小的也不知道,公子见了堡主不就知道了。」

  范子云道:「堡主现在哪里?」

  青衣汉子道:「堡主正在练武厅上。」

  范子云道:「好,我这就去。」

  青衣汉子道:「小的带路。」紫玉抬眼望望范子云,脸上隐有焦灼之色。

  从长廊穿行了一重院落,才进入第三进大厅西面的一座练武厅。这时场上正
有二、三十名武土装束的汉子,拳风呼呼,身手十分俐落。边上站着一个五十出
头,五短身材的老者,目光炯炯,注视着他们出拳发掌的姿势,此人自然是教头
无疑。

  范子云跟着金管事绕过场子,朝厅上走去,自然无暇多看。练武厅,地方相
当宽敞,此刻厅前走廊上,放着一把大交椅,坐的正是堡主夏云峰。两边雁翅般
放着八把交椅,空无人坐,但在阶前,却站着四五个人,只要看他们装束,敢情
都是教头身份了。

  范子云跟着金管事从迥廊前,绕到厅前,夏云峰立即含笑道:「贤侄,快过
来。」

  范子云趋到他面前,恭敬的道:「小侄见过夏伯伯。」

  夏云峰伸手拉着范子云的手,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蔼然笑道:「贤侄你先
坐下来,看他们练,这些是本堡的堡丁,有几个师傅在教他们。」他伸手指指站
在场边的那个五短身材的老者,说道:「那位是任寿大师傅,白鹤门出身,他们
练的是「白鹤拳」,进退迎旋,都是摹仿白鹤姿态。」

  范子云注目看去,那二。三十名壮汉,果然双手倏开倏阖,转身迥旋,灵活
无比。等到一套「白鹤拳」演练完毕,那任师傅朝堡主拱手一礼,回到阶上,他
并未在椅子上坐下来,只是站在一旁,负手而立。

  接着但见一个年约四旬以上的瘦高汉子,走近阶前,朝堡主拱手道:「现在
请堡主校阅刀法。」说完,转过身,走落场去。这时那二、三十个武士,已迅速
的掣出了佩刀,抱胸静立,看到瘦高汉子下场,立即动作划一,举刀为礼。

  夏云峰回头朝范子云道:「这位是禇一飞禇师傅,是北派地趟门的高手,他
教的『地趟刀』……」在他说话之时,禇师傅已经朝武士们打了一个手势,那自
然是演练开始的号令了。

  武士们立即展开刀法,「地趟刀」,顾名思义,是专攻下路的刀法,因此他
们演练时,都是以骑马步和仆步居多,矮着身形,作进退迥旋势,刀法由缓慢,
渐渐加快。起先还看得清他们递出的招式,到了后来,但见一团团雪亮的刀光,
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见人影,只有二、三十团刀光,进退如一,动作熟练无比。

  范子云看得暗暗赞许,觉得一个堡丁,就有如此身手,可见不是一朝一夕之
功。正在思忖间,二、三十四刀光,候然尽敛,二、三十名武士在这一瞬之间,
已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个个脸不红,气不喘,抱刀直立。那诸师傅转身朝上,
抱了抱拳,夏云峰朝他颔首说了两个「好」字。

  诸师傅随即回到阶上,和任师傅等四五个人站到一起去。阶上雁翅般放着八
张椅子,明明是为这几个教头设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在夏堡主左右坐下来。

  夏云峰朝场中武士抬了抬手,武士们返刀入鞘,迅快的朝两边退开。

  夏云峰一手摸着飘胸黑须,回首含笑道:「贤侄,现在该你来了,你从小就
跟老管家练武,现在让伯伯瞧瞧你练的如何?」

  范子云听说要他当着许多人面前演练,不觉脸上骤然一红,道:「小侄只是
跟老管家练了几手庄稼把式,粗浅得很。」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贤侄这话,是听老管家说的吧,你还不知
道老管家是鹰爪门有数的高手,他教给你的决不会差到哪里去。来,贤侄不用害
羞,在夏伯伯面前,练不好也不要紧,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底子如何,夏伯伯才好
传你武功。」他伸手一指站在旁边的四五个人,说道:「这几位师傅,都各有专
精,以后贤侄每天都会和他们见面,不妨跟他们多多请教。」

  任寿、禇一飞等人连连抱拳道:「堡主言重。」

  夏云峰道:「他是老夫世侄范子云,还要请诸位师傅多加指点。」范子云朝
他们抱拳为礼。

  任寿等人连忙拱手道:「指点不敢。」

  范子云不得已,只好站起身走上场去,他连长衫都不脱,走到一丈来远,就
在中间站定,朝夏云峰抱拳一礼,说道:「小侄练一套『游身擒拿手』,请诸位
师傅多多指教。」说完就拉开架式,双手五指半屈,把自己练了多年的一套鹰爪
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缓缓演练起来。他紧记师傅的话,不可把跟师傅
学的武功在人向前炫露,因此这一套「游身擒拿手」他只使五成功力。

  要知跟师傅修习的乃县内家正宗内功,他虽然尽力隐藏,不敢炫露,但一个
人已有十成功力,只使五成功力,在一招一式之间,多少总会流露出招式虽尽,
自然而然地使人看了有游刃有余之感。夏云峰看得不住的含笑点头。深力赞许,
就是什寿等人,也看出他年事虽轻,功力已然十分老到。范子云练完了「一百单
八式游身擒拿手」,仍然神色自如,潇洒的站定。任寿、禇一飞等人,立即鼓掌
起来,几位教头这一鼓掌,两旁的武士们也一起跟着纷纷鼓掌。

  范子云朝上面拱手一礼,说道:「小侄练的不好,夏伯伯不要见笑才好。」

  夏云峰一手捋须,含笑道:「贤侄这套游身擒拿手,练的十分纯熟,可见你
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出手发劲,已深得鹰爪门的诀要,夏伯伯还要试你一试。」

  说到这里,回头朝任寿道:「任师傅,你挑两个武士下场,和范贤侄喂上几
招试试。」

  任寿抱拳道:「属下遵命。」

  范子云听夏伯伯的口气,好像是要两个武士和自己较量,心下不由一急,忙
道:「夏伯伯,小侄不成,小侄从没有和人动过手。」

  夏云峰蔼然笑道:「贤侄不用害怕,练武就是学以致用,夏伯伯是看你练的
是这套擒拿手法,少说已有六成功力,所以任师傅找两个人给你喂招,看你是不
是能够应用?贤侄只管放心,夏泊伯不会让你吃亏的。」

  任寿转过身,朝阶上叫道:「萧龙欣、杜龙生。」

  只见左首有人应着:「属下在。」同时走出两名武士,肃身立正。

  任寿道:「堡主要你二人给范公子喂上几招,双手点到为止,出手切不可太
重,知道么?」

  那两名武士一齐躬身道:「属下遵命。」

  夏云峰含笑道:「贤侄,这是喂招,并非正式动手,但他们都曾练过挨打的
功夫,贤侄初次和人动手,毋须顾忌,只管出手,尽量施展好了。」

  范子云究竟是年轻好胜,先前听任寿吩咐两个武士,要他们点到为止,出手
不可太重。夏伯伯却叫自己尽管施展,毋须顾忌,这明明是说这两个武士比自己
强了。心中想着,不觉大是不服,一面朝上面应了声:「小侄省得。」

  那萧龙欣、杜龙生二人并肩走到范子云面前五尺来远,便自停住,一齐恭敬
的抱拳一礼,说道:「范公子多多指教。」

  范子云举目看去,只见这两人都有二十五六岁年纪,不但长得一样高矮,身
子也一样壮健,同样一张紫酱脸,双目炯炯有神,一望便知是整天都在练武场熬
练武功,才会晒成这样的肤色。当下急忙抱拳还礼道:「二位客气了,在下只练
过几年粗浅功夫,要二位指点才好。」

  两人同说「不敢」,左边的萧龙欣道:「小的奉命给公子唱招,公子请赐教
吧。」

  范子云道:「在下从没和人动过手,还是二位先发招的好。」

  站在右边的杜龙生道:「这只怕不太好吧?」

  范子云道:「不要紧的,你们先发招,在下才能想到化解,如果要在下先发
招,在下就不知道该出哪一招才好。」他确实没和人动过手,说的全是实话。萧
龙欣,杜龙生听得不由好笑。

  任寿也早已下了场,他是怕两个武士万一出手稍重,伤着了堡主的侄儿,他
可担待不起,故而站到离范子云不远之处,此时眼看二人只说不练,就接口道:
「范公子既然不肯占先,你们就先发招好了。」

  萧龙欣、杜龙生应了声「是」。

  萧龙欣便亮开招式,使的是一招「百鹤展翅」右手一展,五指上翘。朝范子
云肩头拂来,他出手一招,不敢便得太快,但出手之际。依然有一股疯然疾风,
随掌发出。

  范子云练的「游身擒拿手」,「游身」二字,正是近身搏斗,近身拿敌,自
然也包含着近身避敌的身法,他看到萧龙欣右手直拂肩头,立即侧身避过一尺。

  哪知他才侧身避开萧龙欣的手势,杜龙生也已亮开了架势,身形随着半旋,
口中叫道:「公子小心了。」左手划起,遥出一掌,指风扫向范子云左肋,他出
手当然也不敢太快。范子云左脚忽然朝前跨进,从杜龙生右侧闪过,杜龙生这一
招正好擦身而过,落了个空。

  萧龙欣第一招被他避开,横拂右手,随着变招,身形一转到了范子云身后,
一式「白鹤抓蛇」,五指半屈,抓向范子云后颈,他因第一招被范子云避开,是
因自己发招太慢,所以这第二招出手,就快了许多。他招式才发,范子云好像背
后长着眼睛,身子忽然转了过来,左手一招,虎口正好叉住萧龙欣的手背,往外
推出。

  这时,杜龙生因范子云从他右侧闪过,看他右手推出萧龙欣的一抓,右腕上
抬,右肋自然的成了空门。这机会岂肯放过,左脚疾然斜欺,右肩下倾,使了一
招「展翅探路」,一掌朝范子云肋下拍来。他和萧龙欣心意相同,这一招用的不
敢太猛,但也比前面一招,在速度上加快了不少。

  这动手过招,虽说出手缓慢,当然也不会缓慢到文质彬彬,慢条斯理,只是
使的没有平时那么快而已。其实人还不是你来我往,连接着出手?范子云右手推
出,也使的不快,但萧龙欣的招式用老,一个人不由自主被他推得打了一个转,
连忙向旁跃开。范子云不慌不忙,右肘突然向下一沉,这一沉,手肘正好格在杜
龙生拍来的手掌关节上。杜龙生只觉右腕骤然一麻,心头大惊,同时迅疾后跃。

  范子云在这一招之间,推出萧龙欣,格退杜龙生,直看得坐在阶上的夏云峰
目中异采飞闪,拈须微笑,连连点头。要知这萧龙欣、杜龙生等三十六名武士,
乃是夏家堡精选出来正在接受严格训练的「天龙武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
身极好的武功,所以名字也用「龙」作排行。范子云居然能在两人中间,应付裕
如,自然看得夏云峰大为高兴。

  萧龙欣、杜龙生二人在出手之间,虽然不敢太快、太重,但究是当着堡主之
面,如若表现得太窝囊,岂非有失颜面,同时也可能丢掉「天龙武士」的头衔,
被打了下去。两人此刻一个被推得打了一个转,急急向旁跃开,一个右腕看了一
下,急急后跃,两人自然大不甘心,为了他们的前程也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希望小小的挫一挫范子云的锐气。

  因此,两人一退即进,身形一闪而至,已然回到了范子云身边,各递一掌,
朝范子云双肩抓落,这番出手,说得上奇快无比。任寿怕他们伤了范子云,看得
脸色不禁微变,正待出手喝阻。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范子云这回竟不躲不闪,
任由两人袭来,眼看就要沾到肩头衣衫,一个身子忽然转若陀螺,双手疾发,一
下扣住了两人的腕脉。

  萧龙欣、杜龙生同时一惊,急待沉腕收招,已是不及,不约而同沉喝一声,
右足抬处,「魁星踢斗」飞踢出去。范子云没待两人踢到,便双手一抬,五指骤
松,把两人身子飞摔出去一丈来远。这一下直看得任寿微微一怔,接着几个教头
一齐鼓掌喝采,站在两旁的武士也纷纷鼓掌。

  萧龙欣、杜龙生身手也是不弱,飞摔出去的人,随势翻了一个筋斗,就站住
了,两人脸上一红,抱拳道:「范公子高明,小的两人不是对手。」

  范子云连忙抱拳还礼,说道:「在下一时收不住势,多多得罪了。」任寿挥
了挥手,两人立即敛身而退。

  夏云峰面有喜色,哈哈一笑:「贤侄果然不错,他们是堡中一等武士,若论
武功,不在江湖一般武师之下,你能一招之间,把他们拿住摔出,贤侄的武功,
就大有可观了。」说到这里,回头朝任寿笑了笑道:「任师傅,老夫叫你派两个
人上场,你现在相信了,老夫没看走眼吧?」

  任寿躬身陪笑道:「天下武功,只要展露一手,自然逃不过堡主法眼,方才
堡主要属下派出两名武士,属下确实还有些怀疑。」

  夏云峰掀髯大笑,说道:「老夫这侄子,就是我义弟青衫客范大成的贤郎,
虎父无犬子,老夫早就看出他资质好,是练武的上好材料,你们看,他只跟老管
家练了一套『游身擒拿手』就有如此身手,再经老夫亲自加以调教,不出三年,
江湖上就可出一个名满武林的青年高手了。」说完,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范子云究竟是年纪轻,生性好强,听了夏云峰的话,觉得面上大有光彩,心
头暗暗高兴,回到夏云峰的身边,红着脸道:「夏伯伯谬誉,小侄如何敢当?」

  夏云峰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含笑道:「贤侄不用太谦,你是青衫客的儿子,
也是夏某的侄子,江湖上自然得有一个响亮的万儿,这不是夏伯伯自己吹嘘,放
眼江湖,九大门派,何足道哉?」

  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想起昨晚九头马索寒心说的话:「峨嵋派何足道哉?
就是九大门派,也未必会在堡主的眼里。」看来夏伯伯真的没把九大门派放在眼
里了。自己听老管家说过,九大门派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可夏伯伯口气之中,
好像对九大门派有着敌意。

  夏云峰回头道:「贤侄,你在想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没有。」

  夏云峰问道:「老管家可曾教你练过兵刃么?」

  范子云不敢说出师傅教自己的「指剑十三式」,只是摇头道:「没有。」

  夏云峰道:「好,从明天开始,夏伯伯先传你『九宫剑法』。」

  范子云喜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呵呵笑道:「孩子,只要你肯学,夏伯伯会把一身武功都传给你,我
要在三年之内,造就你成为武林中第一青年高手。」说着,站起身,朝任寿、禇
一飞等人颔首道:「好,你们继续练吧。」一面拉着范子云的手说道:「贤侄,
咱们走。」

  任寿、禇一飞等五个教头一齐躬身道:「属下恭送堡主。」

  范子云随着夏云峰回到书房,夏云峰放开他的手,蔼然道:「孩子,这里是
夏伯伯的书房,你随便坐。」一名青衣使女立即替堡主,范子云送上两盏香茗。

  范子云看那使女和如玉差不多的年纪,不知她是真的生了病,还是被翟总管
故意调走了?他想替如玉说情,但又不敢开口。夏云峰走到北首一排书橱前面,
俯身打开下面两扇橱门,取出一柄镶嵌精致的长剑来,关好橱门,直起身,含笑
道:「贤侄,看这柄剑如何?」随着话声,「呛」的一声,抽出一柄狭长长剑,
看去青光眩目,剑身极薄,一望而知是一柄削金断玉的好剑。

  范子云道:「这是夏伯伯用的剑了?」夏云峰称淮南大侠,名满江湖,自然
该有一柄好剑。

  夏云峰还剑入鞘,微微一笑道:「夏伯伯很少用剑,这柄剑是昔年夏伯伯一
位朋友从岭南携带来的,原是一对,一叫青霓,一叫彩虹,这柄就是青霓,剑隐
泛青光,另一柄是彩虹,在太阳底下,剑身隐泛彩色,故以青霓、彩虹为名。剑
锋极为犀利,虽不能切玉断金,但普通刀剑,也一削即断,确是两件利器,夏伯
伯嫌它拿在手里太轻了些,就一直放在橱里,从未用过,此剑入手甚轻,最适宜
初练剑术的人使用,贤侄如果喜欢,夏伯伯就送给你。」

  范子云自然喜欢,他望望夏伯伯,说道:「夏伯伯,这剑一定很名贵了,小
侄……」

  夏云峰大笑道:「孩子,你是夏伯伯唯一的侄子,夏伯伯和你爹比亲兄弟还
亲,你从小夏伯伯就最喜欢你了,一柄剑算得了什么?何况夏伯伯又不用它,你
只管拿去,还和夏伯伯客气什么?」说着,把青霓剑交到范子云的手上。

  范子云满脸高兴,满眼俱是感激之色,喜孜孜的道:「多谢夏伯伯。」他接
过剑,口中哦道:「夏伯伯,那柄彩虹剑呢?可否让小侄瞧瞧?」

  夏云峰道:「彩虹剑昔年小女吵着要,夏伯伯给了小女。」

  范子云道:「小侄听家母说过,夏伯伯膝下有一位姐姐,长小侄三岁,小侄
来了几天,还没见过夏姐姐呢。」

  夏云峰口中轻轻「唉」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范子云见他不说,也就不敢多问。

  夏云峰走近书桌,从抽屉中取出一本薄薄手抄本,朝范子云招招手,说道:
「贤侄,你过来,这是九宫门的『九宫剑谱抄本』,这套剑法,使剑之时,脚踏
九宫,是初学剑法的人,最好的步法。上面有口诀。图解,也有阐释的文字,讲
解的十分详尽,你先拿回去把口诀背熟了,如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找夏伯伯好
了。」

  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随即接着道:「因为夏伯伯时常不在家,你只要
领悟了诀要,自己就可以依图练习了。」说着,随手翻开书页,指着口诀,逐句
解释了一遍,问道:「贤侄懂了么?」

  范子云跟师傅练过「指剑十三式」,虽是以指代剑,但剑法的道理,他自然
一听就懂,这就点点头道:「小侄懂。」夏云峰听得大为高兴,一面夸奖着他,
一面又和他说了许多运剑和运劲的诀窍。范子云—一记在心里,他自幼就和爹离
开,没有父亲,夏伯伯对他视若子侄,亲若慈父,使他心头极为感动。

  中午,夏云峰留他在书房一同用过午膳,他才带着青霓剑和「九宫剑谱」,
喜孜孜的告辞出来回到宾舍,回转东院,就看到紫玉一个人站在花架前面,似在
等人。紫玉看到他,脸上不禁飞起两片红晕,急忙迎了上来,幽怨的道:「范公
子回来了,小婢给你担心死了。」

  范子云道:「姑娘担心什么?」

  紫玉俯首道:「小婢怕昨晚的事,给堡主知道了。」

  范子云笑道:「这怎么会呢?哦,你吃过了饭么?」他举步往里行去。

  紫玉转过身去,跟在他身后低低说:「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先吃?」

  范子云笑道:「我在夏伯伯书房里已经吃过了,你快进去吃吧。」

  紫玉道:「不要紧。」

  她关切的问道:「范公子去了老半天,在做什么呢?」

  范子云道:「是在练武厅里。」

  紫玉听到「练武厅」三字好像很感兴趣,睁大眼睛,偏首道:「堡中的人,
未奉堡主之命,不得擅入练武厅一步,据小婢想来,练武厅上,一定有人在练什
么秘密武功了,不知是些什么人?」她是在试探他的口气。

  范子云道:「练武的好像是堡中一等武士,有三十几个人。」

  紫玉点头道:「那一定是天龙武士了,不知教他们武功的又是些什么人?」

  范子云道:「教头一共有五个,我只知道一个叫任寿,一个叫禇一飞。」

  紫玉轻哼道:「灰鹤任寿,断魂刀禇一飞。」

  范子云道:「你认识他们?」

  紫玉微微摇头道:「不认识,小婢只听人说过,这两人是黑道中的败类。」

  范子云惊异的道:「他们会是黑道中人?」

  紫玉道:「那任寿就是白鹤门的叛徒,据说白鹤门正在到处找他,敢情他在
江湖上站不住脚了,才投到堡中来的。」

  范子云望着她,心头暗暗生疑,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紫玉嫣然一笑道:「小婢不是说过,小婢的出身来历,目前还不能告诉公子
么?」她这一笑,就像百合开放,很娇,很美。

  范子云看得不禁一呆,连连点头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紫玉转身道:「小婢给公子倒茶去。」翩然往后行去,一会工夫,双手便端
着一盏茶进来,放到几上,目光一瞥,望了范子云腰间佩剑一眼,问道:「公子
这柄剑,小婢好像没有见过。」

  范子云道:「这是伯伯刚才送给我的。」

  紫玉斜瞄着他,说道:「公子的剑法一定很好,大概是堡主请公子到练武厅
去,是要看看你的剑法了。」

  范子云笑道:「我没练过剑,但你也说对了一半,夏伯伯是要看看我的拳脚
功夫,还有两个武士都被我摔了出去。」

  紫玉不信的道:「天龙武士会被公子摔出去?」

  范子云大笑道:「怎么?你不信?哈,你真把范某看成了雏儿。」

  「小婢不敢。」紫玉忽然似有所悟,粉脸一红,俯首道:「昨天,小婢说的
话,公子听到了,还望公子恕小婢出言无状。」

  范子云笑了笑道:「在下只是说着玩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多谢公子。」紫玉欠身一礼,忽然低声道:「公子昨晚一夜未睡,这时该
去休息一会了,今晚还有事呢。」

  范子云霍然道:「今晚有什么事?」

  紫玉神秘一笑道:「公子到时自知。」说罢,俏生生退了出去。

  范子云昨晚一夜未睡,确也感到有些疲倦,走入房中,随手掩上房门,就在
榻上盘膝坐定,缓缓调息行功,渐入忘我之境。休息了良久,忽闻「剥落」扣指
之声,接着紫玉在门外娇声叫道:「范公子,你该醒一醒,快要用晚膳了。」范
子云睁开眼来,果然发现窗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就一跃下床,开门出去。

  紫玉已经端着一盆脸水,站在门外伺候了。范子云洗了把脸,走出起居室,
紫玉已在室中点起灯烛。一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进来,紫玉接过食盒,青衣汉子
便自退去,紫玉取出菜肴,在桌上摆好,又装了一碗饭,欠身道:「公子请用膳
了。」

  范子云在椅上坐下,一手端起饭碗,忍不住抬目问道:「姑娘,你说今晚有
事,到底是什么事」

  紫玉嫣然笑道:「食不语,公子只管用饭,到了适当时候,小婢自然会告诉
你的。」

  范子云道:「你真会卖关子。」

  紫玉竖起一根纤纤玉指,低笑道:「这叫做天机不可泄漏。」范子云只好不
问,匆匆吃罢,紫玉绞了一把热面巾送上,又替他冲了茗盏,才收拾过碗筷退了
出去。

  范子云知道她是到后面吃饭的,只不知她说的今晚有事,究竟是什么事情,
这就一面喝着茶,坐在起居室等她。果然过了不多一会,紫玉轻盈的走入,悄声
道:「公子现在还可以稍事休息,待会过了初更,小婢自会来叫你的。」

  范子云问道:「姑娘究竟何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紫玉道:「公子到时自知,现在不用多问,小婢告退。」说罢,飘然往后进
而去。

  范子云只觉紫玉言词闪烁,行动神秘,不知葫芦里卖些什么药?但他相信紫
玉不是坏人,决不会坑自己,她说初更时分,会来叫自己,自然不会假的了。当
下也就回转房中,虚掩房门,一口吹熄灯火,一个人在椅上坐下,静静的等候着
初更的来临。

  等人,本是一件使人心焦的事儿,何况他的心中,又有着一个疑团,急于想
知道今晚究竟有什么事?因此更觉时间过得慢了。好在距离初更的时间,并不太
远,半个时辰过去,就是初更了。听,围墙外面,更夫不是正在打着初更么?

  范子云心中暗道:「该是时候了。」正待开门出去。

  只听门上有人轻轻弹了一下,响起紫玉的声音,低低的道:「范公子,咱们
可以走了。」

  范子云开门出去,只见紫玉脸上又戴了那张面具,发包黑布,身上也换了紧
扣劲装,腰间插一柄短剑,完全是夜行人的装束。他看到她这身密扣劲装,不禁
想起昨晚替她宽衣解扣的事儿,心头也随着狂跳起来,呼吸急促,低低的问道:
「姑娘,咱们究竟要去哪里,你现在总可以说了。」

  紫玉在黑暗之中,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低声笑道:「小婢带你到一个地
方,去见一个人,这样够了吧?」

  「见一个人?」范子云问道:「那是什么人?」

  紫玉依然故作神秘,掩掩嘴,低笑道:「公子只要随小婢去,到了那里,自
会知道。」她不待范子云再问,低声道:「公子可知道小婢为什么要选在初更去
么?」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会知道呢?」

  紫玉悄声道:「那是一般夜行人,大都要在二更以后才会出动,因为那时已
是更深人静,不易泄露行藏,本堡戒备森严,过了二更,各处都有值巡的武士,
初更因为时间尚早,巡逻的人较少。」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

  紫玉道:「所以咱们这时候去,只要避开几处岗位,就不会被人发现,但出
了咱们东院,公子千万不可和小婢说话,一切看小婢的手势行动,不可有误。」

  范子云点点头道:「在下省得。」

  紫玉道:「好,那你就快些走了。」话声一落,倏地转身往外掠去,她如今
可不像平日那么俏生生的款步而行,一掠之势,居然轻快得有如一阵轻风一般,
悄无声息,就飘了出去。范子云心头疑团未释,少年好强,岂肯落后,同样跟着
一个箭步,飞掠出去。

  紫玉连头也没回,掠出院中,就双足一点,刷的一声,一道娇小的人影,像
乳燕掠波,一下纵上墙头,飞身而下,她走的依然是昨晚的老路,掠下那条长街
去了。范子云自然不敢怠慢,跟踪飞越围墙,落到长街之中,举目看去,紫玉一
条人影,已在三丈开外,当下略一提气,飞身跟了上去。

  紫玉回头一看,范子云追了上来,立即展开轻功,加快奔行,但任你如何加
快身法,范子云依然蓝衫飘忽,不徐不疾的跟在她身后,始终不曾落后半步。紫
玉心头暗暗惊异,忖道:「自己使的『飞云出岫』身法,听师傅说,武林中如论
轻功,当推咱们华山派第一了,范公子年纪不大,但这份轻功,似乎还在自己之
上。」

  不觉脚下一停,回头轻笑道:「范公子果然深藏不露,好俊的轻功啊。」

  范子云心中暗道:「我轻功若是不好,昨晚还能把你救出来么?」但这话可
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笑道:「姑娘夸奖了。」

  紫玉悄声道:「到了,小婢先上去。」身形一旋,倏地飞扑而起纵上墙头,
身子迅快伏下,目光略为扫射,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翩然往下落地。

  范子云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心头难免忐忑不安,看了她的手势,急忙一提
真气,越过围墙,飘落院中,举目看去,只见紫玉已经闪到一条长廊之上,以抱
柱作掩护,露出半个身子,朝自己招手,范子云立即跟了过去。

  紫玉行动十分小心,不时以背贴壁,悄悄转过边廊,从一道腰门,进入另一
座院落,她在掩近腰门之时,右手似乎抬动了一下。范子云跟着闪到门口,才知
道门内站着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丁立不动,敢情已被她梅花针定了穴道,这就
轻捷的问了进去。

  这座院子,共有三排三间房屋,此时靠东首的窗户,还有灯光。紫玉好像对
这里极为熟悉,悄然从西首走廊行去,绕过正屋,后面有一个小天井,又有三间
房屋,黝黑不见灯光。紫玉走近东首一间门口,抽出短剑,悄悄削断铁锁,朝范
子云招招手。

  范子云拣到她身边,紫玉悄声道:「公子快进去吧。」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是什么地方?」

  紫玉轻「唉」一声道:「你不用多问,快进去吧,到了里面不就知道了么?
咱们时间不多,救人要快,犹豫不得。」

  「救人?」范子云一头雾水,脚下还有些趑趄。

  紫玉在他背后轻笑道:「多情的公子爷,快进去吧。」一手轻轻推开木门,
一手在他肩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范子云身不由己的往屋中跨入。

  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稚嫩而畏缩的少女声音,
颤声问道:「是……什么……人……」

  范子云目能夜视,他进入暗室,略为闭目,再睁开眼来,屋中的情形,已可
清晰看到。这是一间不太宽敞的房屋,除了进来的一扇木门,四面都没有窗户,
难怪暗得不透天光了。屋中除了一张木床之外,没有桌凳,空荡荡的,什么也没
有,木床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女,一脸惊慌之色。这少女你当是谁?她,正
是前几天在东院伺候的使女如玉。

  范子云不觉一怔,轻咦道:「如玉,是你。」

  如玉在这样黝黑的屋中,当然看不到范子云,但她耳朵相当敏锐,一下就听
出范子云的声音来了,身躯微震,惊喜的道:「你……是范公子?」

  范子云真想不到如玉会被关在这样黑暗的小屋之中,一面点头道:「我是听
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的。」

  如玉听的十分感动,不禁流下泪来,说道:「多谢范公子,小婢很好,公子
快些走吧……」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之中,带着十分惶恐。

  只听门口有人小声道:「公子还不知道,如玉并非生什么病,她是被严刑逼
供,拷打得遍体鳞伤,被囚禁在这里的。」

  「严刑逼供?」范子云惊异的道:「是什么人把你囚禁在这里的?」

  如玉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心头又急又怕,颤声问道:「门外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那是紫玉,你不用害伯,快说,究竟是什么人把你拷打成这个
样子的?」

  如玉流着泪,咽声道:「没有人,范公子,你快走吧。」

  「不……」范子云激动的道:「我要你说出来,我会去告诉夏伯伯的。」

  如玉急道:「求求你,范公子,你还是快点走的好,小婢………就是死了,
也会终生感激你的,你快走吧……」

  紫玉道:「公子,咱们是救人来的,门外铁锁,被我用剑削断,你不救她出
去,如玉真的会没有命了。」

  范子云道:「对,如玉,我是来救你的,你快跟我出去。」

  如玉咽声道:「不成,小婢不能走,公子盛情,小婢会永远记在心里,这生
不能报答你,来世也会报答你的,这里不可久留,求求你快些走的好。」

  范子云道:「他们为什么拷打你呢?你总该告诉我吧?」

  如玉道:「是翟总管问小婢老管家临终时说了什么话,小婢没有说……」

  范子云愤然道:「是为了老管家的事,他把你拷打成这样,走,我带你见夏
伯伯去。」

  门口紫玉接口道:「公子,没有用的,你今晚不把她救出去,她死定了。」

  范子云一时没了主意,为难的道:「把她救到哪里去呢?」

  紫玉轻笑道:「小婢若是没有想好退路,怎会冒冒失失的把公子带到这里来
呢?公子只管把她救出去,小婢自有道理。」

  范子云道:「好,如玉,那就快走吧。」

  紫王道:「如玉妹被打得遍体鳞伤,寸步难行,救人救到底,你只有背她出
去,才能离开这里。」

  范子云毅然道:「好,如玉,我背你出去再说。」

  如玉颤声道:「范公子,你不用管小婢了……」

  范子云不再多说,走上去,低低的道:「如玉,别怕,我非要把你救出去不
可。」说着,伸手去扶如玉臂膀。哪知伸手一握,如玉低低的「啊」了一声,似
是触到了她创痛之处。

  范子云赶忙放手,切齿道:「翟总管好毒辣的手段。」他只好蹲下身说道:
「如玉,你快伏到我背上,让我背你出去,这件事,我决不能袖手。」

  如玉幽幽的道:「这样岂不折煞小婢了?」她还有些畏缩,不敢伏上来。

  只听紫玉在外催道:「公子,快些走了,好像有人来了呢。」

  范子云点点头,催道:「如玉,快伏上来,惊动了人,就走不成了。」如玉
再也顾不得伤痛和内心羞涩,依言伏了上去。

  范子云直起身,觉得如玉一个身子又软又轻,行动上还并无多大妨碍,这就
闪身掠到门口,朝紫玉问道:「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吧?」

  紫玉轻笑道:「小婢不说有人来了,你们说个没完哩。」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们走吧。」

  紫玉道:「公子想把如玉带回东院去么?」

  范子云道:「我想还是先把她带回东院去的好,明天我去见夏伯伯……」

  紫玉道:「我的公子爷,这办法行不通的。」

  范子云道:「为什么?」

  紫玉道:「小婢一时也说不清,公子请快随小婢来。」说罢,当先悄悄往外
行去。

  范子云背着如玉,跟在紫玉身后,悄悄而行,心头却紧张得怦怦乱跳,幸好
没有惊动院中的人。两条人影一先一后,越出围墙,依然回到了那条长街,紫玉
一言不发,只是迅快的朝北奔行。朝北,正是往花园去的方向。

  范子云心中暗暗动疑,忍不住一提真气,掠上一步,低声问道:「这是到后
花园去了。」

  紫玉想不到范子云背上背着一个人,依然和自己走得寸步不离,心里暗自忖
道:「莫非范公子投到夏家堡来,也是另有目的,以他的轻功而言,足可说已有
一流的身手了,一个老管家怎会调教得出来?心念转动,不觉回首看了他一眼,
低声道:「公子不用多问,到了地头,小婢自会告诉你的。」

  两人虽在说话,脚下可并没稍停,不大工夫,便已到了长街尽头,紫玉身形
一停,左手轻轻往后一摆,示意范子云稍待,她先上去看看。范子云自然懂得,
立即刹住了身形。紫玉更不待慢,双足一点,人已凌空飞起,扑上墙头目光朝下
面迅快扫射一遍,看看并无动静,才回身朝范子云打了个手势,翩然往下飞落。

  范子云跟着双足一顿,往墙上纵身而上,他因自己背上背着一个如玉,连自
己也不知道能否纵得上这堵两支高的围墙,因此在纵起之时,先深深的吸口气,
然后劲运双足,用力一顿,伏身纵起。哪知他这一顿大以用力,一个人就像穿云
之箭,「嗖」的一声,一下凌空直上,差不多就拔起三丈多高。人到半空,连他
自己也不禁为之一怔,急忙沉气下降,飘落地面。

  紫玉早已站在园中的一棵大树下,隐住身形等他,看他一下纵起三丈多高,
心中更证实了,暗想:「范公子果然身怀绝技。」急忙朝他招了招手。范子云刚
奔到树下,还未站定,突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传了过来,但见六道人影分别由
附近隐蔽之处,窜了出去。

  只听有人叱喝一声:「点子只有两个,快围住他们。」

  「糟糕。」就在此时,但见紫玉皓腕扬处,撒出一蓬「梅花针」,窜到身边
的三人,立时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范子云背上背着人,自然更不待慢,身形一侧,左手挥手一掌,朝扑到面前
的黑影拍去。他虽然从无和人动手的经验,但这侧身发掌,正是师博教他的「迥
身八掌」之一,掌势出手,带起一道强烈的旋风,飞卷而出。那汉子连人影都未
看清,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就像稻草人一般,「呼」的一声,应手震飞出去七
八尺远。

  紫玉看他出手一掌,就把人震出去老远,一双美目不由得一亮,闪着欣喜的
异彩。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剩下两个汉子眼看自己六人,一转眼就倒下了四个,
不由得慌张失措,欺来的人,急急往后跃退。紫玉怎么肯让他们逃脱,口中低声
道:「公子快向西北方向先行,小婢收拾了他们,立即赶来。」话声出口,双足
一点,人如飞燕穿林,朝一名汉子身后追去,人还未到,扬手又是一蓬梅花针射
过去。

  那汉子已经掠出去两支开外,脚下一绊,扑倒地上,另一个汉子因紫玉向他
追去,业已逃出三丈多,心头一怕,一路狂奔,口中没命地吹起哨子。紫玉就怕
他惊动园中的人,听他吹起哨子,又恨又急,追扑过去的人,突然纤手扬处,把
握在掌中的一柄短剑脱手掷出,朝他背后飞射过去。

  那汉子竹哨堪堪吹起,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短剑贯胸,倒地死去。紫玉
跟踪掠到,收起短剑,一路急掠,追了上去。就因那汉子吹了两声竹哨,黑夜之
间,哨声可以传出去甚远,其他地方的值岗堡丁,也立即如响斯应,吹哨传警,
一时但听远处哨声大作,互相传递。

  紫玉追上范子云,低声道:「他们以哨声传递消息,很快就会有人赶到出事
地点,也很快会一路搜索下来,小婢设法去把他们引开,公子可由此一路往西北
方向奔去……」

  范子云急道:「往西北方去,那是什么地方?」

  紫玉道:「从这里去,不过半里光景,看到一道三丈高的围墙,挡住去路,
那就是慈云庵,以公子的轻功,自然难不倒你,只要越过围墙,就安全了。」

  范子云问道:「把如玉送到庵中就好了?」

  紫玉点头道:「正是,公子不可耽搁,离庵之后,再向北行,就是园外了,
你可绕着围墙向东,即是东院,到了东院,即使被人发现,也可以说听到哨声才
出来看看的,那就不妨事了。」

  范子云望望她,关心的问道:「你呢?」

  紫玉嫣然一笑道:「小婢地理较熟,不会被他们发现的。」刚说到这里,只
听得一阵哨音,由远而近。

  紫玉催道:「公子快走,小婢这就去把他们引开。」身形一闪,纵身扑起。

  范子云自然也不敢耽搁,也急急长身掠起,依着紫玉所说,一路往西北方向
飞掠。这时哨音传递,此起彼落,整座花园,已在一片沸腾之中。

  范子云已在奔掠之间,突听有人沉喝一声:「什么人,还不给我站住?」一
道人影,嘶然有声,在身前泻落!只要看他泻落时的身法,快若陨星,此人一身
武功,就十分高强。

  范子云无暇和他纠缠,身形丝毫不停,左手随着朝前挥去。那人因范子云奔
来之势极速,不觉后迟半步,沉笑道:「来得好。」右臂一横,竖掌随即迎击而
出,这一招,一来一往,双方势道均极快速,但听「啪」的一声,手掌甫接,那
汉子忽然闷哼一声,一个人居然应掌飞起,摔了出去。

  范子云从没和人交过手,今晚两次出手,都把来人震飞出去,心头不禁又惊
又喜,暗道:「师傅教自己的「迥身八掌」,果然管用得很。」他把对方震飞出
去,脚下仍然毫不稍停,继续往西北方向奔行,但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不对。

  方才到处哨声传递,此起彼落,十分热闹,这一会工夫哨声忽然停了下来,
就显得有万籁俱寂之感。哨声到处传递,听得固然心神紧张,惊慌失措。但哨声
一停止,花园中就显得份外阴暗,沉寂如死,树林之间,烟景迷离,黑影幢幢,
更使人觉得草木皆兵,自己有已被围起来的感觉。

  范子云哪敢耽搁,只是不住的提吸真气,放腿急奔,这是他从小在山上跑惯
了的好处,给他在轻功上扎下极佳的基础,后来跟随师傅练习内功,内功精进,
轻功自然也随着精进。此时一经提吸真气,一道人影有如浮云掠空,去势之速,
就算有人追踪,也无人能及。半里远近,自然很快就到达了,前面不远,果然矗
立着一堵三丈高的巍峨砖墙,望去黑黝黝宛若一座死城。

  「总算至到了。」范子云暗暗吁了口气,回头看去,差幸没人追来,当下哪
还犹豫,立即一吸气,纵身扑起,越过围墙,飘然落到地面。

  围墙里面,是一座很大的庭院,院中种植了很多花树,打扫得极为干净,中
间一片苍茸细草,一条石板路,通往迎面一座宅院。那宅院前面,是几级石阶,
阶上双扉紧闭,不见有一丝灯光,不闻一丝人声。使人感觉出这座宅院,似乎笼
罩着森沉之气。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里大概就是慈云庵了。」紫玉去了这么久,一直不见
跟来,他无暇多等,自己只要把如玉送到慈云庵就没事了。这就举步循着石板路
走去,到得阶前,果然看到门额上悬了一方不太大的横匾,白底黑字,写着「慈
云庵」三字。

  范子云吸了一口气,举步跨上石阶,正待举手去叩门上的铜环。突觉疾风飒
然,飘欺近身,连人影还没看清,两支森寒的长剑,奇快无比,一左一右,搁在
自己肩头。范子云虽没对敌经验,但师傅教他的武功,他可练得十分纯熟,心头
方自一惊,右手抬处,青虹乍现,但听「呛」「呛」两声,已把对方两支长剑一
齐荡开。

  他这一招,意思方动,剑势已出,比对方两人出手更快,硬把架在肩头的长
剑给封了出去,那两人根本没看清范子云是如何出手的,一招之间,居然把他们
连人带剑震了出去,口中不觉惊「啊」出声!不,等她们退出去数步之后,才发
觉自己手上的长剑,已被人家削断。

  范子云一招把两人逼退,听到惊「啊」之声,又尖又脆,分明是两个女子。

  不觉回身看去,他目能夜视,双方相距不远,这一注目,看清偷袭自己的果
然是两个青衣女子。他还未开口,左边一个柳眉一挑,叱道:「狂徒,你是什么
人,敢夜闯慈云庵,到这里来撒野?」

  范子云急忙回剑入鞘,抱抱拳道:「二位姑娘歇怒,在下是求见宝庵当家师
太来的。」

  右首一个少女哼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到这里来求见当家师太,真是见你
的大头鬼。」

  左首一个气鼓鼓的道:「你擅闯禁地,还削断我们两人的宝剑,大概是不想
活了?」

  范子云一怔,望望两人手中,果然只剩了两柄断剑,心中微感歉意,陪笑拱
手:「二位姑娘恕罪,方才实是二位出手太快,在下为了自卫,一时收手不及,
不想削断了两位的宝剑,在下深感惶恐,还望二位姑娘见谅,给在下通报一声,
就说范子云专诚求见当家师太……」

  就在此时,那两扇庵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老婆子,问道:
「秋月、秋桂,你们和什么人争吵?」说话声中,目光朝范子云望来。

  左首的秋月忙道:「何姥姥,是这狂徒,闯了进来,还削断了小婢两人的宝
剑。」

  那青衣老婆子摇摇手道:「不用说了,你们两个老喜欢对人家动刀动剑的,
这位相公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也不先问问清楚人家来意,
就冒冒失失的出手。」

  右首秋桂道:「他分明不是什么好人,半夜里,背着一个女的,到处乱闯,
看到咱们门上有「慈云庵」三个字,才说要见当家师太。」

  何姥姥道:「你们不用说了,还是让老婆子来问问他。」说到这里,目光一
抬,朝范子云问道:「这位相公怎会到这里来的?」

  范子云抱了抱拳,说道:「老婆婆请了,在下跑了不少路,才找到这里,确
是求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何姥姥老脸微沉,说道:「相公可知慈云庵是夏家堡禁地,擅闯慈云庵,罪
该处死么?」

  范子云一呆道:「这个在下倒不知道。」

  何姥姥道:「老身问你的话,你要老实回答,还有活命的机会,说,你到慈
云庵来,究是何事?」

  范子云正容道:「在下真是专诚求见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何姥姥凝声道:「慈云庵没有当家师太。」

  「这里没有当家师太?」范子云听得不禁一怔,说道:「老婆婆,在下想请
教一声,宝庵有哪一位可以作主,在下请求一见。」

  何姥姥还没有说话,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娇脆,也很温柔的声音问道:「何姥
姥,外面是什么人?」随着但见门内出现了两盏纱灯,由两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女
婢,腰佩双剑,一左一右,持灯而行。两人身后,是一个一身素衣,面垂黑纱的
女子。

  何姥姥慌忙欠着身道:「老身该死,惊动了姑娘。」

  秋月、秋桂跟着单膝一屈,齐声道:「小婢见过小姐。」尼庵里居然会有小
姐。

  素衣姑娘莲步细碎,跨出庵门,就站定下来,一双目光透过黑纱,直注到范
子云身上,问道:「这人是谁?」

  何姥姥道:「老身听他自称范子云……」

  秋月、秋桂抢着道:「启禀小姐,小婢两柄长剑都被他削断了。」

  素衣姑娘目光一抬,又望了范子云一眼,徐徐说道:「何姥姥,他背上背的
女子,好像伤势很重,要他进去,先看看她的伤势,再问不迟。」她举止娴雅而
安详,话声一落,当先转身朝里行去。

  何姥姥脸上微有异色,口中应了一声「是」,回头道:「范相公,我家姑娘
叫你进去,你随老身来吧。」说罢,跟随素衣姑娘身后,往门中走去。

  范子云跟着走入庵门,里面又是一个大天井,越过天井,迎面阶上,一排三
间佛堂。中间一个神龛,供的是一尊两尺许高的白玉观音大士佛像。范子云随着
素衣姑娘和何姥姥身后,进入佛堂。何姥姥回身道:「范相公可以把你背上的人
放下来了。」

  范子云依言缓缓蹲下身去。把如玉放到地上道:「如玉,你觉得还好么?」

  如玉伏在他背上。早已昏过去,这时才悠悠地醒转,委顿的坐在地上喘息:
「多谢公子……小婢……还好……」

  紫衣姑娘看得暗暗奇怪,听二人口气,他们分明是主仆,举手摸了一下脸上
的面纱,问道:「她好象伤得很重,是什么么人把她打伤的?」

  范子云依然穿着一件长衫,只是把下摆卷了起来,如今放下如玉之后,也把
卷起的长衫放了下来,就没有方才的狼狈,也就显得斯文康洒多了,他朝素衣姑
娘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回姑娘的话,她是如玉,原是夏家堡的使女,是被
翟总管严刑拷打成。」

  何姥姥嘿然道:「丫头使女犯了错,家法责打,也是常有的事。范相公冒了
生命救她,这是为了什么?」范子云少年英俊,如玉娇稚如花,心中已经有些明
白,这分明是两人有了暖味之事,被人发觉,如玉才会遭受总管的毒打。她本来
对范子云有几分好感,这回却完全成了鄙视,因为他不是正人君子,只是一个淫
偎的债薄少年而已。

  范子云自然听得出来,俊脸一红,抱拳道:「老婆婆误会了,在下是因如玉
为了在下之事,遭受冤屈,严刑拷打,在下不得不冒险把她救出来……」

  素衣姑娘轻唉一声道:「不管怎样,伤得很重,先替她服了药再说。」接着
吩咐道:「秋月、秋桂,你们先扶她进去,上了药,再给他服药。」

  素衣姑娘看了范子云腰间悬挂的青霓剑一眼,问道:「范相公,你这柄剑是
从哪来的?」

  范子云答道:「是夏堡主赠与在下的。」

  何姥姥说道:「我家姑娘问你话,你最好说实话。」

  范子云听得微有怒意,暗道:「这老婆子一再叫自己说实话,难道自己说的
都不是实话了?」心中这一有气,脸色不禁为之一沉,哼道:「老婆婆认为在下
一直是在撒谎了,范子云虽然初出江湖,却从未说过半句谎言,也没有理由要在
姑娘和老婆婆面前说谎。」他正因从未走过江湖,才会忍不住人家一言半语,就
耍起性子来了。

  何姥姥听得不由一怔,素衣姑娘一摆手,说道:「何姥姥,你别打岔,让他
说咯。」

  何姥姥道:「好,老身不打岔,范相公,你说吧,你如何认识夏堡主的?」

  范子云道:「夏堡主是我世伯,他和家父有八拜之交,在下为了找寻家父,
才到夏家堡来的。」

  何姥姥这回相信了,点点头道:「这么说,你是青衫客范二爷的公子了。」

  范子云道:「老婆婆说的正是家父。」

  何姥姥望了素衣姑娘一眼,问道:「那么如玉姑娘如何会被屈打成伤呢?」

  素衣姑娘自然很想知道如玉被拷打的事,只是她是姑娘家,有些话,她不好
意思问出口来。

  范子云不好隐瞒,就把自己奉母命前来投奔夏伯伯,老管家突然死去,那时
只有如下一人在场,崔总和为了逼问老管家可有遗言,因此把如玉拷打成伤。大
略说了一遍。

  何姥姥问道:「范相公怎知如玉被拷打的呢?」这话问得很对,夏家堡房屋
甚多,拷打如玉,逼问口供,范子云决不会知道。

  范子云道:「在下是听紫玉说的,她是接替如玉,派到东院去的使女。」

  何姥姥道:「那么范相公怎么又会找到慈云庵来的?」

  范子云道:「也是紫玉说的,她今晚领在下到囚禁如玉的地方,救出如玉,
还告诉在下,只要把如玉送到慈云庵,就有救了。」

  何姥姥哼了一声道:「这丫头知道的很多。」

  素衣姑娘问道:「她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范子云道:「没有了。」

  素衣姑娘道:「好,你把如玉留在慈云庵吧。」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姑娘,在下那就告辞了。」

  素衣姑娘道:「慢点。」

  范子云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素衣姑娘道:「今晚之事,相公不可对人泄漏只字。」

  范子云道:「在下自当谨记。」

  素衣姑娘回头道:「此时园中必然警戒森严,只要出了围墙就会被人发现,
何姥姥,你送范相公从后面出去吧。」

  何姥姥点点头:「范相公,你随老身来吧。」范子云朝素衣姑娘拱了拱手,
就随着何姥姥身后,往外行去。

  出了正殿,何姥姥绕过迥廊,转向后进,一面回头问道:「范相公,堡主对
你还好么?」

  范子云道:「夏伯伯对我很好。」

  何姥姥笑着道:「那你今晚所做的事,要是堡主知道了,他会十分震怒。」

  范子云惶然道:「这……」

  何姥姥笑道:「别怕,我家小姐既然收留了如玉,自然不会告诉堡主的。」

  范子云问道:「你家小姐和堡主很熟么?」

  何姥姥嗤的笑道:「我家的小姐就是堡主的小姐,怎会和堡主不熟?」

  范子云听得一惊,低啊道:「她就是玉容姐姐?」

  何姥姥回头道:「范相公知道我家小姐的闺名?」

  范子云道:「在下曾听家母说过。」

  何姥姥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家夫人在的时候,范大娘曾来过一次,那
年是我家小姐周岁,唉,算来快十八个年头了,范相公今年几岁了。」

  范子云道:「十六。」

  何姥姥道:「你比我家小姐小了三岁,但一身功力却俊得很。」

  范子云道:「何姥姥夸奖了,何姥姥也练过武么?」

  「没有。」何姥姥道:「老身从前是伺候夫人的,夫人过世之后,就跟着小
姐,从来没练过武功。」

  范子云道:「那么何姥姥怎么看出在下武功好呢?」

  何姥姥笑道:「跟着小姐的四个丫头,都有一身功夫,尤其是秋月、秋桂那
两个丫头,一柄剑就是堡里的武士,也不是她们对手,但方才范相公一招之间,
就削断了她们的长剑,范相公的武功,不是胜过她们很多么?」

  范子云笑道:「那是夏伯伯送我的青霓剑锋利,才削断了她们的兵刃。」

  何姥姥口中「哦」了一声,即转过身来,望着范子云问道:「青霓剑?就是
和彩虹剑一对的宝剑么?」

  范子云道:「是的,在下昨天听夏伯伯说过,那是夏伯伯的朋友从岭南携来
的。」

  「唔。」何姥姥口中哈了一声,连连点头道:「这就是了,唉,堡主眼光总
算不错。」

  范子云道:「何姥姥,你说什么?」

  何姥姥一脸俱是喜色,笑吟吟的道:「到了,范相公从这堵墙出去,已是花
园外面了,虽然还是夏家堡,但园外平常很少有人巡夜,你住在东边,可循围墙
绕过去,到了东院,再翻墙进去,就是东院了。」原来这一路行来,已经到了慈
云庵后面,这里有一片空地,迎面就是一堵高墙。

  范子云道:「多谢何姥姥。」

  「不用谢。」何姥姥一脸关切,叮咛道:「范相公一路小心。」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关照,在下走了。」说完,双足一点,纵上墙头,
再一点足,飞落墙外,那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接连着远处起伏的山岗。


             第六章  荣任教习

  范子云记着何姥姥的话,要他绕着围墙向东去,紫玉也这么说过,他不敢怠
慢,四顾无人,立即放腿朝东奔去,就在他奔出二、三十丈远近,耳中忽然听到
一声低沉的冷笑。范子云笑声入耳,不觉一惊,急忙住足,举目看去,只见前面
六七丈远处,站着一个瘦高人影,挡住了去路。这一瞬间,但见四周暗影之中,
同时出现了四五条人影,正好把范子云图在中间。

  范子云心头暗暗焦急,他连人影都还没看清,对面瘦高人影已经阴侧侧的笑
道:「小子,你自己束手就缚吧,难道要老夫动手么?」

  范子云一听声音,已知来人就是自称夏家堡总管的九头鸟索寒心。心里想:
「此时双方虽己照面,但夜色黝黑,对方未必看得清自己面貌,如能冲得过去,
自是最好,否则给他们逮住了,自己如何向夏伯伯解释呢?」

  一念及此,他立时作了决定,先下手为强,口中一声不作,突然双足一顿,
身形飞朴而起,挥手一掌,朝索寒心凌空拍去。他动作虽快,但九头马索寒心是
何等人物?早就计算到他有此一着,口中阴森一笑,沉喝道:「来得好。」

  好字出口,竖掌当胸,迎击过来,但听蓬然一声,双掌接实,索寒心身上长
袍一阵波动,身不由己的后退了一步。范子云吃亏在身子凌空飞扑,但觉身子一
震,一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七八尺远,落到地上,几乎还拿不住桩,心头不禁大
为震骇,此人功力,竟有这般厉害。

  他昨晚同样发过一掌索寒心被倒震回去,因此并未把索寒心放在心上,他这
可把九头鸟索寒心估计错误了,须知昨晚范子云隐身暗处,索寒心只当偷袭他的
人,紫玉已被他一记「流云飞岫」把暗器悉数震飞回去,重伤倒地,心中毫无准
备。

  范子云一记掌风,又用了八成力道,仓猝之间,毫无防备,他硬接了范子云
一掌,急急倒飞回去,可并未负伤,即此一点,就可见他功力何等深厚了。今晚
情形,完全不同,索寒心早已有了准备,范子云却凌空飞扑过来,和昨晚主客形
势互易,范子云纵然已得屈一怪真传,终究属火候尚浅,所以反被索寒心震飞出
去。

  但饶是如此,九头鸟索寒心心头还是十分震惊,以他的功力,以逸待劳,居
然还会被对方震退了一步,暗自忖道:「此人莫非就是昨晚偷袭自己那人?」这
原是电光石火般事,范子云堪堪落到地上,那另外四条黑影已风飘电闪,一欺而
至,刀光乍现,四柄刀,像四道冷电一般,交臂叉来,快到无以复加。

  范子云几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自然更不容他有拔剑机会。幸他跟师傅练
的「指剑十三式」,原是以指代剑的功夫,此时已无暇多想,右手迅快捏了个剑
诀,身形一个轻旋,指风随着划出。他虽以指代剑,但「指剑十三式」,乃屈一
怪集各家剑法,取精用宏独创的手法,一招出手,剑风戛然,一股强劲的内力,
阻挡住右首一人的攻势,把他逼退了一步。

  范子云趁这一丝空隙,闪身避开三人的刀劈,但这四个使刀汉子一身武功,
却也非同小可,一人被逼后退,其余三人三柄钢刀,立即迅捷无伦的攻到。范子
云一招出手,右手挥舞,十三式剑法,源源出手,他手上就像握着一支无形的长
剑,划出的指风,发出嘶嘶轻啸,浑身上下,一片指影,门户封得极严!对方四
柄钢刀,左右前后,联手合击,配合得妙到毫巅,招数更是狠毒之极,着着都是
杀手,就是无法得逞。

  范子云把一身功力,都运到了指上,指风扫过,连四周的草木都籁籁作响,
但用尽全力,也只能和对方四人打成平手,其实以徒手对付四个使刀高手,能打
成平手,已经很不错了。但他却愈打愈躁急了,对方四个人,如此难缠,边上还
有一个九头鸟索寒心俟机而动,尚未出手,何况夏家堡高手不在少数,再加上数
以百计,身手不弱的堡丁,自己若不求脱身,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心念转动之际,接连抢攻了数招,但不论你如何抢攻,对方四人此退彼进,
以一敌四,永远有顾此失彼之感,任你右臂如剑,纵横开阖,没有稍缓的时间,
连想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在他心头惶急之际,突听一声叱喝,一道剑光,像经
天长虹般扫了过来。

  九头鸟索寒心忽然警觉,沉喝一声:「什么人?」他喝声未落,但听接连响
起「当」、「当」轻响,四柄钢刀全被荡开。这一刹那,四个使刀汉子居然全楞
住了。

  刀势乍停,范子云方觉压力一松,突听耳边响起一个极轻的声音道:「你还
不快走?」声音虽轻,但可听得出是少女的声音。范子云只觉这声音极为耳熟,
但却想不起是谁来,急忙回头看去,夜色之中,只见来人黑布蒙脸,只有两个眼
睛,在布孔中闪着星星般的光亮。

  九头鸟索寒心瞥见四个手下,给来人一招之间就被制住,心头猛然一惊,口
中阴喝了一声:「好小子,果然还有帮手。」声音出口,人已随声扑起,朝那蒙
面人飞扑过去,人还没有到,右手一挥,大袖鼓风,直向面门拂去。

  范子云抬手抽剑,青霓剑向空挥起,大喝道:「姓索的,在下……」他挥剑
拦截,剑才挥起,就听那少女声音道:「我会对付他的,你再不快走,等后援赶
到,就来不及了。」

  但见蒙面人不待索寒心扑到,双足一点,腾身而上,右手一送,剑光直刺,
迎着对方拂出的大袖戳去。双方身形都是快逾掣电,身形一发即至,但听「扑」
的一声,剑光一闪,把索寒心贯注功力,袖坚如铁的一记「流云飞袖」,刺了个
大窟窿。

  索寒心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你……」一个人纵身跃起,身在半空,自然
不可能停留得太久,索寒心刚说了一个「你」字,身形就疾然泻落。

  就在他泻落之际,蒙面人自然也随着泻落,但索寒心等到双脚落地时,忽然
发觉自己头颈上凉冰冰的,捆着一支锋利森寒的剑尖。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身形苗
条的蒙面人,冷然道:「你什么呀,是不是要我剑下留情?」

  索寒心江湖阅历,打斗经验,何等丰富,身形落地,发觉对方剑尖,居然搁
在他颈上,心头这份震惊,自不待言,立即一吸真气,迅如飘风,一下滑退出去
七八尺远。哪知对方那支剑尖,搁在他项颈上,就像黏着皮肤一般,你退出去多
远,他就跟着飘进,连身子都原式不变,站在面前。

  这时蒙面人又冷冷说道:「索寒心,你最好莫动,刀剑无眼,割断了喉咙,
可划不来。」

  范子云几乎看得呆了,九头鸟索寒心的武功,方才那一掌他已经领教过,功
力之深,估量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但这蒙面少女居然一下就把剑尖搁到对方项
颈之上,索寒心居然连退让都退让不开,这女子会是谁呢?

  「放心,我还不想杀你。」蒙面少女眼稍一动,发现范子云依然站着没动,
不觉冷声道:「你还不快走?」声音虽冷峭,但娇音犹在,听来依然十分悦耳。

  范子云道:「姑娘……」

  蒙面少女道:「不用多说,你快走吧。」索寒心趁和范子云说话之际,左手
凝聚功力,正待朝蒙面少女拍去。蒙面少女冷笑道:「索寒心,你不要命了?」

  索寒心一生生性多疑,对方这蒙面少女武功高深莫测,自己若是发出一掌,
仍然不能摆脱对方搁在颈上的长剑,后果就非常严重,他衡量当前情势,只好缓
缓的垂下左手。

  范子云听了蒙面少女的话,眼看九头鸟已被她制住,这就拱拱手道:「多谢
姑娘援手,在下那就走了。」说完,转身飞掠而去。

  蒙面少女直等范子云走后,才冷冷的道:「今晚便宜了你。」搁在他颈上的
长剑倏然一收,转身待走,她正要飞身跃起

  索寒心眼见范子云已走的没有了踪影,心中对这蒙面少女,真是恨到极点,
没由眼望蒙面少女,森然道:「姑娘且留步。」

  蒙面少女冷笑道:「你待如何?」

  索寒心道:「姑娘剑术高绝,在下自感不如,但姑娘既敢插手,总不至干不
敢留个万儿吧‘吧?」

  蒙面少女轻哼道:「凭你还不配问我姓名。」「呛」的一声,返剑入鞘。

  索寒心阴笑道:「好,那在下不问姑娘姓名,但是姑娘总该取下蒙面黑布来
吧?」

  突然侧身欺近,右手一记「赤手缚龙」,五指箕张,疾扣蒙面少女右腕,左
手一记「月移花影」,向她蒙面黑布抓去,他这一下双手齐发,当真快得无以复
加。

  蒙面少女站着没动,冷喝道:「找死。」右手抬处,骄起两根纤纤玉指,迎
着索寒心抓来的掌心点出。

  索寒心见多识广,乍见蒙面少女出指点来,口中不觉惊呼:「拈花指。」身
形随着暴退出去,就在这一瞬间,蒙面少女已经翩若惊鸿,走得不知去向。

  范子云一路急奔,总算没有被人发现,翻过围墙,飘落地面,这里已是他居
住的东院,不由长长的舒了口气,正打算回转卧室。突然间,只觉一只粗壮的手
掌,一下搭在自己的肩头,心头猛然一惊。耳中同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
道:「孩子,快说,老管家是怎么死的?」

  范子云不用问已经听出了是谁的声音来了,不由惊喜的道:「师傅,是你老
人家来了。」转过身,正待拜了下去。

  屈一怪拄着一根铁拐,双目炯炯,一头乱发更自无风拂拂自动,一摆手道:
「徒儿不用多礼,赶快说,老管家好端端的,是怎么死的?」

  范子云道:「老管家好像是中风死的。」

  屈一怪目光逼注,问道:「你相信?」

  范子云被问得一怔,说道:「老管家临终之时,弟子就在他身边……」

  屈一怪问道:「他可有什么遗言么?」

  范子云还未答话,只听院外响起了一声清朗的大笑,说道:「何方高人,夜
莅寒庄,夏某倒是失迎了。」

  那是堡主夏云峰的口音,话声入耳,夏云峰高大的人影,已经走了进来。夏
云峰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那正是灰鹤任寿和断魂刀禇一飞。范子云方自一惊,
突听师傅以「传音入密」,在自己耳边说道:「徒儿,记住了,你只说为师是老
管家的朋友,曾在渡口和为师见过一次就好。」

  范子云等夏云峰走近,立即迎着躬身道:「小侄见过夏伯伯。」

  夏云峰望了屈一怪一眼,含笑问道:「贤侄,这位朋友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他是老管家的朋友,找老管家来的。」

  屈一怪抱抱拳道:「在下屈一怪,尊驾大概就是夏堡主了。」

  「不敢。」夏云峰也略为抱拳,答礼道:「兄弟正是夏某。」他两道目光,
只是盯着屈一怪,徐徐说道:「兄弟在江湖上浪得虚名,但知名之士,差不多都
有个耳闻,屈老哥的大号,兄弟还是今晚第一次听到。」

  屈一怪微晒道:「夏堡主侠名满天下,结交的都是一方豪杰,知名之士,在
下只是个老化子,并非知名之士,夏堡主自然不会听到过。」

  夏云峰仰首大笑一声道:「但以夏某看来,老哥决非无名之辈。」

  屈一怪抱拳道:「夏堡主夸奖了。」

  夏云峰目中精芒飞闪,一抬手道:「屈老哥请到里面坐吧。」

  屈一怪淡淡一笑道:「夏堡主不用客气,老化子是找范义范管家来的,既然
时候不当,在下那就告辞了。」说罢,「笃」的一声,铁拐拄地,发出沉重的声
音,转身移动了一步。

  夏云峰一身功力,何等精湛,只此一声,就已听出对方铁拐十分沉重,从这
支铁拐,就可想见此人功力之高,几乎不在自己之下,目光异彩连闪,朗笑一声
道:「屈老哥以为寒庄徒具虚名,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

  屈一怪佝偻着身子,微微一笑道:「夏堡主之意,要在下如何呢?」

  夏云峰道:「今晚敝堡后国传警,据报有不开眼的贼子,劫走敝堡一丫头,
兄弟闻讯赶来,却在这里遇上了屈老哥,你说这算不算巧合?」

  屈一怪目中精芒飞闪,豁然笑道:「夏堡主那是把在下看作劫走贵堡丫头的
喊党了?」

  夏云峰一手持须,嘿然道:「屈老哥来得突兀,不能不使人起疑。」

  范子云眼看夏伯伯和师傅在言语上,就将起冲突,不由拱手道:「夏伯伯,
这位屈师傅确是老管家的朋友,小侄曾在渡口见过他一面。」

  夏云峰道:「贤侄不曾在江湖走动,此事不用多管。」

  屈一怪微晒道:「夏堡主之意,可是要把在下留下了?」

  夏云峰道:「兄弟正有此意,要屈留屈老哥几天,等……」

  他这「等」字下面,自然是等敝堡查清楚一类的话,但屈一怪没待夏云峰说
完,豁然大笑道:「夏堡主留得了老化子么?」

  夏云峰神色微变,掀须笑道:「兄弟已看出屈老哥身手不凡,但若说敝堡留
不下屈老哥,兄弟倒是不敢相信。」

  屈一怪洪笑道:「夏堡主那就不妨试试,就会相信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那很好。」回头朝灰鹤任寿道:「任师傅,你去接他几
招。」

  灰鹤任寿抱抱拳道:「属下遵命。」举步走上几步,再一抱拳,说道:「兄
弟任寿,向屈朋友讨教。」他虽未摆出架势来,但这几步路,就走得鹤立鸷距,
步步生根,可以看出他一身功力,十分深厚。

  屈一怪铁拐拄地,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任朋友原来还是白鹤门的高
手,在下倒是失敬了。」范子云心中暗暗佩服,任师傅只走了几步路,帅博就叫
出他的来历来了。

  任寿最讨厌人家提起白鹤门,闻言不觉脸色一沉,道:「兄弟奉堡主之命,
向屈朋友讨教拳掌功夫,咱们不必讨论出身。」

  屈一怪大笑道:「白鹤门名列九大门派,难道辱没了任朋友不成?」

  任寿知道他故意拿白鹤门来讽刺自己,心头不禁大怒,沉声道:「屈朋友多
说无益,现在你可以出招了。」

  屈一怪点头道:「在下久闻,白鹤门爪法天下无敌,今晚有幸,正好一试,
来,这地方花架栏杆,布置幽雅,毁了可惜,咱们到空地上去。」「笃」一声,
铁拐拄地,一个人随着倒飞出去四丈多远,落在一片草坪中间。

  灰鹤任寿口中轻啸一声,跟着如鹰隼穿林,飞掠过去,落在屈一怪的对面。

  范子云眼看任寿飞扑过去的身法,当真有如一头灰鹤,心中暗道:「他外号
叫灰鹤,果然是名不虚传。」

  屈一怪道:「任朋友既然施展出「鹤舞中庭」之势,怎不出手?」

  任寿冷声道:「兄弟在恭候屈朋友发招。」

  「哈哈。」屈一怪洪笑道:「任朋友太客气了,老化子那就有僭。」话声出
口,又是「笃」的一声,铁拐一撑,踏中宫欺身直进,左手一探,使了一招「青
龙探爪」,平胸抓出,这一记只是极普通的擒拿手法,毫无出奇之处。

  任寿看的暗暗冷笑,左手挥臂一格,右手五指如钩,直抓肋下。这一抓,五
指暗蓄功力,五道劲气,就已笼罩了屈一怪肋间几处穴道。你别看屈一怪拄着一
支沉重铁拐,行动不便,这下只见他身形一闪,落地无声,一下到了任寿身边,
低笑道:「这就是贵门的白鹤爪了。」

  任寿声音入耳,右手反手一掌,横拍出去。

  屈一怪没避没让,左手同样化爪,疾向任寿手腕刁来。夏云峰一直注视着屈
一怪的手法,直到此时,才暗「哦」一声,忖道:「他使的是鹰爪功,原来还是
老管家范义的同门。」

  转瞬之间,双方互相封拆了七八招之多,一个使的是白鹤门的「白鹤爪」,
一个使的果然是鹰爪门的擒拿手法「鹰爪功」。两人同样五指如爪,但一个以爪
攻敌,专取人身要害,一个却以擒拿为主,专取关节,抓法各异,变化取敌,也
各异其趣。

  经过这七八招抢攻,各无破绽,两条人影倏地分别退开,相距约半丈,屹立
对峙,双方互相注视,却并未再立即出手。这一阵工夫,连范子云也看出来了,
心中暗暗奇怪:「师博使的怎么也会是鹰爪门的武功呢7」

  场中二人一停之后,又由分而合,爪影漫天,爪风嘶啸,没一招不是立可制
敌的凶狠手法。三十招之后,旁观的人已可隐约的看出端倪来,屈一怪使的确是
鹰爪门手法,出手把式,精奥多变,「鹰爪功」的威力,更是强极一时。

  灰鹤任寿白鹤门的武功,果然也非同小可,尤其身法特别,爪式诡异,但两
人相比之下,他仍然略见逊色。转眼工夫,两人又战三十余招,依然旗鼓相当,
势均力敌,谁也没占到谁的上风。屈一怪忽然笑一声道:「灰鹤任寿,看来也不
过如此。」

  任寿虽然没被逼落下风,但已经感到打的十分吃力,闻言不觉忿然道:「屈
朋友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去。」两人口中虽在互相喝叱,但攻拒之势,却是毫不松
懈,两句话的时间,就各自抢攻了四五招之多。

  夏云峰一手拈着黑须,只是静静的观战,他武功阅历,何等老到,这一阵工
夫下来,已然看出灰鹤任寿几乎已把一身所学,全施展出来了。屈一怪虽然右腿
已残,功力似极深厚,对付灰鹤,游刃有余,他和灰鹤周旋了六十招之多,实是
有意深藏不露了。一念及此,不觉呵呵一笑道:「任师傅小心,屈老哥只怕尚有
绝艺不曾施展呢。」

  屈一怪大笑道:「夏堡主太抬举我老化子了。」身子倏然一个轻旋,左手突
出,一掌拍在任寿右肩之上。他这一掌出手极轻,但拍上任寿肩头之际,好似卷
起了一阵轻微的旋风,任寿只觉一阵天族地转,一个人身不由己,被拍得打了一
个旋转,哪里还想站立得稳,一下摔出了七八尺远,一跤跌坐在草地之上。

  屈一怪一掌出手,并未追击,只是拄着铁拐,双手抱了下幸,洪声道:「承
让,承让,老叫化子多有得罪了。」他这一掌,只有范子云认得是师傅教自己的
「迥身八掌」中的一招。

  夏云峰一生见多识广,但屈一怪这一掌是如何出手的,连他也没看清楚,一
时不禁脸色微微一变。断魂刀禇一飞大喝一声,从斜刺里飞掠出去,一下抢到屈
一怪面前,喝道:「屈朋友,诸某也想讨教几招。」

  屈一怪倚拐而立,笑道:「老化子打得一身是汗,你老哥可是想捡便宜?」

  断魂刀禇一飞嗔目喝道:「少废话,你准备了。」「呛」一声,寒光一闪,
抽出一架青光闪闪的厚背扑刀来。

  屈一怪看了他扑刀一眼,回道:「你老哥要动兵刃?」

  禇一飞道:「不错。」

  屈一怪道:「老哥可知在下还有一个外号么?」

  禇一飞道:「屈朋友说出来听听看?」

  屈一怪道:「在下,别人称我为屈一怪,因为在下只有一拐,它是用来代步
的,若是和人动兵刃的话……」他拖长语气,竟然没有往下说去。

  禇一飞等着他说下去,但却久久不见下文,忍不住问道:「和人动兵刃,又
是怎样?」

  屈一怪笑道:「铁拐既是老化子代步用的,拿它当兵刃刀用,自然不能用得
太久,因此在下……嘿嘿,最多只能奉陪一招。」

  「一招。」禇一飞冷笑一声,轻蔑的说道:「此话怎说?」

  屈一怪铁拐拄地,悠闲的道:「速战速决,一招胜负。」

  禇一飞道:「你能在一招之间,决定胜负么?」

  屈一怪大笑道:「老化子若是一招之间,不能决定胜负,江湖上还有人叫我
屈一拐么?」

  禇一飞作色道:「好狂的口气。」

  「一点也不狂。」屈一怪笑道:「阁下试过屈某一拐,就知道了。」

  禇一飞洪笑道:「禇某当然要试。」话声未落,身形倏然一矮,手中扑刀一
招「秋风扫叶」,刀光如练,横扫屈一怪左足,出手之快,几乎只是眨下眼的工
夫。

  屈一怪既未向上纵起,也没有躲闪,看去动也没动,刀光已经贴地扫过,好
像他并无双脚,连铁拐也没拄在地上一般。禇一飞出身地趟门,「地趟刀法」专
攻下盘,一刀出手,就连绵不断,一口气可以劈上四十九刀,岂会只此一刀?

  因此遇上地趟门的人,就算你轻功再好,善于跃腾,纵然让你避过第一刀,
也决避不过一刀后面的四十八刀,除非你一直停在空中,等他劈完了四十九刀再
下来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人非飞鸟,就是飞鸟也不能老停在空中不动。

  诸一飞当然不会在乎他避开第一刀,口中冷笑一声,刀风雀霍,一刀快过一
刀,宛如浪潮一般,在一丈方圆之内,距地面三尺光景,尽是他的滚滚刀光。屈
一怪当然不能退出这一丈方圆以外,否则就不叫比试了。他当然也不可能老吸着
气,把身子提升到三尺以上,不下来,就算他轻功再好,手中一支铁拐就有几十
斤重。

  范子云看过断魂刀禇一飞教给天龙武士的「地趟刀」,这时眼看禇一飞使出
「地趟刀」来,不禁暗暗地替师傅担心。就在猪一飞刀法越使越快之际,大家耳
朵之中,都可以听到屈一怪铁拐落地发出的「笃」「笃」之声,刀光愈劈愈快,
「笃」、「笃」之声,也随着愈落愈快。

  这就是说屈一怪并未浮在空中,他仍然要落到地上来,只是他在滚滚刀光之
中,拄着铁拐,以纵跳如飞,来闪避贴地横扫的刀光。这可并不简单,因为他必
须看清楚刀光刚扫过他才能落地,但等你刀光再扫来的时候,他又纵身跃起。

  试想禇一飞的「地趟刀」,快得比闪电还快还急,要正好在这一丝空隙间落
足再起,又岂是寻常人所能办得到的?刀光如飞,「笃」「笃」之声密如连珠,
这就是说禇一飞运刀虽快,却没有一刀能砍上屈一怪。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禇
一飞一口气少说也劈出了三十来刀。

  只听屈一怪大声叫道:「老哥你到底要劈多少刀才算完?老化子一拐还没使
呢。」

  断魂刀禇一飞使得性起,口中沉声道:「姓屈的,有本领只管使出来,尽是
这般躲躲闪闪,算得了什么?」

  「好。」屈一怪道:「那你就接着了。」突然间,爆出「当」的一声金铁交
鸣的大震,黑夜之中,同时飞起一串火花。那是和禇一飞的厚背扑刀交击上了,
大家仍然没看清屈一怪这一记铁拐是如何出手的?但在金铁交鸣声中,只见一道
刀光突然冲天而起,禇一飞的扑刀脱手了,一下飞起三丈多高,又是「当」的一
声,落到数丈开外。

  屈一怪依然拄着铁拐,生似没和人交过手一样,站在原地上,含笑道:「在
下屈一拐这外号,还算不错吧?」断魂刀诸一飞兵刃已经脱手,自知不是对方敌
手,只是狠毒的哼了一声,自顾自去捡他震出去的扑刀。

  夏云峰目中精芒连闪,呵呵一笑,拱手道:「屈老哥果然身手高明之至,兄
弟今晚得识高人,至感荣幸,屈老哥可否稍留,屈驾书房一叙如何?」他忽然前
倔后恭,大有宠络之意。

  屈一怪得意的一笑,洪声道:「夏堡主现在相信了吧?」

  夏云峰大笑道:「兄弟早已看出屈老哥身手不凡,只是要他们一试而已。」

  屈一怪道:「那么堡主之意……」

  夏云峰含笑拱手道:「夏某最敬重的就是江湖奇才异能之士,屈老哥如不嫌
弃,就请在敞堡稍事盘桓,容夏某请益。」

  屈一怪道:「夏堡主太客气了,你是要屈某留下来?」

  夏云峰谦恭的道:「兄弟正有此意,兄弟想留下屈老哥,谈谈武林大势。」

  屈一怪笑了笑道:「屈某粗人,夏堡主有什么见教,但请明说,谈什么武林
大势,老化子可不大清楚。」这话十分率直,言如其人。

  夏云峰脸上现出诚恳之色,拱拱手道:「屈老哥快人快语,兄弟也是爽快的
人,这样吧,兄弟对屈老哥十分敬仰,想请屈老哥暂时屈就敝堡总教头之职,月
致俸金三千两,不知屈老哥意下如何?」每月有三千两白银的俸金,这比跟皇帝
老子当宰相还高得多。

  屈一怪似乎有些动心,略为沉吟,问道:「夏堡主要在下暂时屈就贵堡总教
头,这暂时二字,是不是只是临时工作?」

  夏云峰道:「屈老哥不欲暂时,如要正名,小弟也可考虑。」

  「不用了。」屈一怪沉笑道:「在下先想听听堡主的意思。」他急于想知道
有三千两白银一个月的工作,究竟如何?

  夏云峰微微一笑道:「况弟说的暂时,是指暂且请屈老哥屈就敝堡总教头,
等过了相当时日,可能有更佳的机会……」

  屈一怪目光如炬,露出贪婪之色,探首问道:「月俸比三千两还高么?」

  夏云峰笑道:「自然要高得多了。」

  屈一怪问道:「那是什么工作?」

  夏云峰淡淡一笑道:「屈老哥不用多问,到时自知。」

  屈一怪略为俯首沉思,欣然道:「在下干了。」范子云想不到师傅竟是个贪
图金钱的人,但继而一想,师傅是个穷化子,穷了一辈子,有人请他当总教头,
月俸三千两,也算是熬出头来了,这有何不对?

  夏云峰大喜过望,说道:「好,好,屈老哥从现在起,就是敝堡总教头了,
任师傅、诸师傅,你们不打不成相识,就陪屈老哥到宾舍休息去吧。」

  屈一怪连忙摇手道:「堡主不用客气,在下今晚住在一处破庙里,还有些随
身东西,留在那里,明日一早再来贵堡就职吧2」

  夏云峰点点头笑道:「如此也好,明日一早,兄弟恭候屈老哥大驾了。」

  屈一怪拱拱手道:「在下那就告退了。」说罢,口中发出一声大笑,一道人
影,随着笑声冲天飞起,眨个眼的工夫,但听笑声摇曳,已经去得甚远。

  夏云峰右手一挥,但见左首墙头同时飞起两道人影,疾如流星,一闪而逝。

  范子云心中暗道:「原来夏伯伯在墙头上早已埋伏了人,他们一定是追踪师
傅去的了。」他对师傅的武功,已经有了极大的信心,当然不会替师傅担心,他
心中啼咕的却是师傅答应夏伯伯担任夏家堡总教头的事。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矛盾,他自己住在夏家堡,而且夏伯伯又对他视如子侄,
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师傅不该当夏家堡总教头,有什么不对,他也说不出来,
只是觉得大大的不妥罢了。在他心里,总觉得,夏家堡总教头不该是正人君子干
的,这也许是受了紫玉的影响吧?紫玉说过灰鹤任寿是白鹤门的逐徒,他和断魂
刀诸一飞,都是江湖黑道的凶人。他们都当了教头,物以类聚,名门正派中人,
还有谁肯干总教头?

  夏云峰说服了屈一怪,似是甚为高兴,一手拍着范子云的肩膀,含笑问道:
「贤侄,今晚你怎么发现屈一怪的?」

  范子云方才看到墙头飞起的两条人影,不知他们是跟随夏伯伯来的?还是早
就埋伏在墙头的?因此回头道:「小侄本已睡了,睡梦中,忽然听到一阵哨子,
小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纵身上墙,想听听方向,哪知就在小侄纵上墙头,
哨声忽然停了,再也听不到什么?小侄只好回来,就在走近花架之际,却被屈师
傅一把抓住肩头,问老管家的下落……」

  夏云峰道:「你本来就认识他?」

  「不认识。」范子云道:「小侄只是在渡口见过他一次,老管家要小侄称呼
他屈师傅。」

  「唔。」夏云峰口中唔着,忽然回头道:「金管事。」一名青衫汉子急忙答
应一声,趋了过来。

  夏云峰一手捋须,说道:「老夫来了半天,怎么不见在这里伺候的使女?」

  金管事忙道:「丫头们也许是睡熟了,属下这就去叫她起来。」说罢,急匆
匆的往屋中奔去。

  夏云峰举步走入起居室,范子云也跟着走入,早有一名堡丁迅快的在屋中点
起灯火。过了好一会,才见金管事扶着一个头发披散,衣衫凌乱的少女,从屋后
走了出来。夏云峰坐在上首一张椅中,目光一注,问道:「金管事,这是怎么一
回事?」

  那狼狈的青衣少女正是紫玉,这时已走到夏云峰的面前,外的跪了下去,说
道:「小婢叩见堡主,小婢该死……」

  金管事同时躬着身道:「回堡主,紫玉是着了人家的道,是小的从床下找到
的,她手脚被捆,嘴里也塞着破布……」

  范子云看得心头暗暗一惊,忖道:「她是什么时候被人制住的呢?」

  夏云峰目中神芒飞闪,摆下手命他住口,一面朝紫玉问道:「你叫紫玉?」

  紫玉跪在地上道:「是。」

  夏云峰道:「你是什么时候被人制住的?」

  紫玉想了想才道:「回堡主,小婢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前天早晨……」

  「前天?」夏云峰转过头来朝范子云道:「贤侄,这两天没人伺候你么?」

  范子云也大感意外,迅速忖道:「如此说来,那前晚负伤,和今晚带自己去
救如玉的紫玉,都不是真的紫玉了。」一脸惊异的道:「有的,这两天替小侄沏
茶,装饭的,明明就是紫玉。」

  「晤。」夏云峰一手持须,点头道:「老夫知道了,好,紫玉,你起来。」

  紫玉俯首应「是」,缓慢而艰难的从地上站起。

  范子云故意流露出意外之色,问道:「夏伯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夏云峰一手捋须,微微笑道:「这自然是有人制住紫玉,冒名顶替的了。」

  接着朝紫玉一挥手道:「你去休息吧。」

  紫玉躬躬身道:「多谢堡主,小婢告退。」

  范子云故作不解,又问道:「那为什么呢?」

  夏云峰含笑道:「贤侄年纪还轻,江湖上的事,你还不懂。」站起身道:
「时间不早,贤侄也可以休息了。」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一直送到院门,方始回转,跨进起居室,一手端起烛台,走近房门,
推门而入,突觉一股轻风,把手中烛火吹熄。范子云练过几年玄门内功,自然立
时分辨得出这股轻风,并非天风,而是发自一个内功相当精纯的人的掌风,他故
意把掌风发得很轻,所以极像天风!心念迅速一动,立即后退半步,沉声喝道:
「什么人?」

  他本可目能夜视,但烛火骤熄,等于由亮处走入暗处,一时之间,目光未能
适应过来,所以看不到对方人影。只听房中人低声说道:「徒儿,是为师。」

  范子云听出果然是师傅的声音,不觉惊喜的道:「是,师傅。」急忙走入房
中,正待取火点起灯烛。

  屈一怪低声道:「徒儿,不可点灯,咱们就这样说话,免得有人注意。」范
子云应声「是」,就把熄去的烛台放到桌上。

  这一瞬间,他目光已经恢复过来,果见师傅坐在临窗一把椅子上,这就走了
过去。屈一怪伸手指指他旁边一张椅子,说道:「徒儿,你也坐下来,为师有话
问你。」

  范子云依言坐下,问道:「师傅要问什么?」

  屈一怪道:「为师要问的,老管家究竟如何死的?」

  范子云惊异的抬眼望望师傅,说道:「老管家确是中风死的,那天晚上多喝
了几杯酒,吐得很厉害,后来就死了。」

  「吐得很厉害?」屈一怪目中射出了光芒,问道:「你把当时情景,详细说
给为师听听,不可有一点遗漏。」

  范子云就把那天晚上,自己已经睡了,如玉前来敲门说起,等自己赶去,老
管家已经不能说话,后来如玉偷偷告诉自己,老管家要她转告,此地不可久留,
要自己去金陵找盛记镖局总镖头盛锦堂,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屈一怪道:「那如玉没把这些话告诉翟总管么?」

  「没有。」范子云道:「如玉为了这件事,还给翟总管关禁起来,拷打得遍
体鳞伤呢。」

  「唔,果然不出为师所料。」屈一怪一手摸着他连鬓虬髯,说道:「你和老
管家到夏家堡这几天之中,不论看到、听到、或遇到的什么人。什么事,仔细说
给为师听听。」

  范子云听得暗暗奇怪,只得把自己和老管家初到夏家堡,当晚翟总管替自己
两人接风,老管家和翟总管谈得极为投机。屈一怪似是极为注意,问道:「他们
谈些什么,你还记得么?」

  范子云想了想,就把当晚两人说的话,大概说了遍,接着说到夏伯伯回堡,
老管家一再嘱咐见到了夏伯伯,就说要到金陵,后来夏伯伯也点头同意。说话之
间,因有峨嵋青云道长来访,自己和老管家就辞了出来,在走廊上如何遇上一名
堡丁,他和从前的邻居王老实生得十分相似。老管家问了他几句,就放他走了,
回到东院,老管家好像有着很重大的心事,后来晚上他就中风了。

  屈一怪双拳紧握,脸上似有切齿之色,问道:「你如何会知道如玉被翟总管
拷打之事?」范子云接着又将老管家死后,如玉换了紫玉来,以及自己听到紫玉
和人说话,约定二更行事,自己为了好奇,悄悄跟去,如何看到姜子贞和索寒心
动手,自己如何一掌击退索寒心,救回紫玉。

  只是把替紫玉解衣起针之事略过,说她自己取出吸铁石,吸出肩头梅花针,
接着是今晚初更紫玉引着自己去救如玉,自己如何把如玉送到慈云庵才回来,直
到方才金管事找来紫玉,竟是有人假冒了她的事,一口气说了出来。

  屈一怪沉哼一声道:「这老贼果然另有图谋。」

  范子云道:「师傅,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屈一怪叮咛道:「听你所说,夏家堡中,似乎在最近发生了
很多事情,但这些事情都和你无关,差幸你去救如玉之事,正好有人假冒紫玉,
可以替你把事情揽去,以后不可夜出,也不可再向人提及,如今为师答应了夏堡
主担任总教头,有什么事,为师的自会来告诉你的,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起了夏
堡主对你的疑心。」

  范子云道:「弟子知道。」忽然抬头道:「师傅,你老人家真的要担任这里
的总教头么?」

  屈一怪自然听得出徒儿的口气,微微一笑道:「徒儿,你日后自知,唔,为
师要走了。」站起身,往外就走。

  这时夏家堡的书房里,灯光通明,两名一身青色劲装腰佩钢刀的堡丁,站在
书房门口,一动山不动,守卫森严。书房里,两名一身青色衣裙的使女,却像两
朵轻云,忙着伺候茶水。

  居中坐的正是堡主夏云峰。他左首一把椅上坐着一个头顶道髯,一身青衣道
袍,貌相清朗有神,黑须飘胸的道人,看年龄当在四十有余,五十不到,正是峨
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他出掌峨嵋门户,至今还不到十年。青云道长下首,则是
面容深沉的九头鸟索寒心。

  夏堡主右首,则是一个身穿青布大褂的老者,紫脸浓髯,年在六旬以上,他
是峨嵋派名宿人称紫面神的娄树棠,算来还是青云道长的师兄,他下首则是金毛
吼姜子贞、流星樊同和娄树棠的门人吕秀。这几位客人,几乎清一色都是峨嵋派
的人。

  只听夏云峰爽朗的笑道:「能得道长千金一诺,允与敝堡合作,兄弟深感荣
幸,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道长何须客气?」

  青云道长稽首道:「堡主正直无私,侠名满天下,能够出任盟主,乃是江湖
武林之福,贫道自当竭诚拥护。」

  娄树棠道:「此事,掌门人还得先和华山商掌门人,武当玉清道长,有个磋
商,如能有三派出面,联名推荐,则在中秋黄山大会上,可获顺利通过了。」

  青云道长道:「师兄说得极是,小弟预定明日起程,前往金陵,目前商道兄
正在金陵,下榻盛记镖局,先和他谈妥了,再去武当一行。」

  夏云峰拱手道:「兄弟那就有劳道兄了。」

  娄树棠朝金毛吼姜子贞道:「姜师弟、樊师弟可随掌门人先回金陵去,愚兄
和八卦门封道长,相交数十年,顺道去看看他地许要稍晚几日才回来。」金毛吼
姜子贞欠身应是。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娄老哥这般支持,真是难得得很,兄弟总算没白交娄
老哥这个朋友。」

  娄树棠大笑道:「堡主望重武林,这是名至实归,兄弟只不过是略尽棉薄而
已。」

  青云道长适时站起,稽首道:「堡主如若别无见教,夜色已深,那贫道告退
了。」

  他这一站起,娄树棠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夏云峰连忙站起拱拱手道:「道见诸位正该去休息了,索总管,你代老夫送
青云道长、娄老哥诸位,至宾舍去吧。」九头鸟索寒心应声「是」,趋前一步,
陪同青云道长等人走出书房。

  夏云峰亲自送到书房门口才行回转,刚在椅上坐下,从门口走入灰鹤任寿,
断魂刀诸一飞二人,一齐拱手,口称:「堡主。」

  夏云峰含笑抬头道:「任兄、诸兄请坐,方才对屈一怪之事,不知二位有何
高见?」任寿、请一飞在下首椅上坐下。

  任寿欠身道:「堡主垂询,属下正有一事,想跟堡主报告。」

  夏云峰道:「任兄请说。」

  任寿道:「属下觉得屈一怪一身武功,如此高强,江湖上却名不见经传,似
乎有悻常情。」

  夏云峰手持黑须笑了笑道:「任兄之意,他是改名换姓,投到咱们这里来的
了?」

  任寿道:「属下正有此意。」

  夏云峰呵呵笑道:「老夫用人惟才,即使他别有所图,老夫也并不在乎。」

  任寿老脸一红,俯首道:「堡主神武,自然不虞他有诈,属下只是提供堡主
参考罢了。」

  夏云峰和蔼的一笑,说道:「二位是老夫心腹,此事老夫自有安排……」刚
说到这里,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启禀堡主,孙国彪、马全义求见。」

  夏云峰道:「叫他们进来。」

  接着只见两个一身黑衣的汉子走了进来,一齐抱拳道:「属下孙国彪、马全
义见过堡主。」夏云峰一摆手,含笑道:「你们可曾看到他落脚何处么?」

  孙国彪面貌白皙,中等身材,向上抱抱拳道:「回堡主,属下惭愧,那厮一
身轻功,已有登峰造极之境,属下二人用尽全力,追出一里之外,已和他落后甚
远,看他明明走进了一处树林,但属下追到,已经不见他的影子,在附近搜索了
一遍,也毫无踪影,只好回来向堡主领罪。」原来他们两人,就是追踪屈一怪去
的。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一个外号草上飞,一个外号天马是本堡武
师中轻功最高之人,今晚却遇上了高人。」

  孙国彪、马全义二人脸色发白,躬身道:「属下该死……」

  夏云峰笑了笑道:「好在他已经是本堡总教头,你们输给总教头,也不算丢
人之事,好好地去休息吧。」

  二人如释重负,躬躬身道:「多谢堡主。」一齐转身退了出去。接着但见青
影一闪,九头鸟索寒心悄无声的走了进来。

  任寿、诸一飞立即站起身,拱手道:「索总管。」只要看他二人对索寒心态
度恭敬,可见这九头鸟在夏家堡的身份相当高了。

  索寒心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朝二人点点头道:「你们请坐。」

  夏云峰望着索寒心,问道:「索总管可是还有事吗?」

  「有。」索寒心脸上笑容已经敛去,徐徐走近,在堡主右首一张椅上坐下,
才抬头道:「今晚园中发生之事,堡主大概还不大清楚吧?」

  夏云峰哦了一声,答道:「正要和你商量。」他对索寒心,口气似乎说得特
别客气,由此可见索寒心在堡主面前,份量如何重了。

  索寒心面情凝重,徐徐说道:「今晚第一件事,是如玉被人劫走,此人一路
向西北奔行……」

  夏云峰一怔道:「你是说他向西北方向逃逸?」

  索寒心道:「是的,此人一路上出手甚重,连伤了几名巡夜堡丁,但他劫走
如玉,只是调虎离山之计。」

  夏云峰惊异的道:「此人还有同伴?」

  索寒心道:「是的,因为他一路奔行,引起堡丁哨声传警,其实只是他们的
计划而已,另外有人却在此时悄悄潜入延月楼。」原来范子云背了如玉,朝西北
方向奔行,紫玉没和他一起走,是去了延月楼。

  夏云峰微笑道:「他们计划是营救青云道长来的,但他们焉知青云道长已经
归顺了本堡?」归顺,那是说青云道长已经投降了。

  索寒心诡然一笑道:「此人本系前晚和姜子贞一路,但今晚他潜入延月楼,
却遭到姜子贞和流星樊同的截击,使他惊惶逸去,只可惜属下率人循哨声追查敌
踪,未曾把此人截下。」紫玉和姜子贞、樊同本是一路之人,今晚紫玉进入延月
楼,却遭到妻子贞和樊同的截击,显然其中大有文章,这一段却借索寒心口中叙
出。

  夏云峰道:「那劫走如玉的人呢?」

  索寒心道:「进入了慈云庵。」

  夏云峰神色一变,问道:「此话当真?」

  索寒心冷漠的道:「是属下亲自追去,只可惜迟了一步,没有把他截下,他
已经越墙而入。」

  夏云峰沉吟着,问道:「后来呢?」

  索寒心道:「属下料定他会从庵后逸走,故而率人埋伏庵后墙外,约莫二更
光景那人果然从庵后越墙而出……」

  夏云峰一手持须,问道:「你看清此人是谁么?」

  索寒心道:「今晚星月无光,夜色幽暗,属下无法看清此人面貌,不过据属
下看他举止,年事似乎极轻,一身武功却极为可观。」夏云峰目中神光一动,但
却没有开口。

  索寒心续道:「那时他已被属下四名刀手困住,不料突然出现一蒙面女子,
一招之间,就把四名刀手的单刀荡开,制住了他们的穴道。」

  夏云峰动容道:「此女能在一招之间,制住四名刀手,剑法之高,已可列入
武林一流高手了。」

  索寒心道:「属下看得大怒,纵身扑去……」他说到这里,口气忽然一顿,
抬目问道:「堡主可知她对属下扑去,使了一招什么武功么?」

  夏云峰微笑道:「索总管一定遇上了某种独门功夫。」

  「是的。」索寒心阴森一笑,说道:「她使的是『拈花指』。」

  夏云峰面色变得灰白,说道:「你说会是小女?」

  索寒心阴侧侧的道:「只有堡主令媛,是九华老尼的记名弟子。」

  「拈花指」正是九华老尼的独门佛门神功。

  夏云峰似有未信,微微摇头道:「小女虽是神尼弟子,但也只是记名而已,
从未跟神尼练过功夫,她不可能会『拈花指』。」

  索寒心道:「就算不是令媛,也一定和令媛有关的了。」

  「晤。」夏云峰点着头,徐徐说道:「此事老夫把小女叫来,一问便知。」

  索寒心道:「那倒不急,依属下看,令媛只怕不会把真相告诉堡主,堡主不
妨过上一、二天,再去把何姥姥叫来,问何姥姥岂不胜过问令媛么?」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索总管说得不错,老夫没想到这一层。」说到这里口
气一转,说道:「老夫有一件事,正要和索总管相商。」

  索寒心忙道:「堡主请说。」

  夏云峰道:「老夫今晚发现了一个绝顶的高手,此人名屈一怪,老夫许以重
金,已经聘他为本堡总教头。」

  「屈一怪?」索寒心微微攒了下眉,说道:「属下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
一个人。」

  夏云峰得意一笑道:「不错,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但他一身武
功,确实高明得很。」

  索寒心望望夏云峰,问道:「堡主之意,是要把此人收为己用了?」「收为
己用」这四个字,就大有文章,读者不可不注意。

  夏云峰大笑道:「老夫正有此意。」

  索寒心皮笑肉不笑的道:「此事好办。」

  夏云峰道:「屈一怪定明日一早,就前来本堡到差,老夫想在明日中午,给
他接风,顺便也给大家引见。」

  索寒心点点头道:「属下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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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 【全】7-8

             第七章  酒中下毒

  旭日初升,道路两旁青草上,宿露未干。屈一怪蓬着一头鸟巢似的乱发,肋
下拄一支铁拐,走一步,就发出「笃」的一声重响,他走在夏家堡前面一条十里
长的石板路,正朝夏家堡走来。

  他如今是夏家堡的总教头,今天,正是到差来的。

  一个月有三千两银子的俸金,这可以说是练武的人,最高的报酬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屈一怪确实感到精神爽朗,走起路来也特别轻松,就
在他要走近夏家堡门前一片广场之时,突然间,大门敞开,走出四名一身青衣堡
丁朝两边闪开,垂手恭立。屈一怪心下暗暗一怔,忖道:「自己还没到门口,他
们就打开正门,迎接我来了,看来这总教头真还风光得很。」

  就在他思索之际,只见从大门缓步走出一行人来。为首一人一身道装,黑须
飘胸,正是峨嵋青云道长,接着便是峨嵋名宿紫面神娄树棠、金毛吼姜子贞、流
星樊同和娄树棠的门人吕秀。紧跟着这一行人后面走出来的,则是堡主夏云峰和
九头鸟索寒心。

  屈一怪看到青云道长等人,立即很快闪到路旁,心中暗暗忖道:「据自己得
到的消息,是紫面神娄树棠应夏云峰之邀,进人夏家堡,从此就杳无音讯,适值
青云道长来到金陵,得知娄树棠失踪,就专程赶来夏家堡,探询师兄下落,结果
也为夏家堡所软禁。

  接着是姜子贞、樊同夜探夏家堡,复为所擒,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擒下了峨嵋
的人,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夏家堡设计好的预谋,其中说不定有着什么样的企图,
以夏云峰的为人,城府极深,自然知道擒虎容易纵虎难的道理,岂肯轻易把他们
放了?」

  青云道长、娄树棠等人已在大门前站停下来,对夏云峰、索寒心再三拦阻,
不让再送。夏云峰、索寒心也一一同诸人道别,宾主之间,看去似乎十分融洽。

  青云道长一行人别过夏堡主。飘然而云,夏云峰、索寒心依然站在门口,脸
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目送众人远去。

  青云道长走后,屈一怪拄着铁拐,往前走去。夏云峰一眼看到屈一怪。不觉
喜逐颜开,呵呵一笑,迎了上来,说道:「总教头果然信人。兄弟已经恭候多时
了。」

  屈一怪脸上十分感激,连忙拱手道:「屈某江湖落拓之人,得蒙堡主不以残
废见弃,委以重任,屈某心感知遇,故而一早即来投效,怎敢有劳堡主迎进,教
屈某如何敢当?」

  夏云峰看他一脸感恩了色,心中甚是得意,双手紧握屈一怪的双手,大声笑
道:「屈老哥不必客气,以屈老哥一身绝艺,到敝堡来屈就总教头职务,已经十
分委屈了,兄弟以万分诚敬之心,欢迎屈老哥,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说到这里,接着道:「来来,兄弟给二位引见,这位是本堡总管索寒心,这
位就是本堡新任总教头屈一怪,二位多多亲近亲近。」

  索寒心立即趋上一步,双手抱拳,说道:「兄弟久闻屈老哥的大名,幸会得
很。」

  屈一怪也抱着拳,呵呵笑道:「索总管好说,兄弟落拓江湖,草莽之人,若
非蒙堡主慧眼识人,委以重任,只是一名要饭的化子而已,倒是索总管的大名,
屈某闻名久矣。」

  索寒心笑笑道:「屈老哥太客气了,江湖上多少奇人异士,莫不隐迹风尘,
不求闻达,屈老哥肯惠然光临,屈就总教头,辅佐堡主,正是本堡之幸,今后还
要屈老哥多多指教。」

  屈一怪爽朗的笑道:「屈某初来,一切全仗总管提携才是。」

  夏云峰对屈一怪的举动,表示十分满意,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都不用客
气,屈老哥新来,快请到里面再谈。」

  屈一怪拱拱手道:「堡主请。」夏云峰也不再客气,当先走在前面。

  屈一怪和索寒心互相谦让,还是由屈一怪走在前面,索寒心随后相陪,大家
由大门进入二门,再由长廊转入夏堡主的书房。分宾主落座,一名青衣使女替二
人送上香茗。

  夏云峰含笑起身,从书桌上取过来一个红色封袋,朝屈一怪说道:「总教头
初来,兄弟为了聊表敬意,这里是一万八千两银子银票一纸,屈老哥六个月的俸
银,先请屈老哥笑纳。」说罢,从红封袋中抽出一张银票,上面赫然写着纹银一
万八千两等字,他让屈一怪过之后,依然放入红封袋中,双手递到屈一怪面前。

  屈一怪一生从未看到过这许多银子的银票。目光之中巾不禁露出贪婪之色,
脸上又惊又喜,伸出了手,一时不知去接好,还是不接的好?五根又粗又黑的手
指,以他这般功力的人,居然起了一轻微的颤抖,抬起头,望着夏云峰,嗫嚅的
道:「堡主,这……这许多银子,叫属……属…属下如何好收?」看到银子,改
口称「属下」了,他这付见钱眼开的模样,装作得真像。

  夏云峰看在眼里,笑容可掬的道:「总教头只管收下,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快不可客气了。」

  屈一怪终于接了过去,神情激动道:「无功不受禄,属下还未替堡主做事,
怎好……」

  「哈哈。」夏云峰仰首敞笑一声道:「总教头不是已到职了么?这些俸银,
本是你应得之数,兄弟不过先付给你罢了,区区之数,何足挂齿,江湖上道义为
重,多说就俗气了,兄弟之意,只不过暂时委屈屈兄,担任总教头职务,若有机
缘,还当借重屈老哥呢。」

  屈一怪手里拿着红封袋,感激的道:「堡主言重,堡主知遇之恩,对属下山
高水深,只要用得着属下之处,敢不肝脑涂地,以报万一。」

  夏云峰点头道:「老夫昨晚一见屈老哥就知是忠义之士,有范教头这番话,
老夫就放心了。」

  索寒心道:「兄弟今朝听堡主说起昨晚屈老哥大显身手,可未曾目睹其盛,
不知屈老哥是哪一门派出身的?」这话自然是夏云峰叫他他问的了。

  屈一怪微微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兄弟出身鹰爪门,少年被逐,三十年
来,兄弟从未向人提过。」夏家堡收容的大都是白道叛徒。黑道败举。他说出鹰
爪门逐徒,自然可信,不然以他这身功夫,怎会在江湖上默默无闻?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就是了,老夫昨晚看你使的,正是鹰爪门的手法。」

  屈一怪笑了笑,抱拳道:「不瞒堡主说,属下自从师门见逐,就远走关外,
另行投在长白派门下,只是从小练的武功,习惯成自然,有时还会在无意中使出
来,逃不过堡主法眼。」他心存感恩图报,所以对夏云峰毫不隐瞒,全都说出来
了。这就是说他一向都在关外,无怪中原武林,没有人知道他屈一怪三字了。

  夏云峰微笑道:「这么说,总教头屈一怪三字,大概不是原来的姓名了?」

  他还有些不大放心。

  屈一怪苦笑了笑道:「堡主圣明,属下原来的名宇,确非一怪二字,这是到
了关外才改的名,如今算来已有三十多年了,屈一怪三字,也就成了属下的真姓
实名,再也不会更改了。」

  夏云峰听得不住的点头,一面持须问道:「总教头和老夫义弟的老管家范义
很熟么?」

  屈一怪道:「这事说来话长,属下当年未去关外之前,潦倒江湖,曾在金陵
蒙范老管家资助过,后来才知道他还是鹰爪门的前辈。前些日子,曾渡口遇上,
依稀相识,始知他是送一位公子前来投奔堡主的。在路上曾有一批不长眼睛的毛
贼,企图暗算老管家,给属下教训了一顿,唉,这也不能算是报答昔年之恩,昨
晚路过,想进来看看老管家,不道却遇上了堡主,属下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夏云峰听屈一怪说完,黯然道:「总似可知范老管家已经过世了么?」

  「什么?」屈一怪身躯猛然一震,张目问道:「堡主是说老管家过世了?」

  夏云峰神色一黯,点点头道:「是的,老管家已经上了年纪,也许这趟长途
跋涉,鞍马劳累,到了本堡,过没几天,就中风去世了。」

  屈一怪环眼之中,不觉隐有泪光,急忙拱手道:「属下请求堡主,不知范老
管家停枢何处?可否容属下前往一拜?」其实他早已知道翟总管护送老管家的灵
柩回去,但却故作不知,表示范子云并没有告诉他了。

  夏云峰道:「范老管家的灵枢,已由本堡另一总管护送回去了。」

  屈一怪轻喟一声道:「老管家大恩,屈某今生今世是无法报答的了。」说到
这里,忽然单膝一屈,朝夏云峰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堡主仁人,让老管家入
土为安,请受属下一拜,也算聊报老管家的大恩。」

  夏云峰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去扶,说道:「总教头快快不可多礼,快请坐下
好谈,老夫这也是应该的。」屈一怪回到椅上坐下。

  如今夏云峰对屈一怪的来龙去脉,全弄清楚了,他对屈—怪的为人,也有了
初步认识。他年轻时可能做错了某一件事,致为师门所不容,他年轻气盛,落魄
江湖,心有不甘,于是改名远走关外,另投名师。此人昔年虽见逐师门,但生性
耿直,要使他感恩图报,倒是个忠心不二的人。只是从他口气中听出,此人是颇
有正气感,如果一旦发现……不过这也不足虑,自己对他早已有了安排。夏云峰
想到得意之处,不觉脸上微有笑容。

  索寒心看看天色,适时起立,含笑道:「时间差不多了,堡主总教头请到西
花厅去吧。」他生成一副皮笑肉不笑模样,虽然在笑,总使人有阴沉之感。

  夏云峰点点头,站起身道:「好,总教头今天新来,老夫略备水酒,算是替
你洗尘……」

  屈一怪感激的站起身,连连拱手:「属下初来,寸功未立,堡主如此厚爱,
属下如何敢当?」

  夏云峰蔼然一笑道:「总教头毋须客气,这是老夫对总教头略表敬意,再说
本堡还有几位教头,以后都是总教头辖下,要总教头多加督导,大家初次见面,
也可算是联欢吧。」

  屈一怪谦恭的道:「既然堡主吩咐,属下敢不从?」当下仍由夏云峰领先,
大家出了书房,一路往西花厅而来。

  西花厅,即西院,和范子云的东院遥遥相对,出了月洞门,眼前一片花圃,
依墙一座假山,比围墙还高。花厅一排五间,中间打通成一间敞厅,画廊雕栏,
曲槛临风,别有一番豪华气象。花厅上此时早已有四个人坐在那里,一眼看到堡
主驾到,一齐站了起来。

  夏云峰含笑点头,引着屈一怪走入花厅,然后摆摆手,道:「大家请坐。」

  他自己居中站定,把屈一怪让到左上首一个位子,屈一怪再三谦让,才一起
落坐。

  夏云峰含笑道:「四位教头,老夫给你们引见本堡新任总教头,就是这位屈
一怪屈老哥。」接着指着四人,逐一介绍,灰鹤任寿、断魂刀诸一飞、草上飞孙
国彪、天马马全义。

  四人一齐抱拳道:「属下见过总教头,以后还要总教头多多指教。」屈一怪
铁拐拄地,连连拱手,惶恐道:「四位老哥好说,兄弟蒙堡主不弃,滥竿充数,
今后全仗四位老哥时加鞭策,同时协力,才能稍报堡主于万一。」

  夏云峰对屈一怪口口声声感恩图报,自然是极为满意,呵呵一笑:「好了,
大家今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大家快请坐吧。」这时花厅右首,已有两名
青衣使女摆好杯盏,陆续送上酒菜。索寒心起身道:「堡主请入席了。」

  夏云峰含笑起身,一抬手道:「总教头今天初来,该请上坐。」这是堡主器
重总教头。

  屈一怪拄着铁拐,连连躬身道:「这个属下如何敢当?」

  索寒心道:「总教头,你是初来,虽非宾客,但今天这席酒,是堡主替总教
头接风,你理该上坐,再客气,岂不见外了?」

  屈一怪是个爽直的人,这就朝夏堡主拱手:「属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拄
着铁拐,在上首宾位入席。夏云峰坐了主位,索寒心和四名教头依次入坐。在左
右作陪。两名青衣使女子执银壶,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

  夏云峰当先端起桌上酒杯,朝屈一怪道:「本堡能聘到屈老哥担任总教头,
可说深庆得人,总教头这一杯酒。算中老夫略表敬意,老夫先干了」说罢一饮而
尽。

  屈一怪双手举杯,惶恐的道:「堡主言重,属下得能追随堡主,是属下遇到
了明主,属下理该敬堡主才对。」同样举杯就唇,一饮而干。两名使女立即手捧
银壶,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

  索寒心随着起立,举杯道:「属下这杯酒,是敬堡主深庆得人,敬总教头荣
任之喜。」一口喝干了杯中之酒。夏云峰呵呵一笑,和屈一怪同时喝干了酒。接
着是任寿等四位教头,也—一敬酒。

  夏云峰得到屈一怪这么一个武功高强又肯为己用的人,心里确实深庆得人,
高兴非凡,杯到酒干,兴致甚好。屈一怪落拓江湖几十年,如今一跃当上了总教
头,怀中又塞了一张一万八干两的银票,也是踌躇满志,意兴飞扬,露出了粗豪
的本色,毫无半点戒心,同样的杯到酒干,来者不拒。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更
是暗喜,只是和大家洪声谈笑。

  桌上珍馐杂陈,大家开怀畅饮,酒至半酣,索寒心喝完一杯酒,站在他身侧
的使女,正好壶中已空,回身退下,另一个使女立即过来替他斟满了酒。索寒心
起身道:「堡主,属下再敬你一杯。」先敬堡主,正是为轮下来敬总教头作伏笔
也。

  夏云峰心中会意,呵呵一笑道:「好,今晚咱们就喝个痛快。」果然和他对
干了一杯。这时退下去的使女,已经手捧银壶,走了过来。索寒心有意无意的看
了她一眼,那使女低下头,替索寒心面前空杯斟酒。

  索寒心故意目光一抬,说道:「你也不看看,总教头面前酒杯已空,怎么先
替我斟起酒,还不快过去替总教头斟满?」那使女娇应一声,索寒心斟满之后,
又替屈一怪杯中斟满了酒。

  索寒心极自然的举杯道:「总教头原来是海量,古人说得好,酒逢知己干杯
少,来,兄弟再敬你三杯。」他这杯酒,和屈一怪原是同一壶中斟出来的,自然
不会引起屈一怪的疑心。

  其实屈一怪生性粗豪,根本不在意这些,闻言大笑道:「总管说的是,一杯
杯的喝,太闷气了,三杯一起喝才有意思。」

  于是两人连干了三杯,那随后送酒来的使女只好站在屈一怪身旁,替他斟满
了三杯。索寒心那边,只好由另一个使女侍酒。接着灰鹤任寿、断魂刀锗一飞、
草上飞孙国彪、天马马全也依次向屈一怪敬酒,同样每人三杯。

  屈一怪在饮酒上,是个直性子,这种人容易交朋友,他又竭力的想结交眼前
这些朋友,何况他本来就是海量,因此来者不拒,不过一会工夫,那使女手中的
一壶酒,又已喝尽。这壶酒,除了上来之初,替索寒心斟过一杯之外,如今都倒
进了屈一怪的肚里。

  先前夏云峰看屈一怪和索寒心对喝之时,脸上还有些戒备神色,后来看他一
壶酒都喝了下去,心头顿时大定,只是手拈着长须,脸含微笑,看他们拼酒。就
在此时,突听屈一怪口中「啊」了一声,虎的站了起来。夏云峰暗暗吃惊,急忙
离座,假意问道:「总教头怎么了?」

  屈一怪一支铁拐就放在他坐椅背后,但他并未去拿,只是单足拄地,屹然如
金鸡独立,鬓发如戟,眼中布满了红丝,双手摸额,说道:「属……属下……头
好……疼……」他还不疑有他。

  索寒心暗暗朝夏云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差不多了一面皮笑向不笑说
道:「总教头大概酒喝得太猛了。」

  「不……不……对……」屈一怪口齿渐渐不清,身子晃动,柱地左脚,摇摆
不停,随着一个踉跄,冲出去两三步之多,还是给他站住了。口中忽然发出怪笑
一声,举手一掌,朝他身前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上劈落,但听「咯」的一声,一把
檀木交椅,竟被他这一掌成粉碎。

  试想檀木交椅,何等结实,一个人掌力再强,顶多把椅子劈得四分五裂,已
是了得,他这一掌,居然把檀木交椅劈成粉碎,这分功力,岂不骇人?这下连堡
主夏云峰都不禁看得耸然动容。任寿、锗一飞、孙国彪、马全义四人,一齐看得
脸色大变,不约而同身形疾退一步,正待各掣腰间兵刃。

  索寒心急忙摇手道:「总教头喝醉了,不碍事。」

  屈一怪似是神志渐失,一掌劈碎椅子,口中又发一阵得意的怪笑,笑得声震
屋瓦。他究竟右足已残,一只左脚站立不稳,就在笑声中,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朝前跌扑下去。不,他这下翻出去七八尺远,忽然双手抱头,像竖蜻蜓一般,头
下脚上,倒立起来。敢情他此刻头痛如裂,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他果然没有说谎,练的是关外长白派的「倒
卓功」。」这一想,对屈一怪的来历,也就深信不疑。这「倒卓功」,乃是长白
派与天下武林所有内功,完全大异其趣,据说长白派的「倒卓功」,传自西域,
逆气倒行,不惧点穴。倒卓,是谓丁倒卓立,候册醉中诗「烂醉归来驴失脚,破
靴指天冠倒卓」是也。

  夏云峰、索寒心和任寿等四位教头,还有吓得花容失色的两名青衣使女,大
家都站得远远的,看着在地上倒竖乱转的屈一怪,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好像在看
他变戏法一般。花厅上这一阵工夫,竟然静得坠针可闻,没有一丝声音。

  有的,那就是逐地乱转的屈一怪,衣带鼓风,发出来的呼呼轻啸,人就像陀
螺一般,愈转愈快,那是药性发作了。屈一怪虽已失去了神志,但他体内精纯的
内功并未丝毫消失,此刻正在自动的和药性搏斗。才会使他有如此奇特的行动,
这样足足转了一刻工夫之久,陀螺终于缓缓慢下来了。不,屈一怪一个人砰然一
声,摔倒下去,扑卧地上,就一动不动了。

  夏云峰关切的望望索寒心,问道:「索总管……」

  索寒心深沉一笑,挥挥右手,朝两名青衣使女吩咐道:「总教头酒后疲乏,
你们扶他去宾舍休息去吧。」

  两名使女唯唯应是,双双走了过去,搀扶起屈一怪,出了花厅往宾舍而去,
任寿等四名教头也随着一齐辞出。

  夏云峰急急问道:「索总管,屈一怪何时可以醒来?」

  索寒心道:「他功力深厚,方才服了「迷迭散」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
内力耗损甚多,大概要睡到明天,才会清醒过来。」原来方才那壶酒内,他暗中
放下了「迷迭散」。

  「迷迭散」是岭南温家的独门秘方,岭南温家在江湖上也以迷香闻名海内。
「迷迭散」的主要药物叫做迷迭香,据说是魏文帝从西域移植来的,香气芬芳,
毒性甚烈,温家配制的「迷迭散」可以使人迷失本性,受人奴役,而武功不失,
是迷药中唯一中了迷,依然会和常人一般,看不出丝毫异处的一种害人奇药,岭
南温家把「迷迭散」视作异宝,据说每钱要卖到千两纹银以上。

  夏云峰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就好。」

  索寒心深沉的道:「堡主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么?」

  夏云峰道:「怎么?你还怀疑他的来意?」

  索寒心嘿然道:「正是。」

  夏云峰笑了笑道:「就算他是有企图来的,但服下了「迷迭散」,还有什么
作用?」

  索寒心发出一声森冷的笑声,说道:「他虽已服下『迷迭散』,但他所为何
来?有什么羽党?咱们总该弄清楚才是。」

  夏云峰惊然道:「索总管说得极是。」

  夜色已深,范子云今天很清静的过了一天。师傅叫他不可轻举妄动,免得引
起夏伯伯的疑心,他整整一天都没有出过东院一步。没有事,就取出夏伯伯给他
的「九宫剑谱」来看。他练的是「指剑十三式」,虽是以指代剑,但剑法的诀窍
他懂。

  何况「九宫剑谱」注解的十分详细,上面还有夏伯伯的朱批,对一招一式,
都说得很详尽。因此有很多招式,他都能融会于心,尤其九宫步法,游走穿行,
变化复杂,使他看得津津有味,一整天,都消磨在这本剑谱上。

  晚餐之后,他很早就熄灯睡了,此时他已经酣然进入了睡乡。忽地他在睡梦
中依稀听到窗外有人弹指的声音,一个练武的人,虽在睡梦中,依然会保持着相
当的警觉。范子云自幼练武,又经名师学艺,内功已有相当火候,声音入耳,自
然很快就警觉了,他心头暗暗一惊,立即翻身坐起,轻悄的一跃下床飘近窗口,
低声问道:「什么人?」

  窗外那人低低的道:「是我,你快出来。」

  范子云本来还当是师傅,此时听那人声音不像师傅,心下不禁起疑,问道:
「你是什么人?」窗外那人没有再作声。

  范子云心中疑窦更甚,一手抓起青霓剑,打开窗子,身形一耸,穿窗而出,
举目四顾,但觉微风拂面,星斗在天,看不到半个人影,心中更觉纳罕,瞥见远
处花影间正有一条人影,朝他招了扬手,就倏然飞起,疾如飞隼,朝墙外飞去。

  范子云不知这人是谁,不知他找自己何事?但他有了前面两晚的经验,心知
必然又是潜入夏家堡来的夜行人无异。他心中正惦记着那个冒充紫玉的姑娘,不
知是谁,心知此人夜入夏家堡,必然和那负伤的假紫玉是一路的人,自己正好问
问他假紫玉的下落,心念这一动,立即猛一吸气,双足点动,飞身追了过去,等
他越过围墙,那人已在十二三丈之外,看到范子云追出,一声不作,就转身飞掠
而去。

  范子云既然追出来了,自然不肯轻易放弃,立即长身追去,虽已出了东院围
墙,但还是夏家堡之中,前面那人,似是对夏家堡的地形极熟,又抢先了一步,
因此虽是一前一后,追逐奔行,依然没有追得上他。前面那人身法极快,时隐时
现,所经之处,都是僻静之处,一路上竟然没遇到巡夜的堡丁,一会儿工夫,就
出了夏家堡,那人奔行更快,范子云也不住的提吸真气,施展轻功,往前急起直
追。

  两人越奔越快,也越迫越远,眼看快要追上,前面那人忽然身形一闪,朝一
片树林中投入。范子云追到林前,忽然脚下一停,心中暗道:「师傅说过,江湖
上有一句话,叫做「遇林莫入」,是因为树林隐秘,容易中人暗算,这人把自己
引到此地,又忽然闪入林去,莫非有什么埋伏不成,自己可不能上他的当。」

  心中这一想,就在林前站停下来,大声说道:「朋友您把在下引来,究竟有
何见教?就请出来明说好了。」说完,等了半晌,林内黑沉沉的没人回答。

  范子云又道:「在下和朋友素不相识,深更半夜,把在下引来此地,不是和
在下开玩笑吧?」

  「嗤。」有人在林内发出极轻的笑声,接着树林子左首,轻悄悄闪出一个人
影,说道:「范公子,我在这里。」这下声音说得较响,听来很娇,很脆,显然
是个女子。

  范子云急忙转过身去,看的不禁一怔。原来月光之下,俏生上站着一个紫衣
女郎,这女郎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清新
娇美,她眉梢眼角间,还掩不住稚气,但使人有明亮的感觉。她,他从未见过,
此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范子云,正在掩口轻笑。

  范子云望着她,问道:「刚才是姑娘引在下来的了?」

  紫衣女郎浅浅的道:「不是我,你说是谁?」

  范子云道:「姑娘是什么人?」

  紫衣女郎抿一笑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来吗?」

  范子云道:「在下听不出来。」

  紫衣女郎眨眨眼睛,又道:「那你就猜猜看?」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猜得出来?」

  紫衣女郎俏生生的走前一步,昂首说道:「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

  范子云目能夜视,早就看得很清楚了,这时她逼近跟前,看着她嫩脸匀红,
一付娇憨模样,心头怦然跳动,一面微微摇头道:「在下觉得姑娘眼生的很,好
像没见过。」

  「啊哟,真是个木头人。」紫衣女郎轻轻跺了下小剑靴,展齿一笑,说道:
「好吧,我叫商小雯,商是商量的商,大小的小,要是雨字下面一个文字,你听
清楚了吧?」她口齿清脆,说得很快,但听来十分悦耳。

  范子云抱抱拳道:「原来是商姑娘。」

  商小委噗呼一笑,欠欠身道:「原来是范公子。」

  范子云觉得她很顽皮,不觉笑了,笑得很开心,问道:「姑娘找我不知有什
么事?」

  「当然有事。」商小斐道:「老实告诉你,我是大白星君的化身,特地下凡
来救你的。」

  范子云道:「姑娘别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商小雯道:「你认为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范子云看她一本正经的说着,心中觉得奇怪,问道:「难道姑娘不是在和在
下开玩笑么?」

  商小雯道:「我才不是呢?人家巴巴的赶了二三十里路远,谁是来和你开玩
笑的?这玩笑有什么好开的?」

  范子云道:「那么姑娘究竟是为什么把我引来此地的呢?」

  商小雯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是为了救你呀。」

  「救我?」范子云道:「姑娘是说在下有什么危险,姑娘才来救我的了?」

  商小雯点头道:「就是咯,你若是没有危险,太白星君会来救你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么姑娘倒说说看,在下究竟有什么危险?」

  商小雯道:「老管家临终的时候,叫你离开夏家堡,到金陵去,你为什么不
走呢?」

  范子云听得一怔,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商小雯道:「我还知道,他要你到金陵盛记镖局去找盛锦堂盛老镖头,对不
对啊?」

  范子云目光盯着她,问道:「你究竟是谁?」

  商小雯展齿笑道:「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咯。」她这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
牙齿,很妩媚,也很调皮。

  范子云道:「我们说正经话好不?」

  「我说的本来就是正经话咯。」商小雯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范子云道:「你说吧。」

  商小雯走上一步,低低的道:「你师傅不是投到夏家堡去当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商姑娘不知是什么人,她好像又自己事情,知道
得很多,一面故意问道:「我师傅?我没有师傅。

  「你骗谁?」商小雯披披嘴道:「那屈一怪不是你师傅?我明明听你叫他师
傅,这还会错?」

  范子云道:「姑娘……」

  商小雯不待她说下去,即抢着道:「你等我说完了以后再说好不?我要告诉
你的,就是有关你师傅的事。」

  范子云问道:「我师傅有什么事?」

  「你现在不是承认了?」商小雯得意的一笑,接着一本正经的道:「你师傅
今天到职中午夏堡主给他接风,在酒里不知放了什么药……」

  「你说什么?」范子云听得心头猛然一震,急着问道:「他们在酒中下了什
么?」

  商小雯掠掠鬓发,说道:「下了什么药,我可不知道,不过一定是很猛烈的
药。」

  范子云道:「你怎么知道的。」

  商小雯道:「你忘了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

  范子云道:「你知道我师傅后来怎样了?」

  商小雯道:「他喝下那一壶酒之后,就一掌劈碎了一把椅子接着身子倒竖,
在地上乱转。」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范子云凛然道:「对了,那一定是毒药,你知道是谁下的毒么?」

  商小雯摇摇头道:「不知道。」

  「多谢姑娘见告。」范子云朝商小雯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商小雯道:「你要到哪里去?」

  范子云道:「在下要赶回去。」

  商小雯失色道:「你不能回去。」

  范子云道:「在下为什么不能回去?我要去问夏伯伯,谁下的毒,害死了我
师傅?」

  商小雯道:「你这人也真是的,谁说你师傅死了?」

  范子云愤怒的道:「我师傅喝了一壶毒酒在地上乱转,就是毒性发作了。」

  「你听我说呀。」商小雯急得直跺脚,说道:「后来你师傅倒在地上,夏堡
主要人把他扶到宾舍去休息,听说明天早上就可以醒过来,怎么会死?」

  范子云松了口气道:「那就不是毒药了。」

  「谁说毒药来着?」商小雯道:「不过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范子云道:「他们有什么阴谋?」

  商小雯道:「这我倒不知道,但你不能再在夏家堡待下去了。」她刚说到这
里,树林内忽然闪进一条人影,距离两人,不过五六丈远近,但因来人恍如一缕
轻烟,来得无声无息,所以两人依然一无所觉。

  范子云道:「为什么?」

  商小雯道:「你难道忘了老管家要你去金陵盛记镖局么?」

  范子云道:「我没有忘记。」

  商小雯甜甜一笑道:「这就是了,我今晚把你引出来,就是要约你到金陵去
的。」

  范子云道:「不,我非赶回去不可。」

  商小雯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在下相信。」范子云道:「但在下非回去不可。」

  商小雯气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大概你是想做夏家堡
的女婿,才这般舍不得走。」说完跺跺脚要走,但又回过头来,说道:「以后我
再也不会来找你了。」转身疾奔而去。

  范子云望着她纤小的人影,摇摇头,同样转过身,依然朝夏家堡方向奔去。

  商小雯掠出去十几丈远,忽然又停住身形,转过身来,她以为范子云还站在
那里,哪知范子云早就走了。这下她好似遭受很大的委屈,一跺脚,正待回身,
突听身后有人叫道:「姑娘慢点走。」

  商小雯一怔,侧脸看去,只见从林间缓步走出一个高大人影。这人身穿天蓝
缎袍,方面长须,目光炯炯有神,他虽然走得不快,却有一股慑人的威势。商小
雯见到此人,心头暗暗吃惊,但故意横了他一眼问道:「是你在和我说话么?」

  蓝袍老者脸含微笑,说道:「不错,老夫想和姑娘说几句话。」这几句话,
他已经走到商小雯面前,脚下便自停住。

  商小雯暗暗戒备,一面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说
的?」

  蓝袍老者一手捋须,微微一笑道:「老夫夏云峰,姑娘总知道吧?」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云峰依然含笑道:「方才走的范子云,你不是和他很熟么?」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云峰敞笑一声道:「你和他不熟,会约他到这里来么?」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你就是这几句话,现在说完了吧?」说完,转身欲
走。

  夏云峰道:「老夫要问的话,还没完,姑娘自信走得了?」

  商小雯显然有些着急,冷冷的道:「你要怎样?」

  夏云峰轻咬一声,一手依然持着他垂胸的黑须,徐徐说道:「老夫并无为难
你之意,只要你实话实说,回答老夫,老夫就可放你回去。」

  商小雯道:「你要问什么?」

  夏云峰目若寒星,注在她脸上,徐徐说道:「你先说说,你是从哪来的?」

  商小雯嘻的一笑道:「我叫小仙女,仙女自然是天上来的。」

  夏云峰睑色一沉,哼道:「小姑娘,你在老夫面前,这般胡扯,只怕不会有
便宜的。」

  商小雯道:「那你叫我怎么说呢?」

  夏云峰冷然道:「实话实说。」

  商小雯答道:「好,你问吧。」

  夏云峰冷厉的目光紧紧迫注着商小雯,问道:「你就是潜入夏家堡,假冒紫
玉姑娘,救走如玉的那人了?」

  商小雯连连摇头道:「不是,那不是我。」

  夏云峰通问道:「不是你,是谁?」

  商小雯道:「不是我,就是不是我,我怎么晓得是谁呢?」

  夏云峰道:「好,那么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商小雯道:「我叫小雯。」

  夏云峰道:「你没有姓?」

  商小雯道:「我师傅只叫我小雯,他老人家没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

  夏云峰道:「你师傅又是谁呢?」

  商小雯眨眨眼睛道:「师傅就是师傅咯,我从小就叫他师傅,师傅没告诉我
他是谁,我怎么知道师傅是谁?」

  夏云峰问道:「那你师傅呢?」

  商小雯随手一指,说道:「师傅要我在这里等他,大概也快来了。」

  夏云峰道:「你如何认识老夫侄子的?」


             第八章  闭眼丐婆

  「他……」商小雯一张粉脸忽然红了起来,腼腆的道:「他不认识我,我也
不认识他,是我师傅要我把他引出来的。」

  夏云峰道:「把他引出来有什么事?」 

  商小雯道:「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夏云峰道:「老夫要你说出来。」

  商小雯道:「我师傅要他到金陵去呀。」

  夏云峰道:「去金陵作甚?」

  商小雯道:「去盛记镖局,好打听他爹的下落呀。」

  夏云峰口中「唔」了一声,向道:「还有呢?」

  商小雯看他没有起疑,心中暗暗放下了一块石头,忖道:「原来自己前面所
说的话,他统统都没有听到。」一面摇摇头道:「没有了。」

  夏云峰道:「你没有欺骗老夫?」

  商小雯道:「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呢?人家好心把他引出来,他还不肯听呢?

  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她故意装出很生气的样子。

  夏云峰道:「好,你既然没骗老夫,那乖乖的跟老夫到夏家堡去。」

  商小雯暗暗吃惊,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到夏家堡去?」

  夏云峰沉笑道:「没有为什么,老夫只是要你去作几天客。」

  商小雯道:「我不去。」她早就觑好了退路,话声出口,身子忽然一缩,奇
快无比的往后倒纵出去。这一纵少说也有一丈四五尺远近,然后一个转身,拔腿
飞奔。

  她后纵之时,夏云峰明明没动,她旋身飞掠,眼前明明没有人影。可是就在
她掠到五丈开外之时,面前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夏云峰就已经站在她身前
一丈多远处。

  「嘿嘿,你在老夫面前,如何逃得出去?」

  夏云峰的笑声,具有一种无形的震力,商小雯大吃一惊,不但耳朵被震得嗡
嗡直响,而且连头脑都被震得有些发昏。与其束手就擒,自然得尽力一拼,商小
雯倏地从身边拔出一柄短剑,剑光一闪,朝夏云峰刺去。

  以她的武功,当然刺不到夏云峰,但就在此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及时的
喝道:「徒儿不得无礼。」话声起自大路旁一棵高大树荫之下,也正是夏云峰的
身后。

  夏云峰心头不禁一震,急忙转过身去,但见距自已四五丈远处的一棵大树底
下,坐着一个一头白发的老叫化婆。夏云峰目光如炬,一眼就看清那老叫化婆脸
长如驴,闭着双眼,只露一线,看去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她身边斜放着一支八
尺长的打狗棒,在星月之下,碧光莹莹,甚是夺目。夏云峰一眼看到她那根碧油
油的打狗棒,心头猛然一震。

  老叫化婆歉然道:「是夏堡主么?真是抱歉,小徒多有开罪之处,还望堡主
原谅才好。」

  商小雯心头暗道:「真是活见你的鬼,谁是你的徒儿来了?」但这话只是心
里想着,可没说出口来,因为她已看到夏云峰见了老化婆,脚下显得有些踟蹰,
这是说他见了老化婆,似乎有忌惮之意。

  果然,她判断得没错,只见夏云峰口中「哦」了一声,连忙抱拳道:「在下
还当是谁,原是神丐婆婆在此,在下真是失敬之至,这位小姑娘既是前辈的令高
徒,在下岂敢有责怪之心?方才只是和今高徒说着玩的,前辈幸勿介意。」

  老叫化婆闭着眼睛,笑了笑道:「这是夏堡主抬举老婆子,堡主如果没有贵
干,那就请吧。」

  夏云峰陪着笑道:「前辈侠驾难得莅临敝地,这是夏某平日请都请不到的,
自该枉驾寒庄,盘桓数日,容夏某稍尽地主之谊

  「堡主好意,老婆子心领了。」老叫化婆干咳一声道:「老婆子最厌俗礼,
等老婆子想去的时候,自会去的,夏堡主请便吧。」

  夏云峰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夏某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告退了。」说罢一
个转身,身形登时凌空飞起,宛如一头灰鹤,瞬息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老叫化婆闭着眼睛,忽然睁开一线,射出寒电般一缕精光, 自言自语道:
「好个「百步凌虚」,夏云峰这是在向老婆子示威了。」一面回过头来,说道:
「徒儿,还不过来,站在那里发什么楞?」她这话自然是对商小雯说的了。

  商小雯自然没有过去,心中暗道:「夏云峰走了,你倒认真起来了。」她只
是略为拱手道:「老婆婆,谢谢你替晚辈解了围,晚辈还有事去,也得走了。」

  说罢,没待老叫化婆开口,一个转身,急着就跑。

  哪知跑出去了七八步路,就好像有人在后面拉住了衣衫,任你如何用力,就
是跑不出去,心中不觉暗暗称怪,脚下一停,回头看去,那老叫化婆依然上身靠
着树根,似坐非坐,似躺非躺的坐在那里,双目紧阖,不言不动,好像和自己为
难的,并不是她。

  这就尽力往前挣窜出去,哪知你前窜之力越大,往后的拉力也越大,这一窜
一拉,一个人几乎仰天跌倒,心中不禁又气又怒,猛的抽出短剑,一个旋身,往
后乱砍了一阵,却是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一时之间,真急得她哭笑不得,心知准
是那老叫化婆暗中捣鬼,索性站停下来,正待开口。

  忽听一个苍老声音嘻的笑道:「老伴,你干么拴着人家女娃不放?」这是老
头的声音。

  商小雯心中暗道:「果然是那老叫化婆作怪。」

  只听那老叫化婆冷冷的道:「你不用多问。」

  那老头低哦一声,又道:「我想起来了,这女娃不是华山商翰飞的女儿吗,
人家哪里又得罪你了?」

  「叫你不用多问,你就不用多问。」老叫化婆冷冷的道:「这女娃儿,老婆
子已经收她为徒,她还不认帐呢,难道凭我闭目丐婆还不配当她师傅?你说要不
要把她拴起来?」

  「闭目丐婆」这四个字听进商小雯的耳朵,心中蓦地一惊,暗道:「难怪方
才夏云峰见了她,这般恭敬。哦,那么这说话的老头声音,准是笑面神丐了。自
己曾听爷爷说过,这一对丐公、丐婆,还是当今大江南北唯一大帮丐帮帮主的师
伯,他们两人年岁已在九十以上,一身武功,更是登峰造极……」心念这一动,
一时不由福至心灵,急忙回头跪倒在地上,说道:「师博这是冤枉弟子了,弟子
实是有要事……」

  话声还未说完,抬头之际,瞥见那棵大树底下,哪还有老叫化婆的人影?心
头方自一怔。只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在身边响起:「女娃,我
老伴早已走了,她把拴在你的一根天蚕钓丝,和这一记隔空取人的手法,也留给
了你,你要好生勤练才是。」这说话的,正是那个老头的声音。

  「老叫化婆把拴住自己的一根天蚕钓丝和这一记「隔空取人」手法,留给了
自己。」商小雯回于往背上一摸,果然有一根细如头发的丝线,钩在了自己的衣
服,丝线前端,还有一根很小的钢钩,就象钓钓一般。她一路用手围着丝线,一
直走到那棵大树底下,那丝线就拴在一根露出土外的树根上,她收好圈成了一团
的丝线,连同小钢钩,一起收入身边青袋之中。

  再一注视,方才老叫化婆坐过的地方似有一张白纸,俯身拾起,凝目看去,
依稀可见上面第一行较大的字体,写着「隔空钓法」四字,心中不禁大喜,急忙
揣入怀中,一面想道:「我只要练会了师傅传我的手法,就用不着和人动手,可
以把敌人凭空钓过来,岂不是好?」心头转动,当下就急步飞掠而去。

  再说范子云一路奔行之际,突听身后有人低低叫道:「徒儿,快快止步。」

  范子云听出是师傅的口音,心头不禁一怔,急忙站停下来。

  只听师傅的声音又道:「快到右首树林中来。」范子云依百双足一点,人往
右侧林中投入,果见暗影之问,师傅倚着一棵大树,站在那里,心中一喜,不禁
大产声叫道:「师傅。」

  屈一怪口中轻「嘘」一声,压低声音:「夏云峰也来了,你说话小心些。」

  范子云奇道:「夏伯伯也来了?」

  屈一怪道:「他刚过去。」

  范子云他并不关心夏伯伯,他关心的是师博,因此急着问道:「师博,听说
你老人家中午喝醉了,身子没有什么不舒适吧?」

  屈一怪一手摸着连鬓虬髯,微微一笑道:「你是听那姓商的丫头说的,怕为
师中了毒是不?」

  范子云道:「这么说师傅没有中毒了,那是商小雯骗弟子的了?」

  「她没有骗你。」屈一怪压低声音,说道:「索寒心确曾在为师的酒中做了
手脚,所幸为师已有准备,事前预服了解毒药丸,方保无事。」

  范子云满腹狐疑的道:「夏伯伯为什么要索寒心在你酒中下毒呢?」

  屈一怪道:「此事说来话长,为师也没有太多时间和你解释,总之夏云峰野
心极大,意欲网罗黑白两道中人,收归己用,他下的这种毒药,名叫迷迭散,服
后依然神志清明,武功不失、但却一心一意服从于他,永无二心,据为师预料,
武林中凡是到过夏家堡的人,大都被他暗下迷药,变成了他的心腹,此事后果不
堪设想…」

  范子云道:「有这么严重么?」

 屈一怪轻轻叹息一声道:「为师本来和夏云峰只是有些私人恩怨;但最近发现
了此一江湖大患的暗流,才答应总教头的职司,留下来看看他们的动静,但你却
不可在夏家堡待下去了。」

  范子云一怔道:「师傅之意,是要徒儿离开夏家堡么?」

  「不错。」屈一怪道:「你应该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投靠老镖头,他和
你祖、父二代,都有交谊,住在他那里,为师也可以放心了。」

  范子云道:「弟子留在夏家堡,也可以做师傅的帮手不好么?」

  屈一怪莞尔一笑道:「徒儿,你也太低估夏家堡了,你留在堡中,不但帮不
了为师的忙,而且还会给为师许多累赘,这就是为师要你离开的缘故。」

  范子云道:「弟子要走,也总得向夏伯伯说一声才对。」

  「按道理,应该如此。」屈一怪笑了笑道:「你和他说了,还走得成么?」

  范子云道:「但……但……」

  屈一怪含笑道:「不用说了,待会等夏云峰过去之后,你也该走了。」他不
待范子云多说,接着道:「你见到盛锦堂,不可提起为师,哦,还有一点,十分
重要,你要他转告华山商掌门人,峨嵋青云道长和娄树棠等人,极有可能已经被
夏云峰所蛊惑,说的话已经是不可尽信……」刚说到这里,忽然低喝一声说道:
「徒儿不可作声。」话声未落,但听林外「嘶」的一声,一道人影疾如流星,在
大路上划空而逝,去得好快。

  屈一怪脸色微变,说道:「夏云峰一身造诣,较十年前果然精进了甚多。」

  范子云道:「师傅,刚才那道人影,就是夏伯伯么?」

  屈一怪道:「为师也要走了,徒儿,这里有六十两银子,你放在身边,可作
盘川,路上小心。」说完,把一封银子塞到范子云的手中。

  范子云要待再问,哪知刚一抬头,师傅已经走得不知去向,心中暗暗惊凛,
忖道:「看来夏伯伯一身轻功虽已臻上乘,但比起师傅来,还是略逊了一筹。」

  心中想着,也就悄悄闪出林去,须知他从未出过远门,此刻听了师傅嘱咐,
要他不别而行,去投奔金陵盛记镖局,心中总觉得这么做,对不起夏伯伯,但师
命难违,说不得也只好走了。

  只是这一跨出树林,前面虽有一条大路,但他不知道往金陵该从哪一条路去
才对?心中方在犹豫之际。忽听有人大喊:「前面不是范公子么?好了,好了,
总算找到了。」声音入耳,一道人影已然迎面飞奔而来。这人范子云自然认识,
那正是夏家堡教头天马马全义,跟在马全又身后,还有四五个人,都是夏家堡的
堡丁。

  范子云暗暗攒了下眉,师傅要自己离开夏家堡,这回给他们找上了,看来是
走不成了。心中想着,只好迎了上去,拱拱手道:「马教头,你们来得正好,在
下正是迷了路,不知从哪里走才好。」

  马全又含笑道:「在下和孙国彪奉堡主之命,出来分头找寻范公子的,既然
遇上公子,那就请你回去吧。」范子云说了声「请」。

  马全义道:「在下带路。」范子云没再和他多说,各自展开脚程,回到夏家
堡。

  夏云峰还在书房等候,范子云跨进书房,叫了声:「夏伯伯。」

  夏云峰看到范子云回来,一手拂须,蔼然含笑道:「贤侄回来就好,老夫方
才据报,贤侄是追踪一个女子出去的,老夫怕你有失,才要孙国彪、马全义追了
出去,把你追回来。」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心,小侄本来早就回来了,只是夜晚不认识路,
迷了方向。」

  这话夏云峰相信,他看到范子云回堡来的,这就点点头道:「贤侄可知那女
子来历么?」

  范子云人本聪明,想起方才看到夏伯伯从林前飞过,可能就是尾随自己出来
的,这就微微地摇摇头道:「她自称姓商,小侄不认识她。」

  夏云峰微微~笑道:「贤侄真的认不出她来么?皆如她的举动,和说话的声
音等等。」

  范子云听得一呆,说道:「小侄真的看不出来。」

  夏云峰道:「像不像那个假扮紫玉的人?」

  范子云吃惊的道:「她……会是假扮紫玉的人,这个小侄并未留意。」

  夏云峰目光一抬,问道:「她把贤侄引出堡外,和你说了些什么?」这是有
意试探范子云的,其实他们的谈话,他已经听到了一小部分了。

  范子云俊脸一红,说道:「她……约小便到金陵去……」

  夏云峰听得很满意,范子云没有瞒他,笑了笑道:「老管家在世之日,也曾
提过,要你去一趟金陵,其实你想去金陵,去游历一趟,亦无不可,嗯,时间已
经很晚了,贤侄快回去睡吧。」范子云眼见夏伯伯没有再多问,心头总算放下了
一块大石头,这就应了声「是」,退出书房,回转东院。

  夏云峰一手捋须,独自沉吟道:「这丫头姓商,会不会是商翰飞的女儿?她
居然看中了范贤侄。」女孩儿家若非对你钟了情,岂会约你到金陵去?

  他想起商小雯最后对范子云说的那句话:「哼,你大慨想做夏家堡的女婿,
才这般舍不得走。」

  夏云峰不觉得意的一拍巴掌,大笑道:「对,老夫就这么办。」

  第二天,总管翟开诚从金牛村回来了,也带来了范大娘的书信,一封是给夏
云峰的,感谢他对范子云的照顾,一封是给儿子的,叮嘱他住在夏家堡,务必要
听夏伯伯的话。夏云峰看了信,甚为满意,朝翟开诚点头道:「好,翟总管,你
办得很好。」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夏云峰目光朝门外一抬,叫道:「金管事。」

  「有。」金管事答应一声,匆匆走入,垂手道:「堡主有何吩咐?」

  夏云峰道:「你到慈云庵去一趟,叫何姥姥到书房来见我。」

  金管事应了声「是」,匆匆退出,过了一会,他领着问姥姥来至书房门口,
说道:「启禀堡主,何姥姥来了。」

  夏云峰道:「叫她进来。」

  何姥姥行入书房,行了一礼,说道:「何婆子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摆手,含笑道:「何姥姥,不用多礼,请坐。」

  何姥姥道:「堡主书房里,哪有何婆子的座位。」

  夏云峰含笑道:「你是容儿的奶娘,这些年来,一直由你照料着容几,老夫
几时把你当下人、外人看了?」

  何姥姥道:「多谢堡主看得起何婆子。」

  夏云峰道:「你且坐下来,老夫有事和你商量。」

  何姥姥欠身道:「如此何婆子就告坐了。」就在下首椅子落坐,一面问道:
「堡主有什么吩咐?」

  夏云峰一手捋须,微笑道:「何姥姥,你知道容儿今年几岁了?」

  何姥姥道:「小姐今年十九。」

  「唔。」夏云峰点头微笑道:「不错,也该是及笄之年了。」

  何姥姥目光不由的一抬,微愕道:「堡主之意,可是要小姐?」

  「老夫正有此意。」夏云峰捋须道:「所以老夫要和你商量。」

  何姥姥道:「堡主……」她只叫了声「堡主」,底下的话,没有说出来,那
是等候堡主的下文。

  夏云峰道:「何姥姥可知老夫有一个义弟么?」

  何姥姥道:「何婆子听说过,好象是范二爷,和堡主义结金兰,昔年老婆子
随侍夫人,曾经见过,据说范二爷十年前无故离家不返,至今尚无消息。」

  「不错。」夏云峰点头道:「范二弟有个儿子,名叫范子云,今年十六岁,
前几天奉他母亲之命,来到堡中……」提起范子云,何姥姥心头一阵跳动,不敢
望堡主一眼。

  夏云峰续道:「此子人品武功,都是千中挑一之选……」

  何姥姥道:「老婆子是下人,此事由堡主作主,但……」「但」字下面,忽
然停住,没说下去。

  夏云峰道:「何姥姥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容儿她娘已经过世,你是她的
奶娘,容儿从小一直就是你照料她的,老夫叫你来,就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问姥姥道:「堡主言重,老婆子觉得小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婚姻大事,应
该听听她自己的意见才是。」

  「不错。」夏云峰点头道:「老夫也有此意,只是目前为时尚早,老夫想让
他们先见见面,看看容儿的意思如何,晤,这话老夫不便问容儿,就要你从旁探
探她的口气,当然你也不用和她明说,如果容儿觉得可以,老夫就可以差人跟范
夫人去说了。」

  何姥姥迟疑了下,问道:「还有邢夫人呢?」

  夏云峰道:「容儿和她继母有着很深的成见,她继母才住到老子山去的,她
今天也要赶回来,但此事还是由容儿自己作主就好了。」

  「哦。」说到这里,口中哦了一声,又道:「今天下午,四川唐门少庄主夫
妇,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要到本堡来,其中有二位是女眷。所以秋娘必须赶回
来,你去告诉容儿,也出来和她们见见面。」

  何姥姥道:「小姐和刑夫人见面,只怕不大好吧?」

  「不要紧。」夏云峰道:「这两家都是通家之好,有外客在场,她们母女不
会有什么的,何况只是借此为由,老夫也要范子云参加,那就不落痕迹了,你就
等容儿见过了范子云,不妨私底下探探口气,看她对子云的印象如何,再来告诉
老夫,但事前不可对容儿明说。」

  何姥姥心中暗暗好笑,小姐早已见过范相公了,但这话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自然不敢说出口来,点头道:「老婆子省得。」

  夏云峰一摆手道:「好,你回去吧,下午你可陪容儿同来。」

  何姥姥欠身道:「老婆子那就告退了。」

  下午,范子云独自站在花架前,怔怔的出神。他昨晚回来之后,一个晚上,
都没有睡好,现在心里更觉得烦了。师傅要自己到金陵去投奔盛锦堂,自己没有
走得成,该如何向师博说呢?若是要去金陵,又如何向夏伯伯开口?

  这已经够为难他了,如今翟总管回来,又捎来娘的信,叮嘱自己在夏家堡,
不可任性,尤其因自己从未出过门,不可往江湖上乱跑,一切要听夏伯伯的。

  这一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他真想去找师傅商量商量。

  「范公子。」一个娇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范子云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紫玉俏婷婷的走了出来,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俏
眼,以帕抿嘴,低笑道:「你在想心事?」范子云突然感觉她说话的声音,和举
止之间,竟然有几分和从前的紫玉相似,心中不禁微微一怔,一时望着她发愣。

  紫玉被他看得脸上一红,低垂粉颈,腼腆的道:「公子干么这般看小婢?」

  范子云越看越觉得她像从前的紫玉,口气急促的道:「你……」他真想问问
她:「你到底是不是从前的紫玉?」但这话如何问得出口呢?

  紫玉幽幽的道:「小婢怎么了?」

  范子云道:「在下从前认识一个朋友,她和姑娘长得十分相似……」

  紫玉轻笑道:「所以你想问问我,是不是她?」这说话口气,这一声轻笑,
竟然又极像商小雯。范子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时之间,只觉眼前这
个紫玉,身份十分可疑。

  紫玉没待他说话,五指轻轻前门外一指,低声道:「有人来了。」说罢,翩
然往屋中走去。

  范子云回头看去,只见金管事正从院门外走入,看到范子云,就连忙拱着手
道:「范公子,堡主有请。」

  范子云问道:「堡主现在哪里?」

  金管事道:「前厅,方才来了几位贵宾,堡主才打发小的来请范公子的。」

  范子云道:「来的是什么人?」

  金管刮陪笑道:「下午一共来了二拨人,一拨是从四川来的,唐门的少庄主
唐文焕和他新婚不久的少夫人,一拨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和他妹子青凤万
飞琼,为了款待两家的女眷,邢夫人也远巴巴的从老子山赶来了呢。」

  范子云道:「耶夫人一直住在老子山,很少回堡里来么?」

  金管事笑了笑道:「老子山也有一座夏家堡,地方比这里还大得多呢,本来
是堡主亲自管理的,现在那一片基业,交给了刑夫人掌管,自然很少回到这里来
了。」

  范子云随着金管事,来到前厅,金管事脚下一停,欠身道:「范公子请。」

  范子云跨进厅门,就看到厅上已有二男二女坐在那里,正和主人谈话。

  这四人都很年轻,看去约摸二十出头,男的俊逸出众,女的娇婉多姿,敢情
就是四川唐门和黄山万家的两位少庄主了。坐在夏云峰身侧的是一个满头珠翠,
身穿绿色衣裙的妇人,柳眉凤眼,生得颇妖娆,敢情就是夏伯伯继室邢夫人了。

  夏云峰一眼看到范子云走入,立即含笑道:「范贤侄,快来,老夫给你引见
两位年轻朋友……」就在夏云峰说话之时那四位客人都已站起身来。

  夏云峰指着上首身穿蓝袍的青年和身穿鲜红软缎衣裙的少妇,说道:「这位
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唐老弟,和唐少夫人。」

 接着又指着身穿锦袍的青年和一身青色衣裙的姑娘说道:「这二位是黄山万

  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万老弟,这是万老弟的令妹,人称青凤万飞琼的万姑娘。
「一面又含笑地道:」他是老夫故人之子范子云范贤侄,他今草就是人称青衫客
的范大成,说起来,你们就知道了。「双方经夏云峰引见之后,就各自说了些久
仰的话。

  夏云峰才含笑一指绿衣妇人,朝范子云道:「范贤侄,来,这是你夏伯母,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范子云急忙走前一步,恭敬的叫了声:「夏伯母。」

  邢夫人笑颜逐开,轻「唷」一声道:「范大官人,瞧你一副斯文模样,真教
人家当你是中了秀才的读书相公呢,贱妾还是今个才听堡主说起,你一身武功,
连咱们堡里久经训练的天龙武士,合几人都不是你的对手,难怪你夏伯伯见了人
就夸奖着你哩。」

  范子云被她说得俊脸一红,嗫嚅的道:「那是夏伯伯过奖。」

  刑夫人含笑道:「大家请坐,到了夏家堡,都是自己人,快别客气了。」黄
山青凤万飞琼斜飞的凤眼,只是偷偷的打量着范子云,一张匀红的粉脸上,红红
的,一派脉脉会情的模样。

  就在此时,厅前檐廊上响起一阵环佩之声。走进一个一身素衣的姑娘,她身
后紧跟着身穿青布衣衫的何姥姥。那素衣姑娘正是住在慈云庵里的夏玉容,她今
天脸上没戴黑纱,出落得眉黛如画,星目如水,举止娴雅,只是脸色微嫌苍白,
也更衬托的淡雅脱俗之美。

  夏姑娘跨进大厅,看到邢夫人,脸色微微一冷,但依然举步走入,朝夏云峰
福了福道:「是爹爹召唤女儿?」

  夏云峰掀须笑道:「容儿,今天来了几位年轻的贵宾,其中唐少夫人和万姑
娘,都是巾帼英雄,所以为父特地叫你出来作陪,来来,为父给你引见……」

  他先介绍唐文焕夫妇和万选青兄妹,然后又指着范子云,说道:「这是你二
叔的令郎范子云,你总记得在你小时候,范二叔最喜欢你了,一上咱们堡里来,
第一个就是抱你,你看如今子云也这么大了,他比你还小三岁呢,你们就以姐弟
相称好了。」

  一面又朝范子云道:「她以玉容,老夫还记得有一年你跟令堂一起来,玉容
拉着你的手,一口一声弟弟,还一直喂你糖吃哩。」他这一说,把范子云、夏玉
容都说红了脸。

  范子云赶忙作了个揖道:「小弟见过玉容姐姐。」

  夏玉容飞红双颊,也还了一礼,低低的叫了声:「子云弟。」大家随着各自
坐下。

  青凤万飞琼坐到夏玉容身边,喜孜孜娇声道:「夏姐姐,小妹听说你是九华
神尼的高足,神尼号称空门第一高手,姐姐一定尽得神尼真传,小妹早就想来看
姐姐了,这回不是我哥哥奉命前往金陵,顺道先到这里来看看夏前辈,我娘还不
放我来呢。」

  夏玉容道:「万姐姐说得太客气了,小妹久闻黄山世家,剑法独步武林,小
妹只是家师一名寄名弟子,学不到家师千分之一,说来反教小妹脸红。」两位姑
娘家一见面,就卿卿哝哝的说个没完。唐少夫人究竟是少妇了,有些矜持,不像
少女般那样活泼,只是傍着夫婿唐文焕坐着,很少说话。

  夏云峰掀须笑道:「万少兄迟来了一日,峨嵋青云道长昨日一早才走,他好
像是上武当山去的,如今只有华山商掌门人还在金陵,万少兄赴金陵迎接,最多
只能接到商掌门人一位,本来老夫有意邀约商道兄前来敝堡盘桓几日,后来听说
商道兄到金陵去,是为了他们华山派的事情,因而未果,万少兄迎迓商道兄,回
程之日,再来敝堡小住几日,老夫也可摒挡成行了。」

  万选青道:「家母因会期不远,前辈众望所归,故而家母命晚辈前来向前辈
请示。」

  「好说,好说。」夏云峰道:「黄山大会,为期尚有一月,上次大会,是由
贵派和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老夫在会前不好多表意见。」接着朝唐文焕笑道:
「万少兄要去金陵迎迓华山、峨嵋二派掌门,不克在敞堡久留,唐少兄贤伉俪东
来不易,如今离会期尚远,就可在敝堡多盘桓些时日了。」

  唐文焕欠身道:「打扰前辈,实在不好意思。」

  夏云峰大笑道:「老夫昔年人川,就在贵堡住了一个多月,和令尊越谈越觉
投机,临行前令尊还坚不放行呢,咱们是老交情了,贤伉俪住在敞堡,就和住在
自己家里一样。」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庄丁在厅上点起了灯,两名侍女在大厅左
侧,摆好酒席,恭请堡主、夫人陪同来宾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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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 【全】9-10

             第九章  识破奸计

  酒席间,范子云和万选青、唐文焕都谈得极为投机,其间也和夏玉容、万飞
琼二位姑娘交谈过几句话,倒是那位邢夫人对范子云十分关切,不时的夹着菜往
他面前送来。这一席酒,吃得宾主尽欢,万选青、唐文焕也都有了几分酒意。

  夏玉容起身告退,临行之时,转身朝范子云低低的道:「欢迎你到慈云庵来
玩。」

  范子云连忙欠身道:「小弟一定前去趋访姐姐。」夏玉容嫣然一笑,才由何
姥姥陪同,莲步细碎,走出厅去。两人说的话,夏云峰自然极为注意,尤其慈云
庵是楚夫人停枢之所,平日不准任何人进入,她会欢迎范子云,而且临行说出,
自然绝非敷衍的客套可比,由此可见对范子云定然极有好感了。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暗高兴,一面随着站起身来,掀须笑道:「万少兄、
唐少兄,请到老夫书房里坐,关于此次黄山大会之事,老夫还要和二位好好交换
意见。」

  万选青、唐文焕同时站起,说道:「但凭前辈吩咐。」

  邢夫人也及时站了起来,笑吟吟的说道:「唐少夫人、万姑娘,咱们到后堂
去。」

  夏云峰点头道:「时间也不早了,贤侄早些回去休息也好。」

  范子云别过万选青、唐文焕等人,退了出来,他回转东院,必须经过两重院
落,正当他转过长廊之际,耳中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你在此等候片刻,目
前堡主刚陪同他们进入书房,还不到时候。」

  这人话声说得极低,但范子云练的是玄门内功,十丈以内的声音,都可听得
十分清楚。话声入耳,心头不禁暗暗一动,忖道:「这说话的口音,分明就是翟
总管,莫非他勾结外人,有对夏伯伯不利的行动?」心念一转,立刻身形闪动,
隐入暗瞰,仔细看去,话声是从左首一间房中传出,他放轻脚步,走到窗下,凑
着脸往室中看去。

  室内并无灯火,但范子云目能夜视,没有灯火,他只要稍为闭目,再睁开眼
来,就可看得清楚。这间房,地方不大,此时翟总管敢情说完话,就已经走了,
只有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那里。这人身穿天蓝长衫,面如冠玉,浓眉朗目,貌相甚
是英俊。

  他正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刚才还和他握手道别,范子云自然认得,
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唐文焕勾结翟开诚,不知有什么图谋?咦,不对,自己离开
大厅之时夏伯伯也正好引着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到书房里去,这时应该在书房里
才对,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翟总管把他带到这里来,要他在此等候片刻,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但觉心
头疑念难消,不由的就在暗中站定下来,要看个究竟。时间渐渐过去,约莫过了
一刻工夫之久,才听到一阵轻快的步履声,走入室中,范子云急忙凑近窗前,往
里看去,只见翟开诚组匆走入,低声道:「快跟我来,是时候了。」唐文焕迅快
的站起身来,点点头,跟着翟开诚往室外就走。

  范子云心里暗暗好笑,急忙退入暗处。翟开诚已经引着唐文焕转出走廊,两
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循着走廊,往书房行去。范子云怕被他门发觉,放轻
脚步,远远的尾随他们身后而行。一会功大就已到了书房门口,这书房的前面,
是一个广大的花圃,范子云悄悄隐入花树丛中。

  只见翟开诚往后摆了下手,示意唐文焕站住,然后举手在门上轻扣三下。

  翟开诚转身朝唐文焕招招手,唐文焕急步趋入,翟开诚也相继侧身而入,那
青衣侍女立即掩上房门。范子云看到这里,暗道:「看来他们果然正有一件预谋
在暗中进行,连侍候夏伯伯书房的侍女都给买通了,哼,今晚既然给我撞见了,
你们的阴谋就休想得逞。」心念转动,人已随着飘近窗前。

  这靠南首的一排窗户,并未关上,连淡黄色的窗帘,都分南边拉开着,轻风
吹拂窗帘,正在轻微的飘动。范子云侧着身于,以背贴壁,隐身窗下,举目望去
:只见书房中灯火通明,夏伯伯端坐在他那张高背人师椅上,万选青敢情已经离
去,在夏伯伯身边不远的一张椅子上,正中一个身穿蓝衫的人伏身而卧,这入赫
然正是唐文焕。

  范子云看得方自一怔,转身看去,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书房的,不山是唐文
焕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的唐文焕看到夏云峰,立即
恭敬的人了一礼,口中说道:「属下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手持须,抬目问道:「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那唐文焕躬身道:「是的,属下已经揣摩熟悉了,」

  「那好……」夏云峰二抬下眼时,目光忽然朝范子云投来。

  范子云方自一惊,耳边突然听师傅的声音低喝道:「徒儿速退。」范子云连
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来不及,急忙往后斜掠出去。但就当他脚跟站定,面前已经多
了一个高大人影,他,正是夏伯伯。

  范子云惊骇交集,胀红了脸,道:「夏伯伯。」和夏云峰同时现身的是屈一
怪,有如一道黑色的电光,疾然泻落在范子云的身后三尺光景,等他落到地上,
才发出「当」的一声铁拐拄地之声。

  夏云峰本来一脸俱是严肃之色,但当他看清是范子云的时候,脸上登时有了
笑容,一于摸着长须,不由笑道:「老夫还当是谁,原来是范贤侄。」

  范子云低声的道:「小侄回去之时,在走廊上听翟总管和人说话,说要他等
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侄以为他和外人勾结,有不利于夏伯伯的行动,所以
就跟他们身后而来……」

  「不用说了。」夏云峰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一面朝飞身泻落的屈一怪摆摆
手,大声笑道:「总教头,这里没事了。」屈一怪躬躬身,身形立即腾空射起,
在半空中像陀螺般一个急旋,朝邻院飞去;

  夏云峰看着他飞出的身法,暗暗点头,一面前范子云含笑道:「范贤侄既然
来了,就到老夫书房去坐一会吧。」说着一手拉起范子云的手来,缓步往书房中
走去。

  青衣侍女早已打开了门,范子云跟着夏伯伯走进书房,目光一抬,只见方才
伏在桌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那张椅上,也坐着一个唐文焕,看到夏云峰跨入
书房,立即神色恭敬的站了起来。范子云看他对夏伯伯恭敬的模样,立时可以猜
到此人乃是翟开诚领来的那个唐文焕,决非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

  只不知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给他们弄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唐文焕,分
明是假的了,夏伯伯为什么要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呢?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夏
云峰已呵呵笑道:「唐少兄请坐,咱们都是自己人,以后千万不用这些客套。」

  唐文焕唯唯应「是」,才行落坐。

  夏云峰目光严厉,望了翟开诚一服,说道:「老夫要你去请唐少见,那时老
夫正与万少兄商谈黄山大会之事,要你稍等再去,你怎么去了之后,要唐少兄等
一等再来,这话就不该说的,而且你说的话,给范贤侄听到了,还以为你勾结外
人,计算老夫呢,此事虽然没有什么,但足见你没有把事办好了。」他这番解释
当然是说给范子云听的了。

  范子云虽然不知道夏伯伯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亲
眼目睹,岂会被夏伯伯这几句话,就能掩饰得过去?翟开诚惶恐的道:「属下该
死,属下确然不该对唐少庄主说的这般不礼貌,属下下次不敢了。」

  唐文焕起身拱拱手,道:「翟总管只是要晚辈稍等,并未多说,还望前辈原
谅。」

  夏云峰淡淡一笑道:「这回有唐少兄说情,老夫就权且饶你一次。」

  翟开诚躬身道:「多谢堡主。」

  范子云起身道:「夏伯伯,你和唐兄有正事要谈,小侄那就告退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好,你去吧。」范子云别过唐文焕,回身退出书房而
去。

  总管翟开诚惶恐的道:「堡主,这件事,范公子好像都看到了。」

  夏云峰一手持须,微微摇头道:「不要紧,老夫自有安排。」一面朝唐文焕
道:「好了,你也可以去休息了,只是不可露出破绽来。」

  唐文焕躬身道:「属下省得。」

  夏云峰朝伺立一旁的青衣使女吩咐道:「你送唐少庄主回宾舍去。」

  青衣使女躬身道:「小婢遵命。」接着回身道:「唐少庄主请随小婢来。」

  举步朝书房外走去。

  唐文焕别过夏堡主,跟着青衣诗女出了书房,穿行曲廊,行到宾馆楼前。青
衣使女脚下一停,抿抿嘴,笑道:「快进去吧,少夫人还等着你呢。」

  唐文焕满心的高兴,伸手朝她肩头搭去,低笑道:「在下不会忘记姐姐好处
的。」

  青衣使女脸色一寒,闪身让开,沉声道:「你想找死。」唐文焕正待赔礼,
只见一名在宾馆伺候的青衣使女走了出来,看到唐文焕,立即欠身道:「唐少庄
主回来了。」

  带路的青衣使女道:「这里由桂香姐姐伺候,小妇告退了。」说完,转身自
去。

  宾馆的青衣使女欠身道:「唐少庄主请。」唐文焕轻咳一声,挺挺身躯,举
步往楼梯上行去。桂香跟在他身后走上楼梯,轻举皓腕,在门上叩了两下。

  里面唐少夫人的声音,娇滴滴问道:「是谁?」

  桂香应道:「回少夫人,唐少庄主回来了。」房门呀然开启,唐少夫人面含
娇笑,嫣然迎着唐文焕入内。

  桂香并未进屋,识趣的在门外欠身道:「小婢告退。」随手掩上房门。

  唐文焕作出潇洒之状,迎向唐少夫人,含笑道:「娘子,在下回来了。」

  唐少夫人白了他一眼,轻轻道:「你从哪里学来了戏台上的辙儿,娘子、在
下的,叫人听了,不笑死才怪。」

  唐文焕嘻皮笑脸的挨近她身边,说道:「我不叫你娘子,要叫你什么呢?」

  唐少夫人看了他一眼,粉脸微变,低低的说道:「你平时叫我什么,难道忘
记了?」

  唐文焕双手搭上她香肩,轻轻吻着她秀发,低笑道:「这是闺房之内,娘子
亲口说出来,不是更有意思么了?」

  唐少夫人轻轻扭动了一下腰肢,娇声道:「我偏不说。」

  唐文焕意乱情迷,把嘴凑了过去,低低的道:「你不说,我就吻你的嘴。」

  唐少夫人玉指一伸,朝他隔肢下搔去,娇声道:「看你敢。」

  唐文焕大笑道:「我不怕痒,你只管呵好了。」

  唐夫人在他隔肢下搔了几下,他果然并不怕痒,任由她搔着。

  唐少夫人暗暗觉得奇怪,自己夫婿最怕痒了,今晚怎会不怕痒呢?她螓首微
抬,望着他发楞。不,她突然发觉他一双眼睛,色迷迷的望着自己,两颗眼珠包
满了红丝,流露出贪婪之色。这种眼色,有如饿狼一般,自己从未在夫君的眼神
中看到过,也绝不像夫婿平日对待自己的温柔眼光,心头不觉起了几分疑心。

  不,他这笑声也不对,自己夫婿的笑声,清朗流畅,他笑得使人油生怖意,
一时不禁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盯着唐文焕,问道:「你今晚怎么了,连声
音都变了。」

  唐文焕机警的干咳一声,说道:「方才多喝了几杯,喉咙觉得干燥,有些怪
怪的,不要紧,也许喝口水,润润喉咙,可以好些。」转身拿起几上一把茶壶,
对着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唐少夫人和唐少庄主结婚不过三月,但她知道夫婿虽是武林世家子弟,不但
为人温文有礼,平日总是要把茶倒在茶盏里才喝,哪有如此粗鲁,拿起茶壶,对
着嘴就喝的?她祝秀娥,原是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的掌珠,生性内向,更是个极
为细心的人,此时心内已经起了疑窦,顿觉事有可疑,心头暗暗惊颤,但依然不
露声色,娇声道:「你只顾得喝茶,连叫都不叫我一声了吗?」

  唐文焕用衣袖抹了下口角流下来的茶水,笑道:「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
叫你什么?这总可以了吧?」

  唐少夫人轻嗯了一声,故作羞涩的道:「我小名珍珠,你平日不是叫我珠妹
的么?」珍珠,是侍候她的侍女,她是故意试试他的。

  唐文焕缓缓朝她走来,压低嗓子邪笑:「好,好,我就叫你珠妹,好妹子,
时间不早,咱们快些睡了。」

  这下唐少夫人试出来了,眼前此人,果然不是夫婿,他居然会是假冒之人,
她一颗心直往下沉,脚下一直往后连退,一下退到床边。唐文焕看着她,笑得更
邪恶,就像饿虎扑羊般朝她扑了过来,口中叫道:「珠妹,春宵……」

  他只说出「春宵」两个字,但话未说完,人已扑到她面前,但就在此时,耳
中听到「锵」的一声,眼前银光乍闪,一柄雪亮的长剑,已经对准他胸口。唐少
夫人脸色铁青,手中握着长剑,还在轻微的颤动,娇叱一声道:「你敢再过来,
你就叫你一剑穿心。」

  唐文焕大吃一惊,急忙刹住身形,失色道:「珠妹,你这是?」

  「住口。」唐少夫人剑光依然抵着他胸口喝道:「你说,你是什么人?」

  「我,我……」唐文焕举起双手,苦笑道:「自然是唐文焕,你怎么啦?」

  唐少夫人切齿道:「恶贼,你敢假冒,那是不要命了。」

  唐文焕道:「你……你……这是……」左手疾拍,身子迅快的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掌,正拍在剑叶之上,把长剑震荡开去,跟着身形疾然欺进,右手一探,
朝唐少夫人执剑右手抓去。唐少夫人似是没防他有这一着,一把被他扣住手腕。

  唐文焕邪恶的一笑,说道:「在下早就说了,春宵一刻值干金,你偏要和在
下闹别扭,现在……」他发觉唐少夫人没有挣扎,只是望着他冷笑,心中暗自奇
怪,她明明发现自己露了马脚,怎会毫无挣扎?因此目光不由的朝她被扣的手腕
看去,她手腕有如羊脂白玉,又软又腻,明明扣在自己手上。

  哦,他这下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钉上了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身闪着异样的银色光芒。他儿乎要惊叫出声,这是淬过毒的。她是四川唐门的
少夫人,这针自然是唐门独门暗器,传媳不传女的夺命神针「袖里银芒」,无怪
自己扣着她手腕,毫无感觉,原来连整条手臂,都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唐门「袖里银芒」,据说是最厉害的剧毒,被打中人身,顷刻之间,就会失
去功力,全身麻痹,除了他们独门解药,无药可解,十二个时辰之后,全身僵曲
而死。唐少夫人执剑右腕轻轻一挣,脱去唐文焕的手掌,冷冷的道:「你说,你
究竟是什么人?」

  唐文焕整条右臂,已经若废,但在这一瞬间,他已经镇定下来,左手一伸,
说道:「拿来。」

  唐少夫人道:「你要什么?」

  唐文焕道:「自然是解药了。」

  唐少夫人冷哼道:「你要解药,那是想要性命了?解药我可以给你,但得从
实说来。」

  唐文焕深沉一笑道:「在下自然是要性命,但不知少夫人还要不要丈夫的性
命?」

  唐少夫人听得一怔,怒声道:「你威胁我?」

  假唐文焕嘿嘿冷笑道:「事实如此,在下活不成,唐少庄主只怕……」

  唐少夫人道:「好,只要你说出我丈夫在哪里,是什么人主使的?我就给你
解药。」

  假唐文焕微晒道:「少夫人把在下看成了三岁童子?」

  唐少夫人微微蹩了下眉,说道:「那你要怎么样呢?」

  假唐文焕道:「少夫人先给在下解药,我领你去见唐少庄主。」

  「不成。」唐少夫人坚决的道:「你必须先说出是谁主使的,我丈夫现在何
处,我给你一半解药,等找到我丈夫,我再给你一半。」

  假唐文焕在说话之时,已觉到全身都已起了一阵麻痹之感,心头暗暗凛骇,
冷哼道:「就算在下说出来了,少夫人能救出你丈夫,逃得出去么?」

  唐少夫人听他口气,不觉怵然一惊,失声道:「会是夏家堡。」

  房门忽然开启,邢夫人站在门外,笑吟吟的「唷」了一声,道:「少庄主、
少夫人,你们也真是的,小两口儿拌拌嘴,总是有的,怎么认真起来了?动刀动
剑可不是玩的,我听了桂香赶来来报,就急急忙忙的赶来,原来已经没事了。」

  她从房门外又笑又说,随着走进屋来。

  邢夫人的身后,还随侍了两名翠衣使女,年纪极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
生得眉目如画,妖娆多姿。唐少夫人看到邢夫人,就像遇见了亲人一般,急忙返
剑入鞘,迎了上去,说道:「夫人来得正好,他……他不是我……夫君」

  邢夫人轻笑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少夫人切莫这么说,夫妻吵架是常事,
古人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就和好了,一点小事情,何必认真呢?」

  唐少夫人急道:「夫人,我不是和他吵架,这贼子是假冒的,他不是我的夫
君。」

  邢夫人轻轻握住她的左手,轻笑道:「这怎么会呢?他明明是唐少庄主。」

  唐少夫人道:「不是的,他是假冒的人,他用易容术,假扮我夫君。」

  「这不可能。」邢夫人缓缓的道:「夏家堡虽非铜墙铁壁,但外人决难混得
进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扮唐少庄主?」

  唐少夫人道:「但事实如此,他是假扮的人。」

  邢夫人格的娇笑一声道:「这是你和他口角之后,心里产生的一种幻想,别
人没有假冒唐少庄主的理由,再说他刚从堡主书房里议事回来,而且还有在书房
伺候的丫头送他回来的,怎么假得了?好啦,我看你们小两日别再闹了,早些睡
吧。」

  唐少夫人听了她的话,心头突然一怔,暗道:「对呀,方才夫君是和万少庄
主、夏家堡主一同到书房去的,当然不会出事,这贼子又是刚从夏家堡主书房回
来,而且还是夏堡主书房里的使女,送他回来的,当然也不会中途被人假冒,那
么莫非……」

  邢夫人这一回头,忽然发现假唐文焕目光痪散,脸色灰败,左手紧紧的握着
右腕,右手背上,钉着一支极细的银针,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口中「唷」了一
声,吃惊的道:「少庄主你是怎么啦?你……哦……他手背上钉着的,就是唐家
传媳不传女的「袖里银芒」了。这一定是唐老夫人新授给你的了,但少夫人总不
能用这种歹毒暗器,打自己丈夫呀,依我相劝,还是救人要紧,少夫人快把解药
取出来,再迟只怕来不及了。」她一直认定那假唐文焕,不是假的。

  唐少夫人心里早就犯疑,这时全明白了,假冒夫君一事,由此看来,全然是
夏家堡预先布置好的阴谋,也由此可见夫君已然落在他们的手里了。心里一想,
不禁从心底打了一个寒噤,暗暗功凝左臂,准备挣脱她握着自己的左手,右手正
待去抓剑柄,一面说道:「好,我去拿解药。」

  邢夫人格的笑道:「你答应的太爽快,你不是说他不是你丈夫么?怎么会肯
给他解药呢?」唐少夫人突觉她拉着的左手,掌心微微一麻。

  直到此时才明白,邢夫人一进来就拉住自己左手,是有意的,因为自己正好
把「袖里银芒」练在左手,她拉住了自己,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施展唐门独门的暗
器。

  此时掌心头微微一麻,顿使唐少夫人心生警惕,急忙手腕一缩,一下挣脱邢
夫人的手,右手迅快握住了剑柄,往后退了两步,日注邢夫人,说道:「听夫人
的口气,好像……」

  邢夫人笑吟吟的道:「好像什么?你的意思,是认为这件事,是我主使的,
对么?」

  唐少夫人惊讶的道:「你……承认了?」

  邢夫人娇笑道:「就算是吧」

  唐少夫人惊颤的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邢夫人问道:「你想知道?」

  唐少夫人道:「我只想知道,我夫君现在哪里?」

  邢夫人一脸邪笑,指了指假唐文焕,说道:「从现在起你的夫君就是他了,
丈夫明明就在眼前,还问我干么?」

  「不……不。」唐少夫人心胆欲裂,尖声道:「他是假的,你们把我夫君弄
到哪里去了?」

  「少夫人稍安毋躁。」邢夫人徐徐说道:「你丈夫是唐文焕,眼前就是活生
生的一个唐文焕,这不是已经够了么?」

  唐少夫人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指着邢大人道:「你如果不放找夫君,我就
和你拼了。」

  邢夫人冷晒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和你丈夫,有什么不同。」

  唐少夫人柳眉一挑,切齿道:「我真不敢相信,侠名满天下的夏堡主,他夫
人竟然如此卑鄙,如此毒辣,你总该清楚,你这样做的后果?」

  邢夫人娇笑道:「我当然清楚得很,四川唐门和形意门都是很难招惹得起的
门派。」

  唐少夫人道:「你知道就好。」

  邢夫人格格的笑道:「这些我早就知道,正因为这些,我才要给你换个丈夫
的。现在,你就听我的话,乖乖的顺从他吧,你一样是唐门的少夫人,一样是你
爹的好女儿,你一点也没缺少什么,你说是么?」

  唐少夫人银牙咬得格格直响,怒叱道:「你这无耻的女人,这些话亏你说得
出来的,你……」说到「你」字,左手也随着抬动,抬动左手,正是要施放「袖
里银芒」;但她左腕只抬了一下,「袖里银芒」根本没有射得出去。

  那是因为「袖里银芒」只是一支极细的银针,它必须使用唐门的特殊手法,
才能射得出去。这种特殊手法,必须和内力互相配合,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才能
得心应手。她嫁到唐家去,才不过三个月,还是初学乍练,手法当然并未纯熟,
但在普通两丈之内,她还很少失手。

  但这时她的射不出银芒,却和手法无关,因为她抬手之际,忽然发觉自己左
手五根手指,竟然又僵又麻,不听使唤了。这下使得唐少夫人心头猛然一沉,她
登时想到方才邢夫人拉着自已的手,掌心似乎微微一麻,分明是她在自己掌心做
了手脚。

  邢夫人望着她,发出格格娇笑,说道:「是不是『袖里银芒』失灵了?我不
是说过,你早些死了这条心吧?凭你这点能耐,能翻得出我如来佛的掌心?」说
到这里,回头朝身后两个翠衣使女吩咐道:「唐少夫人累了,你们过去扶着她,
小心伺候。」两名翠衣使女「唷」一声,一左一右从她身后闪出,双双朝唐少夫
人欺来。

  唐少夫人冷然道:「你们谁敢过来?」右手横剑,一步步的后退。

  邢夫人并未出手,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嫣然道:「你已是强弓之末,还是放
下剑来的好。」

  唐少夫人在后退之时,脑际突然灵光一动,暗道:「夫君已落在他们手里,
如果自己再落到他们手中,这件疑案就永远也没人知道了,目前只有自己设法逃
出去,他们才不敢害死夫君。」心念转动,那两个翠衣使女,已一步步逼过来,
回头看去距身后三尺不到,就是一排花格子窗,一时哪还犹豫,口中娇叱一声:
「站住。」

  右手挥处,长剑划出一道扇面形的寒光,朝两个使女飞洒出去,同时双足一
顿,奋起全身力道,连人带背,猛向花格子窗撞去,但听「砰」然一声巨响,两
扇花格子窗立被撞开,唐少夫人一个人随同往窗外飞了出去。

  邢夫人看得脸色微变,冷哼道:「这婆娘倒是烈性得很。」

  两个翠衣使女躬身请示道:「夫人,要不要追。」

  邢夫人那微现皱纹的娇靥上,飞起一丝冷森笑容,说道:「不用了,我来的
时候,已经要桂香通知了翟总管,谅她也逃不出多远去。」

  话声甫落,只听楼下响起翟开诚的声音:「夫人,楼上可是出了事么?」

  邢夫人走近窗口,呵斥道:「你是死人,难道没看到唐少夫人从窗口跳下来
么?」

  翟开诚仰脸道:「回夫人,属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没看到人。」

  邢夫人气道:「你们这些真是饭桶,连她跳窗逃了,都会没看见,还不快给
我去追?」翟开诚连声应「是」,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凌空扑起,往院外射去。

  时间已经过了三更,夏堡主的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夏堡主坐在地那紫檀
雕花高背椅上,神色显得异样沉重,在他身边坐的是一身绿衣,形态妖妩的邢夫
人。在两人下首一把椅上,坐着的却是面目深沉的九头鸟索寒心,边上还站着一
个人,那是翟开诚。他们两人,同样是夏家堡的总管,但看来索寒心的地位,要
比翟开诚高得多。

  邢夫人手里捧着纯银的水烟袋,皱了下画得浓浓弯弯的黛眉,说道:「你是
说,在咱们夏家堡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没有她的影子?那她会到哪里去了呢?再
说,她已经中了我的慢性「散功散」,也跑不出五十里以外去呀。」

  翟开诚惶恐的道:「回夫人的话,属下已经用讯号通知了各处通道的哨岗,
密切注意唐少夫人的行踪。方才都已有回活传来,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邢夫人从长长的烟嘴里,吸了一日烟,说道:「这么说,她是生翅膀了?」

  翟开诚道:「属下正有一件事,要向堡主、夫人报告。」

  夏云峰道:「你说。」

  翟开诚道:「属下是听孙国彪说的,属下方才奉到夫人之命,赶去宾舍,同
时也派孙国彪在宾舍附近的屋上巡视,据孙国彪说:他在巡到宾舍第三座楼宇之
时,那正好是在第二座楼宇的对面,耳中听到第二座楼宇上,砰然一声大响,他
抬目望来,就看到从窗口飞出一团人影……」

  邢夫人口中「晤」了一声,冷冷道:「那时你就在楼下,怎会没有看见?」

  夏云峰道:「秋娘,你让他说下去。」

  翟开诚道:「孙国彪站处较远,没看得清是谁,只是那团人形飞出窗口,好
像往下一沉……」

  邢夫人冷笑道:「她从窗口冲出去,自然会往下落去。」

  翟开诚道:「但据孙国彪说,他只看到那团黑影,往下一沉,就朝上飞起,
而巨速度极快,一闪就不见了,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这是咱们堡里唯一看到唐少
夫人跳出窗口的人。」

  邢夫人道:「姓唐的婆娘会是天仙化身?奔到月宫里去了?」

  夏云峰对翟开诚的每一句话,却极为注意,问道:「孙国彪外号草上飞,他
既然看到了,后来又如何呢?」

  翟开诚道:「他发现此一奇事,立即赶了过来,正好遇上属下,就分头在附
近搜索,结果连一点踪影也没有。其实唐少夫人跳窗之时,属下正在楼下,因有
屋檐遮住视线,在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看到有人跳下来,也是事实。等属下一
个箭步掠到院中,才听夫人说,唐少夫人已跳窗逃走,那窗门口无落脚之处,从
窗口跳出,不曾落到实地,决不可能凌空就腾身飞起,这是一个极大的疑问。」

  夏云峰沉吟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果然大有可疑,但唐少夫人逃逸
无踪也是铁的事实,她能在你们监视之下,能逃出宾舍,逃出夏家堡,已是不可
思议,而各处通路哨岗,一直不曾发现她的踪影,方圆五十里,没有她的人影,
更是离奇之事,难道咱们夏家堡,真的如此疏忽,连人如何走的,都会查不出一
点头绪来?」

  翟开诚惶恐的躬躬身道:「属下该死,这是属下平日疏于监督。」

  一直没有开口的索寒心,此时冷冷的道:「此事不能全怪翟总管,堡主,依
属下之见,今晚咱们堡中,只怕来了高人,才把唐少夫人救出去了。」

  夏云峰瞿然道:「索总管想必有何高见?」

  索寒心阴侧侧的道:「属下只是依据翟总管方才说的,加以推断,试想唐少
夫人身中夫人散功之毒,撞开窗户,连人冲出窗口,必然力道已尽,按一般常理
来说,势非下沉及地不可,但据孙国彪目击她身躯一沉之后,立即往上飞起,而
且速度极快,一闪不见,岂非有高人把她救走,此人能在翟总管掠出、孙国彪赶
来之前,把人救走,而且无迹可寻,咱们派在各处哨岗上的堡丁,自然更不容易
发现了。」

  「不错。」夏云峰一手掀须,沉吟道:「但……」他只说了一个字,底下的
话,还没出口,邢夫人就急急接着问道:「索总管,以你看这会是谁呢?」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能把人从高空救走,放眼江湖,放出数得出来。」

  夏云峰神色一变,陪道:「是了,极可能就是她……」

  邢夫人迎眼道:「你说是谁?」

  夏云峰道:「闭眼丐婆,老夫昨晚就曾遇见过她?」

  索寒心听得耸然动容道:「堡主昨晚遇上闭眼丐婆?」

  邢夫人奇道:「这老丐婆不是已有多年没在江湖露面了吗?」

  夏云峰道:「她有一个徒弟,昨晚潜入本堡,把范贤侄引了出去,要他前去
金陵……」

  索寒心干咳一声道:「堡主是否觉得范公子有可疑之处么?」他早就对范子
云起了疑。

  夏云峰微微摇头道:「这倒没有,范贤侄从未在江湖走动;也并没有欺瞒老
夫之处。」他把昨晚之事,大概说了一遍,接着道:「而且老夫也另有安排。」

  邢夫人娇笑道:「堡主心事,贱妾早就看出来了,你是想招他做女婿。」

  索寒心冷冷的道:「堡主对唐少夫人失踪一事,该如何办呢?」

  夏云峰抬目望了他一眼,才道:「依索总管之见呢?」

  索寒心道:「为今之计,咱们原先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只有仍让唐文焕
参加大会,反正让他服下「迷迭散」,一样可以对堡主归心,纵然没有咱们派人
去那样方便,但也相差无几,大会上他们翁婿见了面,就不致闹出事来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回头朝翟开诚吩咐道:「翟总管,
这件事,由你去办吧厂」

  翟开诚一直垂手站在边上,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这时才连声应「是」,
说道:「属下省得。」

  范子云回转东院,紫玉迎着道:「公子回来了。」

  范子云道:「你还没睡?」

  紫玉嫣然道:「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上先睡呢?」

  范子云道:「时间已经晚了,你只管去睡吧。」

  紫玉望望他,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欠身道:「小婢那就告退。」范子
云等她退去,也就行入卧室。「

  只听师傅的声音,在暗中道:「徒儿,快掩上门。」范子云一口吹熄灯火,
很快掩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听师傅早就来了?」

  屈一怪道:「你今晚好险。」

  范子云道:「弟子方才听到师傅『传音入密』的警告,已经来不及了,但依
弟子看,夏伯伯……」

  「不用说了。」屈一怪轻叹一声道:「今晚之事,夏堡主可能已经对你起了
疑心,为师这里有一颗药丸,你好好收藏起来,明天如果夏堡主叫你到书房去,
不论他问什么,你都要答应下来,记住,不论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你必须
立即把这颗药丸吞下,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说罢,伸手把一颗药丸递了过
来。

  范子云接过药丸,问道:「师傅,难道……」

  屈一怪道:「你不用多问,为师不便久留,你记住为师话就好。哦,还有,
你多留意紫玉,此女只怕也不简单,好了,为师走了。」人影一闪,已经穿窗而
去。

  范子云把药丸贴身藏好,心头只觉得自己来到夏家堡之后,遇上的事情,好
像越来越复杂,自己简直弄不清夏家堡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不论夏家堡的好坏,
夏伯伯对自己总是不错的。

  这是第二天,红日已高三丈透。宾馆第二座楼宇上,唐文焕从睡梦中迷迷糊
糊的醒过来了,他只觉得脑袋昏胀,头痛欲裂,睁眼一看,从花格子窗照射进来
的阳光,十分刺眼,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来。翻身坐起,没有看到娇妻,身在作
客,大概自己起来得迟了,她当然不好一直陪着自己躺在床上。

  于是他揉揉眼睛,跨下卧榻,房中依然不见娇妻的影子,倒是伺候的使女桂
香,却很快的推门而入,躬躬身道:「唐少庄主起来了,小婢给你倒脸水去。」

  唐文焕立即叫住她:「桂香姑娘,少夫人呢?」

  桂香听他提起少夫人,不觉用手抿抿嘴,神秘的轻笑道:「唐少庄主一点也
记不起来了?」

  唐文焕讶异的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桂香道:「自然是唐少庄主和少夫人的事了。」

  唐文焕更加惊异,瞠目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桂香姑娘,你快说吧。」

  桂香望着他,说道:「这么说,唐少庄主真的都不记得了,事情是这样,昨
晚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大概都喝得有了几分酒意,少庄主从书房回来之后……小婢
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吵了起来,小婢怕二位吵僵了,不可收
拾,赶紧去禀报夫人……」

  唐文焕一手摸摸脑袋,一脸惊诧的道:「我和少夫人吵起来了,你听到我们
为什么吵的呢?」

  桂香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二位吵得很凶……」

  「我的天。」唐文焕以手加额,说道:「我和秀姑从来也没拌过嘴,哦,后
来呢?你快说下去。」

  桂香想了想道:「后来夫人来了,劝二位不可争吵,少夫人好像是……」她
脸色微酡,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唐文焕急道:「姑娘快些说吧,内子好像是什么呢?唉,其急死人。」

  桂香抿抿嘴,低首轻笑道:「少夫人说唐少庄主是假的。」

  「假的。」唐文焕睁大双目,奇道:「她说我假的,我怎么会假了呢?哦,
她是不是喝醉了?」

  佳香道:「据小婢看,少夫人八成是醉了,她一张脸红得好迷人,也不肯听
夫人的劝告,硬说少庄主不是她丈夫,夫人要二个使女去扶她,她还说夫人要害
她……」

  「胡闹。」唐文焕攒攒眉头道:「后来呢?」

  桂香道:「少夫人不肯让伺候大人的两个使女扶,一下撞开窗户,往窗外飞
了出去……」

  「啊。」唐文焕望了窗口一眼,急急问道:「后来怎么了?」

  桂香道:「夫人吃了一惊,急忙派人去找,但找遍本堡,都不见少夫人的人
影,后来翟总管派出好几拨人,分路找寻,也找不到少夫人……」

  「唉。」唐文焕搓着双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的道:「她……会
到哪里去了呢?」

  桂香道:「唐少庄主不用着急,小婢听翟总管说,少夫人负气离堡而去,等
酒醒了,可能不好意思再回来,所以极可能已经上九宫山去了。」

  唐文焕又「唉」了一声,说道:「但她从未出过门。」

  桂香道:「昨晚夫人也这么说。翟总管说;少夫人是祝掌门人的掌上明珠,
从小练武,还怕走失了?后来还是夫人不放心,今天一早,就派人赶到九宫山去
了。」

  唐文焕道:「你快去给我打脸水,我也要尽快的赶上九宫山去。」

  中午,夏堡主的书房里,又摆上了一席盛筵。把酒席摆在书房里,不用说,
自然都是男客了。酒席已经摆好,一共四个坐位,四副杯盏,只差还没有上菜。

  从四副杯盏看,一位主人,一位主客,和二位陪客。如今书房里已坐着三个
人,一个是堡主夏云峰,他当然是主人。一个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他当
然是客人。

  另外一个则是面目冷森的九头马索寒心,他在名义上,虽是夏家堡二位总管
之一,但从各种迹象看来,他是夏堡主的左右手,地位远超过总管翟开诚,他此
刻仍留在书房里,可见他准是陪客之一了。由这情形看来,唐少庄主唐文焕,敢
情已经起程,匆匆赶上九宫山找娇妻了。只不知另外还有一位陪客是谁?但这个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因为从书房外面走进来的,正是范子云。

  范子云跨进书房,就朝夏云峰拱手一礼,说道:「夏伯伯召唤小侄,不知有
何吩咐?」

  夏云峰呵呵笑道:「贤侄快坐下来,万少兄在堡中作客,你们都是年轻人,
容易谈得拢,所以老夫特地要金管事把你请来作陪。」说到这里,回头看看索寒
心,口中忽然「哦」了一声,接道:「你们大概没有见过面,来,老夫给你们引
见,这是本堡索总索总管。」一面朝索寒心道:「这位就是老夫常常和你提起的
范贤侄范子云。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范公子,兄弟久仰了。」这本来是客套话,但他口
气冷森,令人听来觉得并不客气。

  范子云和他交过两次手,自然认得,但也只装不识,笑道:「索总管好说,
在下倒是真的久仰索总管大名了。」

  索寒心目注范子云道:「范公子,兄弟虽是初次会面,但好象在哪里见过似
的。」

  范子云这几天,已经老练多了,闻言淡淡一笑道:「在下住在堡里,已有多
日,索总管也许见过在下也说不定了。」

  万选青道:「范兄请坐下再说。」

  范子云拱拱手道:「小弟告坐。」他心中惦记着昨晚那一局,不觉游目四顾
了一眼。

  夏云峰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意,一手拂着黑须,含笑道:「范贤侄可是不见唐
少兄在座么?昨晚唐少见贤伉俪大概有了几分酒意,拌起嘴来,唐少夫人一怒离
去,唐少兄今天酒醒了,忙着赶上九宫山,找他老丈人赔礼去了。」

  范子云亲眼目睹,昨夜书房里闹着双包案,夏云峰的这番话,他自然不会深
信,但他心里紧记着师傅的嘱咐,不敢多说,只是拘谨的道:「无怪小侄没看到
唐兄哩。」他落坐之后,一名使女立即端着一盏香茗送上。

  索寒心吩咐道:「人已到齐,可以开席了。」那使女躬身应是,很快进去,
接着由两名青衣使女陆续端上菜来。夏云峰招呼着万选青,范子云一同落坐。

  席间,夏云峰朝范子云笑道:「范贤侄,万少兄兄妹,此次奉太夫人之命,
前往金陵,迎迓黄山、峨嵋二位掌门人,因为今年端午黄山大会,是由黄山、华
山、峨嵋三派值年,万少兄兄妹,预定明日启程……」

  他口气微顿,抬脸续道:「这就使老夫想起范贤侄不是也要去金陵么?而且
华山商掌门人,正好就下榻盛记镖局,因此贤侄不妨和万少兄贤兄妹同行,顺便
也可以代表老夫,向商掌门人致敬,未知贤侄意下如何?」

  范子云听夏伯伯要自己和万选青兄妹同去金陵,自是求之不得之事,急忙欠
身道:「小侄一切听凭夏伯伯吩咐。」

  「哈哈,如此就好。」夏云峰得意一笑,说道:「不过贤侄前往金陵之前,
老夫想和贤侄提一件事…」他一脸蔼然微笑,眼光望着范子云,忽然停杯不语。

  范子云道:「夏伯伯有何吩咐,小侄恭聆。」

  夏云峰道:「老夫和令尊八拜论交,谊同手足,令尊在日,不,老夫是说就
是令尊在此,也要听我老哥哥的,范贤侄,老夫此话不假吧?」

  范子云不知夏伯伯说此话的用意何在?但他不得不点点头。道:「夏伯伯说
得是。」

  夏云峰大笑道:「这么说,贤侄之事,老夫也可以作主了。」他不待范子云
开口,亲切的道:「范贤侄,小女玉容,你昨天已经见过了,虽然大你三岁,相
貌还不算丑吧,老夫和令尊是结义兄弟,咱们两家若是亲上加亲,岂不更好?因
此老夫打算把玉容许配贤侄,你不反对吧?」

  范子云一张俊脸登时胀得通红,嗫嚅的道:「小侄………年纪还小,小侄是
出外寻父来的,何况家父还未找到,老母在堂,小侄怎敢自主……」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你寻父之事,也是老夫
之事,不用贤侄费心,老夫是问你对这件事反对不反对?这是你们终身大事,贤
侄如果不反对,老夫自会打发人和令堂说去,不妨先订下婚,贤侄觉得如何?」

  夏玉容娇美娴雅,又对自己含情脉脉,范子云自然一百个愿意,只是少年脸
嫩,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二人,怎好说得出口来,一时双颊火红,不敢说话。
索寒心在旁说道:「范公子脸嫩,依属下看,范公子是答应了。」

  「哈哈。」夏云峰得意的大笑一声,说道:「贤侄毋须怕羞,此事就此一言
为定,老夫自会派人和令堂去说的。」

  万选青起身举杯道:「恭喜前辈,恭喜范兄,小侄先干为敬。」说罢,一饮
而尽,夏云峰和范子云一齐举杯喝干。

  索寒心也跟着站了起来,堆笑道:「属下也要恭喜堡主,恭喜范公子,敬堡
主和范公子一杯。」说完,朝身后使女一招手。一名使女手托银盘,送上酒壶,
索寒心亲自替堡主和范子云面前斟了酒,然后自己举杯一口喝干。

  夏云峰含笑干了一杯,范子云也只好和他干了一杯。这一席酒,当然喝得宾
主尽欢,但范子云心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一直紧记着师傅的话,要他在书房
里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千万不可忘了吞服师傅交给他的那颗药丸。

  同时也凛惕着昨晚看到唐文焕伏在茶几上,而出现另一个假唐文焕的事,因
此在回敬了夏伯伯和索寒心一杯之后,就假说要小解,走出书房,四顾无人,取
出药丸,吞了下去。等他回入书房,酒席业已撤去,使女们送上香茗,万选青正
在和夏云峰、索寒心讨论着前往金陵之事。

  范子云在旁坐下,也乘机向夏云峰请示:「夏伯伯,小侄还是第一次到金陵
去,不知夏伯伯有何指示?」

  夏云峰一手持须,含笑道:「金陵盛记镖局局主盛锦堂,和令祖、令尊有两
代交谊,贤侄自然去投奔盛记镖局为宜,你是找寻令尊去的,要他相助,这是极
正当的理由,不用老夫多作交代,路上有万少兄贤兄妹同行作伴,不仅可增进历
练,老夫也放心多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向万少兄请教。」范子云唯唯
应是。

  万选青含笑道:「请教不敢,有范兄同行,一路上就可解岑寂了。」

  范子云又问道:「夏伯伯,小侄就在金陵住下来么?」

  夏云峰笑了笑道:「那也不必,万少兄是迎迓商掌门人去的,如今距端午黄
山之会,已不过一月,届时老夫也会赶去黄山,贤侄和万少兄同行,不妨先去黄
山,此次黄山大会,各门各派的人都将与会这是十年一次的盛会,对贤侄来说,
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来可以增长阅历,二来也可以在会中打听令尊的消息,
岂不正好?」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不但要把掌上明珠许配自己,而且也处处替自己着想,他
实在想不出夏伯伯对自己有哪一点不好?自然更无害自己的理由,反倒觉得师傅
多疑,一时不禁感激的道:「多谢夏伯伯。」夏云峰没有作声,只是慈蔼的望着
他笑了笑。

  就在此时,范子云耳边忽然响起师傅的声音:「孩子,此时你向堡主说,你
觉得有些头痛,向堡主告辞了。」

  范子云听了师傅的话,只好以手加额,道:「夏伯伯,小侄觉得有些头痛,
先告辞了。」

  夏云峰关切的笑道:「贤侄方才酒喝得太快,快去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第十章  暗施迷迭

  范子云又向万选青、索寒心二人说了告退的话,才退出书房,在他想来,师
傅要自己假装头痛,离开书房,必然会在走廊上等候,或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
哪知一直回到东院,并没有遇到师傅。紫玉却在院中等候着,看到范子云跨出院
门,立即含笑迎了上来,凝眸说道:「范公子,你喝了酒哪?」

  范子云想起昨晚师傅说过,紫玉并不简单,心中一动,暗想:「自己跟夏伯
伯说了头痛,在她面前,可不能露出破绽来。」当下以手加额,攒攒眉道:「酒
喝得不多,只是有些头痛,所以先告退了。」

  紫玉关切的道:「公子一定喝醉了,小婢扶你进去。」正待伸手来扶。

  「这倒不劳姑娘。」范子云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头痛,可并没喝醉酒。」

  紫玉道:「那就快些进去休息,小婢给你沏一盅浓茶,可醒酒。」范子云跨
进左首书房,在临窗一张椅子坐下。

  紫玉已经沏了盅浓茶,还绞了一把热面巾走入,说道:「公子怎么不回房去
歇一会呢?」

  范子云道:「我在这里坐一会就好。」

  紫玉放下茶盏,轻轻把一方热面巾,折成一条,款步走到他身边,说道:
「公子靠着,小婢给你敷在额头,头痛就会好些了。」

  范子云伸手去接面巾,说道:「还是我自己来。」

  紫玉幽幽的道:「公子不避嫌疑,给小婢治伤,小婢给公子敷头,又算得了
什么呢?」

  范子云听了她的话,不觉猛地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紫玉的手腕,惊喜的道:
「你……就是紫玉,我一直还当不是你呢,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惦记着你……」他
确实一直在惦记着她,因为太高兴了,才不加掩饰,实话实说,把积压在心里的
话,说了出来。

  紫玉被他吓了一跳,心里自然甜甜的,一张粉脸,也羞了个通红,低着头,
忙道:「公子快放手,给人家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范子云急忙放开了手,说道:「姑娘为什么不
早些告诉我呢?」

  紫玉羞涩的道:「现在不是告诉了么?你头痛,还不快坐下来?」

  范子云道:「在下头不痛了,哦,那天晚上,你是假装的?」紫玉被人点了
穴道、手脚被捆,嘴里塞了破布,藏在床下。

  紫玉一双晶莹美眸,凝注着他,低低一笑道:「不是那样,如何瞒得过金管
事和夏堡主?」

  「你连我也蒙得好苦。」范子云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直望着她,想了想,
问道:「在下想问你一句话,不知姑娘肯不肯说?」

  紫玉俏皮一笑道:「那要看你问什么了?」

  范子云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尊姓芳名,可以告诉在下么?」

  紫玉眨眨眼睛,轻声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范子云道:「依在下猜想,姑娘不会在这里待得很久的,姑娘今天再不告诉
我,以后叫我到哪里找你去呢?」

  紫玉手指绕着手绢,轻声道:「过几天再告诉你不是一样吗?」

  范子云道:「在下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了。」

  「公子明天就要到金陵去。」紫玉颇感意外,惊异的望着他,旋即点点头,
说道:「公子是应该到金陵去,这是老管家临终时最大的心愿……」

  范子云跨上一步,双手握住她纤小柔软的一双玉手,低低说道:「紫玉,不
要叫我公子,我叫范子云,你就叫我子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紫玉,你应该告诉
我真实姓名了。」

  紫玉郝然低头,一张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他握着,
幽幽的道:「子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我只
能说到这里为止,请你相信我……」

  范子云握着她双手,轻轻摇了摇,点头道:「我相信你。」然后才轻轻放开
了她的手。

  紫玉抬了下眼睛,问道:「堡主答应了?」

  范子云道:「是夏伯伯要我去的,明天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一同去。」

  紫玉眼中闪起一丝异芒,奇道:「这就奇了,会是夏堡主要你去的?」

  范子云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紫玉微微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我想不出其中道理来。」范
子云心中暗道:「紫玉的想法,和师博差不多,他们对夏伯伯好像有着很深的成
见,唉,这也不能怪他们,夏伯伯有好些地方,实在不无令人生疑……」

  紫玉看他沉思不语,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范子云抬起头,笑了笑道:「等我金陵回来,你还在这里么?」

  「那很难说。」紫玉低下头,幽幽的道:「就是我不在这里了,我也会找得
到你的。」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问道:「你到金陵去,住在哪里呢?」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盛记镖局老局主,和在下有两代交谊,要我到盛镖
镜局去。」

  「这样就好。」紫玉脸上飞过一丝喜色,眼珠一转,说道:「我有一封信,
你给我带去好么?」

  范子云道:「你要我带给谁的?」

  紫玉道:「我会写在信封上的。」

  范子云道:「好,那你就去写吧。」

  紫玉道:「你方才还说头痛,还是进房去休息一会吧。」范子云点点头,就
站起身往卧房走去,他并不是真的要休息,而是自己休息了,就不用紫玉伺候,
她可以回房去写信了。

  他回转房中,闲着无事,本待在榻上做一会功夫,哪知才一坐定,就觉得思
潮起伏,很难安得下心来。一会想起玉容姊姊清瘦娴雅,淡雅绝尘的容貌,和她
对自己似乎有着一份真挚的情意,这可以从她和自己说话的神情中,看得出来。

  今天夏伯伯竟会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的面,和自己提亲这件事,似乎已成
定局。自从自己第一次见到玉容姊姊,虽然她戴着面纱,但自己可以感觉出来,
她有些近乎多愁善感,昨天见了面,她果然有些消瘦,也可以看出她内心似乎有
些忧郁,和落落寡欢的模样,但自己对她有着一份感激的心情,和美好的印象。

  一会又想到紫玉,想到自己替她起出梅花针时的情形,和紫玉走后,自己对
她念念不忘,时时刻刻会想起她,才知道自己对她已发生了情愫。这二位姑娘,
有如春花秋月,难下评章,也更难取舍,有这二位姑娘的纤影,不时在他闭着眼
睛的眼前浮现,教他如何静得下心,澄得下念,更不用说运气做工夫了。

  既然安不下心,索性不再跌坐,就和衣躺下来,这下却迷迷糊糊的睡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听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练
武的人,都特别警觉,范子云倏地睁开眼来,看到进房来的是紫玉,急忙翻身坐
起,说道:「是你。」

  紫玉轻啊一声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范子云道:「我只是躺着,并未睡熟。」

  紫玉嗤的笑道:「你还说没睡熟呢,我方才进来,你就睡得很熟呢。」她从
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说道:「我信写好了,你要藏好,别让人家看到了。」

  范子云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并没收信人的姓名,只是一个白信封,忍不住
问道:「你不写姓名,叫我捎给谁去呢。」

  紫玉朝他甜甜一笑,低声道:「我是怕人看见,所以用了两个信封,你到金
陵,拆开外面的信封,就可看到里面信封上写的地址和姓名了,只是此事十分重
要,你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看她说得神秘,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小心藏好的。」说话之时,
就把书信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紫玉感激的瞥了他一眼,才道:「我先谢谢你了。」

  范子云道:「你和我,还用得着说谢字么?」

  紫玉有些羞涩,但也喜悦的轻轻的说道:「嗯,那我不说就好了。」忽然她
「哦」了一声,抬头道:「我要出去了,方才翟总管来探望你,我进来看你睡得
很熟,就没惊动你,翟总管曾说待一会再来,我在这里不方便,此人城府很深,
你可得小心。」说罢匆匆退了出去,刚走到小客室,就看到翟开诚施施然从外走
了进来,急忙迎上去欠身道:「小婢见过总管。」

  翟开诚口中「唔」了一声,一手摸着下巴,抬头道:「范公子醒来了么?」

  紫玉道:「回总管,范公子刚起来,小婢去打水。」翟开诚口中又「晤」了
一声。紫玉回转身,像青翅蝴蝶一般,翩然往里奔去,娇声道:「范公子,翟总
管来了。」范子云走出客室,翟开诚急忙趋前一步,恭敬的躬身道:「在下见过
范公子。」

  堡主把女儿亲口许给范子云,他焉得不曲尽奉承?

  范子云忙道:「翟总管不可多礼,在下方才听紫玉姑娘说,总管已经来过一
次了,不知可是夏伯伯见召?」

  翟开诚陪笑道:「公子方才饮酒之时,微感不适,堡主不放心,要在下前来
看看,不知公子可曾好了些么了」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怀,在下方才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好多了。」

  「如此就好。」翟开诚道:「堡主因公子和万少庄主兄妹,明日即将前往金
陵,今晚设宴饯行,堡主特命在下前来相请。」

  范子云道:「既然夏伯伯见召,那就走吧。」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公子请。」两人走出东厢,一路往花厅而来,刚转过
长廊。

  范子云忽听耳边响起一缕极轻的声音,说道:「徒儿,中午索寒心曾在你酒
中,下了「迷迭散」,幸好为师早有防范,才保无虞,不过见了堡主,你要说头
还有些昏胀,服下「迷迭散」之人,神智并不迷失,只是奉命唯谨,永无二心,
因此不论堡主说什么你都要一口答应,切不可有考虑之事,好了,有什么疑问,
为师自会再和你说的。」这是师傅以「传音入密」说的话。

  范子云不觉脚下微微一停,暗自忖道:「夏伯伯居然会要索寒心在酒中下了
「迷途散」,他这是为什么呢?」

  施展「传音入密」,本身必须有极高深的内功,练音入丝,以内功送出,出
我之日,人彼之耳,第三者是无法听到的。因此屈一怪和范子云说的话,跟在范
子云身后的翟开诚,自然不会听到,他看到范子云走路的人,忽然停下步来,急
忙问道:「范公了怎么了?」

  范子云用手摸摸额角,说道:「我觉得有些头晕。」

  翟开诚道:「在下扶着公子走吧。」

  范子云放下手道:「不要紧,我已经好了。」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翟开诚自然知道,服了「迷迭散」的人,酒醒之后,还会头昏,这是必然的
现象,但渐渐就会好起来,当下也就紧跟在范子云身后而行。范子云跨入花厅,
夏云峰夫妇和万选青兄妹,已经在厅上坐着闲聊,范子云卜前跟夏伯伯夫妇行了
礼。

  夏云峰一睑关切的问道:「范贤侄,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范子云眼看夏伯伯一副慈蔼亲切之容,几乎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要索寒心在自
己酒中下毒,一面躬身道:「多谢夏伯伯关注,小侄中午大概多喝了几杯酒,回
去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只是头脑还有些昏胀。」

  夏云峰微微含笑道:「老夫说过,贤侄不会喝酒,酒喝得太快了,男人喝醉
是极平常的事,不过你是第一次,才会头昏,但这不要紧,过一会就会好的。」

  邢夫人一脸堆笑,接口道:「范公子快请坐,以后不会喝酒就得少喝些。」

  范子云唯唯应是,退到下首一把椅子落坐。

  万飞琼朝他嫣然一笑道:「范公子,我听哥哥说……我该恭喜你啦。」范子
云俊脸一红,一时答不上话来。

  邢夫人连忙接口微微含笑道:「万姑娘,这件事还早着呢,保主还得派人去
和范夫人商量,你待会见到……」她要说「待会见到玉容,不可提起」,但只说
到「见到」,只听一阵环佩之声,传了过来,夏玉容已经走入花厅,只好把话咽
了下去。

  万飞琼看到夏玉容,赶忙站起身,翩然迎了上去,叫道:「玉姐姐,你怎么
这时候才来?」

  夏玉容拉住了万飞琼的纤手,歉然道:「小妹来迟了,让你久候了。」接着
低低的道:「琼姐姐,待会小妹有件事告诉你。」

  万飞琼轻笑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了,该恭喜你了。」

  夏玉容奇道:「恭喜我什么呢?」

  「你还装糊涂。」万飞琼道:「你要告诉我的,不是伯父把你许给范公子的
事么?」

  夏玉容羞急的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倒取笑起我来了。」

  万飞琼正色道:「谁取笑你了,我是听哥哥说的,伯父今天中午亲口和范公
子提的亲,只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就成定局了。」

  夏玉容被他说得满脸羞红,低低的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万飞琼道:「也许伯父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再告诉你吧。」

  夏玉容哼道:「这大概是邢氏出的主意了,她一直住在老子山,就是嫌我,
才……」

  万飞琼道:「王姐姐别瞎猜了,哦,那你方才要告诉我的又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附着耳朵,说道:「唐夫人昨晚出了事,你知道么?」

  万飞琼点头道:「小妹听我哥哥说过。」

  夏玉容低声道:「好像其中还另有内情。」

  万飞琼一怔道:「那会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道:「大概和邢氏有关,我待会再和你详说。」二位姑娘一见面就手
拉着手,一直说个没完,大家也也没去注意她们,等她们说了一阵,才回到边上
的两把椅子坐下。

  夏玉容姑娘因万飞琼告诉了她,爹当面跟范子云提亲的事少女总是脸嫩,见
了范子云。就经晕双频,一副腼腆模样,没有昨晚那般亲切。范子云自然也和她
一样。不敢把身和她招呼,于是跟万选青说话。不多一会,使女们摆上酒席,这
一席酒,是为三人饯行,作为主人的夏云峰夫妇,殷勤劝酒。

  范子云心里另有一个疙瘩,那就是师傅说的,中午索寒心在酒中下毒之事,
推说头脑昏胀,不敢再喝。万选青只道他中午醉了酒,因此也井不劝酒,倒是万
姑娘一会要敬范子云的酒,一会要敬夏玉容的酒,直把两人闹得个脸红耳赤,又
羞又喜。

  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时分,才算散席。夏姑娘拉着万姑娘,先行退席,二
人到绿云庵品茗去了。范子云推说头昏,也起身告辞,回转东院。紫玉还在院门
口相候,迎着道:「范公子,你不是说过头昏么,不知现在可曾好些了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是我故意说的,不然,今晚又得喝醉了。」

  紫玉轻轻的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好坏,连我都相信,人家方才还一直
替你担心呢。」说着又道:「你要不要洗一把脸,我给你打脸水去。」

  范子云道:「不用了,明天一早就要上路,在下也要休息了。」紫玉一双亮
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点点头,回身往里行去。

  范子云眼看时光已经不早,不敢耽搁,也就独自走入房中,掩上房门,一口
吹熄灯火,静静的坐在椅上,恭候着师傅。直到二鼓之后,只觉窗前微风一凛,
屈一怪已在书房现身,低声道:「徒儿,你还没睡么?」

  范子云急忙站起身道:「弟子正在恭候师博。」

  屈一怪点了点头,在地对面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伸手一指说道:「你也坐下
来,为师有话和你说。」范子云依言坐下。

  屈一怪道:「堡主今天和你提了亲事?」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首道:「是,弟子曾对夏伯伯说,弟子是找家父来的,
如今家父尚无消息,家母在堂,弟子年纪小,不能作主。」

  屈一怪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才道:「玉容这孩子,倒是不错,不过你就要离
开这里了……」他略为一顿,又道:「据为师看,万少庄主只怕也已被索寒心在
酒中做了手脚,为师这里有一颗解药,你好好收藏,目前暂且不可吐露口风,伺
有机会,不妨暗中给他服下。你此去金陵,见到盛老前辈时,可把此地所见所闻
不用隐瞒,暗中告诉他,但必须没有第三者在场,这一点,你务必切记。」

  「还有。」屈一怪又道:「堡主不知道你「迷迭散」已解,你住到盛记镖局
之后,可能会有后命,要你去做什么,你凡事必须和盛老前辈商量,方可行动。

  好了,你初次出门,凡事自己小心,为师要走了。「不待范子云多问,一道
人影,已穿窗而出。

  范子云轻轻掩上窗户,正待就寝,只听房门上响起一声极轻的剥啄之声,心
中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人?」

  门外响起紫玉的声音,轻声道:「是小婢,给公子送茶来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自己明明告诉她已经睡了,这时候她还做什么来呢?」

  心中想着,还是起身打开门闩,房门开处,紫玉一手端着灯盏,一手果然端
着一盏香茗,轻盈的走了进来,清澈的眼神看了范子云一眼,嫣然笑道:「公子
果然还没有睡,小婢给你送茶来,没有错吧。」

  说着一手把灯盏放到桌上,然后又双手捧着茶碗,送到范子云面前,娇声道
:「公子请用茶呀。」

  范子云从她手上接过茶碗,含笑道:「多谢姑娘,夜色已深,你干么还要给
我送茶来?」

  紫玉缓缓低下头去,说道:「因为……明天一早,你就要走了,不知哪一天
才能见到你……所以……所以……」她连说了两个「所以」,头垂得更低,幽幽
的道:「我……再想来看看你……」

  范子云走上一步,感动的道:「谢谢你,其实我心里出和你一样,再想看你
一眼。」

  紫玉道:「方才你问我姓名,我没有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是特地来告诉我的么了」

  「不,我说过日后你自会知道。」紫玉背着身,幽幽的道:「但我想……」

  范子云不待她说下去,急着问道:「你想什么?」

  紫玉声音说得更低,轻声道:「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里了,再
见到我,你也许不会再认识我了。」

  范子云道:「那怎么会呢?我水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紫玉摇摇头,羞涩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子云道:「那你是说……」

  紫玉缓缓转过身来,举手掠掠鬓发,嫣然一笑道:「因为你认识的是紫玉,
不是我,见了面,自然认不出了。」

  范子云轻哦一声,诧异的望着她,低声问道:「你易了容?」

  紫玉轻轻点了下头,又轻轻摇了下,说道:「我如果易了容,这里的人,都
是老江湖了,能瞒得过谁?我只是稍微化了些妆,掩去了本来的我。」

  范子云喜道:「那你是为了要给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来的了?」

  紫玉点点头道:「这就是我不避嫌疑,要在深夜来的缘故了。」

  范子云道:「不敢请耳,因所愿也。」

  紫玉道:「那你就不许偷看。」她很快转过身,背着他,用手绢在脸上轻拭
了一阵,倏地转过身来,低声道:「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我了。」

  紫玉本来就是生得面目清秀,甚是娟好,但她这一转过身来,竟然完全变了
个人。不,她脸型是不会变的,但黛眉如画,没有方才那么粗了,一双灵活清澈
的眼睛,却比方才大多了,瑶鼻更挺,樱唇像水红菱一般,更有棱角,本来脸色
稍嫌白中透黄,如今却白中透了红,白得像羊脂白玉,晶莹有光。他几乎不敢相
信,转眼之间,她会变得像天仙下凡。

  夏玉容也很美,但美得文静,只是稍嫌冷肃。青凤万飞琼也很美,轻盈得像
头百灵鸟。紫玉和她们都不同,她在娇婉妩媚之中,另有一股英气,像朝阳中含
苞初放的玫瑰花,散发着清新有生命的朝气。他看得呆了,怔怔的望着她,连眼
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一双清澈的眼神,也脉脉含情的望着她,双颊有些红晕,低低的道:「你
现在认识了吧。」

  范子云嗫嚅的道:「你真美。」

  紫玉羞涩的白了他一眼,轻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咯。」

  范子云心头跳动,伸手抓住她的双手,低声央告道:「你再仔细给我看看好
么?」

  紫玉没有挣动,柔顺的嗯了一声,缓缓的抬起头道:「你还没看够么?」

  范子云壮着胆,顺势把她拉入怀里,低声道:「我永远也不会看够的。」他
搂着她柔软的娇躯,一颗头缓缓的低了下去。

  紫玉轻微的挣了一下,颤声道:「你……」她底下的话,就给两片火热的嘴
唇给堵住了。她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无言胜有言,两个人都可听听到对方的
心跳。房中立时沉寂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紫玉轻轻推开了他,羞不可仰,映红着脸,说道:「你坏……我不来啦。」

  范子云也胀红了脸,嗫嚅的道:「姑娘,在下是情不自禁,你不生气吧?」

  「谁生你气了?」紫玉脸上娇红欲滴,幽幽的低声说道:「明天你要走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范子云道:「你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紫玉红着脸,低声说道:「前次……你替我……起针……我是女儿家,冰清
玉洁之躯,都……给你……看到了……我此生此世,除了你……我……我……」

  她眼中忽然间蕴育两点晶莹的水珠,盈盈夺眶而出。

  范子云急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薄悻之辈,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紫玉心里甜甜的,含泪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时间已经不早,你
该休息了。」她转身欲去。

  范子云低低口叫道:「紫玉……」又将紫玉一把搂了过来,头一低,紧紧地
拥吻在一起。范子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愣小子,以前老官家范义曾给他讲过不少
这方面的知识。以前他没与女孩子接触过,所以有些拘谨,如今紫玉剖心示爱,
也给了他无穷的勇气。

  范子云把紫玉拦腰抱起来走到床边,紫玉已经猜到范子云想要做什么了,她
脸一阵阵地发烧,心也蹦个不停。范子云把紫玉放到床上,开始给她解带宽衣,
紫玉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范子云摆布。范子云温柔地解开紫玉衣衫扣子,
紫色的衣襟敞开两边,红色的肚兜落入眼前。范子云的目光向下探视,深深的乳
沟、半露的球峰、雪白的肌肤,不禁让他有点眼花缭乱了。

  范子云的手顺着紫玉光滑的肩头滑到她的脊背上,把兜肚上的细绳拉开,脱
下她的兜肚。立刻一对浑圆高耸的乳峰蹦了出来,在雪白的圆球上,两颗粉红的
乳头镶嵌在上面,发出诱人的光泽。范子云欣赏着紫玉美丽的胸部,他忍不住用
手抓捏揉按她挺起的蓓蕾。紫玉身上发出阵阵幽香,细嫩光滑的肌肤触感极佳,
让范子云不停地在她丰满的玉乳上亲吻。

  紫玉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她的嘴里微微轻吟着。范子云的嘴含着紫玉挺起
的乳头,而他的手则身到紫玉的腰间把她的裙裤剥了下来。范子云站起身来,他
一面脱着自己的衣服,一面欣赏紫玉美妙无比的娇躯。这是范子云第一次看到女
性的身体,而且是极其美丽的女性身体。

  那漂亮的脸庞,圆润挺拔的乳峰,细小光滑的纤腰,结实高翘的美臀,修长
嫩白的双腿,玲珑可爱的嫩足,更让范子云动心的是她芳草茂盛的少女私处,上
面还沾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那是紫玉忍不住分泌出来的一丝淫水。

  范子云脱下衣服,在这样的赤裸裸的美女面前,他的宝贝早就硬梆梆的了。

  他上了床把紫玉搂在怀里,俩人相互亲吻着,舌头搅在了一起。而俩人的手
则在对方的身体上游走着。范子云的手掰开紫玉的双腿,低头去吻她的嫩穴,紫
玉惊骇地说:「不……不要啊……这很……很脏的啊……」

  可范子云并不理会她,而是一个劲的在她的阴户上猛舔。范子云整条舌头,
几乎全钻进紫玉的身体里面,这把紫玉美的要命。她起初只是微微轻吟着,手也
不在推范子云的肩头,而是摁在他的后脑上,把范子云的头往自己的阴户上压。

  范子云舔了紫玉的阴道后,又去欺负那小豆豆,舌尖忙碌的挑衅,害得那阴
蒂也充血变得红润膨胀起来。

  紫玉浑身颤抖,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啊……啊……对……对……是这样
我……不行了……小穴里……里面好……好痒啊……真的好痒啊……啊……」

  范子云也感到紫玉挺不住了,她的淫水顺着阴道不停的往外流着。因此他不
在挑逗紫玉,范子云让她舒适地躺在床上,用膝盖拨开她的双腿,把自己硬的发
疼的宝贝,对准她张开的穴口慢慢往里推进去。龟头刚进入紫玉的肉洞里,就感
到她那儿爱液早已泛滥了。在大量的爱液的润滑下,范子云粗大的龟头毫不费力
地就冲破了处女膜的阻拦,深入到阴道内部。

  紫玉感到下体一阵轻微的疼痛,她小声呻吟了几声。范子云的宝贝随着扭动
着的身子的起伏而慢慢地深入,直到龟头触到紫玉的花心。范子云停下来,他抱
着紫玉说:「紫玉姐,感觉好吗?」

  紫玉紧皱着眉头说:「好疼啊?」

  范子云安慰道:「我听人说过,女孩子第一次是会有点痛的。」

  紫玉拍了范子云一下,她感到阴道里越来越痒了,可是少女的羞涩,让她不
好意思催范子云挺动他的肉棍,她只好轻轻地动着娇躯,来减轻淫穴里的骚痒。

  可她越是轻动,阴道里越是麻痒难当,情急之下,紫玉忍不住地哼哼起来:
「啊……你快快啊……我……啊……快啊。」

  范子云问她:「紫玉姐姐,快什么啊?」

  紫玉嗟着嘴说:「你……你就只会欺负我……」

  范子云听她又嗔又娇的,忍不住去亲吻她的唇。紫玉扭头想躲,可她被范子
云死死地压在身下,根本就躲闪不开。范子云的嘴唇重重地沾在她的香唇上,紫
玉也是情不自禁地抬起香唇,让范子云的舌头钻进她的嘴里,并自动的用小舌回
应他。

  范子云也开始抽动起宝贝来,俩人搂得死紧,两条蛇一样的缠在一起。不知
什么时候在范子云的大宝贝慢慢地抽送下,紫玉已经没了痛苦,反倒美了起来,
脸上又浮现舒服的表情。范子云抽动的宝贝勾起了紫玉内心的本能,她也变的淫
浪起来。

  范子云逐渐加快抽插的速度,她也都已承受得了。紫玉的淫水又多又滑,虽
然范子云的宝贝把她的阴道涨的满满的,可每一次龟头退出小穴时,总会刮带出
一大滩来。不一会儿床上就被紫玉的淫水湿了一大片。范子云猛烈地起伏身子,
他喘着说∶「紫玉姐姐,你……舒服吗?」

  紫玉也是娇喘连连:「嗯……嗯……好美……啊……啊……我好美啊……」

  听了紫玉的欢叫,范子云更加卖力地干着她的小穴。而紫玉将两腿夹着他,
使范子云感到紫玉的嫩穴十分的紧固。他一棍一棍的穿刺在嫩穴里,紫玉也叫的
更媚人了:「啊……啊……你好坏……太用力了……啊……我会难过……啊……
小穴会被插坏的……啊……啊……好美……啊……我死了啦……让我去死吧……
啊……死了……嗯……嗯……」

  紫玉的欢声浪语深深的刺激着范子云,他把狂风暴雨撒泄在紫玉身上。范子
云重重地用宝贝在她的阴道抽送挺刺,紫玉夜狂乱地摇摆着头,配合着他抽送。

  她波浪似地扭动着臀腰,满足地叫着,深度的结合加大对宝贝的刺激。在范
子云猛烈地进攻下,俩人在忘情地扭动下半身当中,最後达到了高潮。

  范子云也不禁发出了吼声,他的龟头顶着紫玉的子宫口,向里面疾喷而出大
股大股的阳精。紫玉被这阳精一烫一冲,花心又被大龟头死命的抵住,一阵晕眩
倒在床上不动了。

  紫玉慢慢地睁开眼睛,范子云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俩人已经从狂暴转为柔
情,相互舔舐去对方脸上的汗水。范子云轻轻地说:「紫玉姐姐,嫁给我吧?」

  紫玉温柔地点了点头,她用一块白手帕擦拭了一下嫩血,处女的鲜血立即就
把手帕染成了红色。紫玉拿着手帕对范子云说:「都是你搞的,我不嫁你谁还要
我啊?」说着她把贴身的红兜肚扯开,把血红手帕藏到里面。

  范子云怜惜地吻着她道:「还疼吗?」

  紫玉羞涩地道:「还有一点疼,你刚才弄得我好舒服好痛快,原来做这种事
是如此美妙。」说着狐疑地望着范子云道:「你……好像……很老练的……」

  范子云俯到她耳旁轻柔道:「这种事情,我当然听人说过,但是却是姐姐破
了我的童子之身呢,好姐姐,你还连要了我好多次,累坏了我呢。」顺便吻了吻
她诱人的白洁耳垂,紫玉羞得钻入他的怀里,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金陵,这名称的由来,相传战国时楚灭了吴,占领吴的疆域,恐怕这地方有
「帝王之气」,就把金子埋到地下,作为镇压,所以有金陵夕称。三国时代,诸
葛亮就说过:「钟阜龙皤,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

  盛记镖局在金陵开业已经有四十年历史。不但在金陵是首屈一指的镖局,就
是在江湖上,南七北六同样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盛记镖局的局主盛锦堂,今年
已经六十有三,不但躯干挺得笔直,健步如飞,就是脸色也是红光满面,看去不
过五十出头。你不论什么时候看到他,这位老探头手上总是盘着两枚铁胆,滚转
如飞,因为他的外号就叫「铁胆」。

  这外号可不简单,据说盛锦堂的身上,有五枚铁胆,飞胆取穴,百发百中,
而且还可五胆同发,从不虚发,据说从他出道以来,最多只用四枚,同时出手,
也从未用过五玫。盛老镖头出身华山,还是当今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的师兄,就
凭这一点,金陵盛记镖局的镖,江湖上还有哪个敢动。

  盛老镖头早就把盛记镖局交给了他儿子盛振华掌管,这么说他该享清福了,
但他可并没享清福,他把总镖头的职务交给儿子之后,他却屈居其下,反而当起
盛记镇局的镖头来了。

  原来盛老镖头是好动的人,他说:「流水不腐,户枢常新,一个人生下来,
就是要动的,不动连铁都会生锈。」他把总镖头交给儿子,是把操心的事儿交出
去了,他只当一名镖头,可以随着镖车,到处走走,看看老朋友,也好活动活动
筋骨。

  盛记镖局在金陵,无异是华山派在金陵的会馆,只要是华山派的人,到了金
陵,都会到盛记镖局落脚。这回,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到金陵来,就住在盛记镖
局里。

  范子云和万选青兄妹,赶到金陵已是傍晚时候,万选青兄妹是奉慈母之命,
来迎接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和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的,因为今年端午的黄山大会
是由黄山、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迎迓掌门人,总不能傍晚去,因此万选青兄妹
就在西城,找了一家客店落脚。

  范子云是投奔盛锦堂来的,他只在店里洗了把脸,就别过万家兄妹,按址找
到盛记镖局而来。盛记镖局开设在南城大街的一条横街上,那是一所五间三进的
大宅子,门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前面,种着一排十几颗桐树,前面就面临横街
石板大路。

  盛记镖局大门敞开着,大门左首有一块长型的白铜招牌,写着「盛记镖局」
四个黑字,白铜招牌擦得光可鉴人,四个黑字,也就分外清楚。范子云在大路旁
跳下马,把马系在树下,越过空地,走近门前,就看到大门里面一条长板凳上,
正有三个穿蓝布短靠的汉子,坐着聊天。

  其中一个汉子看到范子云走来,已经站起身来,招呼着道:「公子找谁?」

  范子云跨进门,拱拱手道:「在下是专程拜谒盛局主来的。」这三个汉子当
然是镖局的趟子手了,他们终年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招子自然极亮,范子云年纪
虽轻,气宇轩昂,一身锦袍,腰佩名剑,一望而知是大有来头的人。

  那汉子连忙含笑道:「公子请到里面奉茶。」说罢,举手肃客,引着范子云
穿过大天井,进入客厅,然后陪笑道:「公子贵姓大号,如何称呼?在下好进去
通报。」

  范子云道:「不敢,在下范子云,从巢湖来的。」

  那汉子客气地抬抬手道:「公子请坐,在下这就进去通报。」

  范子云道:「老哥请。」那汉子转身退出客厅,急步行去。

  范子云略一打量,这间大厅相当宽敞。正面上首高悬一方朱漆金字的横匾,
上书「我武维扬」四个金字,四面墙上也挂满了不少横匾,那都是盛记镖局护运
官饷,由官府颁发的匾额以及各地殷商鸣谢的横匾,不下十余方之多,由此可见
盛记镖局信誉如何卓著了。

  范子云正在仰首观看之际。一名汉子送卜一盏香茗,放到几上,含笑说道:
「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进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年轻
汉子,朝范子云拱手道:「范公子光临,在下失迎,还劳公子久候,真是抱歉之
至。」

  范子云看他不过三十出头,紫膛脸,生相甚是英武,听他口气,好像是镖局
的负责人一般,当下连忙还礼道:「不敢,在下还未请教兄台……」

  「范公子请坐。」青袍汉子抬着手,等范子云坐下,他也在下首一把椅上坐
下作陪,说道:「在下盛振华,范公子远莅,不知有何见教?」

  「原来是盛老哥。」范子云朝他拱拱手,心想:「不知此人是盛老爷子的什
么人?」一面略为欠身,说道:「在下是专诚叩谒局主来的。」

  盛振华含笑道:「敝局就是由在下负责,范公子有何贵干,但请直说。」他
就是局主。

  范子云听得不由一怔,望着他,说道:「在下先祖、家父,和这里盛老爷子
是世谊,在下远从巢湖而来,是叩谒盛老爷子来的。」

  盛振华起身笑道:「范公子是从巢湖来,令尊莫非就是青衫客范大叔?」

  范子云跟着起身,接口道:「老哥说的正是家父。」

  「自己人,哈哈。」盛振华大笑着,亲切的道:「家父多年不曾见范大叔,
还时常在心中惦记着呢,恕我不客气,称你一声范兄弟,快请到里面坐,家父正
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你随我来。」说完,引着范子云往外就走。

  范子云跟着他转过长廊,进入第二进,但见天井中两边木架上,放着不少盆
栽花卉,比起前进,就清幽多了。盛振华却领着他从左首迥廊折入另一道腰门,
那是另一座院落。天井里栽着几棵碧绿的芭蕉,和几盆盛开的兰花,跨进门,就
可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东首一排三间,几明窗净,隐隐可闻有人正在谈话。

  盛振华走近门前,就笑道:「爹,有位远客前来见你老人家。」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苍老声音问道:「谁?」

  盛振华笑着道:「孩儿已经把他请进来了,爹见了一定会十分惊喜。」一面
回身道:「范兄弟请进。」

  这是两间打通的一间精雅起居室兼书房,此时一张紫檀雕花的木榻上,隔着
小搁几,正坐着两个人。左首坐着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青袍中年人,生得长眉入
鬓,朗目如星,脸色白皙,胸飘黑须,举止从容,就是盛振华方才不说「家父正
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也可以看得出是一位十分正派的人物,他自然是万选
青专程来请的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了。

  右首一个身穿蓝缎大褂的老人,个子高大,生得满脸红光,除了头发和颏下
一把疏朗朗的胡子已见花白,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老态来,这人不用说就是铁胆盛
锦堂盛老爷子了。盛振华摊手朝老父一抬。给范子云引见道:「范兄弟,这位就
是家父了。」

  盛锦堂不认识范子云,连忙从榻上站起,愕然道:「振华,这位公子……」

  盛振华含笑道:「你老人家不是时常惦记着范大叔么?他就是范大叔的哲嗣
范子云。」

  范子云已经走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再晚范子云叩见老爷子。」

  「哦?呵呵。」盛锦堂随着呵呵大笑,一把把范子云扶住,说道:「老侄台
快不可多礼,令尊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范子云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再晚前来金陵,就是打听家父
消息来的。」

  「哈哈,老侄台也有这么大了。」盛锦堂高兴的打量着范子云,一面说道:
「来,老夫给你引见,这位是华山派商掌门人,和令尊也是素识,你就称他一声
商老伯就好。」

  范子云转身又朝商翰飞作了个长揖道:「晚辈见过商伯父。」

  商翰飞站起身,含笑道:「范贤侄远道而来,快请坐下好说。」

  盛振华道:「范兄弟请坐,我外面有事,恕不奉陪了。」

  范子云道:「盛老哥请便。」盛振华走后,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商翰飞含笑道:「令堂可好?」

  范子云欠身道:「多谢老伯,家母幸托粗安。」

  盛锦堂一手摸着花白胡子,问道:「老管家呢,身子还健朗吧?」

  范子云神色一黯,说道:「老管家已经过世了。」

  盛锦堂一怔道:「这是几时的事?」

  范子云道:「就是上个月,他陪同再晚前去夏家堡,中风死的。」

  盛锦堂道:「老侄台见过夏堡主了?」

  范子云道:「再晚就是从夏家堡来的,和再晚同来的还有黄山少庄主兄妹,
他们是迎迓商老伯来的。」

  盛锦堂问道:「他们怎么没和你同来?」

  范子云道:「万选青兄妹落脚在西城万安客栈,预定明天再拜见商老伯。」

  盛锦堂道:「万选青兄妹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长根,去叫局主进来。」

  一名青衣汉子在门口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盛振华走入,请示道:「爹叫孩儿,有何吩咐?」

  盛锦堂道:「黄山万家少庄主万选青兄妹,奉他们母亲之命,迎迓掌门人来
的,现在落脚西城的万安客栈,你快去把他兄妹接来,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
啊?」

  范子云道:「老前辈,再晚和盛老哥同去。」

  盛振华道:「这样就好,我和万少庄主从未见过面,有兄弟同去,那是最好
不过了。」

  盛锦堂手持苍髯,朝范子云道:「当年令祖在日,他是镖行的前辈,老朽那
时刚出道江湖,承蒙令祖不弃,和老朽忘年论交,老朽称他老叔,他称我老弟,
令尊呢,因令祖称老朽老弟的缘故,坚待称我大叔。其实老朽大令尊不过十四五
岁,所以老朽却坚持咱们应该兄弟论交,称他一声老弟,这是老朽和老侄台尊府
上两代纠缠不清的称呼。」

  他微微一笑又道:「如今老侄台又因老朽曾和令祖认识自称再晚,其实老朽
和令尊谊着兄弟,因此老朽觉得老侄台称我一声老伯,你自称小侄,反而来得亲
切。江湖上这种情形也多的是,所谓各交各的,别去管祖上三代的事,老朽是个
生性爽直的人,喜欢干脆,老侄台以后就不许再和老朽客气了。」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了,只得躬身道:「老伯吩咐,小侄遵命就是了。」

  盛振华催道:「范兄弟,咱们走吧。」

  华灯初上,盛振华、范子云把万选青兄妹接到盛记镖局,自有一番寒喧。接
着在镖局第二进的客厅上,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算是给万选青和子云洗尘,
另有一番酬醉,不必细表。

  席后,盛振华陪同万选青、万飞琼、范子云三人登楼,这是镖局接待宾客的
住所,每人一间,收拾得十分整洁,比起客栈来,自然舒服得多了。盛振华辞去
之际,三人也就各自回房休息。

  范子云掩上房门,从贴身取出紫玉托自己捎来的信,那是一个空白的信封,
封得极密。范子云取出信封之后,不禁想起了紫玉,看着信封,怔怔出了神,才
轻轻撕开封口,信封里面,果然另有一个折得较小的信封。他不知紫玉托自己把
这封信捎给谁的?这就低头看去,紫玉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不觉看得他哑然
失笑。原来信封上写着「烦交范公子子云亲启」几个字,而且也封得密密的。

  「这是她给自己的信。」

  范子云从未接到过女孩子写给他的信:「这是情书。」

  他心头既兴奋又高兴,忙不及待的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素笺,见上面写道:
「华山派商的掌门人,就住在盛记镖局门,你可能已经见过面了,他是一位极正
派的人,你可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找一个机会,详细的告诉他。我知道你和
夏堡主有着极深厚的世谊,但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也可以说今后武林是祸是福,
全在你了,看后付丙,知名不具。」

  范子云看完之后,心中不禁有些迷惑,是因为他看到信封上是写给自己的,
还以为她一定会在信上告诉自己,她叫什么名字,也会在信上表达思慕之情,绵
绵之意,现在都没有。还有她为什么甘心在夏家堡当使女,为什么她的说法会和
师傅一样,把夏家堡看得像是罪恶之薮,还把今后武林是祸是福,都扯上了,事
情会有这么严重吗?心中想着,就随手把信笺在烛火上烧了,就在此时,忽然门
上起了剥啄之声,急忙举步走到门口,开出门去。

  只见敲门的原来是盛振华,连忙招呼道:「盛老哥请进。」

  盛振华含笑道:「范兄弟还没睡吧?」

  范子云道:「没有,不知盛老哥有何见教?」

  盛振华道:「是家父要我前来看看,如果范兄弟还没入睡,就请范兄弟到楼
下去。」

  范子云道:「老伯见召,一定有事了,盛兄请。」

  两人相偕下楼,盛振华引着他走入东首一间厢房,然后伸手拉开木门,说道
:「这是家父的静室,范兄弟请进。」范子云跨入室中,盛振华并没跟着走入,
随手阖起了木门。

  室中地方不大,除了一张木榻,只有一张小圆桌,围着四把木椅,盛锦堂就
坐在一把椅子上,掌心盘着两颗铁胆,抬头笑道:「老侄台请坐。」

  范子云走上几步,在他侧面站停,躬身道:「老伯见召,不知有何教诲?」

  盛锦堂伸手取过一只白瓷茶盅,然后取起一把精致的茶壶,倒了一盅茶,才
道:「老侄台,你先坐下来,这是老朽的静室,没有人敢进来,老朽这时候请你
来,就是想问你一些情形。」

  范子云想起师傅临行前的嘱咐,欠身道:「就是老伯不见召,小侄也正想单
独来见老伯呢?」

  盛锦堂「哦」了一声,望着范子云,问道:「老侄台有事?」

  范子云恭敬的道:「小侄在临行前,家师曾叮嘱过小侄,见了老伯,可把在
夏家堡所见所闻的事,向老伯报告。」

  「懊。」盛锦堂注意的问道:「令师是谁?」

  范子云答道:「家师姓屈,他老人家右腿已残,用一根铁拐支撑着走路,就
自称一拐。家师说,江湖上人因家师脾气古怪,所以都叫他屈一怪。」

  盛锦堂听得极为注意,微讶道:「老朽从未听人说过,吼,老侄台是从夏家
堡来的,几时见到令师的呢?」

  范子云道:「家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

  盛锦堂目中闪过一丝异色,接着问道:「老侄台几时拜的师?」

  范子云道:「那是三年之前,小侄一身武功,都是家师所传……」他把自己
投师习艺之事,从头说了一遍。

  盛锦堂又问道:「那时令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道:「不是,家师担任夏家堡总教头,还是最近的事。」接着又把师
傅最近投入夏家堡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盛锦堂习惯的用左手摸着他一把白胡子,微微点着头,好像他已经知道,沉
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奇怪,据老朽所知,江湖上似乎从未有这么一个人。」

  他目光一抬,望着范子云,口中「晤」了一声,才道:「老朽今晚请老侄台
到这里,就是想明了一下夏家堡的情形,令师在老侄台临行之时,嘱咐你见了老
朽,要把夏家堡的情形见告,足见令师也是有心人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盛老伯连夜见召,原来要问的,也是夏家堡的情形,看
来大家都在注意着夏家堡的动静,难道夏家堡真会隐藏着什么事情不成?」他阅
历不足,自然不觉得夏家堡有什么重大问题了,一面抬目道:「不知老伯要垂询
的是些什么呢‘。」

  盛锦堂朝他微微一笑道:「既然令师要老侄台把所见所闻见告,老侄台把在
夏家堡见到的,听到的说出来,大概差不多了。」

  范子云在夏家堡遇上了不少事故,但他从无江湖阅历,是以并不觉得如何?

  此时经盛锦堂一说,一时之间,但觉事情很多,头绪很乱,不知从何说起,
更不知道哪一些才为重要?不觉脸色微红,说道:「小侄也不知哪些事情重要,
小侄还是把到了夏家堡之后的事,都说出来,只是太琐碎了。」

  盛锦堂知道范子云涉世未深,望着他微微一笑,点头道:「不要紧,黄山之
会,迫在眉睫,此次各大门派推举第九届武林盟主,夏堡主的呼声最高,大家都
希望能对他多了解一点,老侄台在夏家堡停留过一段时间,自然说得越详细越好
了。」

  这下范子云才听清楚了,原来端午黄山之会,是为了推选第四届武林盟主。

  原来夏伯伯当选的呼声最高,无怪紫玉信上,曾说此事关系重大,又说什么
今后武林是祸是福,全在我身上的话。敢情夏伯伯能不能当选,华山派商老伯一
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了。

  这么看来,紫玉的投身夏家堡,屈为使女,和师傅的担任总教头,甚至那天
在夏伯伯书房看到的两个唐少庄主。以及九头鸟索寒心要在自己酒中下毒,师傅
说的万选青也中了「迷迭散」,交给自己一颗解药,要自己暗中设法,替他解去
奇毒,凡此种种,都大慨和黄山大会有关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近来在夏家堡所遇上的事情,压在心头的疑团几乎全都得
到了答案。这些疑团,虽已解开,但随着而来的一个问题,使他更感到为难。夏
伯伯和自己父亲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自己投奔夏伯伯,他对自己视作犹子,
而且还当面说过,要把玉容姐姐许配给自己。他这样厚待自己,如今在他即将当
上武林盟主之际,自己应该尽力帮助他才对,至少也不破坏于他。

  华山商老伯既然对这次大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自己该不该把这些事情说出
来呢?据自己推想,若是把这些事情和盘说出来,对夏伯伯的当选盟主,应该是
不利的。盛锦堂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不觉拂髯问道:「老侄台,你在想什么心事
啊?」

  范子云俊脸一红,嗫嚅的道:「小侄因这些日子来,事情发生的很多,稍加
理出一些头绪,才能把不重要的略去……」

  盛锦堂微微一笑道:「老侄台只要把经过情形,大概说出来就好。」

  这一瞬间,范子云突然有了重大的决定,夏伯伯对自己虽然不错,但据自己
这些日子的体认,夏家堡实在有些神秘,好像隐藏着见不得人的隐秘。诸如在自
己和师傅身上暗下「迷迭散」,像对唐少庄主,弄出一个假的种种,都不是正派
的人应该做的。他目前还未当上武林盟主,就做这等害人的事来,如果当上了武
林盟主。岂不是更要害更多的人吗?

  师博是自己授业恩师,紫玉和自己两情所钟,都不会陷自己于不义,他们要
自己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告诉盛老伯和商掌门人,自然不会错的了。何况盛
老伯和自己有三代胜迹,商掌门人和父亲也是素识,自己自然该告诉他们的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顿觉心头一点私念,豁然开朗,这就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然后把自己和老管家同去夏家堡说起。老管家如何饮酒过量,中风身死,他在临
终时转托如玉,叮嘱自己及早离开夏家堡,前来金陵投奔老伯。

  「慢点。」盛锦堂一摆手,拦着话头,问道:「你说老管家饮酒过量中风死
的?他喝酒之后,呕吐得很厉害,临终时身躯颤抖,两手抓空,死后双眼突出,
嘴角流血,对个对?」

  范于云道:「老伯说的极是,老管家死状确是这样。」

  盛锦堂晤了一声,目光一抬,沉声道:「听老侄台所说,老管家极可能是中
毒死的了。」

  「中毒」?范了云只觉头脑间轰的一击,如遭重击,瞪大双目,说道:「这
会是什么人毒害老管家的呢?」

  盛锦堂轻喟一步,说道:「这是老侄台阅历不足,老管家如此死状,分明是
有人在酒中下了穿肠剧毒,唉,依老朽看……」

  范子云急急问道:「老伯是否看出什么迹象来了?」

  盛锦堂微微摇了下头,沉声说道:「老朽虽然不知害老管家的目的何在,但
老管家也许有他致死之因……」他说得很含蓄,「也许有他致死之因」是说老管
家也许知道了夏家堡什么隐秘,或是听到、看到了夏家堡的什么。

  范子云忽然大声道:「那一定是翟总管,老管家那晚就是和翟开诚一同喝的
酒,翟开诚这匹夫,他为什么要毒害老管家?」他十分激动,说到这里,忍不住
流下泪来。

  盛锦堂望着他,缓缓吁了口气,安慰道:「老侄台,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用
不着激动,还是先把在夏家堡的经过情形说出,老朽也许可以找出一点眉目。」

  范子云应了声「是」,接着就把如玉因隐瞒老管家的遗言,被换走了,另外
派来的是紫玉。

  当天自己从夏伯伯书房回来,听到紫玉和人说话,约在一更,自己怀疑他们
有什么不利于夏家堡之事,等到晚上,悄悄尾随紫玉身后,到了后园,看到紫面
神娄树棠和九头鸟索寒心动手,听他们口气,好像峨嵋青云道长已落在夏家堡手
中。后来紫玉撒出一把梅花针,被索寒心衣袖拂落,自己激于义愤,在紫玉逃走
之际,发了一掌,把索寒心逼退。他把紫玉受伤一节,轻轻带过。

  盛锦堂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九头鸟索寒心,果然在夏家堡中,
此人昔年曾经担任白莲教护法,为官府缉捕之人,已有多年不在江湖露面了,紫
玉神娄老哥前几天回转金陵,和老朽见面时,怎么一点也没有提起呢?好,老侄
台,你再说下去。」

  范子云接着又把当天晚上,紫玉领着自己前去救如玉、送到慈云庵,自己出
来之时,如何被索寒心截住,幸有一蒙面女子,救了自己。盛锦堂一手持须笑道
:「你知道这蒙面女子是谁?」

  范于云愕然道:「小侄至今还不知道她是谁?」

  盛锦堂微笑道:「她使的是『拈花指』,九华神尼的独门绝学,夏云峰的女
儿,正是九华神尼记名弟子…」

  范子云意外的道:「她会是玉容姐姐。」接下去就把当晚自己回转东院,正
在和师傅说话的时候,被夏伯伯撞见,如何重聘师博为夏家堡总教头。第二天师
傅依约前往夏家堡,看到夏伯伯和索寒心亲送青云道长和紫面神娄树堂等人离堡
以及中午索寒心如何在酒中暗下「迷迭散」。

  盛锦堂听到这里,不禁脸色微变,问道:「老侄台是听谁说的?」

  范子云接着把商小雯引自己出堡,告诉自己师傅中毒,并要自己尽快离去,
后来在树林间遇到师傅,始知师傅已预先服了解药。第二天,四川唐门唐少庄主
夫妇和万少庄主兄妹来到夏家堡,晚上夏伯伯设宴为他们接风。席散之后,夏伯
伯邀请唐。万二位少庄主至书房议事,自己行经一处,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心中
起疑,隐身窗下,往里一看,发现室中坐着的赫然是唐少庄主唐文焕。

  盛锦堂忍不住问道:「老侄台刚才不是说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去了夏堡主书
房吗?」

  「是啊。」范子云接着就把翟开诚,领着唐文焕前去书房,自己如何暗中尾
随,看到书房中另有一个唐文焕,伏凡而卧……」

  盛锦堂听到这里,手中盘着的两枚铁胆,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凝注范子云,
惊问道:「两个唐文焕,老侄没有看错?」

  范子云认真的道:「小侄和唐少壮主同桌吃饭,还交谈过几句话,怎么会看
错?」

  盛锦堂口中「晤」了一声,说捧:「你说下去,后来如何?」显然他对夏堡
主书房中出现了那个唐文焕的事,十分注意。范子云就把后来被夏伯伯发现,爬
自己叫进书房去,那时伏在几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了。

  盛锦堂轻轻哼了一声接道:「好个夏云峰,居然使出以假易真之计,晤,老
侄台,他对你没起疑心么?」

  「还好,小侄实话实说,夏伯伯总算相信了。」范子云接下去,又把自己回
到房中,师傅交给一颗解药,第二天中午,夏伯伯把自己叫去书房,听说昨晚唐
文焕夫妇口角,唐少夫人一怒而去,唐文焕追他妻子去了。书房中只有万选青和
索寒心,席间夏伯伯跟自己提亲,索寒心藉机敬酒,在酒中下了「迷迭散」,席
散之后,自己推说头晕,回转东厢。

  盛锦堂点着头,口中晤道:「索寒心酒中下毒,自然是夏云峰授意的了,他
提亲是假,在此借口,索寒心才能下毒,幸亏令师有先见之明,老侄台才安然无
事。」说到这里,口中轻哦一声道:「这就是了,他肯放你到金陵来,那是因为
你已经服了「迷途散」,对他不致再有二心之故。」

  范于云道:「是的,家帅也是这么说,他老人家在临行前一天晚上,再三叮
咛小侄,务必把夏家堡的事情,向老伯报告。还说小侄到了这里之后,夏泊们可
能会有后命,要小侄去做什么事情,小侄凡事都要和老伯商量,力可行动。」

  「会有后命?」盛锦堂突然如有所悟,微微点头道:「令师果然深谋远虑,
机智过人,这一点若非令师说出来,老朽真还没想到。」范子云江湖经验不足,
所以没有听懂盛锦堂的意思,只是唯唯应是。

  盛锦堂接着问道:「令师还有什么话,交代了老侄台?」

  范子云道:「人家交给小侄一颗解药,要小侄不妨暗中给他服下。」

  「现在不必给万少庄主服药,此事不妨过几天看看再说。」

  「还有。」范子云忽然想起紫玉托带的那封信来,抬目道:「小侄临行前,
紫玉要小侄捎来了一封信。」

  盛锦堂微笑道:「她托你捎给谁的?」

  范子云道:「她没说,只是要小侄到了这里再拆开看,小侄刚才回房时,已
经看了,她这封信是给小侄的,要小侄把在夏家堡所见之事,去向商老伯报告,
说此举关系极大。」

  盛锦堂问道:「信呢?」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她信上曾嘱小侄看后讨丙,小侄已经烧了。」

  「很好。」盛锦堂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老朽会和掌门人说的。」他一手
盘着铁胆,含笑道:「老侄台来此,果然带来了极大的消息,而且关系今后武林
盛衰,老朽真没想到夏云峰侠名在外,居然内包祸心,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范子云忍不注问道:「夏伯伯到底有什么图谋呢?」

  「还不是为了第四届武林盟主的宝座。」盛锦堂轻喟了一声道:「其实武林
盟主,乃是为武林谋求各门各派的协调合作,排难解纷,诛暴安良,换句话说,
只是为江湖同道服务而已,任劳任怨,没有报酬的工作,但如果一旦落入包藏祸
心的人手里,却可能引起极大的风波,造成武林劫运……」抬目望望范子云,蔼
然道:「时间太晚了,老侄台该回房休息去了。」

  范子云起身辞去,回到楼上,推门而入,忽然间,他在感应上,发现有人进
过自己房中,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感觉,说不出理由,他迅快站定,举目向房中打
量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这就关上房门。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枕头边上,有一
张白纸,取出一瞧,上面似有字迹,只是他功力尚未达到十成火候,虽然口能夜
视,但仅能看清周遭景物,却看不清白纸上写的小字。

  心中可以想得到这字条一定是进入房来的那人留的,只下知道这人是谁?在
字条上写的又是什么?人的生性,都是好奇的,譬如你接到朋友的信,你先别急
着去撕封口,试着猜一猜这封信是谁写给你的如果猜对了寄信的人,你不妨再猜
一猜信的内容,这不是很有趣么?

  范子云心中就在猜测这闯入房来的人是谁?在字条上会写些什么?一面用火
石打着火种,点起了油灯,只见上面写着:「明日己正,在文德桥旁,当遇上一
过路人,此人头戴瓜皮帽,身穿竹布长衫,两肘打着蓝布补钉,夹一把油纸伞,
尔尾随而行,及至地头,等彼开口说话,即杀之可也。」这一段话十分奇怪,下
面也没有人具名。

  范子云心中暗道:「他把字条放在自己枕边,自然是给自己的了,这人会是
谁呢?哦,师傅说过,索寒心在自己身上下『迷迭散』,夏伯伯可能会有后命,
莫非是夏伯伯派人跟自己下的条子?那么他怎会知道明天己正,会有这样一个人
打文德桥经过呢?」他把字条折好,收入衣袋之中,然后就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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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全】9-10

             第九章  识破奸计

  酒席间,范子云和万选青、唐文焕都谈得极为投机,其间也和夏玉容、万飞
琼二位姑娘交谈过几句话,倒是那位邢夫人对范子云十分关切,不时的夹着菜往
他面前送来。这一席酒,吃得宾主尽欢,万选青、唐文焕也都有了几分酒意。

  夏玉容起身告退,临行之时,转身朝范子云低低的道:「欢迎你到慈云庵来
玩。」

  范子云连忙欠身道:「小弟一定前去趋访姐姐。」夏玉容嫣然一笑,才由何
姥姥陪同,莲步细碎,走出厅去。两人说的话,夏云峰自然极为注意,尤其慈云
庵是楚夫人停枢之所,平日不准任何人进入,她会欢迎范子云,而且临行说出,
自然绝非敷衍的客套可比,由此可见对范子云定然极有好感了。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暗高兴,一面随着站起身来,掀须笑道:「万少兄、
唐少兄,请到老夫书房里坐,关于此次黄山大会之事,老夫还要和二位好好交换
意见。」

  万选青、唐文焕同时站起,说道:「但凭前辈吩咐。」

  邢夫人也及时站了起来,笑吟吟的说道:「唐少夫人、万姑娘,咱们到后堂
去。」

  夏云峰点头道:「时间也不早了,贤侄早些回去休息也好。」

  范子云别过万选青、唐文焕等人,退了出来,他回转东院,必须经过两重院
落,正当他转过长廊之际,耳中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你在此等候片刻,目
前堡主刚陪同他们进入书房,还不到时候。」

  这人话声说得极低,但范子云练的是玄门内功,十丈以内的声音,都可听得
十分清楚。话声入耳,心头不禁暗暗一动,忖道:「这说话的口音,分明就是翟
总管,莫非他勾结外人,有对夏伯伯不利的行动?」心念一转,立刻身形闪动,
隐入暗瞰,仔细看去,话声是从左首一间房中传出,他放轻脚步,走到窗下,凑
着脸往室中看去。

  室内并无灯火,但范子云目能夜视,没有灯火,他只要稍为闭目,再睁开眼
来,就可看得清楚。这间房,地方不大,此时翟总管敢情说完话,就已经走了,
只有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那里。这人身穿天蓝长衫,面如冠玉,浓眉朗目,貌相甚
是英俊。

  他正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刚才还和他握手道别,范子云自然认得,
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唐文焕勾结翟开诚,不知有什么图谋?咦,不对,自己离开
大厅之时夏伯伯也正好引着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到书房里去,这时应该在书房里
才对,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翟总管把他带到这里来,要他在此等候片刻,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但觉心
头疑念难消,不由的就在暗中站定下来,要看个究竟。时间渐渐过去,约莫过了
一刻工夫之久,才听到一阵轻快的步履声,走入室中,范子云急忙凑近窗前,往
里看去,只见翟开诚组匆走入,低声道:「快跟我来,是时候了。」唐文焕迅快
的站起身来,点点头,跟着翟开诚往室外就走。

  范子云心里暗暗好笑,急忙退入暗处。翟开诚已经引着唐文焕转出走廊,两
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循着走廊,往书房行去。范子云怕被他门发觉,放轻
脚步,远远的尾随他们身后而行。一会功大就已到了书房门口,这书房的前面,
是一个广大的花圃,范子云悄悄隐入花树丛中。

  只见翟开诚往后摆了下手,示意唐文焕站住,然后举手在门上轻扣三下。

  翟开诚转身朝唐文焕招招手,唐文焕急步趋入,翟开诚也相继侧身而入,那
青衣侍女立即掩上房门。范子云看到这里,暗道:「看来他们果然正有一件预谋
在暗中进行,连侍候夏伯伯书房的侍女都给买通了,哼,今晚既然给我撞见了,
你们的阴谋就休想得逞。」心念转动,人已随着飘近窗前。

  这靠南首的一排窗户,并未关上,连淡黄色的窗帘,都分南边拉开着,轻风
吹拂窗帘,正在轻微的飘动。范子云侧着身于,以背贴壁,隐身窗下,举目望去
:只见书房中灯火通明,夏伯伯端坐在他那张高背人师椅上,万选青敢情已经离
去,在夏伯伯身边不远的一张椅子上,正中一个身穿蓝衫的人伏身而卧,这入赫
然正是唐文焕。

  范子云看得方自一怔,转身看去,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书房的,不山是唐文
焕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的唐文焕看到夏云峰,立即
恭敬的人了一礼,口中说道:「属下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手持须,抬目问道:「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那唐文焕躬身道:「是的,属下已经揣摩熟悉了,」

  「那好……」夏云峰二抬下眼时,目光忽然朝范子云投来。

  范子云方自一惊,耳边突然听师傅的声音低喝道:「徒儿速退。」范子云连
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来不及,急忙往后斜掠出去。但就当他脚跟站定,面前已经多
了一个高大人影,他,正是夏伯伯。

  范子云惊骇交集,胀红了脸,道:「夏伯伯。」和夏云峰同时现身的是屈一
怪,有如一道黑色的电光,疾然泻落在范子云的身后三尺光景,等他落到地上,
才发出「当」的一声铁拐拄地之声。

  夏云峰本来一脸俱是严肃之色,但当他看清是范子云的时候,脸上登时有了
笑容,一于摸着长须,不由笑道:「老夫还当是谁,原来是范贤侄。」

  范子云低声的道:「小侄回去之时,在走廊上听翟总管和人说话,说要他等
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侄以为他和外人勾结,有不利于夏伯伯的行动,所以
就跟他们身后而来……」

  「不用说了。」夏云峰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一面朝飞身泻落的屈一怪摆摆
手,大声笑道:「总教头,这里没事了。」屈一怪躬躬身,身形立即腾空射起,
在半空中像陀螺般一个急旋,朝邻院飞去;

  夏云峰看着他飞出的身法,暗暗点头,一面前范子云含笑道:「范贤侄既然
来了,就到老夫书房去坐一会吧。」说着一手拉起范子云的手来,缓步往书房中
走去。

  青衣侍女早已打开了门,范子云跟着夏伯伯走进书房,目光一抬,只见方才
伏在桌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那张椅上,也坐着一个唐文焕,看到夏云峰跨入
书房,立即神色恭敬的站了起来。范子云看他对夏伯伯恭敬的模样,立时可以猜
到此人乃是翟开诚领来的那个唐文焕,决非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

  只不知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给他们弄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唐文焕,分
明是假的了,夏伯伯为什么要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呢?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夏
云峰已呵呵笑道:「唐少兄请坐,咱们都是自己人,以后千万不用这些客套。」

  唐文焕唯唯应「是」,才行落坐。

  夏云峰目光严厉,望了翟开诚一服,说道:「老夫要你去请唐少见,那时老
夫正与万少兄商谈黄山大会之事,要你稍等再去,你怎么去了之后,要唐少兄等
一等再来,这话就不该说的,而且你说的话,给范贤侄听到了,还以为你勾结外
人,计算老夫呢,此事虽然没有什么,但足见你没有把事办好了。」他这番解释
当然是说给范子云听的了。

  范子云虽然不知道夏伯伯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亲
眼目睹,岂会被夏伯伯这几句话,就能掩饰得过去?翟开诚惶恐的道:「属下该
死,属下确然不该对唐少庄主说的这般不礼貌,属下下次不敢了。」

  唐文焕起身拱拱手,道:「翟总管只是要晚辈稍等,并未多说,还望前辈原
谅。」

  夏云峰淡淡一笑道:「这回有唐少兄说情,老夫就权且饶你一次。」

  翟开诚躬身道:「多谢堡主。」

  范子云起身道:「夏伯伯,你和唐兄有正事要谈,小侄那就告退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好,你去吧。」范子云别过唐文焕,回身退出书房而
去。

  总管翟开诚惶恐的道:「堡主,这件事,范公子好像都看到了。」

  夏云峰一手持须,微微摇头道:「不要紧,老夫自有安排。」一面朝唐文焕
道:「好了,你也可以去休息了,只是不可露出破绽来。」

  唐文焕躬身道:「属下省得。」

  夏云峰朝伺立一旁的青衣使女吩咐道:「你送唐少庄主回宾舍去。」

  青衣使女躬身道:「小婢遵命。」接着回身道:「唐少庄主请随小婢来。」

  举步朝书房外走去。

  唐文焕别过夏堡主,跟着青衣诗女出了书房,穿行曲廊,行到宾馆楼前。青
衣使女脚下一停,抿抿嘴,笑道:「快进去吧,少夫人还等着你呢。」

  唐文焕满心的高兴,伸手朝她肩头搭去,低笑道:「在下不会忘记姐姐好处
的。」

  青衣使女脸色一寒,闪身让开,沉声道:「你想找死。」唐文焕正待赔礼,
只见一名在宾馆伺候的青衣使女走了出来,看到唐文焕,立即欠身道:「唐少庄
主回来了。」

  带路的青衣使女道:「这里由桂香姐姐伺候,小妇告退了。」说完,转身自
去。

  宾馆的青衣使女欠身道:「唐少庄主请。」唐文焕轻咳一声,挺挺身躯,举
步往楼梯上行去。桂香跟在他身后走上楼梯,轻举皓腕,在门上叩了两下。

  里面唐少夫人的声音,娇滴滴问道:「是谁?」

  桂香应道:「回少夫人,唐少庄主回来了。」房门呀然开启,唐少夫人面含
娇笑,嫣然迎着唐文焕入内。

  桂香并未进屋,识趣的在门外欠身道:「小婢告退。」随手掩上房门。

  唐文焕作出潇洒之状,迎向唐少夫人,含笑道:「娘子,在下回来了。」

  唐少夫人白了他一眼,轻轻道:「你从哪里学来了戏台上的辙儿,娘子、在
下的,叫人听了,不笑死才怪。」

  唐文焕嘻皮笑脸的挨近她身边,说道:「我不叫你娘子,要叫你什么呢?」

  唐少夫人看了他一眼,粉脸微变,低低的说道:「你平时叫我什么,难道忘
记了?」

  唐文焕双手搭上她香肩,轻轻吻着她秀发,低笑道:「这是闺房之内,娘子
亲口说出来,不是更有意思么了?」

  唐少夫人轻轻扭动了一下腰肢,娇声道:「我偏不说。」

  唐文焕意乱情迷,把嘴凑了过去,低低的道:「你不说,我就吻你的嘴。」

  唐少夫人玉指一伸,朝他隔肢下搔去,娇声道:「看你敢。」

  唐文焕大笑道:「我不怕痒,你只管呵好了。」

  唐夫人在他隔肢下搔了几下,他果然并不怕痒,任由她搔着。

  唐少夫人暗暗觉得奇怪,自己夫婿最怕痒了,今晚怎会不怕痒呢?她螓首微
抬,望着他发楞。不,她突然发觉他一双眼睛,色迷迷的望着自己,两颗眼珠包
满了红丝,流露出贪婪之色。这种眼色,有如饿狼一般,自己从未在夫君的眼神
中看到过,也绝不像夫婿平日对待自己的温柔眼光,心头不觉起了几分疑心。

  不,他这笑声也不对,自己夫婿的笑声,清朗流畅,他笑得使人油生怖意,
一时不禁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盯着唐文焕,问道:「你今晚怎么了,连声
音都变了。」

  唐文焕机警的干咳一声,说道:「方才多喝了几杯,喉咙觉得干燥,有些怪
怪的,不要紧,也许喝口水,润润喉咙,可以好些。」转身拿起几上一把茶壶,
对着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唐少夫人和唐少庄主结婚不过三月,但她知道夫婿虽是武林世家子弟,不但
为人温文有礼,平日总是要把茶倒在茶盏里才喝,哪有如此粗鲁,拿起茶壶,对
着嘴就喝的?她祝秀娥,原是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的掌珠,生性内向,更是个极
为细心的人,此时心内已经起了疑窦,顿觉事有可疑,心头暗暗惊颤,但依然不
露声色,娇声道:「你只顾得喝茶,连叫都不叫我一声了吗?」

  唐文焕用衣袖抹了下口角流下来的茶水,笑道:「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
叫你什么?这总可以了吧?」

  唐少夫人轻嗯了一声,故作羞涩的道:「我小名珍珠,你平日不是叫我珠妹
的么?」珍珠,是侍候她的侍女,她是故意试试他的。

  唐文焕缓缓朝她走来,压低嗓子邪笑:「好,好,我就叫你珠妹,好妹子,
时间不早,咱们快些睡了。」

  这下唐少夫人试出来了,眼前此人,果然不是夫婿,他居然会是假冒之人,
她一颗心直往下沉,脚下一直往后连退,一下退到床边。唐文焕看着她,笑得更
邪恶,就像饿虎扑羊般朝她扑了过来,口中叫道:「珠妹,春宵……」

  他只说出「春宵」两个字,但话未说完,人已扑到她面前,但就在此时,耳
中听到「锵」的一声,眼前银光乍闪,一柄雪亮的长剑,已经对准他胸口。唐少
夫人脸色铁青,手中握着长剑,还在轻微的颤动,娇叱一声道:「你敢再过来,
你就叫你一剑穿心。」

  唐文焕大吃一惊,急忙刹住身形,失色道:「珠妹,你这是?」

  「住口。」唐少夫人剑光依然抵着他胸口喝道:「你说,你是什么人?」

  「我,我……」唐文焕举起双手,苦笑道:「自然是唐文焕,你怎么啦?」

  唐少夫人切齿道:「恶贼,你敢假冒,那是不要命了。」

  唐文焕道:「你……你……这是……」左手疾拍,身子迅快的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掌,正拍在剑叶之上,把长剑震荡开去,跟着身形疾然欺进,右手一探,
朝唐少夫人执剑右手抓去。唐少夫人似是没防他有这一着,一把被他扣住手腕。

  唐文焕邪恶的一笑,说道:「在下早就说了,春宵一刻值干金,你偏要和在
下闹别扭,现在……」他发觉唐少夫人没有挣扎,只是望着他冷笑,心中暗自奇
怪,她明明发现自己露了马脚,怎会毫无挣扎?因此目光不由的朝她被扣的手腕
看去,她手腕有如羊脂白玉,又软又腻,明明扣在自己手上。

  哦,他这下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钉上了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身闪着异样的银色光芒。他儿乎要惊叫出声,这是淬过毒的。她是四川唐门的
少夫人,这针自然是唐门独门暗器,传媳不传女的夺命神针「袖里银芒」,无怪
自己扣着她手腕,毫无感觉,原来连整条手臂,都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唐门「袖里银芒」,据说是最厉害的剧毒,被打中人身,顷刻之间,就会失
去功力,全身麻痹,除了他们独门解药,无药可解,十二个时辰之后,全身僵曲
而死。唐少夫人执剑右腕轻轻一挣,脱去唐文焕的手掌,冷冷的道:「你说,你
究竟是什么人?」

  唐文焕整条右臂,已经若废,但在这一瞬间,他已经镇定下来,左手一伸,
说道:「拿来。」

  唐少夫人道:「你要什么?」

  唐文焕道:「自然是解药了。」

  唐少夫人冷哼道:「你要解药,那是想要性命了?解药我可以给你,但得从
实说来。」

  唐文焕深沉一笑道:「在下自然是要性命,但不知少夫人还要不要丈夫的性
命?」

  唐少夫人听得一怔,怒声道:「你威胁我?」

  假唐文焕嘿嘿冷笑道:「事实如此,在下活不成,唐少庄主只怕……」

  唐少夫人道:「好,只要你说出我丈夫在哪里,是什么人主使的?我就给你
解药。」

  假唐文焕微晒道:「少夫人把在下看成了三岁童子?」

  唐少夫人微微蹩了下眉,说道:「那你要怎么样呢?」

  假唐文焕道:「少夫人先给在下解药,我领你去见唐少庄主。」

  「不成。」唐少夫人坚决的道:「你必须先说出是谁主使的,我丈夫现在何
处,我给你一半解药,等找到我丈夫,我再给你一半。」

  假唐文焕在说话之时,已觉到全身都已起了一阵麻痹之感,心头暗暗凛骇,
冷哼道:「就算在下说出来了,少夫人能救出你丈夫,逃得出去么?」

  唐少夫人听他口气,不觉怵然一惊,失声道:「会是夏家堡。」

  房门忽然开启,邢夫人站在门外,笑吟吟的「唷」了一声,道:「少庄主、
少夫人,你们也真是的,小两口儿拌拌嘴,总是有的,怎么认真起来了?动刀动
剑可不是玩的,我听了桂香赶来来报,就急急忙忙的赶来,原来已经没事了。」

  她从房门外又笑又说,随着走进屋来。

  邢夫人的身后,还随侍了两名翠衣使女,年纪极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
生得眉目如画,妖娆多姿。唐少夫人看到邢夫人,就像遇见了亲人一般,急忙返
剑入鞘,迎了上去,说道:「夫人来得正好,他……他不是我……夫君……」

  邢夫人轻笑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少夫人切莫这么说,夫妻吵架是常事,
古人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就和好了,一点小事情,何必认真呢?」

  唐少夫人急道:「夫人,我不是和他吵架,这贼子是假冒的,他不是我的夫
君。」

  邢夫人轻轻握住她的左手,轻笑道:「这怎么会呢?他明明是唐少庄主。」

  唐少夫人道:「不是的,他是假冒的人,他用易容术,假扮我夫君。」

  「这不可能。」邢夫人缓缓的道:「夏家堡虽非铜墙铁壁,但外人决难混得
进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扮唐少庄主?」

  唐少夫人道:「但事实如此,他是假扮的人。」

  邢夫人格的娇笑一声道:「这是你和他口角之后,心里产生的一种幻想,别
人没有假冒唐少庄主的理由,再说他刚从堡主书房里议事回来,而且还有在书房
伺候的丫头送他回来的,怎么假得了?好啦,我看你们小两日别再闹了,早些睡
吧。」

  唐少夫人听了她的话,心头突然一怔,暗道:「对呀,方才夫君是和万少庄
主、夏家堡主一同到书房去的,当然不会出事,这贼子又是刚从夏家堡主书房回
来,而且还是夏堡主书房里的使女,送他回来的,当然也不会中途被人假冒,那
么莫非……」

  邢夫人这一回头,忽然发现假唐文焕目光痪散,脸色灰败,左手紧紧的握着
右腕,右手背上,钉着一支极细的银针,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口中「唷」了一
声,吃惊的道:「少庄主你是怎么啦?你……哦……他手背上钉着的,就是唐家
传媳不传女的「袖里银芒」了。这一定是唐老夫人新授给你的了,但少夫人总不
能用这种歹毒暗器,打自己丈夫呀,依我相劝,还是救人要紧,少夫人快把解药
取出来,再迟只怕来不及了。」她一直认定那假唐文焕,不是假的。

  唐少夫人心里早就犯疑,这时全明白了,假冒夫君一事,由此看来,全然是
夏家堡预先布置好的阴谋,也由此可见夫君已然落在他们的手里了。心里一想,
不禁从心底打了一个寒噤,暗暗功凝左臂,准备挣脱她握着自己的左手,右手正
待去抓剑柄,一面说道:「好,我去拿解药。」

  邢夫人格的笑道:「你答应的太爽快,你不是说他不是你丈夫么?怎么会肯
给他解药呢?」唐少夫人突觉她拉着的左手,掌心微微一麻。

  直到此时才明白,邢夫人一进来就拉住自己左手,是有意的,因为自己正好
把「袖里银芒」练在左手,她拉住了自己,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施展唐门独门的暗
器。

  此时掌心头微微一麻,顿使唐少夫人心生警惕,急忙手腕一缩,一下挣脱邢
夫人的手,右手迅快握住了剑柄,往后退了两步,日注邢夫人,说道:「听夫人
的口气,好像……」

  邢夫人笑吟吟的道:「好像什么?你的意思,是认为这件事,是我主使的,
对么?」

  唐少夫人惊讶的道:「你……承认了?」

  邢夫人娇笑道:「就算是吧」

  唐少夫人惊颤的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邢夫人问道:「你想知道?」

  唐少夫人道:「我只想知道,我夫君现在哪里?」

  邢夫人一脸邪笑,指了指假唐文焕,说道:「从现在起你的夫君就是他了,
丈夫明明就在眼前,还问我干么?」

  「不……不。」唐少夫人心胆欲裂,尖声道:「他是假的,你们把我夫君弄
到哪里去了?」

  「少夫人稍安毋躁。」邢夫人徐徐说道:「你丈夫是唐文焕,眼前就是活生
生的一个唐文焕,这不是已经够了么?」

  唐少夫人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指着邢大人道:「你如果不放找夫君,我就
和你拼了。」

  邢夫人冷晒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和你丈夫,有什么不同。」

  唐少夫人柳眉一挑,切齿道:「我真不敢相信,侠名满天下的夏堡主,他夫
人竟然如此卑鄙,如此毒辣,你总该清楚,你这样做的后果?」

  邢夫人娇笑道:「我当然清楚得很,四川唐门和形意门都是很难招惹得起的
门派。」

  唐少夫人道:「你知道就好。」

  邢夫人格格的笑道:「这些我早就知道,正因为这些,我才要给你换个丈夫
的。现在,你就听我的话,乖乖的顺从他吧,你一样是唐门的少夫人,一样是你
爹的好女儿,你一点也没缺少什么,你说是么?」

  唐少夫人银牙咬得格格直响,怒叱道:「你这无耻的女人,这些话亏你说得
出来的,你……」说到「你」字,左手也随着抬动,抬动左手,正是要施放「袖
里银芒」;但她左腕只抬了一下,「袖里银芒」根本没有射得出去。

  那是因为「袖里银芒」只是一支极细的银针,它必须使用唐门的特殊手法,
才能射得出去。这种特殊手法,必须和内力互相配合,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才能
得心应手。她嫁到唐家去,才不过三个月,还是初学乍练,手法当然并未纯熟,
但在普通两丈之内,她还很少失手。

  但这时她的射不出银芒,却和手法无关,因为她抬手之际,忽然发觉自己左
手五根手指,竟然又僵又麻,不听使唤了。这下使得唐少夫人心头猛然一沉,她
登时想到方才邢夫人拉着自已的手,掌心似乎微微一麻,分明是她在自己掌心做
了手脚。

  邢夫人望着她,发出格格娇笑,说道:「是不是『袖里银芒』失灵了?我不
是说过,你早些死了这条心吧?凭你这点能耐,能翻得出我如来佛的掌心?」说
到这里,回头朝身后两个翠衣使女吩咐道:「唐少夫人累了,你们过去扶着她,
小心伺候。」两名翠衣使女「唷」一声,一左一右从她身后闪出,双双朝唐少夫
人欺来。

  唐少夫人冷然道:「你们谁敢过来?」右手横剑,一步步的后退。

  邢夫人并未出手,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嫣然道:「你已是强弓之末,还是放
下剑来的好。」

  唐少夫人在后退之时,脑际突然灵光一动,暗道:「夫君已落在他们手里,
如果自己再落到他们手中,这件疑案就永远也没人知道了,目前只有自己设法逃
出去,他们才不敢害死夫君。」心念转动,那两个翠衣使女,已一步步逼过来,
回头看去距身后三尺不到,就是一排花格子窗,一时哪还犹豫,口中娇叱一声:
「站住。」

  右手挥处,长剑划出一道扇面形的寒光,朝两个使女飞洒出去,同时双足一
顿,奋起全身力道,连人带背,猛向花格子窗撞去,但听「砰」然一声巨响,两
扇花格子窗立被撞开,唐少夫人一个人随同往窗外飞了出去。

  邢夫人看得脸色微变,冷哼道:「这婆娘倒是烈性得很。」

  两个翠衣使女躬身请示道:「夫人,要不要追。」

  邢夫人那微现皱纹的娇靥上,飞起一丝冷森笑容,说道:「不用了,我来的
时候,已经要桂香通知了翟总管,谅她也逃不出多远去。」

  话声甫落,只听楼下响起翟开诚的声音:「夫人,楼上可是出了事么?」

  邢夫人走近窗口,呵斥道:「你是死人,难道没看到唐少夫人从窗口跳下来
么?」

  翟开诚仰脸道:「回夫人,属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没看到人。」

  邢夫人气道:「你们这些真是饭桶,连她跳窗逃了,都会没看见,还不快给
我去追?」翟开诚连声应「是」,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凌空扑起,往院外射去。

  时间已经过了三更,夏堡主的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夏堡主坐在地那紫檀
雕花高背椅上,神色显得异样沉重,在他身边坐的是一身绿衣,形态妖妩的邢夫
人。在两人下首一把椅上,坐着的却是面目深沉的九头鸟索寒心,边上还站着一
个人,那是翟开诚。他们两人,同样是夏家堡的总管,但看来索寒心的地位,要
比翟开诚高得多。

  邢夫人手里捧着纯银的水烟袋,皱了下画得浓浓弯弯的黛眉,说道:「你是
说,在咱们夏家堡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没有她的影子?那她会到哪里去了呢?再
说,她已经中了我的慢性「散功散」,也跑不出五十里以外去呀。」

  翟开诚惶恐的道:「回夫人的话,属下已经用讯号通知了各处通道的哨岗,
密切注意唐少夫人的行踪。方才都已有回活传来,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邢夫人从长长的烟嘴里,吸了一日烟,说道:「这么说,她是生翅膀了?」

  翟开诚道:「属下正有一件事,要向堡主、夫人报告。」

  夏云峰道:「你说。」

  翟开诚道:「属下是听孙国彪说的,属下方才奉到夫人之命,赶去宾舍,同
时也派孙国彪在宾舍附近的屋上巡视,据孙国彪说:他在巡到宾舍第三座楼宇之
时,那正好是在第二座楼宇的对面,耳中听到第二座楼宇上,砰然一声大响,他
抬目望来,就看到从窗口飞出一团人影……」

  邢夫人口中「晤」了一声,冷冷道:「那时你就在楼下,怎会没有看见?」

  夏云峰道:「秋娘,你让他说下去。」

  翟开诚道:「孙国彪站处较远,没看得清是谁,只是那团人形飞出窗口,好
像往下一沉……」

  邢夫人冷笑道:「她从窗口冲出去,自然会往下落去。」

  翟开诚道:「但据孙国彪说,他只看到那团黑影,往下一沉,就朝上飞起,
而巨速度极快,一闪就不见了,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这是咱们堡里唯一看到唐少
夫人跳出窗口的人。」

  邢夫人道:「姓唐的婆娘会是天仙化身?奔到月宫里去了?」

  夏云峰对翟开诚的每一句话,却极为注意,问道:「孙国彪外号草上飞,他
既然看到了,后来又如何呢?」

  翟开诚道:「他发现此一奇事,立即赶了过来,正好遇上属下,就分头在附
近搜索,结果连一点踪影也没有。其实唐少夫人跳窗之时,属下正在楼下,因有
屋檐遮住视线,在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看到有人跳下来,也是事实。等属下一
个箭步掠到院中,才听夫人说,唐少夫人已跳窗逃走,那窗门口无落脚之处,从
窗口跳出,不曾落到实地,决不可能凌空就腾身飞起,这是一个极大的疑问。」

  夏云峰沉吟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果然大有可疑,但唐少夫人逃逸
无踪也是铁的事实,她能在你们监视之下,能逃出宾舍,逃出夏家堡,已是不可
思议,而各处通路哨岗,一直不曾发现她的踪影,方圆五十里,没有她的人影,
更是离奇之事,难道咱们夏家堡,真的如此疏忽,连人如何走的,都会查不出一
点头绪来?」

  翟开诚惶恐的躬躬身道:「属下该死,这是属下平日疏于监督。」

  一直没有开口的索寒心,此时冷冷的道:「此事不能全怪翟总管,堡主,依
属下之见,今晚咱们堡中,只怕来了高人,才把唐少夫人救出去了。」

  夏云峰瞿然道:「索总管想必有何高见?」

  索寒心阴侧侧的道:「属下只是依据翟总管方才说的,加以推断,试想唐少
夫人身中夫人散功之毒,撞开窗户,连人冲出窗口,必然力道已尽,按一般常理
来说,势非下沉及地不可,但据孙国彪目击她身躯一沉之后,立即往上飞起,而
且速度极快,一闪不见,岂非有高人把她救走,此人能在翟总管掠出、孙国彪赶
来之前,把人救走,而且无迹可寻,咱们派在各处哨岗上的堡丁,自然更不容易
发现了。」

  「不错。」夏云峰一手掀须,沉吟道:「但……」他只说了一个字,底下的
话,还没出口,邢夫人就急急接着问道:「索总管,以你看这会是谁呢?」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能把人从高空救走,放眼江湖,放出数得出来。」

  夏云峰神色一变,陪道:「是了,极可能就是她……」

  邢夫人迎眼道:「你说是谁?」

  夏云峰道:「闭眼丐婆,老夫昨晚就曾遇见过她?」

  索寒心听得耸然动容道:「堡主昨晚遇上闭眼丐婆?」

  邢夫人奇道:「这老丐婆不是已有多年没在江湖露面了吗?」

  夏云峰道:「她有一个徒弟,昨晚潜入本堡,把范贤侄引了出去,要他前去
金陵……」

  索寒心干咳一声道:「堡主是否觉得范公子有可疑之处么?」他早就对范子
云起了疑。

  夏云峰微微摇头道:「这倒没有,范贤侄从未在江湖走动;也并没有欺瞒老
夫之处。」他把昨晚之事,大概说了一遍,接着道:「而且老夫也另有安排。」

  邢夫人娇笑道:「堡主心事,贱妾早就看出来了,你是想招他做女婿。」

  索寒心冷冷的道:「堡主对唐少夫人失踪一事,该如何办呢?」

  夏云峰抬目望了他一眼,才道:「依索总管之见呢?」

  索寒心道:「为今之计,咱们原先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只有仍让唐文焕
参加大会,反正让他服下「迷迭散」,一样可以对堡主归心,纵然没有咱们派人
去那样方便,但也相差无几,大会上他们翁婿见了面,就不致闹出事来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回头朝翟开诚吩咐道:「翟总管,
这件事,由你去办吧厂……」

  翟开诚一直垂手站在边上,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这时才连声应「是」,
说道:「属下省得。」

  范子云回转东院,紫玉迎着道:「公子回来了。」

  范子云道:「你还没睡?」

  紫玉嫣然道:「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上先睡呢?」

  范子云道:「时间已经晚了,你只管去睡吧。」

  紫玉望望他,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欠身道:「小婢那就告退。」范子
云等她退去,也就行入卧室。「

  只听师傅的声音,在暗中道:「徒儿,快掩上门。」范子云一口吹熄灯火,
很快掩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听师傅早就来了?」

  屈一怪道:「你今晚好险。」

  范子云道:「弟子方才听到师傅『传音入密』的警告,已经来不及了,但依
弟子看,夏伯伯……」

  「不用说了。」屈一怪轻叹一声道:「今晚之事,夏堡主可能已经对你起了
疑心,为师这里有一颗药丸,你好好收藏起来,明天如果夏堡主叫你到书房去,
不论他问什么,你都要答应下来,记住,不论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你必须
立即把这颗药丸吞下,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说罢,伸手把一颗药丸递了过
来。

  范子云接过药丸,问道:「师傅,难道……」

  屈一怪道:「你不用多问,为师不便久留,你记住为师话就好。哦,还有,
你多留意紫玉,此女只怕也不简单,好了,为师走了。」人影一闪,已经穿窗而
去。

  范子云把药丸贴身藏好,心头只觉得自己来到夏家堡之后,遇上的事情,好
像越来越复杂,自己简直弄不清夏家堡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不论夏家堡的好坏,
夏伯伯对自己总是不错的。

  这是第二天,红日已高三丈透。宾馆第二座楼宇上,唐文焕从睡梦中迷迷糊
糊的醒过来了,他只觉得脑袋昏胀,头痛欲裂,睁眼一看,从花格子窗照射进来
的阳光,十分刺眼,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来。翻身坐起,没有看到娇妻,身在作
客,大概自己起来得迟了,她当然不好一直陪着自己躺在床上。

  于是他揉揉眼睛,跨下卧榻,房中依然不见娇妻的影子,倒是伺候的使女桂
香,却很快的推门而入,躬躬身道:「唐少庄主起来了,小婢给你倒脸水去。」

  唐文焕立即叫住她:「桂香姑娘,少夫人呢?」

  桂香听他提起少夫人,不觉用手抿抿嘴,神秘的轻笑道:「唐少庄主一点也
记不起来了?」

  唐文焕讶异的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桂香道:「自然是唐少庄主和少夫人的事了。」

  唐文焕更加惊异,瞠目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桂香姑娘,你快说吧。」

  桂香望着他,说道:「这么说,唐少庄主真的都不记得了,事情是这样,昨
晚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大概都喝得有了几分酒意,少庄主从书房回来之后……小婢
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吵了起来,小婢怕二位吵僵了,不可收
拾,赶紧去禀报夫人……」

  唐文焕一手摸摸脑袋,一脸惊诧的道:「我和少夫人吵起来了,你听到我们
为什么吵的呢?」

  桂香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二位吵得很凶……」

  「我的天。」唐文焕以手加额,说道:「我和秀姑从来也没拌过嘴,哦,后
来呢?你快说下去。」

  桂香想了想道:「后来夫人来了,劝二位不可争吵,少夫人好像是……」她
脸色微酡,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唐文焕急道:「姑娘快些说吧,内子好像是什么呢?唉,其急死人。」

  桂香抿抿嘴,低首轻笑道:「少夫人说唐少庄主是假的。」

  「假的。」唐文焕睁大双目,奇道:「她说我假的,我怎么会假了呢?哦,
她是不是喝醉了?」

  佳香道:「据小婢看,少夫人八成是醉了,她一张脸红得好迷人,也不肯听
夫人的劝告,硬说少庄主不是她丈夫,夫人要二个使女去扶她,她还说夫人要害
她……」

  「胡闹。」唐文焕攒攒眉头道:「后来呢?」

  桂香道:「少夫人不肯让伺候大人的两个使女扶,一下撞开窗户,往窗外飞
了出去……」

  「啊。」唐文焕望了窗口一眼,急急问道:「后来怎么了?」

  桂香道:「夫人吃了一惊,急忙派人去找,但找遍本堡,都不见少夫人的人
影,后来翟总管派出好几拨人,分路找寻,也找不到少夫人……」

  「唉。」唐文焕搓着双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的道:「她……会
到哪里去了呢?」

  桂香道:「唐少庄主不用着急,小婢听翟总管说,少夫人负气离堡而去,等
酒醒了,可能不好意思再回来,所以极可能已经上九宫山去了。」

  唐文焕又「唉」了一声,说道:「但她从未出过门。」

  桂香道:「昨晚夫人也这么说。翟总管说;少夫人是祝掌门人的掌上明珠,
从小练武,还怕走失了?后来还是夫人不放心,今天一早,就派人赶到九宫山去
了。」

  唐文焕道:「你快去给我打脸水,我也要尽快的赶上九宫山去。」

  中午,夏堡主的书房里,又摆上了一席盛筵。把酒席摆在书房里,不用说,
自然都是男客了。酒席已经摆好,一共四个坐位,四副杯盏,只差还没有上菜。

  从四副杯盏看,一位主人,一位主客,和二位陪客。如今书房里已坐着三个
人,一个是堡主夏云峰,他当然是主人。一个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他当
然是客人。

  另外一个则是面目冷森的九头马索寒心,他在名义上,虽是夏家堡二位总管
之一,但从各种迹象看来,他是夏堡主的左右手,地位远超过总管翟开诚,他此
刻仍留在书房里,可见他准是陪客之一了。由这情形看来,唐少庄主唐文焕,敢
情已经起程,匆匆赶上九宫山找娇妻了。只不知另外还有一位陪客是谁?但这个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因为从书房外面走进来的,正是范子云。

  范子云跨进书房,就朝夏云峰拱手一礼,说道:「夏伯伯召唤小侄,不知有
何吩咐?」

  夏云峰呵呵笑道:「贤侄快坐下来,万少兄在堡中作客,你们都是年轻人,
容易谈得拢,所以老夫特地要金管事把你请来作陪。」说到这里,回头看看索寒
心,口中忽然「哦」了一声,接道:「你们大概没有见过面,来,老夫给你们引
见,这是本堡索总索总管。」一面朝索寒心道:「这位就是老夫常常和你提起的
范贤侄范子云。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范公子,兄弟久仰了。」这本来是客套话,但他口
气冷森,令人听来觉得并不客气。

  范子云和他交过两次手,自然认得,但也只装不识,笑道:「索总管好说,
在下倒是真的久仰索总管大名了。」

  索寒心目注范子云道:「范公子,兄弟虽是初次会面,但好象在哪里见过似
的。」

  范子云这几天,已经老练多了,闻言淡淡一笑道:「在下住在堡里,已有多
日,索总管也许见过在下也说不定了。」

  万选青道:「范兄请坐下再说。」

  范子云拱拱手道:「小弟告坐。」他心中惦记着昨晚那一局,不觉游目四顾
了一眼。

  夏云峰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意,一手拂着黑须,含笑道:「范贤侄可是不见唐
少兄在座么?昨晚唐少见贤伉俪大概有了几分酒意,拌起嘴来,唐少夫人一怒离
去,唐少兄今天酒醒了,忙着赶上九宫山,找他老丈人赔礼去了。」

  范子云亲眼目睹,昨夜书房里闹着双包案,夏云峰的这番话,他自然不会深
信,但他心里紧记着师傅的嘱咐,不敢多说,只是拘谨的道:「无怪小侄没看到
唐兄哩。」他落坐之后,一名使女立即端着一盏香茗送上。

  索寒心吩咐道:「人已到齐,可以开席了。」那使女躬身应是,很快进去,
接着由两名青衣使女陆续端上菜来。夏云峰招呼着万选青,范子云一同落坐。

  席间,夏云峰朝范子云笑道:「范贤侄,万少兄兄妹,此次奉太夫人之命,
前往金陵,迎迓黄山、峨嵋二位掌门人,因为今年端午黄山大会,是由黄山、华
山、峨嵋三派值年,万少兄兄妹,预定明日启程……」

  他口气微顿,抬脸续道:「这就使老夫想起范贤侄不是也要去金陵么?而且
华山商掌门人,正好就下榻盛记镖局,因此贤侄不妨和万少兄贤兄妹同行,顺便
也可以代表老夫,向商掌门人致敬,未知贤侄意下如何?」

  范子云听夏伯伯要自己和万选青兄妹同去金陵,自是求之不得之事,急忙欠
身道:「小侄一切听凭夏伯伯吩咐。」

  「哈哈,如此就好。」夏云峰得意一笑,说道:「不过贤侄前往金陵之前,
老夫想和贤侄提一件事…」他一脸蔼然微笑,眼光望着范子云,忽然停杯不语。

  范子云道:「夏伯伯有何吩咐,小侄恭聆。」

  夏云峰道:「老夫和令尊八拜论交,谊同手足,令尊在日,不,老夫是说就
是令尊在此,也要听我老哥哥的,范贤侄,老夫此话不假吧?」

  范子云不知夏伯伯说此话的用意何在?但他不得不点点头。道:「夏伯伯说
得是。」

  夏云峰大笑道:「这么说,贤侄之事,老夫也可以作主了。」他不待范子云
开口,亲切的道:「范贤侄,小女玉容,你昨天已经见过了,虽然大你三岁,相
貌还不算丑吧,老夫和令尊是结义兄弟,咱们两家若是亲上加亲,岂不更好?因
此老夫打算把玉容许配贤侄,你不反对吧?」

  范子云一张俊脸登时胀得通红,嗫嚅的道:「小侄………年纪还小,小侄是
出外寻父来的,何况家父还未找到,老母在堂,小侄怎敢自主……」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你寻父之事,也是老夫
之事,不用贤侄费心,老夫是问你对这件事反对不反对?这是你们终身大事,贤
侄如果不反对,老夫自会打发人和令堂说去,不妨先订下婚,贤侄觉得如何?」

  夏玉容娇美娴雅,又对自己含情脉脉,范子云自然一百个愿意,只是少年脸
嫩,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二人,怎好说得出口来,一时双颊火红,不敢说话。
索寒心在旁说道:「范公子脸嫩,依属下看,范公子是答应了。」

  「哈哈。」夏云峰得意的大笑一声,说道:「贤侄毋须怕羞,此事就此一言
为定,老夫自会派人和令堂去说的。」

  万选青起身举杯道:「恭喜前辈,恭喜范兄,小侄先干为敬。」说罢,一饮
而尽,夏云峰和范子云一齐举杯喝干。

  索寒心也跟着站了起来,堆笑道:「属下也要恭喜堡主,恭喜范公子,敬堡
主和范公子一杯。」说完,朝身后使女一招手。一名使女手托银盘,送上酒壶,
索寒心亲自替堡主和范子云面前斟了酒,然后自己举杯一口喝干。

  夏云峰含笑干了一杯,范子云也只好和他干了一杯。这一席酒,当然喝得宾
主尽欢,但范子云心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一直紧记着师傅的话,要他在书房
里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千万不可忘了吞服师傅交给他的那颗药丸。

  同时也凛惕着昨晚看到唐文焕伏在茶几上,而出现另一个假唐文焕的事,因
此在回敬了夏伯伯和索寒心一杯之后,就假说要小解,走出书房,四顾无人,取
出药丸,吞了下去。等他回入书房,酒席业已撤去,使女们送上香茗,万选青正
在和夏云峰、索寒心讨论着前往金陵之事。

  范子云在旁坐下,也乘机向夏云峰请示:「夏伯伯,小侄还是第一次到金陵
去,不知夏伯伯有何指示?」

  夏云峰一手持须,含笑道:「金陵盛记镖局局主盛锦堂,和令祖、令尊有两
代交谊,贤侄自然去投奔盛记镖局为宜,你是找寻令尊去的,要他相助,这是极
正当的理由,不用老夫多作交代,路上有万少兄贤兄妹同行作伴,不仅可增进历
练,老夫也放心多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向万少兄请教。」范子云唯唯
应是。

  万选青含笑道:「请教不敢,有范兄同行,一路上就可解岑寂了。」

  范子云又问道:「夏伯伯,小侄就在金陵住下来么?」

  夏云峰笑了笑道:「那也不必,万少兄是迎迓商掌门人去的,如今距端午黄
山之会,已不过一月,届时老夫也会赶去黄山,贤侄和万少兄同行,不妨先去黄
山,此次黄山大会,各门各派的人都将与会这是十年一次的盛会,对贤侄来说,
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来可以增长阅历,二来也可以在会中打听令尊的消息,
岂不正好?」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不但要把掌上明珠许配自己,而且也处处替自己着想,他
实在想不出夏伯伯对自己有哪一点不好?自然更无害自己的理由,反倒觉得师傅
多疑,一时不禁感激的道:「多谢夏伯伯。」夏云峰没有作声,只是慈蔼的望着
他笑了笑。

  就在此时,范子云耳边忽然响起师傅的声音:「孩子,此时你向堡主说,你
觉得有些头痛,向堡主告辞了。」

  范子云听了师傅的话,只好以手加额,道:「夏伯伯,小侄觉得有些头痛,
先告辞了。」

  夏云峰关切的笑道:「贤侄方才酒喝得太快,快去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第十章  暗施迷迭

  范子云又向万选青、索寒心二人说了告退的话,才退出书房,在他想来,师
傅要自己假装头痛,离开书房,必然会在走廊上等候,或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
哪知一直回到东院,并没有遇到师傅。紫玉却在院中等候着,看到范子云跨出院
门,立即含笑迎了上来,凝眸说道:「范公子,你喝了酒哪?」

  范子云想起昨晚师傅说过,紫玉并不简单,心中一动,暗想:「自己跟夏伯
伯说了头痛,在她面前,可不能露出破绽来。」当下以手加额,攒攒眉道:「酒
喝得不多,只是有些头痛,所以先告退了。」

  紫玉关切的道:「公子一定喝醉了,小婢扶你进去。」正待伸手来扶。

  「这倒不劳姑娘。」范子云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头痛,可并没喝醉酒。」

  紫玉道:「那就快些进去休息,小婢给你沏一盅浓茶,可醒酒。」范子云跨
进左首书房,在临窗一张椅子坐下。

  紫玉已经沏了盅浓茶,还绞了一把热面巾走入,说道:「公子怎么不回房去
歇一会呢?」

  范子云道:「我在这里坐一会就好。」

  紫玉放下茶盏,轻轻把一方热面巾,折成一条,款步走到他身边,说道:
「公子靠着,小婢给你敷在额头,头痛就会好些了。」

  范子云伸手去接面巾,说道:「还是我自己来。」

  紫玉幽幽的道:「公子不避嫌疑,给小婢治伤,小婢给公子敷头,又算得了
什么呢?」

  范子云听了她的话,不觉猛地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紫玉的手腕,惊喜的道:
「你……就是紫玉,我一直还当不是你呢,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惦记着你……」他
确实一直在惦记着她,因为太高兴了,才不加掩饰,实话实说,把积压在心里的
话,说了出来。

  紫玉被他吓了一跳,心里自然甜甜的,一张粉脸,也羞了个通红,低着头,
忙道:「公子快放手,给人家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范子云急忙放开了手,说道:「姑娘为什么不
早些告诉我呢?」

  紫玉羞涩的道:「现在不是告诉了么?你头痛,还不快坐下来?」

  范子云道:「在下头不痛了,哦,那天晚上,你是假装的?」紫玉被人点了
穴道、手脚被捆,嘴里塞了破布,藏在床下。

  紫玉一双晶莹美眸,凝注着他,低低一笑道:「不是那样,如何瞒得过金管
事和夏堡主?」

  「你连我也蒙得好苦。」范子云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直望着她,想了想,
问道:「在下想问你一句话,不知姑娘肯不肯说?」

  紫玉俏皮一笑道:「那要看你问什么了?」

  范子云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尊姓芳名,可以告诉在下么?」

  紫玉眨眨眼睛,轻声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范子云道:「依在下猜想,姑娘不会在这里待得很久的,姑娘今天再不告诉
我,以后叫我到哪里找你去呢?」

  紫玉手指绕着手绢,轻声道:「过几天再告诉你不是一样吗?」

  范子云道:「在下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了。」

  「公子明天就要到金陵去。」紫玉颇感意外,惊异的望着他,旋即点点头,
说道:「公子是应该到金陵去,这是老管家临终时最大的心愿……」

  范子云跨上一步,双手握住她纤小柔软的一双玉手,低低说道:「紫玉,不
要叫我公子,我叫范子云,你就叫我子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紫玉,你应该告诉
我真实姓名了。」

  紫玉郝然低头,一张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他握着,
幽幽的道:「子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我只
能说到这里为止,请你相信我……」

  范子云握着她双手,轻轻摇了摇,点头道:「我相信你。」然后才轻轻放开
了她的手。

  紫玉抬了下眼睛,问道:「堡主答应了?」

  范子云道:「是夏伯伯要我去的,明天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一同去。」

  紫玉眼中闪起一丝异芒,奇道:「这就奇了,会是夏堡主要你去的?」

  范子云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紫玉微微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我想不出其中道理来。」范
子云心中暗道:「紫玉的想法,和师博差不多,他们对夏伯伯好像有着很深的成
见,唉,这也不能怪他们,夏伯伯有好些地方,实在不无令人生疑……」

  紫玉看他沉思不语,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范子云抬起头,笑了笑道:「等我金陵回来,你还在这里么?」

  「那很难说。」紫玉低下头,幽幽的道:「就是我不在这里了,我也会找得
到你的。」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问道:「你到金陵去,住在哪里呢?」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盛记镖局老局主,和在下有两代交谊,要我到盛镖
镜局去。」

  「这样就好。」紫玉脸上飞过一丝喜色,眼珠一转,说道:「我有一封信,
你给我带去好么?」

  范子云道:「你要我带给谁的?」

  紫玉道:「我会写在信封上的。」

  范子云道:「好,那你就去写吧。」

  紫玉道:「你方才还说头痛,还是进房去休息一会吧。」范子云点点头,就
站起身往卧房走去,他并不是真的要休息,而是自己休息了,就不用紫玉伺候,
她可以回房去写信了。

  他回转房中,闲着无事,本待在榻上做一会功夫,哪知才一坐定,就觉得思
潮起伏,很难安得下心来。一会想起玉容姊姊清瘦娴雅,淡雅绝尘的容貌,和她
对自己似乎有着一份真挚的情意,这可以从她和自己说话的神情中,看得出来。

  今天夏伯伯竟会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的面,和自己提亲这件事,似乎已成
定局。自从自己第一次见到玉容姊姊,虽然她戴着面纱,但自己可以感觉出来,
她有些近乎多愁善感,昨天见了面,她果然有些消瘦,也可以看出她内心似乎有
些忧郁,和落落寡欢的模样,但自己对她有着一份感激的心情,和美好的印象。

  一会又想到紫玉,想到自己替她起出梅花针时的情形,和紫玉走后,自己对
她念念不忘,时时刻刻会想起她,才知道自己对她已发生了情愫。这二位姑娘,
有如春花秋月,难下评章,也更难取舍,有这二位姑娘的纤影,不时在他闭着眼
睛的眼前浮现,教他如何静得下心,澄得下念,更不用说运气做工夫了。

  既然安不下心,索性不再跌坐,就和衣躺下来,这下却迷迷糊糊的睡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听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练
武的人,都特别警觉,范子云倏地睁开眼来,看到进房来的是紫玉,急忙翻身坐
起,说道:「是你。」

  紫玉轻啊一声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范子云道:「我只是躺着,并未睡熟。」

  紫玉嗤的笑道:「你还说没睡熟呢,我方才进来,你就睡得很熟呢。」她从
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说道:「我信写好了,你要藏好,别让人家看到了。」

  范子云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并没收信人的姓名,只是一个白信封,忍不住
问道:「你不写姓名,叫我捎给谁去呢。」

  紫玉朝他甜甜一笑,低声道:「我是怕人看见,所以用了两个信封,你到金
陵,拆开外面的信封,就可看到里面信封上写的地址和姓名了,只是此事十分重
要,你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看她说得神秘,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小心藏好的。」说话之时,
就把书信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紫玉感激的瞥了他一眼,才道:「我先谢谢你了。」

  范子云道:「你和我,还用得着说谢字么?」

  紫玉有些羞涩,但也喜悦的轻轻的说道:「嗯,那我不说就好了。」忽然她
「哦」了一声,抬头道:「我要出去了,方才翟总管来探望你,我进来看你睡得
很熟,就没惊动你,翟总管曾说待一会再来,我在这里不方便,此人城府很深,
你可得小心。」说罢匆匆退了出去,刚走到小客室,就看到翟开诚施施然从外走
了进来,急忙迎上去欠身道:「小婢见过总管。」

  翟开诚口中「唔」了一声,一手摸着下巴,抬头道:「范公子醒来了么?」

  紫玉道:「回总管,范公子刚起来,小婢去打水。」翟开诚口中又「晤」了
一声。紫玉回转身,像青翅蝴蝶一般,翩然往里奔去,娇声道:「范公子,翟总
管来了。」范子云走出客室,翟开诚急忙趋前一步,恭敬的躬身道:「在下见过
范公子。」

  堡主把女儿亲口许给范子云,他焉得不曲尽奉承?

  范子云忙道:「翟总管不可多礼,在下方才听紫玉姑娘说,总管已经来过一
次了,不知可是夏伯伯见召?」

  翟开诚陪笑道:「公子方才饮酒之时,微感不适,堡主不放心,要在下前来
看看,不知公子可曾好了些么了」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怀,在下方才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好多了。」

  「如此就好。」翟开诚道:「堡主因公子和万少庄主兄妹,明日即将前往金
陵,今晚设宴饯行,堡主特命在下前来相请。」

  范子云道:「既然夏伯伯见召,那就走吧。」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公子请。」两人走出东厢,一路往花厅而来,刚转过
长廊。

  范子云忽听耳边响起一缕极轻的声音,说道:「徒儿,中午索寒心曾在你酒
中,下了「迷迭散」,幸好为师早有防范,才保无虞,不过见了堡主,你要说头
还有些昏胀,服下「迷迭散」之人,神智并不迷失,只是奉命唯谨,永无二心,
因此不论堡主说什么你都要一口答应,切不可有考虑之事,好了,有什么疑问,
为师自会再和你说的。」这是师傅以「传音入密」说的话。

  范子云不觉脚下微微一停,暗自忖道:「夏伯伯居然会要索寒心在酒中下了
「迷途散」,他这是为什么呢?」

  施展「传音入密」,本身必须有极高深的内功,练音入丝,以内功送出,出
我之日,人彼之耳,第三者是无法听到的。因此屈一怪和范子云说的话,跟在范
子云身后的翟开诚,自然不会听到,他看到范子云走路的人,忽然停下步来,急
忙问道:「范公了怎么了?」

  范子云用手摸摸额角,说道:「我觉得有些头晕。」

  翟开诚道:「在下扶着公子走吧。」

  范子云放下手道:「不要紧,我已经好了。」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翟开诚自然知道,服了「迷迭散」的人,酒醒之后,还会头昏,这是必然的
现象,但渐渐就会好起来,当下也就紧跟在范子云身后而行。范子云跨入花厅,
夏云峰夫妇和万选青兄妹,已经在厅上坐着闲聊,范子云卜前跟夏伯伯夫妇行了
礼。

  夏云峰一睑关切的问道:「范贤侄,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范子云眼看夏伯伯一副慈蔼亲切之容,几乎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要索寒心在自
己酒中下毒,一面躬身道:「多谢夏伯伯关注,小侄中午大概多喝了几杯酒,回
去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只是头脑还有些昏胀。」

  夏云峰微微含笑道:「老夫说过,贤侄不会喝酒,酒喝得太快了,男人喝醉
是极平常的事,不过你是第一次,才会头昏,但这不要紧,过一会就会好的。」

  邢夫人一脸堆笑,接口道:「范公子快请坐,以后不会喝酒就得少喝些。」

  范子云唯唯应是,退到下首一把椅子落坐。

  万飞琼朝他嫣然一笑道:「范公子,我听哥哥说……我该恭喜你啦。」范子
云俊脸一红,一时答不上话来。

  邢夫人连忙接口微微含笑道:「万姑娘,这件事还早着呢,保主还得派人去
和范夫人商量,你待会见到……」她要说「待会见到玉容,不可提起」,但只说
到「见到」,只听一阵环佩之声,传了过来,夏玉容已经走入花厅,只好把话咽
了下去。

  万飞琼看到夏玉容,赶忙站起身,翩然迎了上去,叫道:「玉姐姐,你怎么
这时候才来?」

  夏玉容拉住了万飞琼的纤手,歉然道:「小妹来迟了,让你久候了。」接着
低低的道:「琼姐姐,待会小妹有件事告诉你。」

  万飞琼轻笑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了,该恭喜你了。」

  夏玉容奇道:「恭喜我什么呢?」

  「你还装糊涂。」万飞琼道:「你要告诉我的,不是伯父把你许给范公子的
事么?」

  夏玉容羞急的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倒取笑起我来了。」

  万飞琼正色道:「谁取笑你了,我是听哥哥说的,伯父今天中午亲口和范公
子提的亲,只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就成定局了。」

  夏玉容被他说得满脸羞红,低低的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万飞琼道:「也许伯父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再告诉你吧。」

  夏玉容哼道:「这大概是邢氏出的主意了,她一直住在老子山,就是嫌我,
才……」

  万飞琼道:「王姐姐别瞎猜了,哦,那你方才要告诉我的又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附着耳朵,说道:「唐夫人昨晚出了事,你知道么?」

  万飞琼点头道:「小妹听我哥哥说过。」

  夏玉容低声道:「好像其中还另有内情。」

  万飞琼一怔道:「那会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道:「大概和邢氏有关,我待会再和你详说。」二位姑娘一见面就手
拉着手,一直说个没完,大家也也没去注意她们,等她们说了一阵,才回到边上
的两把椅子坐下。

  夏玉容姑娘因万飞琼告诉了她,爹当面跟范子云提亲的事少女总是脸嫩,见
了范子云。就经晕双频,一副腼腆模样,没有昨晚那般亲切。范子云自然也和她
一样。不敢把身和她招呼,于是跟万选青说话。不多一会,使女们摆上酒席,这
一席酒,是为三人饯行,作为主人的夏云峰夫妇,殷勤劝酒。

  范子云心里另有一个疙瘩,那就是师傅说的,中午索寒心在酒中下毒之事,
推说头脑昏胀,不敢再喝。万选青只道他中午醉了酒,因此也井不劝酒,倒是万
姑娘一会要敬范子云的酒,一会要敬夏玉容的酒,直把两人闹得个脸红耳赤,又
羞又喜。

  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时分,才算散席。夏姑娘拉着万姑娘,先行退席,二
人到绿云庵品茗去了。范子云推说头昏,也起身告辞,回转东院。紫玉还在院门
口相候,迎着道:「范公子,你不是说过头昏么,不知现在可曾好些了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是我故意说的,不然,今晚又得喝醉了。」

  紫玉轻轻的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好坏,连我都相信,人家方才还一直
替你担心呢。」说着又道:「你要不要洗一把脸,我给你打脸水去。」

  范子云道:「不用了,明天一早就要上路,在下也要休息了。」紫玉一双亮
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点点头,回身往里行去。

  范子云眼看时光已经不早,不敢耽搁,也就独自走入房中,掩上房门,一口
吹熄灯火,静静的坐在椅上,恭候着师傅。直到二鼓之后,只觉窗前微风一凛,
屈一怪已在书房现身,低声道:「徒儿,你还没睡么?」

  范子云急忙站起身道:「弟子正在恭候师博。」

  屈一怪点了点头,在地对面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伸手一指说道:「你也坐下
来,为师有话和你说。」范子云依言坐下。

  屈一怪道:「堡主今天和你提了亲事?」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首道:「是,弟子曾对夏伯伯说,弟子是找家父来的,
如今家父尚无消息,家母在堂,弟子年纪小,不能作主。」

  屈一怪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才道:「玉容这孩子,倒是不错,不过你就要离
开这里了……」他略为一顿,又道:「据为师看,万少庄主只怕也已被索寒心在
酒中做了手脚,为师这里有一颗解药,你好好收藏,目前暂且不可吐露口风,伺
有机会,不妨暗中给他服下。你此去金陵,见到盛老前辈时,可把此地所见所闻
不用隐瞒,暗中告诉他,但必须没有第三者在场,这一点,你务必切记。」

  「还有。」屈一怪又道:「堡主不知道你「迷迭散」已解,你住到盛记镖局
之后,可能会有后命,要你去做什么,你凡事必须和盛老前辈商量,方可行动。

  好了,你初次出门,凡事自己小心,为师要走了。「不待范子云多问,一道
人影,已穿窗而出。

  范子云轻轻掩上窗户,正待就寝,只听房门上响起一声极轻的剥啄之声,心
中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人?」

  门外响起紫玉的声音,轻声道:「是小婢,给公子送茶来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自己明明告诉她已经睡了,这时候她还做什么来呢?」

  心中想着,还是起身打开门闩,房门开处,紫玉一手端着灯盏,一手果然端
着一盏香茗,轻盈的走了进来,清澈的眼神看了范子云一眼,嫣然笑道:「公子
果然还没有睡,小婢给你送茶来,没有错吧。」

  说着一手把灯盏放到桌上,然后又双手捧着茶碗,送到范子云面前,娇声道
:「公子请用茶呀。」

  范子云从她手上接过茶碗,含笑道:「多谢姑娘,夜色已深,你干么还要给
我送茶来?」

  紫玉缓缓低下头去,说道:「因为……明天一早,你就要走了,不知哪一天
才能见到你……所以……所以……」她连说了两个「所以」,头垂得更低,幽幽
的道:「我……再想来看看你……」

  范子云走上一步,感动的道:「谢谢你,其实我心里出和你一样,再想看你
一眼。」

  紫玉道:「方才你问我姓名,我没有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是特地来告诉我的么了」

  「不,我说过日后你自会知道。」紫玉背着身,幽幽的道:「但我想……」

  范子云不待她说下去,急着问道:「你想什么?」

  紫玉声音说得更低,轻声道:「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里了,再
见到我,你也许不会再认识我了。」

  范子云道:「那怎么会呢?我水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紫玉摇摇头,羞涩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子云道:「那你是说……」

  紫玉缓缓转过身来,举手掠掠鬓发,嫣然一笑道:「因为你认识的是紫玉,
不是我,见了面,自然认不出了。」

  范子云轻哦一声,诧异的望着她,低声问道:「你易了容?」

  紫玉轻轻点了下头,又轻轻摇了下,说道:「我如果易了容,这里的人,都
是老江湖了,能瞒得过谁?我只是稍微化了些妆,掩去了本来的我。」

  范子云喜道:「那你是为了要给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来的了?」

  紫玉点点头道:「这就是我不避嫌疑,要在深夜来的缘故了。」

  范子云道:「不敢请耳,因所愿也。」

  紫玉道:「那你就不许偷看。」她很快转过身,背着他,用手绢在脸上轻拭
了一阵,倏地转过身来,低声道:「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我了。」

  紫玉本来就是生得面目清秀,甚是娟好,但她这一转过身来,竟然完全变了
个人。不,她脸型是不会变的,但黛眉如画,没有方才那么粗了,一双灵活清澈
的眼睛,却比方才大多了,瑶鼻更挺,樱唇像水红菱一般,更有棱角,本来脸色
稍嫌白中透黄,如今却白中透了红,白得像羊脂白玉,晶莹有光。他几乎不敢相
信,转眼之间,她会变得像天仙下凡。

  夏玉容也很美,但美得文静,只是稍嫌冷肃。青凤万飞琼也很美,轻盈得像
头百灵鸟。紫玉和她们都不同,她在娇婉妩媚之中,另有一股英气,像朝阳中含
苞初放的玫瑰花,散发着清新有生命的朝气。他看得呆了,怔怔的望着她,连眼
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一双清澈的眼神,也脉脉含情的望着她,双颊有些红晕,低低的道:「你
现在认识了吧。」

  范子云嗫嚅的道:「你真美。」

  紫玉羞涩的白了他一眼,轻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咯。」

  范子云心头跳动,伸手抓住她的双手,低声央告道:「你再仔细给我看看好
么?」

  紫玉没有挣动,柔顺的嗯了一声,缓缓的抬起头道:「你还没看够么?」

  范子云壮着胆,顺势把她拉入怀里,低声道:「我永远也不会看够的。」他
搂着她柔软的娇躯,一颗头缓缓的低了下去。

  紫玉轻微的挣了一下,颤声道:「你……」她底下的话,就给两片火热的嘴
唇给堵住了。她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无言胜有言,两个人都可听听到对方的
心跳。房中立时沉寂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紫玉轻轻推开了他,羞不可仰,映红着脸,说道:「你坏……我不来啦。」

  范子云也胀红了脸,嗫嚅的道:「姑娘,在下是情不自禁,你不生气吧?」

  「谁生你气了?」紫玉脸上娇红欲滴,幽幽的低声说道:「明天你要走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范子云道:「你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紫玉红着脸,低声说道:「前次……你替我……起针……我是女儿家,冰清
玉洁之躯,都……给你……看到了……我此生此世,除了你……我……我……」

  她眼中忽然间蕴育两点晶莹的水珠,盈盈夺眶而出。

  范子云急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薄悻之辈,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紫玉心里甜甜的,含泪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时间已经不早,你
该休息了。」她转身欲去。

  范子云低低口叫道:「紫玉……」又将紫玉一把搂了过来,头一低,紧紧地
拥吻在一起。范子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愣小子,以前老官家范义曾给他讲过不少
这方面的知识。以前他没与女孩子接触过,所以有些拘谨,如今紫玉剖心示爱,
也给了他无穷的勇气。

  范子云把紫玉拦腰抱起来走到床边,紫玉已经猜到范子云想要做什么了,她
脸一阵阵地发烧,心也蹦个不停。范子云把紫玉放到床上,开始给她解带宽衣,
紫玉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范子云摆布。范子云温柔地解开紫玉衣衫扣子,
紫色的衣襟敞开两边,红色的肚兜落入眼前。范子云的目光向下探视,深深的乳
沟、半露的球峰、雪白的肌肤,不禁让他有点眼花缭乱了。

  范子云的手顺着紫玉光滑的肩头滑到她的脊背上,把兜肚上的细绳拉开,脱
下她的兜肚。立刻一对浑圆高耸的乳峰蹦了出来,在雪白的圆球上,两颗粉红的
乳头镶嵌在上面,发出诱人的光泽。范子云欣赏着紫玉美丽的胸部,他忍不住用
手抓捏揉按她挺起的蓓蕾。紫玉身上发出阵阵幽香,细嫩光滑的肌肤触感极佳,
让范子云不停地在她丰满的玉乳上亲吻。

  紫玉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她的嘴里微微轻吟着。范子云的嘴含着紫玉挺起
的乳头,而他的手则身到紫玉的腰间把她的裙裤剥了下来。范子云站起身来,他
一面脱着自己的衣服,一面欣赏紫玉美妙无比的娇躯。这是范子云第一次看到女
性的身体,而且是极其美丽的女性身体。

  那漂亮的脸庞,圆润挺拔的乳峰,细小光滑的纤腰,结实高翘的美臀,修长
嫩白的双腿,玲珑可爱的嫩足,更让范子云动心的是她芳草茂盛的少女私处,上
面还沾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那是紫玉忍不住分泌出来的一丝淫水。

  范子云脱下衣服,在这样的赤裸裸的美女面前,他的宝贝早就硬梆梆的了。

  他上了床把紫玉搂在怀里,俩人相互亲吻着,舌头搅在了一起。而俩人的手
则在对方的身体上游走着。范子云的手掰开紫玉的双腿,低头去吻她的嫩穴,紫
玉惊骇地说:「不……不要啊……这很……很脏的啊……」

  可范子云并不理会她,而是一个劲的在她的阴户上猛舔。范子云整条舌头,
几乎全钻进紫玉的身体里面,这把紫玉美的要命。她起初只是微微轻吟着,手也
不在推范子云的肩头,而是摁在他的后脑上,把范子云的头往自己的阴户上压。

  范子云舔了紫玉的阴道后,又去欺负那小豆豆,舌尖忙碌的挑衅,害得那阴
蒂也充血变得红润膨胀起来。

  紫玉浑身颤抖,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啊……啊……对……对……是这样
我……不行了……小穴里……里面好……好痒啊……真的好痒啊……啊……」

  范子云也感到紫玉挺不住了,她的淫水顺着阴道不停的往外流着。因此他不
在挑逗紫玉,范子云让她舒适地躺在床上,用膝盖拨开她的双腿,把自己硬的发
疼的宝贝,对准她张开的穴口慢慢往里推进去。龟头刚进入紫玉的肉洞里,就感
到她那儿爱液早已泛滥了。在大量的爱液的润滑下,范子云粗大的龟头毫不费力
地就冲破了处女膜的阻拦,深入到阴道内部。

  紫玉感到下体一阵轻微的疼痛,她小声呻吟了几声。范子云的宝贝随着扭动
着的身子的起伏而慢慢地深入,直到龟头触到紫玉的花心。范子云停下来,他抱
着紫玉说:「紫玉姐,感觉好吗?」

  紫玉紧皱着眉头说:「好疼啊?」

  范子云安慰道:「我听人说过,女孩子第一次是会有点痛的。」

  紫玉拍了范子云一下,她感到阴道里越来越痒了,可是少女的羞涩,让她不
好意思催范子云挺动他的肉棍,她只好轻轻地动着娇躯,来减轻淫穴里的骚痒。

  可她越是轻动,阴道里越是麻痒难当,情急之下,紫玉忍不住地哼哼起来:
「啊……你快快啊……我……啊……快啊。」

  范子云问她:「紫玉姐姐,快什么啊?」

  紫玉嗟着嘴说:「你……你就只会欺负我……」

  范子云听她又嗔又娇的,忍不住去亲吻她的唇。紫玉扭头想躲,可她被范子
云死死地压在身下,根本就躲闪不开。范子云的嘴唇重重地沾在她的香唇上,紫
玉也是情不自禁地抬起香唇,让范子云的舌头钻进她的嘴里,并自动的用小舌回
应他。

  范子云也开始抽动起宝贝来,俩人搂得死紧,两条蛇一样的缠在一起。不知
什么时候在范子云的大宝贝慢慢地抽送下,紫玉已经没了痛苦,反倒美了起来,
脸上又浮现舒服的表情。范子云抽动的宝贝勾起了紫玉内心的本能,她也变的淫
浪起来。

  范子云逐渐加快抽插的速度,她也都已承受得了。紫玉的淫水又多又滑,虽
然范子云的宝贝把她的阴道涨的满满的,可每一次龟头退出小穴时,总会刮带出
一大滩来。不一会儿床上就被紫玉的淫水湿了一大片。范子云猛烈地起伏身子,
他喘着说∶「紫玉姐姐,你……舒服吗?」

  紫玉也是娇喘连连:「嗯……嗯……好美……啊……啊……我好美啊……」

  听了紫玉的欢叫,范子云更加卖力地干着她的小穴。而紫玉将两腿夹着他,
使范子云感到紫玉的嫩穴十分的紧固。他一棍一棍的穿刺在嫩穴里,紫玉也叫的
更媚人了:「啊……啊……你好坏……太用力了……啊……我会难过……啊……
小穴会被插坏的……啊……啊……好美……啊……我死了啦……让我去死吧……
啊……死了……嗯……嗯……」

  紫玉的欢声浪语深深的刺激着范子云,他把狂风暴雨撒泄在紫玉身上。范子
云重重地用宝贝在她的阴道抽送挺刺,紫玉夜狂乱地摇摆着头,配合着他抽送。

  她波浪似地扭动着臀腰,满足地叫着,深度的结合加大对宝贝的刺激。在范
子云猛烈地进攻下,俩人在忘情地扭动下半身当中,最後达到了高潮。

  范子云也不禁发出了吼声,他的龟头顶着紫玉的子宫口,向里面疾喷而出大
股大股的阳精。紫玉被这阳精一烫一冲,花心又被大龟头死命的抵住,一阵晕眩
倒在床上不动了。

  紫玉慢慢地睁开眼睛,范子云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俩人已经从狂暴转为柔
情,相互舔舐去对方脸上的汗水。范子云轻轻地说:「紫玉姐姐,嫁给我吧?」

  紫玉温柔地点了点头,她用一块白手帕擦拭了一下嫩血,处女的鲜血立即就
把手帕染成了红色。紫玉拿着手帕对范子云说:「都是你搞的,我不嫁你谁还要
我啊?」说着她把贴身的红兜肚扯开,把血红手帕藏到里面。

  范子云怜惜地吻着她道:「还疼吗?」

  紫玉羞涩地道:「还有一点疼,你刚才弄得我好舒服好痛快,原来做这种事
是如此美妙。」说着狐疑地望着范子云道:「你……好像……很老练的……」

  范子云俯到她耳旁轻柔道:「这种事情,我当然听人说过,但是却是姐姐破
了我的童子之身呢,好姐姐,你还连要了我好多次,累坏了我呢。」顺便吻了吻
她诱人的白洁耳垂,紫玉羞得钻入他的怀里,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金陵,这名称的由来,相传战国时楚灭了吴,占领吴的疆域,恐怕这地方有
「帝王之气」,就把金子埋到地下,作为镇压,所以有金陵夕称。三国时代,诸
葛亮就说过:「钟阜龙皤,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

  盛记镖局在金陵开业已经有四十年历史。不但在金陵是首屈一指的镖局,就
是在江湖上,南七北六同样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盛记镖局的局主盛锦堂,今年
已经六十有三,不但躯干挺得笔直,健步如飞,就是脸色也是红光满面,看去不
过五十出头。你不论什么时候看到他,这位老探头手上总是盘着两枚铁胆,滚转
如飞,因为他的外号就叫「铁胆」。

  这外号可不简单,据说盛锦堂的身上,有五枚铁胆,飞胆取穴,百发百中,
而且还可五胆同发,从不虚发,据说从他出道以来,最多只用四枚,同时出手,
也从未用过五玫。盛老镖头出身华山,还是当今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的师兄,就
凭这一点,金陵盛记镖局的镖,江湖上还有哪个敢动。

  盛老镖头早就把盛记镖局交给了他儿子盛振华掌管,这么说他该享清福了,
但他可并没享清福,他把总镖头的职务交给儿子之后,他却屈居其下,反而当起
盛记镇局的镖头来了。

  原来盛老镖头是好动的人,他说:「流水不腐,户枢常新,一个人生下来,
就是要动的,不动连铁都会生锈。」他把总镖头交给儿子,是把操心的事儿交出
去了,他只当一名镖头,可以随着镖车,到处走走,看看老朋友,也好活动活动
筋骨。

  盛记镖局在金陵,无异是华山派在金陵的会馆,只要是华山派的人,到了金
陵,都会到盛记镖局落脚。这回,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到金陵来,就住在盛记镖
局里。

  范子云和万选青兄妹,赶到金陵已是傍晚时候,万选青兄妹是奉慈母之命,
来迎接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和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的,因为今年端午的黄山大会
是由黄山、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迎迓掌门人,总不能傍晚去,因此万选青兄妹
就在西城,找了一家客店落脚。

  范子云是投奔盛锦堂来的,他只在店里洗了把脸,就别过万家兄妹,按址找
到盛记镖局而来。盛记镖局开设在南城大街的一条横街上,那是一所五间三进的
大宅子,门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前面,种着一排十几颗桐树,前面就面临横街
石板大路。

  盛记镖局大门敞开着,大门左首有一块长型的白铜招牌,写着「盛记镖局」
四个黑字,白铜招牌擦得光可鉴人,四个黑字,也就分外清楚。范子云在大路旁
跳下马,把马系在树下,越过空地,走近门前,就看到大门里面一条长板凳上,
正有三个穿蓝布短靠的汉子,坐着聊天。

  其中一个汉子看到范子云走来,已经站起身来,招呼着道:「公子找谁?」

  范子云跨进门,拱拱手道:「在下是专程拜谒盛局主来的。」这三个汉子当
然是镖局的趟子手了,他们终年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招子自然极亮,范子云年纪
虽轻,气宇轩昂,一身锦袍,腰佩名剑,一望而知是大有来头的人。

  那汉子连忙含笑道:「公子请到里面奉茶。」说罢,举手肃客,引着范子云
穿过大天井,进入客厅,然后陪笑道:「公子贵姓大号,如何称呼?在下好进去
通报。」

  范子云道:「不敢,在下范子云,从巢湖来的。」

  那汉子客气地抬抬手道:「公子请坐,在下这就进去通报。」

  范子云道:「老哥请。」那汉子转身退出客厅,急步行去。

  范子云略一打量,这间大厅相当宽敞。正面上首高悬一方朱漆金字的横匾,
上书「我武维扬」四个金字,四面墙上也挂满了不少横匾,那都是盛记镖局护运
官饷,由官府颁发的匾额以及各地殷商鸣谢的横匾,不下十余方之多,由此可见
盛记镖局信誉如何卓著了。

  范子云正在仰首观看之际。一名汉子送卜一盏香茗,放到几上,含笑说道:
「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进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年轻
汉子,朝范子云拱手道:「范公子光临,在下失迎,还劳公子久候,真是抱歉之
至。」

  范子云看他不过三十出头,紫膛脸,生相甚是英武,听他口气,好像是镖局
的负责人一般,当下连忙还礼道:「不敢,在下还未请教兄台……」

  「范公子请坐。」青袍汉子抬着手,等范子云坐下,他也在下首一把椅上坐
下作陪,说道:「在下盛振华,范公子远莅,不知有何见教?」

  「原来是盛老哥。」范子云朝他拱拱手,心想:「不知此人是盛老爷子的什
么人?」一面略为欠身,说道:「在下是专诚叩谒局主来的。」

  盛振华含笑道:「敝局就是由在下负责,范公子有何贵干,但请直说。」他
就是局主。

  范子云听得不由一怔,望着他,说道:「在下先祖、家父,和这里盛老爷子
是世谊,在下远从巢湖而来,是叩谒盛老爷子来的。」

  盛振华起身笑道:「范公子是从巢湖来,令尊莫非就是青衫客范大叔?」

  范子云跟着起身,接口道:「老哥说的正是家父。」

  「自己人,哈哈。」盛振华大笑着,亲切的道:「家父多年不曾见范大叔,
还时常在心中惦记着呢,恕我不客气,称你一声范兄弟,快请到里面坐,家父正
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你随我来。」说完,引着范子云往外就走。

  范子云跟着他转过长廊,进入第二进,但见天井中两边木架上,放着不少盆
栽花卉,比起前进,就清幽多了。盛振华却领着他从左首迥廊折入另一道腰门,
那是另一座院落。天井里栽着几棵碧绿的芭蕉,和几盆盛开的兰花,跨进门,就
可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东首一排三间,几明窗净,隐隐可闻有人正在谈话。

  盛振华走近门前,就笑道:「爹,有位远客前来见你老人家。」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苍老声音问道:「谁?」

  盛振华笑着道:「孩儿已经把他请进来了,爹见了一定会十分惊喜。」一面
回身道:「范兄弟请进。」

  这是两间打通的一间精雅起居室兼书房,此时一张紫檀雕花的木榻上,隔着
小搁几,正坐着两个人。左首坐着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青袍中年人,生得长眉入
鬓,朗目如星,脸色白皙,胸飘黑须,举止从容,就是盛振华方才不说「家父正
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也可以看得出是一位十分正派的人物,他自然是万选
青专程来请的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了。

  右首一个身穿蓝缎大褂的老人,个子高大,生得满脸红光,除了头发和颏下
一把疏朗朗的胡子已见花白,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老态来,这人不用说就是铁胆盛
锦堂盛老爷子了。盛振华摊手朝老父一抬。给范子云引见道:「范兄弟,这位就
是家父了。」

  盛锦堂不认识范子云,连忙从榻上站起,愕然道:「振华,这位公子……」

  盛振华含笑道:「你老人家不是时常惦记着范大叔么?他就是范大叔的哲嗣
范子云。」

  范子云已经走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再晚范子云叩见老爷子。」

  「哦?呵呵。」盛锦堂随着呵呵大笑,一把把范子云扶住,说道:「老侄台
快不可多礼,令尊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范子云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再晚前来金陵,就是打听家父
消息来的。」

  「哈哈,老侄台也有这么大了。」盛锦堂高兴的打量着范子云,一面说道:
「来,老夫给你引见,这位是华山派商掌门人,和令尊也是素识,你就称他一声
商老伯就好。」

  范子云转身又朝商翰飞作了个长揖道:「晚辈见过商伯父。」

  商翰飞站起身,含笑道:「范贤侄远道而来,快请坐下好说。」

  盛振华道:「范兄弟请坐,我外面有事,恕不奉陪了。」

  范子云道:「盛老哥请便。」盛振华走后,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商翰飞含笑道:「令堂可好?」

  范子云欠身道:「多谢老伯,家母幸托粗安。」

  盛锦堂一手摸着花白胡子,问道:「老管家呢,身子还健朗吧?」

  范子云神色一黯,说道:「老管家已经过世了。」

  盛锦堂一怔道:「这是几时的事?」

  范子云道:「就是上个月,他陪同再晚前去夏家堡,中风死的。」

  盛锦堂道:「老侄台见过夏堡主了?」

  范子云道:「再晚就是从夏家堡来的,和再晚同来的还有黄山少庄主兄妹,
他们是迎迓商老伯来的。」

  盛锦堂问道:「他们怎么没和你同来?」

  范子云道:「万选青兄妹落脚在西城万安客栈,预定明天再拜见商老伯。」

  盛锦堂道:「万选青兄妹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长根,去叫局主进来。」

  一名青衣汉子在门口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盛振华走入,请示道:「爹叫孩儿,有何吩咐?」

  盛锦堂道:「黄山万家少庄主万选青兄妹,奉他们母亲之命,迎迓掌门人来
的,现在落脚西城的万安客栈,你快去把他兄妹接来,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
啊?」

  范子云道:「老前辈,再晚和盛老哥同去。」

  盛振华道:「这样就好,我和万少庄主从未见过面,有兄弟同去,那是最好
不过了。」

  盛锦堂手持苍髯,朝范子云道:「当年令祖在日,他是镖行的前辈,老朽那
时刚出道江湖,承蒙令祖不弃,和老朽忘年论交,老朽称他老叔,他称我老弟,
令尊呢,因令祖称老朽老弟的缘故,坚待称我大叔。其实老朽大令尊不过十四五
岁,所以老朽却坚持咱们应该兄弟论交,称他一声老弟,这是老朽和老侄台尊府
上两代纠缠不清的称呼。」

  他微微一笑又道:「如今老侄台又因老朽曾和令祖认识自称再晚,其实老朽
和令尊谊着兄弟,因此老朽觉得老侄台称我一声老伯,你自称小侄,反而来得亲
切。江湖上这种情形也多的是,所谓各交各的,别去管祖上三代的事,老朽是个
生性爽直的人,喜欢干脆,老侄台以后就不许再和老朽客气了。」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了,只得躬身道:「老伯吩咐,小侄遵命就是了。」

  盛振华催道:「范兄弟,咱们走吧。」

  华灯初上,盛振华、范子云把万选青兄妹接到盛记镖局,自有一番寒喧。接
着在镖局第二进的客厅上,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算是给万选青和子云洗尘,
另有一番酬醉,不必细表。

  席后,盛振华陪同万选青、万飞琼、范子云三人登楼,这是镖局接待宾客的
住所,每人一间,收拾得十分整洁,比起客栈来,自然舒服得多了。盛振华辞去
之际,三人也就各自回房休息。

  范子云掩上房门,从贴身取出紫玉托自己捎来的信,那是一个空白的信封,
封得极密。范子云取出信封之后,不禁想起了紫玉,看着信封,怔怔出了神,才
轻轻撕开封口,信封里面,果然另有一个折得较小的信封。他不知紫玉托自己把
这封信捎给谁的?这就低头看去,紫玉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不觉看得他哑然
失笑。原来信封上写着「烦交范公子子云亲启」几个字,而且也封得密密的。

  「这是她给自己的信。」

  范子云从未接到过女孩子写给他的信:「这是情书。」

  他心头既兴奋又高兴,忙不及待的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素笺,见上面写道:
「华山派商的掌门人,就住在盛记镖局门,你可能已经见过面了,他是一位极正
派的人,你可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找一个机会,详细的告诉他。我知道你和
夏堡主有着极深厚的世谊,但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也可以说今后武林是祸是福,
全在你了,看后付丙,知名不具。」

  范子云看完之后,心中不禁有些迷惑,是因为他看到信封上是写给自己的,
还以为她一定会在信上告诉自己,她叫什么名字,也会在信上表达思慕之情,绵
绵之意,现在都没有。还有她为什么甘心在夏家堡当使女,为什么她的说法会和
师傅一样,把夏家堡看得像是罪恶之薮,还把今后武林是祸是福,都扯上了,事
情会有这么严重吗?心中想着,就随手把信笺在烛火上烧了,就在此时,忽然门
上起了剥啄之声,急忙举步走到门口,开出门去。

  只见敲门的原来是盛振华,连忙招呼道:「盛老哥请进。」

  盛振华含笑道:「范兄弟还没睡吧?」

  范子云道:「没有,不知盛老哥有何见教?」

  盛振华道:「是家父要我前来看看,如果范兄弟还没入睡,就请范兄弟到楼
下去。」

  范子云道:「老伯见召,一定有事了,盛兄请。」

  两人相偕下楼,盛振华引着他走入东首一间厢房,然后伸手拉开木门,说道
:「这是家父的静室,范兄弟请进。」范子云跨入室中,盛振华并没跟着走入,
随手阖起了木门。

  室中地方不大,除了一张木榻,只有一张小圆桌,围着四把木椅,盛锦堂就
坐在一把椅子上,掌心盘着两颗铁胆,抬头笑道:「老侄台请坐。」

  范子云走上几步,在他侧面站停,躬身道:「老伯见召,不知有何教诲?」

  盛锦堂伸手取过一只白瓷茶盅,然后取起一把精致的茶壶,倒了一盅茶,才
道:「老侄台,你先坐下来,这是老朽的静室,没有人敢进来,老朽这时候请你
来,就是想问你一些情形。」

  范子云想起师傅临行前的嘱咐,欠身道:「就是老伯不见召,小侄也正想单
独来见老伯呢?」

  盛锦堂「哦」了一声,望着范子云,问道:「老侄台有事?」

  范子云恭敬的道:「小侄在临行前,家师曾叮嘱过小侄,见了老伯,可把在
夏家堡所见所闻的事,向老伯报告。」

  「懊。」盛锦堂注意的问道:「令师是谁?」

  范子云答道:「家师姓屈,他老人家右腿已残,用一根铁拐支撑着走路,就
自称一拐。家师说,江湖上人因家师脾气古怪,所以都叫他屈一怪。」

  盛锦堂听得极为注意,微讶道:「老朽从未听人说过,吼,老侄台是从夏家
堡来的,几时见到令师的呢?」

  范子云道:「家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

  盛锦堂目中闪过一丝异色,接着问道:「老侄台几时拜的师?」

  范子云道:「那是三年之前,小侄一身武功,都是家师所传……」他把自己
投师习艺之事,从头说了一遍。

  盛锦堂又问道:「那时令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道:「不是,家师担任夏家堡总教头,还是最近的事。」接着又把师
傅最近投入夏家堡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盛锦堂习惯的用左手摸着他一把白胡子,微微点着头,好像他已经知道,沉
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奇怪,据老朽所知,江湖上似乎从未有这么一个人。」

  他目光一抬,望着范子云,口中「晤」了一声,才道:「老朽今晚请老侄台
到这里,就是想明了一下夏家堡的情形,令师在老侄台临行之时,嘱咐你见了老
朽,要把夏家堡的情形见告,足见令师也是有心人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盛老伯连夜见召,原来要问的,也是夏家堡的情形,看
来大家都在注意着夏家堡的动静,难道夏家堡真会隐藏着什么事情不成?」他阅
历不足,自然不觉得夏家堡有什么重大问题了,一面抬目道:「不知老伯要垂询
的是些什么呢‘。」

  盛锦堂朝他微微一笑道:「既然令师要老侄台把所见所闻见告,老侄台把在
夏家堡见到的,听到的说出来,大概差不多了。」

  范子云在夏家堡遇上了不少事故,但他从无江湖阅历,是以并不觉得如何?

  此时经盛锦堂一说,一时之间,但觉事情很多,头绪很乱,不知从何说起,
更不知道哪一些才为重要?不觉脸色微红,说道:「小侄也不知哪些事情重要,
小侄还是把到了夏家堡之后的事,都说出来,只是太琐碎了。」

  盛锦堂知道范子云涉世未深,望着他微微一笑,点头道:「不要紧,黄山之
会,迫在眉睫,此次各大门派推举第九届武林盟主,夏堡主的呼声最高,大家都
希望能对他多了解一点,老侄台在夏家堡停留过一段时间,自然说得越详细越好
了。」

  这下范子云才听清楚了,原来端午黄山之会,是为了推选第四届武林盟主。

  原来夏伯伯当选的呼声最高,无怪紫玉信上,曾说此事关系重大,又说什么
今后武林是祸是福,全在我身上的话。敢情夏伯伯能不能当选,华山派商老伯一
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了。

  这么看来,紫玉的投身夏家堡,屈为使女,和师傅的担任总教头,甚至那天
在夏伯伯书房看到的两个唐少庄主。以及九头鸟索寒心要在自己酒中下毒,师傅
说的万选青也中了「迷迭散」,交给自己一颗解药,要自己暗中设法,替他解去
奇毒,凡此种种,都大慨和黄山大会有关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近来在夏家堡所遇上的事情,压在心头的疑团几乎全都得
到了答案。这些疑团,虽已解开,但随着而来的一个问题,使他更感到为难。夏
伯伯和自己父亲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自己投奔夏伯伯,他对自己视作犹子,
而且还当面说过,要把玉容姐姐许配给自己。他这样厚待自己,如今在他即将当
上武林盟主之际,自己应该尽力帮助他才对,至少也不破坏于他。

  华山商老伯既然对这次大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自己该不该把这些事情说出
来呢?据自己推想,若是把这些事情和盘说出来,对夏伯伯的当选盟主,应该是
不利的。盛锦堂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不觉拂髯问道:「老侄台,你在想什么心事
啊?」

  范子云俊脸一红,嗫嚅的道:「小侄因这些日子来,事情发生的很多,稍加
理出一些头绪,才能把不重要的略去……」

  盛锦堂微微一笑道:「老侄台只要把经过情形,大概说出来就好。」

  这一瞬间,范子云突然有了重大的决定,夏伯伯对自己虽然不错,但据自己
这些日子的体认,夏家堡实在有些神秘,好像隐藏着见不得人的隐秘。诸如在自
己和师傅身上暗下「迷迭散」,像对唐少庄主,弄出一个假的种种,都不是正派
的人应该做的。他目前还未当上武林盟主,就做这等害人的事来,如果当上了武
林盟主。岂不是更要害更多的人吗?

  师博是自己授业恩师,紫玉和自己两情所钟,都不会陷自己于不义,他们要
自己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告诉盛老伯和商掌门人,自然不会错的了。何况盛
老伯和自己有三代胜迹,商掌门人和父亲也是素识,自己自然该告诉他们的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顿觉心头一点私念,豁然开朗,这就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然后把自己和老管家同去夏家堡说起。老管家如何饮酒过量,中风身死,他在临
终时转托如玉,叮嘱自己及早离开夏家堡,前来金陵投奔老伯。

  「慢点。」盛锦堂一摆手,拦着话头,问道:「你说老管家饮酒过量中风死
的?他喝酒之后,呕吐得很厉害,临终时身躯颤抖,两手抓空,死后双眼突出,
嘴角流血,对个对?」

  范于云道:「老伯说的极是,老管家死状确是这样。」

  盛锦堂晤了一声,目光一抬,沉声道:「听老侄台所说,老管家极可能是中
毒死的了。」

  「中毒」?范了云只觉头脑间轰的一击,如遭重击,瞪大双目,说道:「这
会是什么人毒害老管家的呢?」

  盛锦堂轻喟一步,说道:「这是老侄台阅历不足,老管家如此死状,分明是
有人在酒中下了穿肠剧毒,唉,依老朽看……」

  范子云急急问道:「老伯是否看出什么迹象来了?」

  盛锦堂微微摇了下头,沉声说道:「老朽虽然不知害老管家的目的何在,但
老管家也许有他致死之因……」他说得很含蓄,「也许有他致死之因」是说老管
家也许知道了夏家堡什么隐秘,或是听到、看到了夏家堡的什么。

  范子云忽然大声道:「那一定是翟总管,老管家那晚就是和翟开诚一同喝的
酒,翟开诚这匹夫,他为什么要毒害老管家?」他十分激动,说到这里,忍不住
流下泪来。

  盛锦堂望着他,缓缓吁了口气,安慰道:「老侄台,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用
不着激动,还是先把在夏家堡的经过情形说出,老朽也许可以找出一点眉目。」

  范子云应了声「是」,接着就把如玉因隐瞒老管家的遗言,被换走了,另外
派来的是紫玉。

  当天自己从夏伯伯书房回来,听到紫玉和人说话,约在一更,自己怀疑他们
有什么不利于夏家堡之事,等到晚上,悄悄尾随紫玉身后,到了后园,看到紫面
神娄树棠和九头鸟索寒心动手,听他们口气,好像峨嵋青云道长已落在夏家堡手
中。后来紫玉撒出一把梅花针,被索寒心衣袖拂落,自己激于义愤,在紫玉逃走
之际,发了一掌,把索寒心逼退。他把紫玉受伤一节,轻轻带过。

  盛锦堂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九头鸟索寒心,果然在夏家堡中,
此人昔年曾经担任白莲教护法,为官府缉捕之人,已有多年不在江湖露面了,紫
玉神娄老哥前几天回转金陵,和老朽见面时,怎么一点也没有提起呢?好,老侄
台,你再说下去。」

  范子云接着又把当天晚上,紫玉领着自己前去救如玉、送到慈云庵,自己出
来之时,如何被索寒心截住,幸有一蒙面女子,救了自己。盛锦堂一手持须笑道
:「你知道这蒙面女子是谁?」

  范于云愕然道:「小侄至今还不知道她是谁?」

  盛锦堂微笑道:「她使的是『拈花指』,九华神尼的独门绝学,夏云峰的女
儿,正是九华神尼记名弟子……」

  范子云意外的道:「她会是玉容姐姐。」接下去就把当晚自己回转东院,正
在和师傅说话的时候,被夏伯伯撞见,如何重聘师博为夏家堡总教头。第二天师
傅依约前往夏家堡,看到夏伯伯和索寒心亲送青云道长和紫面神娄树堂等人离堡
以及中午索寒心如何在酒中暗下「迷迭散」。

  盛锦堂听到这里,不禁脸色微变,问道:「老侄台是听谁说的?」

  范子云接着把商小雯引自己出堡,告诉自己师傅中毒,并要自己尽快离去,
后来在树林间遇到师傅,始知师傅已预先服了解药。第二天,四川唐门唐少庄主
夫妇和万少庄主兄妹来到夏家堡,晚上夏伯伯设宴为他们接风。席散之后,夏伯
伯邀请唐。万二位少庄主至书房议事,自己行经一处,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心中
起疑,隐身窗下,往里一看,发现室中坐着的赫然是唐少庄主唐文焕。

  盛锦堂忍不住问道:「老侄台刚才不是说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去了夏堡主书
房吗?」

  「是啊。」范子云接着就把翟开诚,领着唐文焕前去书房,自己如何暗中尾
随,看到书房中另有一个唐文焕,伏凡而卧……」

  盛锦堂听到这里,手中盘着的两枚铁胆,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凝注范子云,
惊问道:「两个唐文焕,老侄没有看错?」

  范子云认真的道:「小侄和唐少壮主同桌吃饭,还交谈过几句话,怎么会看
错?」

  盛锦堂口中「晤」了一声,说捧:「你说下去,后来如何?」显然他对夏堡
主书房中出现了那个唐文焕的事,十分注意。范子云就把后来被夏伯伯发现,爬
自己叫进书房去,那时伏在几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了。

  盛锦堂轻轻哼了一声接道:「好个夏云峰,居然使出以假易真之计,晤,老
侄台,他对你没起疑心么?」

  「还好,小侄实话实说,夏伯伯总算相信了。」范子云接下去,又把自己回
到房中,师傅交给一颗解药,第二天中午,夏伯伯把自己叫去书房,听说昨晚唐
文焕夫妇口角,唐少夫人一怒而去,唐文焕追他妻子去了。书房中只有万选青和
索寒心,席间夏伯伯跟自己提亲,索寒心藉机敬酒,在酒中下了「迷迭散」,席
散之后,自己推说头晕,回转东厢。

  盛锦堂点着头,口中晤道:「索寒心酒中下毒,自然是夏云峰授意的了,他
提亲是假,在此借口,索寒心才能下毒,幸亏令师有先见之明,老侄台才安然无
事。」说到这里,口中轻哦一声道:「这就是了,他肯放你到金陵来,那是因为
你已经服了「迷途散」,对他不致再有二心之故。」

  范于云道:「是的,家帅也是这么说,他老人家在临行前一天晚上,再三叮
咛小侄,务必把夏家堡的事情,向老伯报告。还说小侄到了这里之后,夏泊们可
能会有后命,要小侄去做什么事情,小侄凡事都要和老伯商量,力可行动。」

  「会有后命?」盛锦堂突然如有所悟,微微点头道:「令师果然深谋远虑,
机智过人,这一点若非令师说出来,老朽真还没想到。」范子云江湖经验不足,
所以没有听懂盛锦堂的意思,只是唯唯应是。

  盛锦堂接着问道:「令师还有什么话,交代了老侄台?」

  范子云道:「人家交给小侄一颗解药,要小侄不妨暗中给他服下。」

  「现在不必给万少庄主服药,此事不妨过几天看看再说。」

  「还有。」范子云忽然想起紫玉托带的那封信来,抬目道:「小侄临行前,
紫玉要小侄捎来了一封信。」

  盛锦堂微笑道:「她托你捎给谁的?」

  范子云道:「她没说,只是要小侄到了这里再拆开看,小侄刚才回房时,已
经看了,她这封信是给小侄的,要小侄把在夏家堡所见之事,去向商老伯报告,
说此举关系极大。」

  盛锦堂问道:「信呢?」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她信上曾嘱小侄看后讨丙,小侄已经烧了。」

  「很好。」盛锦堂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老朽会和掌门人说的。」他一手
盘着铁胆,含笑道:「老侄台来此,果然带来了极大的消息,而且关系今后武林
盛衰,老朽真没想到夏云峰侠名在外,居然内包祸心,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范子云忍不注问道:「夏伯伯到底有什么图谋呢?」

  「还不是为了第四届武林盟主的宝座。」盛锦堂轻喟了一声道:「其实武林
盟主,乃是为武林谋求各门各派的协调合作,排难解纷,诛暴安良,换句话说,
只是为江湖同道服务而已,任劳任怨,没有报酬的工作,但如果一旦落入包藏祸
心的人手里,却可能引起极大的风波,造成武林劫运……」抬目望望范子云,蔼
然道:「时间太晚了,老侄台该回房休息去了。」

  范子云起身辞去,回到楼上,推门而入,忽然间,他在感应上,发现有人进
过自己房中,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感觉,说不出理由,他迅快站定,举目向房中打
量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这就关上房门。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枕头边上,有一
张白纸,取出一瞧,上面似有字迹,只是他功力尚未达到十成火候,虽然口能夜
视,但仅能看清周遭景物,却看不清白纸上写的小字。

  心中可以想得到这字条一定是进入房来的那人留的,只下知道这人是谁?在
字条上写的又是什么?人的生性,都是好奇的,譬如你接到朋友的信,你先别急
着去撕封口,试着猜一猜这封信是谁写给你的如果猜对了寄信的人,你不妨再猜
一猜信的内容,这不是很有趣么?

  范子云心中就在猜测这闯入房来的人是谁?在字条上会写些什么?一面用火
石打着火种,点起了油灯,只见上面写着:「明日己正,在文德桥旁,当遇上一
过路人,此人头戴瓜皮帽,身穿竹布长衫,两肘打着蓝布补钉,夹一把油纸伞,
尔尾随而行,及至地头,等彼开口说话,即杀之可也。」这一段话十分奇怪,下
面也没有人具名。

  范子云心中暗道:「他把字条放在自己枕边,自然是给自己的了,这人会是
谁呢?哦,师傅说过,索寒心在自己身上下『迷迭散』,夏伯伯可能会有后命,
莫非是夏伯伯派人跟自己下的条子?那么他怎会知道明天己正,会有这样一个人
打文德桥经过呢?」他把字条折好,收入衣袋之中,然后就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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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全】11-12

             第十一章 金章令主

  第二天一早,范子云刚起床,盥洗完毕,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像旋风般
闪了进来,那是青凤万飞琼。她今天穿了一件窄腰天蓝的上衣,玄色长裙,一头
披肩秀发,也用天蓝丝条束了起来。看去清新脱俗,带着一脸浅笑,亭亭玉立的
站在他面前。

  范子云只觉得眼前一亮,忙道:「万姑娘早。」

  万飞琼眨眨眼睛,展齿一笑道:「范相公,我哥哥说,今天要去逛雨花台,
那里可以捡到五色小石子,玲珑灿烂,非常可爱,我多捡几袋来,以后就拿它做
暗器才好玩呢,你没事吧,我们吃过早餐,就一起去好么?」

  范子云道:「不成,我今天有事。」

  万飞琼一脸高兴的脸上霎时给冻住了,道:「你有事,不会隔一天再办么,
人家昨晚就和哥哥说好了的,高兴了一个晚上,偏偏你扫兴。」

  范子云陪笑道:「今天我真的有事,不能改期,姑娘和令兄去吧。」

  万飞琼负气的道:「我不去了,什么地方都不去。」

  说罢,不待范子云答话,转身往门外冲了出去。

  范子云看她身法轻灵,心中暗暗赞道:「她真像一只青凤。」但听「砰」然
一声,万姑娘回入房去,重重的阖上房门,她真的生气了。

  范子云跨出房门,万选青也正好从房中走出。摇摇头,轻声道:「我家那位
大小姐。不知又在和谁发脾气了?」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就是和小弟咯,方才万姑娘说和万兄说好了,今
天要去逛雨花台,邀小弟一起去,小弟因今天有事……」

  万选青道:「范兄既然有事,隔一天去,也就是了,逛雨花台,又不是非今
天不可,这也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范子云道:「万兄去劝她几句吧,小弟明天一定奉陪。」

  「不用理她。」万选青笑了笑,说道:「她是在发小孩子脾气,越劝越坏,
不理她,过一会也就好了。」

  两人走下楼梯,起居室的一张方桌上。已经放好。碟子菜,一盘热气腾腾的
馒头。和一锅稀饭。边上伺候着一个老妈子,巴结的迎着陪笑道:「二位公子,
请用早餐了。」

  万选青一抬手道:「范兄请坐。」

  范子云望望楼上,说道:「要不要唤令妹一声呢?」

  万选青笑了笑道:「兄弟方才说过不用去理她,这时候,你去请她,她也不
会来的,我们只管先用就是了。」说着,和范子云一同落坐,吃过早餐,两人一
同往盛锦堂书房而来。

  盛锦堂正站在院子里吸着烟,看到两人,招呼道:「二位贤侄昨晚还睡得好
吧?」

  万选青躬身道:「贵局招待太周到,晚辈正要向老前辈道谢哩。」

  盛锦堂一抬手道:「大家书房里坐吧?」

  范子云道:「盛老伯,小侄还有点事去。」

  盛锦堂哦了一声,问道:「老侄台要到哪里去,你初到金陵,地方不熟,要
局子里的趟子手陪你去好了。」

  范子云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道:「不用了,小侄会去找的。」说罢,
就别过盛锦堂、万选青二人,往外行来。

  到得前进,正好遇上盛振华,含笑道:「范兄弟,你到前进找我来的吧?」

  范子云道:「盛兄早,小弟想出去一趟,想请教盛兄,文德桥如何走法?」

  盛振华道:「范兄弟要去文德桥?我派人陪你去好了。」

  「不用了?」范子云忙道:「小弟还是一个人去方便,盛兄只要告知如何走
法就好了。」

  盛振华还没说话,范子云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道:「小弟去去就回来,回来
再向老伯详细报告,盛兄暂时勿向人提起。」

  盛振华看他这么说,只得点点头道:「好吧,范兄弟要去文德桥,那是在秦
淮河的北岸……」他把到文德桥去的路径,详细说了一遍。范子云牢牢记住,别
过盛振华,出了盛记嫖局,一路往东行去。

  金陵东面的名胜,自然是夫子庙和秦淮河了。夫子庙,本来应该是崇高肃穆
的,它象征着我们中华五千年道统的优秀文化,但这里却像北平的厂甸、和苏州
的玄妙观一样。庙的周围,小店林立,摊贩集中,茶馆酒肆和各式各样的杂耍,
应有尽有,是金陵城里最大的民众游艺场所了。

  古庙的边上,就是全国闻名的秦淮河,文人学士歌颂为六朝烟月,南朝金粉
的荟萃之地,歌台舞榭,画肪往来,说不尽风光旖旋。文德桥就在秦淮河北岸,
夫子庙的边上。

  范子云好不容易找到文德桥,但见行人往来,红男绿女,车水马龙,络绎于
途,这地方好不热闹!心中不禁有些踌躇起来,像这样一个繁华熙嚷的地方,要
找一个普普通通的行路之人,这有多难?抬头看看日头,差不多已快己正,他独
个儿站在桥边上,目不转瞬的打的量着每一个行人。

  这年头,戴瓜皮帽、穿竹布长衫的人可真不小,你要看他肘后有没有打蓝布
补钉。这可得等他走珲云了,从背后才能看得到,范子云几乎看的目不暇接。已
正,现在己经己正了门文人到度是过去了,还是还没来呢?范子云心中暗暗嘀咕
着,也许未必直有这样一个人,打这里经过。

  就在他正在思忖之际,忽然有一个人影映入他的眼帘!这人身材不高,头上
戴一顶已经又脏又皱的瓜皮帽,身上穿一件洗得已发了白的竹布长衫,弯着腰,
肋下夹一柄油纸被雨伞,踏中的从桥上走去。范子云急忙注意他双袖肘后,果然
打着两块蓝布补钉。就是他,己正,果然有这么一个人,从桥上经过。

  范子云心头感到无比的惊奇,昨晚留字条的入,如何会知道这人一定会在今
日已正经过文德桥呢?他要自己尾随他下去,到了地头,就杀了他,这到底为什
么呢?他本是为了好奇而来,本来还以为未必真有此人,如今居然真有这么一个
人打桥上经过,他自然非尾随下去,看个究竟不可。

  这一阵工夫,那人已经走出老远,范子云反正是尾随,又不是要追上他,故
而远远的跟了下去。那人当然不会知道身后有人跟踪着他,因此只是自顾自的弯
着腰,低头走路,一路往西行去。范子云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但觉
地势渐渐荒凉,迎面已有一座形势险峻的高山峻岭。那人依然一直往前走去,连
头也没回。一会工夫,出了清凉门,山麓间林木阴浓。

  那人行到林间,忽然脚下一停,没回头,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道:「到了,
树林里的木屋就是了。」

  范子云听得不由一怔,暗想:「他虽没回头,但这话明明是对自己说的了,
那么他早就知道自己跟踪着他来的了。不,他明明是昨晚留书那人要他引领自己
来的了,那么字条上为什么要自己等他开口说话,把他杀了呢?师傅说过,江湖
上有一句话,叫做「逢林莫入」,自己该不该进去呢?留书那人居然如此神秘,
他煞费苦心,把自己引来,究竟有什么目的?自己既然来了,不入虎穴,焉得虎
子?」

  林中既有木屋,那留书的人一定就在里面等着自己,至少也要把对方是谁,
弄个清楚,听听他的口气。那人话声一落,绕着树林飞掠而去,方才一路行来,
他都走得并不太快,但这回却矫捷如猿,去势甚是快速。范子云当然不会依照字
条上的话去做,无缘无故去杀人,他只是依照那人的话,举步朝树林间一条小径
行去。

  就当他堪堪跨入树林之际,陡听一声凄厉的惨号,传了过来。这惨号之声,
正是人类受到最大伤害,临死时发出来的,而且根据声音的来处判断,正是那人
掠去的方向。范子云听得不禁一呆,那人遭人杀害了,难道会是昨夜留书的人,
因为自己没有杀他,才出手把那人杀死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人有什么非死不
可的大罪呢‘?

  范子云觉得这留书之人,定非善类,不然决不会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他不再
犹豫,顺着小径,弯弯曲曲的行去,入林渐深,日色也愈暗,枝叶交叉,几乎透
不进一点天光。小径尽头,果然矗立着一间黑黝黝的木屋,只有一扇木门,也是
黑的,深掩未开,静悄悄不闻一点人声。范子云略一瞻顾,举步走到门前,正待
举手叩门。

  只听木屋中传出一个怪异的声音道:「既然到了门口,推门进来就是了。」

  这说话的声音,确实有些怪异,听不出他是年老?还是年轻?总之,听来使
人不大舒服。范子云也不去管他是什么人?反正自己既是找他来的,见了面不就
知道了么?这就依言推门而入。木屋里面,当然更幽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就
在范子云跨进木屋,只听身后「砰」一声,木门无风自阖。

  范子云初入江湖,从没遇上过这等离奇怪诞之事,心头不觉微微有些紧张,
脚下一停,双手暗暗蓄势,双目一闭再睁,运足目力瞧去,这隘小的木屋之中,
依然黑黝黝的一无所睹。就在此时,只听那怪异声音缓缓的道:「你是我约你来
的,你只管放心,屋中虽黑,决不会有不利于你的事情发生。」

  范子云从他说话的方向推测,这人应该就在自己对面,但自己竟然会看不到
他,一面问道:「朋友究竟是何人,约我来此,有何见教?」

  怪异声音微笑道:「你不用问我是谁?我不是也没有问你是谁么?」

  范子云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怪异声音道:「你身边不是有一枚银质的古钱么?把它取出来。」

  自己走前,夏伯伯交过一枚银质的大钱,他为何会知道的呢一边想着,一面
说:「正是,朋友就是为了这枚银质古钱,才设计把我引来的吧?」

  那怪异声音笑了,笑声有些嘶哑,接着说道:「你错了,我叫你取出银质古
钱来,只是为了验看而已。」

  范子云疑惑的道:「你要验看什么呢?」

  「嘿嘿嘿嘿……」那怪异声音发出一阵低森的笑声。

  就在他笑声之中,范子云看到离他面前有八九尺远的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
人手,掌心摊处,那只怪手的中指间,挂着一根朱丝条,穿了一枚金色的古钱,
在掌心晃动。那枚古钱,和夏伯伯给自己的一枚银质古钱,花纹大小,几乎完全
相同。一间黝黑的小木屋中,不见整个的人,只看到一只怪手,在面前晃动,任
何人都会大吃一惊。

  范子云不由后退了一步,凛然道:「朋友到底是人是鬼?」

  那怪异声音道:「老弟,你不用害怕,我自然是人,只是你看不见我罢了,
晤,你现在已经看到这枚金钱了?」

  范子云点头道:「看到了。」

  「好。」怪异声音「好」宇出日,那只怪手手掌一收,又隐没不见,接着只
听那怪异声音又道:「现在你该亮出你的银钱来,让我验看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看来夏伯伯给我的这枚银质古钱,果然另有用意,此中
也必定隐藏着一件秘密,故而此人一再要看我的古钱,我若是不给他验看,他不
会和自己说什么的了。」心念一动,这就从衣袋中拿出那枚银质古钱,也用丝条
套在右手中指上,然后说道:「好吧,你要验看,那就看吧。」随着话声,右手
一抬,缓缓伸了出去。

  怪异声音道:「很好,你果然是银章使者,现在你可以把银钱收起来了。」

  范子云收起银质古钱,问道:「你说什么?我是银章使者?」

  「不错。」怪异声音道:「你年纪轻轻,能得到银章使者的头衔,已经很不
错了。」

  范子云问道:「那么你呢?」

  怪异声音道:「怎么?堡主授给你银章,没和你说清楚?」

  范子云心中暗道:「其中果然有名堂。」一面微微摇头道:「夏伯伯是在我
来金陵的那天交给我的,只要我带在身边,不可遗失,没说旁的。」

  「好。」怪异声音道:「那就由本座告如你吧,古钱共分为四等,金质的为
金章令主,银质为银章使者,铜质的为铜章剑士,铁质的为铁章武士,你是银章
使者。如今到了金陵,就得接受金章令主的指挥,明白了么?」

  范子云灵机一动,暗道索寒心在洒中下了「迷迭散」,自己应该装作神智受
边,听从他的指挥才对。这就朝上面抱抱拳道:「伯伯虽然没和我说清楚,但令
主既然有金钱为证,那不会是假的了,不知令主召我来此,有何差遣?」

  那怪异声音满意的笑道:「很好,你果然不错,本座召你确实有一件任务,
须要交给你办。」

  范子云道:「令主请说,在下一定遵办。」

  「好。」怪异声音道:「这是一粒药丸,不论放在茶水或酒中,都会立即溶
化,无色无味,你伺机放入华山商翰飞的茶或酒中,你的任务就完成了。」随着
话声,只见那只怪手出现了,掌心一摊,果然有一个小小纸包,朝范子云投掷。

  范子云一下接到手中,正待问话。

  突然那声音说道:「有人跟踪而来,你杀了他。」

  范子云应道:「是。」刚跨出木门,一个老者已经出现在门前。

  那老者看了范子云一阵,问道:「小哥是什么人?」

  范子云答道:「在下范子云,老丈是什么人?」

  老者答道:「在下丐帮连三省,小哥在此做何?」

  连三省是丐帮左右二位长老,江湖上极有名气,但范子云未在江湖行走,不
知对方身份,答道:「原来是连老丈,不知老丈到此做何?」

  连三省报出自己的万儿,可看对方神色丝毫不变,还以为范子云深藏不露,
不觉呵呵一笑道:「原来小哥是位高人,老化子倒是看走眼了,这么说,小哥就
是这座木屋的主人了?」

  范子云因来人不是盛振华,因此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反问道:「连老丈有
什么见教?

  连三省目中精芒连闪,哼了一声道:「小哥既住在这片林中,对这片林中发
生的事,应该完全负责了。」

  范子云疑惑的道:「连老丈所指究系何事?」

  连三省沉笑道:「小哥自己做了什么事,还用得着问老化子么?」

  范子云道:「连老丈该把话说清楚了,你这般打着哑谜,在下如何知道。」

  「好。」连三省把「好」宇说得特别沉重,接着道:「老化子正要问你,林
间一名丐帮弟子,可是你杀的?」

  范子云听得一怔;摇头道:「不是。」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小哥不敢承认?」

  范子云道:「如果这人是在下杀的,在下为什么不敢承认?如果这人不是在
下杀的,在下为什么要承认呢?

  「哈哈。」连三省敞笑一声道:「小哥把这片树林,划为禁地,在树上刻了
「入林者死」,丐帮弟子伏尸林间,不是你来的,还会有准?」

  范子云突然想到了那个头戴瓜皮帽,肋夹破雨伞的人来,在自己跨入树林之
际,曾听到不远处传来声凄厉的惨呼,原来他是丐帮弟子。他在夏家堡的时候,
曾听夏伯泊提起过,丐帮忠义传家,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帮中弟子遍布各省,就
是九大门派中的少林。武当也望尘莫及,故而他对丐帮的印象也极为深刻。此时
听连三省说出死的是丐帮弟子,不觉惊异的道:「他……会是丐帮弟子?」

  连三省沉笑道:「小哥现在承认了,那很好,你杀了本帮弟子,必须至本帮
认罪,小哥随老化子走吧。」

  「啊……」范子云连忙摇手道:「老丈误会了,贵帮弟子并非在下所杀。」

  伏虎丐浓眉掀动,沉喝道:「小哥反覆其词,你以为老化子可欺么?」

  范子云道:「连老丈切莫误会,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连三省不待他说完,沉声道:「老化子不管你什么意思,有话你到丐帮金陵
舵上去说吧。」

  范子云道:「老丈……」

  连三省洪喝道:「如果你自己不想走的话,老化子挟着你去也是一样。

  范子云两次都被他打断了话头,心中不禁有气,愤然道:「老丈到底讲不讲
理?」

  连三省道:「老化子哪里不讲理了。」

  他话声方落,突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接道:「哼,你自然不讲理了。」

  伏虎丐不觉一惊,倏地回过头去,朝左首一棵大树上喝道:「什么人?」但
见蓝影一闪,一条纤巧苗条的人影「哩」的一声,从树上飞掠而下,落到两人中
间。

  这少女秀发披肩,上身穿一件天蓝窄腰布衫,玄色百折裙,眼珠流动,撇撇
樱唇,冷冷的道:「是我,怎么样?」

  范子云看到她,不禁深感意外,说道:「万姑娘是你。」

  她正是青凤万飞琼,她对伏虎丐说话时,神色冷冰冰的,但对范子云说话,
却换了一副笑吟吟的甜笑,眼波一溜,说道:「我不能来么?」

  范子云尴尬的笑笑道:「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万飞琼眨着水样晶盈眼睛,轻笑道:「我偏不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也猜得出来,你是跟随着我来的了。」

  万飞琼粉脸一红,披披樱唇,身子向侧作半个轻旋,娇声道:「才不呢。」

  伏虎丐连三省沉哼一声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万飞琼横了他一眼、问道:「说完了怎样,没说完又怎样?」

  连三省道:「老化子耐心有限,小哥跟我走吧。」

  万飞琼哼道:「你凭什么要范相公跟你走?」

  连三省道:「因为他杀了丐帮弟子。」

  万飞琼冷声道:「丐帮也唬不倒人,范相公杀死丐帮弟子,你有何证据?」

  连三省瞪了她一眼道:「现在树林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在外面树身上,刻
了「入林者死」,丐帮弟子正好死在树林里,这还不够么?」

  万飞琼哼道:「真是胡说八道……」

  连三省听得大怒,厉声道:「你说什么?」

  万飞琼挺挺胸,大声说道:「我说你胡说八道,范相公……」

  连三省大喝一声道:「老化子今天非把这小伙子擒回去不可。」突然右手一
探,五指如钩,迅急朝范子云手腕抓去。范子云没想对方竟会出手偷袭,来势奇
快,一时被逼得后退半步,右手随着翻起,横向连三省手腕切去。

  伏虎丐连三省是丐帮两位长老之一,丐帮长老,地位之高,不在帮主之下,
能当得丐帮长老,并非易事。江湖上的人地位和盛名,都不可能幸致的。伏虎丐
连三省的武动,自有他独到之处,眼看范子云翻掌切来,反应极快,口中不觉嘿
然道:「很好。」

  右手一缩让开厂范子云的一掌斜切,蓦地欺身而上,右手一记「顶心肘」,
随身直撞过来,你还来不及招架,他两手食、中二指勾曲,快如疾风的攻到。指
影错落,直逼面门。范子云虽然不知连三省是丐帮长老身份,但也已看出这老化
子武功极高,急忙双手捏诀交剪般向外划出,口中大声叫道:「老丈住手,这是
误会。」

  他这一记正是「指剑十三式」中的「星月交辉」,两手剑诀直坚,由胸前向
左右划出,虽是手指,但以手代剑,依然右使剑的气概,一指击出,剑气迸发,
把对方一片指影,一齐封住。伏虎丐连三省几乎不相信对方一个年轻的小雏儿,
竟然会身具上乘的武功,一时惊骇得往后疾退了两步。

  两人这近身相搏的一个照面,虽然看不出有什么惊人的威势,但在行家眼中
看来,攻拒之间,已是相当凌厉,出手之快,变招之速,不过是眨眼工夫的事。

  两人身形一分,连三省炯炯双目望着范子云,嘿然:「小哥身手大非寻常,
来来,老化子已经有几十年没遇到像你这样的年轻高手了,来,咱们到林外去,
好好较量较量。」

  范子云道:「老丈你误会了。」

  连三省道:「老化子有什么误会,咱们这场比试,只以你我二人为限,单打
独斗,只要你胜得了老化子,我回头就走,如果老化子胜了,你就得跟老化子去
一趟金陵分舵,这样算得公平吧?」

  万飞琼插口道:「不公平。」

  连三省怪眼一翻,朝万飞琼问道:「老化子说的,哪里不公平了?」

  万飞琼披披嘴道:「范子云胜了,你回头就走,他败了要跟到金陵分舵去,
这就不公平,他如果败了,为什么不能和你一样,回头就走呢?」

  连三省嘿然道:「因为他杀害了丐帮弟子。」

  万飞琼道:「我跟在他身后来的,他根本没有杀害你们丐帮弟子,凶手另有
其人,你不去找真正的凶手,却硬把杀害丐帮弟子的罪名,扣在范相公的头上,
难道这能算公平吗?」

  连三省听得一怔,问道:「你此话当真?」

  万飞琼道:「我骗你作甚?」

  连三省回头望望范子云道:「小哥方才为什么不说?」

  范子云道:「在下方才几次要说,都让老丈截住话头,没让在下说出来。」

  「好。」连三省问道:「那么老化子问你,树林里刻着的『入林者死』,可
是你刻的?」

  范子云道:「不是。」

  连三省又道:「你也不住在这间木屋里了?」

  范子云道:「不是。」

  连三省目光逼注,问道:「那么小哥到这里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道:「在下在文德桥边遇上一个头戴瓜皮帽,肋下挟一柄雨伞的人,
从在下面前经过,要在下跟他来,在下一时好奇,就跟他到了这里,那人到了林
前,要在下从林间这条小径进来,他就绕着树林去了,在下跨入树林,走没有几
步,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却不知道他已经遭人杀死,更不知道他是丐帮的弟
子。」他说的全是实情,只是把那人在床上留柬之事,略过不提。

  连三省听他说话之时,两道眼神只是盯注在他脸上,似是在观察他说的是真
话还是假话?直等范子云把话说完,才道:「小哥一直找到这里,发现这木屋,
后来呢?」

  范子云道:「在下觉得好奇,就上前叩门,但一直没人答应,就推门而入,
那屋子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好退了出来,就遇到老丈了。」他因怪异声
音的事,在没有和盛老伯商量之前,自然不能告诉外人了。

  他说的当然有破绽,譬如他昨天刚到金陵,怎么会独自一人到文德桥去的?

  这一点连三省当然不会察觉;但却瞒不过剔透玲珑的万飞琼,她眨着一双黑
白分明的眼睛,朝他抿嘴一笑。连三省仔细观察,觉得范子云只是个初出江湖的
人,他说的不像有假,略一沉吟,说道:「好,老化子权且相信你说的是实话,
走,咱们该进去瞧瞧。」

  万飞琼也是个好奇好事的人,闻言叫道:「是啊,我们早该进去瞧瞧了。」

  说罢,身形飘动,翩然朝木屋掠去。

  范子云急忙叫道:「万姑娘,慢点。」

  万飞琼听到他的叫声,立即刹住身形,回头问道:「什么事?」

  范子云赶上去一步,说道:「木屋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还是让在下走在前
面的好。」

  万飞琼看他关心自己,不觉朝他甜甜一笑道:「谢谢你,关心我……」说到
「我」字,脸颊上不觉微微有些红晕。

  伏虎丐连三省在两人说话之际,已经抢在前面,朝木屋中,推门而入。两人
急忙跟了过去,范子云在前,万飞琼在后,进入屋中。这回范子云有了经验,入
门之时,随手捡一块山石,把木门挡住,不让它关上,天光就可从门外射入,虽
然是不太亮,但多少可依稀看得见了。木屋只有一间,略呈长方,靠里处,悬挂
了一块黑色帷幕,把屋子分隔开前后两间。

  连三省抢先入内,此时一手撩开黑布,往后走去。范子云心里暗暗「哦」了
一声,忖道:「原来屋中挂了一块黑色帷幕,无怪自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
躲在幕后说话,自己当然看不到他,他从幕后伸出手来,自己看到的,自然也只
是一只手了。」心中想着,也就举步跟了过去。

  黑色帷幕后面,地方极为狭仄,后面只有一扇木窗,此刻连三省已经推开木
窗,往外察看。窗外,依然是一片密林,当然看不到什么。范子云心上暗暗放下
一块石头,忖道:「看来那位金章今主已经走了?」

  连三省掩上木窗,回过头来,问道:「小哥方才进屋,当真没看到人?」

  范子云道:「在下进屋,因为太以幽暗,很快就退了出去,没看到人。」

  连三省没有说活,只是微微点头,表示他对范子云说的话,已经深信不疑,
过了半晌,才道:「大概小哥进屋之时,屋中确实有人潜伏,只是小哥没有看见
他罢了。」

  范子云听得暗暗吃惊,但故作惊异,问道:「老丈想来必有所见?」

  「唔。」连三省日中轻唔一声,抬目笑道:「老化子虽没亲眼看到,但我还
闻得出来。」

  万飞琼好奇的道:「我怎么闻不出来呢?」

  连三省摸着胡子,笑道:「老化子在江湖上跑了一辈子,人的气味,总还分
得出来,这人曾在屋中待了一阵,自然会留下人的气味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老化子果然精得很。」

  万飞琼问道:「那么老丈可曾闻出这人是怎样一个人呢?」

  「这……」连三省勉强笑了笑,才道:「老化子也只是闻出有人在此潜伏,
至于是怎样一个人,如何闻得出来?」他似乎不愿和两人多谈论潜伏屋中的人,
目光一抬,接着道:「走吧,此人既已离去,咱们多留无益,还是出去再说。」

  说罢,当先往屋外走了出去,范子云、万飞琼跟着走出木屋。

  连三省脚下没再停留,一直循着林间小径,往外行去,边走边向范子云问:
「小哥年事甚轻,不会有什么仇人吧?」他这话当然要问,那死去的丐帮弟子,
不会无缘无故把范子云从老远的文德桥,把他引到这里来,而且木屋中又有人先
行潜伏着,此中自然必有原因。

  范子云还没开口,万飞琼已经接着道:「范相公会有什么仇人?我们还是昨
天刚到金陵的。」

  「哦。」连三省自言自语的道:「这就奇了。」不大工夫,三人已经穿林而
出,连三省忽然脚下一停,问过身来,朝范子云道:「老化子虽然相信小哥说的
是实情,但你小哥也不能说没有嫌疑吧?」

  范子云道:「老丈要待如问,才能相信?」

  连三省道:「老化子还是一句老话,咱们在这里好好比划比划,小哥胜了,
可以自行离去,败了,就得跟老化子去一趟敝帮金陵分舵,但老化子可以保证,
敝帮只是调查被害弟子的死因,小哥去作个证罢了,决没有人难为小哥。」

  范子云冷笑道:「在下经过,全已奉告,信不信由你,在下从不受人胁逼,
老丈如果需要在下作证,你说川贵帮分舵的地点,在下自然会去,决不失信。」

  「不成。」连三省摇摇头道:「咱们这架,非在此地打个胜负出来不可。」

  范子云略一抱拳道:「在下恕不奉陪,少陪了。」说完,正待转身要走。

  连三省冷嘿一声,接着但听万飞琼娇呼一声「啊哟」,急叫道:「放开我,
你想做什么?」

  范子云转脸看去,只见连三省左手扣着万飞琼右腕脉门,右掌按在她背后,
冷嘿道:「小哥如果不愿和老化子作个公平的搏斗,老化子只好把这位姑娘擒回
去作人质了。」

  范子云看得大怒,双眉一扬,喝道:「看你已一大把年纪,居然乘人不备,
欺负万姑娘,好,你放开她,我和你在此地作个了断就是了。」

  连三省听他答应了,脸色也就缓和下来,双手放开万飞琼,说道:「小哥可
知老化子为什么非和你动手不可么?」

  万飞琼气得双颊通红,愤愤的道:「你这老头,坏死了。」

  范子云凛然卓立,冷冷说道:「你不是说要和在下分个胜负么?」他一怒之
下连「老丈」也不肯称呼对方了。

  「不错。」连三省微微一笑道:「老化子几十年来,从未在一招之间,被人
逼退过,方才被小哥一招竟逼退了两步,所以一直没有问小哥师门,主要就是想
和小哥一较身手。其二则是因为这个被害的丐帮弟子,乃是本帮八大护法弟子之
一,武功极高,老化子也非试试小哥的身手不可,至于方才拿住这位姑娘手腕,
只是有意相激而已,老化子岂会欺负一个姑娘家?」

  范子云道:「在下既然答应了,老丈就请出手吧。」

  万飞琼心中气愤未消,鼓着双腮,站在一旁,说道:「范相公,这是他自己
找的,你还和他客气什么?」

  连三省大笑一声道:「老化子那就不客气了。」喝声甫出,忽的踏上一步,
直欺中宫,左手勾曲,朝前抓来,右手化学,斜竖胸前,这一招使的是一记「赤
手搏龙」,但一抓之间,五指劲气,已然通人而来。

  范子云不敢大意,脚下斜退半步,左掌斜引对方抓势,右手剑诀向前直劈出
去。武林各家手法之中,用掌、用拳、用爪的很多;但用剑决应敌,却是甚少,
所以连三省对他以剑诀应敌,似是极为注意。果然范子云这一记直劈的剑诀,堪
堪出手,就有一道冷锋,应指而生,嘶然生风。

  连三省心中不禁暗暗纳罕,忖道:「这年轻人究是什么来历?看他使的,明
明是剑术招数,以指代剑。」心念方动,口中大笑一声,当胸右掌,势若奔雷,
迅击而出,掌势甫发,潜力已自逼人而来。范子云看他功力精深,不敢硬拼,身
形一个轻旋,向斜跨出,避开了对方一掌。

  连三省洪声道:「小哥怎么不敢接老化子一掌?」喝声中,振臂抢攻,双掌
势如开山,着着逼攻而来。范子云究竟年纪还轻,经不得连三省一激,何况边上
还有万飞琼站着观战。

  要知凡是年轻人,只要有一位姑娘家站在边上,不论是你什么人,心理上,
就会产生一种鼓励作用,再也不肯认输,何况万飞琼又是黄山万家的人。范子云
自然不肯再退,双手同时捏起剑诀,使出「指剑十三式」,和连三省展开抢攻。

  他这套「指剑十三式」,正是他师傅屈一怪花了十几年心血,从各门各派的
剑招中,取精用宏,所独创的以指出剑的招式。名虽十三式,实则每一式中,各
有三至七个变化不等,更以剑术走青,不和敌人硬拼硬搏,所以指法更须配合身
法、步法,以轻灵为主。

  但屈一怪传他的「迥身八掌」,却是至刚至猛的掌法,曾再三叮嘱非万不得
已,不可轻易施展,而且要他把八记掌法,渗杂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和
「大力鹰爪功」中使用,不准单独使用。因此之故,范子云在练习之时,索性把
几种武功都渗杂在一起练习,久而久之,「指剑十三式」,「迥身八掌」,「大
力鹰爪功」,和「一百单八式擒拿手」,都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混合施展。

  「指剑十三式」,是以躲闪敌招,乘隙进招为主,但他因连三省说他不敢接
招,因此又间以「大力鹰爪功」和「迥身八掌」。这一来,在搏斗中,不仅有善
于趋避敌人的招式,也有乘隙进招的擒拿手法,和带着划空风声的开碑掌力,忽
掌、忽指、忽爪,极尽手法变化之能事。

  伏虎丐愈打愈觉惊奇,发现这年轻人不但内力绵长,手上变化更出人意料。

  老化子逼着非和范子云动手不可,就是方才试出范子云年纪虽轻,掌上功夫
却极为了得,是他数十年来从未遇上过的年轻高手,因此动了好奇,也是好强之
心,要和他一较身手。

  此时眼看范子云忽掌、忽指、忽爪,变化繁多,他只看范子云的爪法,极似
鹰爪门的路数,心中暗暗惊奇:「鹰爪门几时出了这么一个少年高手?」心头兴
致不觉更浓,掌上力道,也逐渐的加强。

  数合之后,双方掌指交融,人影起落,形成了一片手舞足蹈的淡影,但从两
人手上发出来的潜力,却远远波及到八、九尺以外,几乎是沙飞石走,声势极为
骇人。直把站在一旁观战的青凤万飞琼看得是眼花镜乱,心头暗暗惊奇不止,心
想:「看不出范相公竟有这般高绝的身手,真是便宜了夏玉容,他们名份还没定
呢,就算订了亲,自己也……」她突然感到脸颊上一阵热烘烘的,暗自啐一口,
连两人的战况,都没心去看了。

  范子云初动手时,还因连三省出掌威猛,功力精深,心头不无顾忌,尤其他
终究初出江湖,和人动手过招的经验不足,以致平时练得滚瓜烂熟的招式,一到
应用之时,还是感到有些生疏,不知出哪一招好?等到斗了一阵之后,手法和应
用的技术,也逐渐纯熟了,全付精神都集中在对敌之上,一招一式,自然也得心
应手多了。

  只是他究竟只练了十年功夫,不像伏虎丐连三省,成名几十年,一身功力,
有几十年火候。因此尽管他「指剑十三式」集各派剑法的精华,「大力鹰爪功」
以指力和掌力强着称,但要和功力深厚的连三省相抗衡,总嫌不是旗鼓相当的敌
手。

  但范子云每次被连三省开山巨斧似的掌势,逼得难以封架之时,就使出一见
「迥身八掌」,举掌硬接,双方掌力交接,发出蓬然巨震,则又难分高下,打成
平手,叫人都各自后退了一、两步。

  伏虎丐连三省一向以阳刚功力见长,掌势雄厚,故而有伏虎之名,江湖上人
遇上他时,都不愿以掌力和他硬拼,却想不到范子云轻轻年纪,居然能在几招之
间和他硬拼上一招。他明明不是自己的对手,被带得不得已时,才和自己硬拼,
但硬拼的一招,居然能和自己分庭抗礼,不分轩轾。

  这一来,不由更激起了伏虎丐的兴趣,也误会范子云故意深藏不露,因此更
存心要试试范子,每一记掌力,都提聚真力,全力抢攻,不住的加强掌上力道,
记记如巨斧开山,呼呼有声。

  范子云眼看对方掌力愈个愈强,几乎第一掌都重逾千钧,心头惊凛不止。

  到了此时,他以指代剑的「剑指十三式」加上「鹰爪功」几乎无法施展,只
有夹杂使用的「迥身八掌」才能和对方硬打硬拼,也只有在每一记「迥身八掌」
使出之时,才能挽回颓势,可以把对方逼退半步。

  这是说他若是连续施展「迥身八掌」,定能反败为胜,击败对方,但这是师
傅再三告诫,绝不能如此做的。因此范子云这一战,可说是相当艰苦。但这山可
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这么一个武林顶尖高手,和他过手喂招,使他在艰苦
的搏斗之中,吸取了不少对敌经验,和败中求平,平中求胜的技巧。

  伏虎丐连三省江湖经验何等老到?在这一阵拼搏之中,也已发现范子云指、
爪功虽然不够,但对方真正的武功,却在几一招之间夹杂着使出来的一记怪异掌
法。看他和自己动手,神情似是极为紧张,并非故意伪装,那么分明是他师长教
他练武之时,故意把某一种神秘武功,夹杂在其他手法之中,传给他的了,他本
人似乎并不知情。

  这会是什么武功呢?以这娃儿年岁看来,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就算他一出
娘胎,就修习上乘内功,也未必能修练到如此功力,可以和自己硬拼硬搏,由此
推想,他能和自己打成平手,就全仗着这隐藏不露的怪异掌法了。

  老化子一边动手,一边细心观察,但任你如何仔细察看,发觉范子云在使出
一记怪异掌法之时,身子必然作极快的迥旋,迥旋之时,手掌就已递出。换句话
说,他发掌之时,必然以身子挡着你的视线,使你无法看清他出手时的手势和掌
式的变化,也就是你看到他手掌,他掌势劲力已然像怒潮汹涌直逼卷来。

  连三省看了一阵,依然看不出什么名堂,心头也更是惊疑,细数当代武林,
以掌力著称的名家,也从没有听人说过有这样一种迥身掌的手法。一时对范子云
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奇绝身手,心中又佩服,又惊疑,正待出声喝停,问问范子
云的来历。

  就在此时,突见一道人影如飞而来,口中大声叫道:「连长老消快住手。」

  连三省双掌一收,向后跃退,口中叫道:「小哥住手。」范子云听到他的喝
声,也就依言收手。

  只见来人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壮汉,年纪约二十四五岁,生得浓眉大眼,
一张紫膛脸,身材扎实,称得上虎背熊腰,看去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他站定身
子,就朝连三省恭敬的抱抱拳道:「连长老,师傅有书相商,请立即回金陵分舵
去。」

  连三省刚发现了一个年轻高手,岂肯失之交臂,一面点点头道:「老朽知道
了,你先回去,老朽就来。」

  那蓝布衣衫壮汉口中应了声「是」,朝连三省拱拱手道:「弟子,那就先走
了。」

  回脸望了范子云、万飞琼二人一眼,立即回身奔行而去。

  连三省脸上挂着笑容,说道:「他是敝帮帮主的唯一传人凌江涛。」

  万飞琼道:「范相公,我们走。」

  连三省陪笑道:「这位姑娘,大概还在生老化子的气吧?」

  万飞琼冷冷的道:「我才不生气呢。」

  「不生气就好。」连三省微微一笑,伸手拍拍范子云肩膀道:「小哥,你是
老化子生平遇上的第一个年轻高手,咱们不打不相识,你小哥如不嫌弃,老化子
很想和你做个忘年之交,不知你意下如何?」

  万飞琼撇撇嘴道:「他不是你眼里的杀人凶嫌么?」

  连三省笑了笑道:「老化子先前确是有些想法,但进入木屋之后,老化子已
觉得范小哥说的不假,经过刚才一番拼斗,老化子已确定杀害丐帮弟子的凶手,
另有其人,不是范小哥所为的了。」

  万飞琼问道:「为什么呢?」

  连三省道:「老化子和范小哥动手,将近三十来招,范小哥的招式,奇而不
邪,一个人的出手,就可看出他们心术正不正。那被杀的弟子,剑从背后刺入,
名为「毒蛇入洞」,招式毒辣,可见出手之人,心机阴狠毒辣,而决非范小哥所
为。」

  万飞琼撇撇嘴道:「总算你还有些眼光。」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老化子若是连这点眼光也没有,还配称伏虎丐吗?」

  优虎丐,范子云依然没听人说过,所以不知他在江湖上名气有多大?但「伏
虎丐」三字听到青凤万飞琼耳里,心头不禁猛然一怔,暗道:「自己听人说,伏
虎丐称丐帮第三高手,铁掌无敌,范公子居然能和他打成平手。」一面惊奇的望
着连三省,问道:「你就是丐帮右长老的伏虎丐?」

  连三省呵呵一笑道:「姑娘听人说过老化子?」

  万飞琼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娘时常说,偌大江湖,只有前辈是个快肝
义胆、嫉恶如仇的血性中人,小女子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不怪才好。」

  「不敢。」连三省得意的笑道:「至于说老化子嫉恶如仇,那可不假,那些
江湖宵小,只要恶迹昭彰,老化子就不会放过他的……」忽然他举起衣袖,抹了
下口角,问道:「姑娘令堂,是哪一位高人?」

  万飞琼道:「我娘是黄山万家的老当家。」

  「啊……呵……」连三省连忙抱拳笑道:「万老夫人,老化子如何不知道?
这么说,姑娘就是人称青凤的万姑娘了?」

  万飞琼粉脸微生红晕,说道:「小女子正是飞琼。」

  「姑娘怎不早说?」连三省望望范子云,问道:「这位范小哥呢?和万姑娘
同行,想必也是哪一门派的名门高弟了。」

  万飞琼秋波一溜范子云,嫣然笑道:「你老总听说过青衫客范大侠吧?范相
公就是……」

  「呵呵。」连三省不待万飞琼说完,又是一声大笑,说道:「范大侠,老化
子自然知道,小哥原来是范大侠的公子,这真是太好了,小哥一身所学,原来家
学渊源,这就无怪老化子看来眼熟,却摸不准路数了。」他说的也没错,青衫客
范大成一身武功,出自家传,家传的武功,和某一门某一派的武功,差别很大。

  因为某门、某派,历代相传,练的只是某一门派武功,但家传武功可不同,
他祖父纵然出身某一门派,但一个人在江湖上阅历深了,他的武功也往往会因所
见所闻之广,而吸收了其他门派的功夫,祖传父。父传子,代代都有增删,功夫
也就驳杂了。因此武林世家的武功,很难看得出哪一门、哪一派来,也即所谓自
成家数者是也。

  范子云道:「在下所学,乃是跟家师练的。」

  连三省注视着他,问道:「小哥尊师是谁?」

  范子云道:「家师姓屈,讳一怪。」

  连三省听得微微一怔,屈一怪三字,他从未听说过,江湖道上,还没有他没
听说过的人物!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徒弟有如此能耐,师傅的身手不用说了,
口中依然呵呵一笑说道:「名师出高徒,无怪小哥身手不同凡响。」

  范子云抱拳道:「老丈夸奖,晚辈微末之技,哪里敢当?」

  连三省道:「好了,咱们不谈客套,老化子说要和小哥结个忘年之交,小哥
意下如何?」

  范子云道:「老丈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前辈高人,晚辈有幸今日得识老丈,
这结交二字,晚生如何……」

  连三省不待他说下去,问道:「老化子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和老化子做朋友,
小哥不用前辈、后辈的说上一大套,愿意就说愿意,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岂不干
脆?」

  万飞琼斜睨着他,在旁道:「是嘛,范相公,我看你真有些婆婆妈妈的。」

  范子云俊脸被说得一红,忙道:「老丈垂爱,晚辈自然就愿意了。」

  连三省大喜道:「好极了,咱们哥俩既是忘年论交,小哥不许再称呼老丈、
晚辈的了,你叫我一声老哥哥,我叫你一声老弟,岂不是好?」

  范子云道:「这样称呼,晚辈怎么……」

  万飞琼抿抿嘴道:「瞧你,又来了,连前辈既要和你忘年之交,兄弟相称,
你再推辞,不是矫情了么?」

  连三省大笑道:「还是万姑娘干脆,不过你也得改改口,称我一声老哥哥才
是,不许再叫前辈了。」

  万飞琼脸上一热,含着几分羞意,低低的道:「老哥哥这么说,我就恭敬不
如从命。」

  范子云神色恭敬的朝连三省作了个长揖,说道:「小弟蒙老哥哥不弃,请老
哥哥受小弟一拜。」

  伏虎丐连三省高兴得双手握住范子云的手,连连摇撼,大笑道:「小兄弟,
老哥哥是太高兴了,老哥哥帮主见召,还有事去,你住在哪里,老哥哥会去看你
的。」

  范子云道:「小弟下榻盛记镖局,不过老哥哥来看小弟,小弟如何敢当,这
样吧,明天早晨,小弟到贵帮分舵看老哥哥去,不知老哥哥意下如何?」

  「好。」连三省点头道:「老哥哥那就在分舵等你,晤,万姑娘,你和小兄
弟一同来吧?」

  万飞琼看他把自己和范子云拉扯到一起,虽有羞意,却也喜在心里,低着头
问道:「老哥哥欢迎我么?」

  连三省笑道:「当然欢迎,你不是也叫我老哥哥吗?做哥哥的,哪有不欢迎
弟妹的?」老化子把弟妹连在一起,当真妙语双关。万飞琼心思灵巧,自然听出
来了,脸上一热,羞意更浓,心头也甜蜜蜜的。连三省不待范子云出口,含笑道
:「好了,老哥哥要走了。」说完,双脚一顿,匆匆奔行而去。

  范子云道:「万姑娘,咱们也该走了。」

  「嗯。」万飞琼轻嗯一声,举步走去,一面回头道:「范相公,你比我大哥
小几岁?」

  范子云道:「万兄今年好像二十出头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大哥今年二十一岁。」

  范子云道:「我比万兄小了五岁。」

  万飞琼目中闪过一丝亮光,偏着头道:「那你是十六岁,几月生的?」

  范子云道:「正月。」

  万飞琼欣喜道:「那你比我足足大了十一个月。」

  范子云道:「姑娘也是十六岁?」

  万飞琼红着脸,低低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几岁么?」

  范子云道:「不知道。」

  万飞琼道:「因为我一直叫你范相公,让人家听了,怪不好听的,所以……
所以如果我比你大,就该叫你范兄弟……」

  范子云得意的道:「现在证明我比你大了。」

  「嗯。」她笑得很甜,笑得有点羞意。范子云看得不禁一呆,问道:「那我
该怎么叫你呢?」

  万飞琼看他两只眼睛盯着自己,脸上一红,说道:「我大哥叫我什么,你也
叫我什么好了?」说完,忽然低垂着头,往前跑去。范子云只觉心头一荡,紧跟
着她奔了上去。


             第十二章 依计行事

  两人默默的走了一会,万飞琼又转过身来,问道:「范大哥,我要问你一句
话。」

  范子云道:「你要问什么?」

  万飞琼道:「你今天一早,到文德桥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个……我只是久闻夫子庙。秦淮河之名,想随便走走
罢了。」

  万飞琼眨眨眼睛,望着他道:「就在桥上遇上那个丐帮弟子?」

  范子云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丐帮弟子?」

  万飞琼笑了笑,偏头问道:「你不是等他来的吧?」

  范子云心头一跳,说道:「我又不认识他,怎么会等他呢?」

  万飞琼低笑一声道:「范大哥,你忘了我是跟着你身后来的,你先前一直站
在桥这边,那人根本没和你说话是你跟踪着他下来的,对不?你还有何说?」

  范子云听得不禁大感为难,暗想:「自己该不该和她说呢?」

  忽然心中一动,暗想:「万选青在不知不觉中,被索寒心下了「迷迭散」,
师傅交给自己一颗解药,自己正苦于无法让万兄服下,如果把内情告诉了她,由
她暗中把解药让万兄服下,岂不比自己方便多了?」

  万飞琼看他没有说话,问道:「范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范子云目光四顾,眼看附近没有别人,这才低低的道:「这中间有一个很大
隐秘,而且还要你帮忙才行,只是此事关系极为重大。现在时间不多,我们该回
去了,这样吧,老哥哥不是约我们到金陵分舵去么?明天在路上再告诉你吧。」

  万飞琼不依道:「你现在说嘛,等到明天,不把人闷死才怪。」

  范子云还未回答,瞥见远处正有一条人影,如飞而来,目光锐利,老远就看
出来人正是盛振华,忙道:「万姑娘,盛兄来了。」

  万飞琼道:「哪个盛兄?」

  范子云道:「就是盛记镖局的盛振华老哥了。」

  万飞琼道:「他来作甚?」

  范子云道:「自然是找我们来的了。」

  万飞琼低声道:「我们要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他呢?」

  范子云想了想道:「暂时最好不告诉他,哦,令兄面前,你也不可提起。」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知道。」几句话的工夫,盛振华已经奔到面前。

  范子云急忙迎上去,说道:「盛兄怎么找来的?」万飞琼因自己和范子云在
一起,虽是武林儿女,脸上也讪讪的,略现红晕。

  盛振华含笑道:「老弟出门时,只说到文德桥去的,家父因你初来金陵,恐
你地方不熟,正待派人找你,正好万兄来说,万姑娘不在房内,怕你走迷了路,
后来据敝局的一名趟子手说,他看到万姑娘是尾随范兄弟身后,也是往文德桥方
向来的。本来万兄也要来的,兄弟因恐他路径不熟,还是兄弟一人来找的好,兄
弟一路找了来,半路上遇上丐帮凌兄,他说看到二位好像和连长老发生争执,地
点是在鬼脸城,兄弟听得一急,就向这里找来了。」目光一转,问道:「范兄弟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又怎么会和丐帮的连长老发生争执的?」

  范子云道:「没有什么,小弟先前也不知道他是丐帮的长老,他看到小弟,
就说小弟杀了他们丐帮弟子,非和小弟较量不可,后来误会澄清了,他要和小弟
忘年论交,就这样走了。」

  盛振华自然听得出,其中另有缘故,但他没有多问,吁了口气道:「连长老
在丐帮中,地位极高,是江湖上出名难惹的人物,他对人很少许可,能对范兄弟
如此垂青,要和你结为忘年之交,实是难得的很。」

  万飞琼问道:「盛大哥,你方才说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清凉山。」盛振华道:「你们遇到连长老的地方,叫做鬼脸城。」

  万飞琼凛然道:「鬼脸城是不是有鬼,那地方真有些阴森森的,会使人毛骨
惊然。」

  盛振华笑道:「不,那里有一座清凉门,在历史上是古石头城的遗址,地形
险峻,城墙年代久远,高低不平,好像许多雕刻的假面具,所以金陵人就称这一
带叫鬼脸城,地势较为荒凉,平常很少有人到那里去。」

  万飞琼粲然一笑道:「原来如此,差点吓我一跳呢。」

  回到盛记镖局,已是午牌时候,盛锦堂正在书房里等着大家吃饭,万选青团
妹子平日里骄纵惯了,看她和范子云一同回来,也就没有多问。范子云因不见商
翰飞,问了一句,才知他到栖霞寺访友去了。

  饭后,盛锦堂把范子云叫到静室,问起他早晨出去,究是何事?范子云也不
隐瞒,把昨晚在枕务收到字条,和今日在鬼脸域遇上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沉吟道:「由此看来,夏云峰居然网罗了不少高
手,以金、银、铜、铁分等,这金章令主,不知是谁?」说到这里,口中忽然沉
哼一声,没有再说。

  范子云道:「盛老伯,依你之见,小侄该如何办呢?」

  盛锦堂道:「此事须等掌门人回来,再作计较,你暂时自然要虚与委蛇,和
金章令主保持联系,才能尽得他们究竟还有什么阴谋……

  「晤。」他口中轻晤一声,又道:「你老侄不来,老朽还不知道咱们镖局之
中,竟然隐藏了卧底之人。」

  范子云吃惊道:「老伯认为镖局中也有他们的人?」

  盛锦堂一手摸着花白长髯,微微一笑道:「你老侄台昨日才来,就有人送信
给你,试想老朽这盛记镖局,开设了已有数十年之久,纵然没有严密防守,但若
无内线,外人如何进得来,更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字条送到你老侄的房中?
即此一点,可见这送字条的人,必是镖局中人无疑。」

  范子云心中一动,说道:「老伯,此事很快就会查得出来。」

  盛锦堂看看他,微笑道:「老侄倒说说看?」

  范子云道:「那金章令主住处已被丐帮连长老发现,他自然不会再住在那木
屋里了。」盛锦堂口中「晤」了一声。

  范子云又道:「他没有和小侄约定如何联系,如果有什么后命,一定再会派
人送给小侄的……」

  「不错。」盛锦堂似是对范子云极为称许,点点头,含笑道:「老侄台初涉
江湖,虽然阅历尚浅,但你甚是聪明,老朽方才也想到了这一点,因此咱们不妨
分头行事,你仍然依他命令行事不用多管,老朽自会在暗中注意,先把局中卧底
之人找出来。这样才能知己知彼,不为对方所暗算,好了,其余的事,等掌门人
回来再作计较,你在老朽密室中待久了,会引起对方疑窦,可以出去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刚站起身。

  盛锦堂又道:「老侄台,看样子,那万姑娘似乎并未被迷吧?」

  范子云道:「她好像没有。」

  「那就好。」盛锦堂道:「令师交给你的一颗解药,你如果没有机会,倒不
妨交与万姑娘,她和万老弟是兄妹,较为接近,不过此事你得先和万姑娘商量好
了才行。」

  范子云道:「小侄也有此意,只是还没有和万姑娘说过。」

  盛锦堂缓缓说道:「不过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须得先把万姑娘拢络好了,
才能告诉她。」拢络好,正是示意范子云对姑娘家须以情动之。他虽不知两人感
情深度如何?

  但以他丰富的阅历,就以今天早晨,万姑娘跟踪范子云身后而去一事来说,
即可猜想得到万姑娘的心意,姑娘家如不关心这个人,岂会偷偷的跟下去?而且
从两人回来之后万姑娘一脸俱是欣喜之色,吃饭时和范子云谈笑极为亲密,这种
种也瞒不过他的老眼。

  范子云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盛老伯的弦外之音,一时间,俊脸不禁一红,
随口应了声「是」,就告辞出去。回到宾舍,还没上楼,就见万飞琼款款的从楼
梯上走了下来。当她一眼看到范子云,不觉笑上娇靥,喜孜孜的道:「我正要找
你去呢。」还有三四级楼梯,她就像扑向花朵的蝴蝶,翩然飘飞而下,落到范子
云面前

  范子云怕她有所闪失,赶忙用手去扶,一面道:「你小心些」他这一伸手,
正好握住一双柔荑。万飞琼给他握住双手,粉脸微红,轻轻的挣了一下,低声说
道:「谢谢你。」她挣得很轻,其实只是缩了一下,依然任由他握着。范子云只
觉她一双柔荑,又软又滑,心中不禁一荡,立即放开手,赧然道:「对不起。」

  万飞琼嫣然一笑道:「你是我哥哥,为了怕我倾跌,当然要扶妹妹的了。」

  范子云经她一说,心清也随着放开,笑了笑道:「是啊,你真有些顽皮,方
才还吓了我一大跳。」

  「哈。」万飞琼甜甜的轻笑出声,问道:「范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不
及的跳下来?」

  范子云道:「这个我如何猜得出来?」

  万飞琼道:「我要你陪我到雨花台捡石子去。」

  范子云道:「这时候去?」

  「嗯。」万飞琼转动了下她那乌黑而闪着光亮的眸子,说道:「本来我和大
哥说好早上要去的,都是你,扫了人家的兴,所以我要你赔。」她不待范子云接
口,俏皮的一笑,又道:「何况,早上我陪你去了鬼脸城,现在你陪我到雨花台
去,也是应该的了。」

  「好吧。」范子云点点头问道:「万兄呢?」

  万飞琼披了下樱唇,说道:「大哥方才只喝了几杯酒,就醉了,说他头痛,
不想去了,才要我来找你的。」万选青不去。

  范子云问道:「还有什么人去?」

  万飞琼道:「没有了。

  「这……」范子云还未说出来,万飞琼就喜孜孜的,抢着道:「我们两个人
去才好呢……」她忽然发觉这句话,有了语病,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接下去
道:「范大哥,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到了那里,一边捡石子,一边告诉我不
好么?」

  范子云明白了,她是等不到明天才出了这个主意,故意嚷着要去雨花台玩,
目的就是要找机会,好让自己告诉她今天早晨的事儿。他也同时想到了方才盛伯
父说的话,要自己多拢络万姑娘,自己正好乘机把万兄中迷之事告诉她。想到这
里,立即含笑道:「只是我们两人都不认识路。」

  万飞琼甜笑一声道:「这怕什么,路在嘴边,不会问么?」

  范子云道:「走,我们去问盛兄。」

  万飞琼娇嗔道:「谁要你去问盛兄了,我们到外面,再去问路人不好么?」

  姑娘家脸嫩,她是伯盛振华看到她和范子云同进同出的,总是不好意思,说
完,像一阵风般往外走去。

  雨花台,是金陵南区的著名胜景,这里产一种五色的小石子,玲珑灿烂,非
常可爱。相传梁武帝时,有一个云光法师在这里讲经,忽然天花乱坠,所以叫做
做雨花台。

  范子云和万飞琼两人一路上问着路人才找到雨花台。这一路上,他们虽然没
有手携着手,但万飞琼和他靠得很近,又一口一声的「范大哥」,也叫得又娇又
脆。何况男的是英俊少年,如临风玉树,女的豆蔻年华,娟美多娇,一对壁人,
一时不知羡慕了多少路人。雨花台虽是名胜之地,风景优美,但毕竟荒僻了些,
游人不多。

  万飞琼眨着清盈如水的美目,喜得轻呼一声:「到啦,范大哥,快来。」一
手拉着范子云的手就跑。

  范子云跟着她,笑道:「已经到了,你还跑什么?」

  万飞琼娇声道:「我要你帮我捡石子咯。」少年男女,情窦初开,就像磁铁
一般,互相有着吸力,自然容易接近,何况又是郊外,没有第三个人,心理上就
先少了一层束缚。

  万飞琼先前只想拉着他跑得快些,但到了地头,她依然没有放开手,只是用
另一只手掠着被风吹乱的鬓发,娇嗔道:「这里风景好美。」她脸是红通通的,
眼睛里也飘漾着异样的光彩,掩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

  范子云给她拉着手,一个人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只是望着她,点头道:「美
极了。」

  万飞琼看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脸上不禁一红,含羞道:「人家和你
说正经,你坏死了。」她轻轻一摔,放开了他的手。

  范子云吃了一惊,嗫嚅的道:「你生气了?」

  万飞琼俯着身子,拾起几颗玲珑小石子,一面欣喜的道:「范大哥,你看,
这石子多美,我们多捡一些回去,以后我就用它当暗器,江湖上就会给我取一个
很美的外号,你说,他们叫我什么呢?」

  范子云看着她那娇憨模样,含笑道:「飞花仙子好不好?」

  万飞琼抬起头,问道:「那么你呢?」

  范子云道:「我从不使用暗器。」

  万飞琼不依道:「你自然也要用这石子做暗器咯!我们一起用,才有意思,
嗯,我也给你想一个外号……」

  忽然她咭的笑道:「飞花公子,好不?」

  范子云忍不住笑道:「不好,人家听了,还当我是花花公子呢。」

  万飞琼脉脉含情的瞟了他一眼,噗哧笑道:「你本来就是花花公子咯。」

  范子云道:「好啊,你敢编排我。」双手作势要去捉她。万飞琼「啊」的一
声,像惊飞的花蝴蝶一般,翩然飞起,朝旁门飞出去。范子云也激起了童心,真
的要去捉她,口中说道:「看你还跑到哪里去?」两人就在雨花台上,一个躲,
一个追,捉起迷藏来。

  万飞琼东躲西门,口中不时发出银铃般的欢笑,这样追逐了一会,万飞琼笑
得花枝招展,喘着气央告道:「范哥哥,我不敢啦。」脚下一绊,几乎跌倒。

  范子云看得吃了一惊,连忙飞掠过去,伸手把她扶住。万飞琼娇躯一软,一
下扑入范子云的怀里。范子云情不自禁,两手一拢,紧紧的抱实了她软玉般的身
子,低低的道:「琼妹,你怎么了?」他平日不敢叫出口来的「琼妹」,这时也
叫出来了。

  「嗯。」万飞琼一颗头贴在他怀里,口中含糊的应了一声。范子云可以感到
一个绵软的娇躯紧贴着自己身子,尤其她一对绵软的玉球,紧贴在自己胸膛上,
使人有窒息之感,他情不自禁的缓缓低下头去,吻着她秀发,他也不知哪里来的
勇气,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投,他像渴骥奔泉,迅快的低下头去,两片炽
热的嘴唇,落在她瓠犀微露,兰息轻喘的樱唇之上。

  万飞琼吃了一惊,口中唔了一声;但立时被他嘴唇封住,这一刹那,她身上
好像通过一道电流,起了一阵又惊又喜的颤抖。她感到他双手搂得越来越紧,使
她快要窒息,也把她带进了奇妙美好的幻想,她一双玉臂也很自然的环抱住他。

  足足过了一刻工夫,范子云才松开双臂,万飞琼胀红了脸,一颗头躲在他怀
里,再也不敢抬起来。范子云柔声道:「琼妹,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

  万飞琼满脸娇羞,轻轻推开他的手,从他怀中离开。心头甜得像吃了一块糖
似的,脸上娇红未褪,理理鬓发,摇着头道:「我们先检石子,范大哥,你帮我
捡好不,要捡小的,才能用手指弹出,还有,要捡颜色漂亮的。」

  范子云顺着她道:「好吧,我帮你捡。」

  两人分头捡了许多小巧的石子,万飞琼取出一个布袋,装了满满一袋,嫣然
笑道:「这些石子,足够我用上一年呢,等用完了,再到金陵来捡。」直起腰,
口中「哦」道:「范大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你该告诉我早晨的事了吧?」

  说着,目光一溜,看到左首下面一条水潭旁,有一个长方形的大石,石面光
滑,不觉喜道:「范大哥快来。」一个人随着话声,像小鸟投林一般,往台下掠
出。

  范子云跟着下去,走近潭边,万飞琼在大石上坐下来,纤手拍拍身边石头,
说道:「范大哥,这里还可以坐一个人呢。」

  待他坐下之后,万飞琼侧着脸,说道:「这里没人会听到,你可以说了。」

  她不但娇憨,也不避形迹,这一侧过脸来,口脂微闻,看得范子云心头又是
一荡。

  范子云低声道:「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大哥在内。」

  万飞琼晶莹如玉的脸上,忽然飞起两片红云,点点头,低着头,幽幽的道:
「范大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说的话,我自然会……放在心里,不会
告诉人家的……」她说出口来,好像十分吃力,也不胜羞涩,一个人又缓缓朝范
子云的怀里偎来,一颗头低得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范子云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时俊脸也胀红了,万飞琼把脸埋在他怀
里,说道:「你说呢,我会听得到的。」她秀发上散发着一缕淡淡的幽香,钻进
范子云鼻孔,他一颗心起了剧烈的跳动,双手不自禁的抱住她娇躯。她身子发出
一阵轻微的颤抖,只是像小鸟依人般伏着不动。

  两人都有快要窒息之感,但在快要窒息之中,却产生了一种梦幻似的美妙之
境。这样拥抱了一会,范子云才缓缓松开了手,万飞琼一张美玉般娇面,红得像
柿子一般,举手掠掠鬓发,羞涩的道:「范大哥,你说有话要告诉我,怎么一直
没有说呢?」

  范子云口中哦了一声,伸手拉起她软软的柔荑,说道:「来,我告诉你。」

  接着就把自己昨晚回房,发现字条,所以今天早上就一个人找到文德桥去,
和在木屋中看到金章令主,和她说了一遍。

  万飞琼惊奇的道:「这人是谁呢?他怎么知道你身边有一枚银质古钱?又怎
么知道你一定会听他的话呢?」她一连串提出了三个问题。

  范子云在路上早就想好了自己要说的话,这就低低的道:「因为我已经被人
下了「迷迭散」,一定会听他们的命令行事。」

  万飞琼惊异的道:「什么叫「迷迭散」?是有人在你身上下了毒?」

  范子云道:「服了「迷迭散」的人,心智就会受人控制,就会听人指挥。」

  万飞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流露出十分关切之情,却又不信的
道:「范大哥,我看你不像迷失心智的人。」

  范子云道:「服了「迷迭散」的人,神志依然十分清明,从外形上是看不出
来的。」

  万飞琼心头一急,问道:「那怎么办呢?有没有解药?」

  范子云看她焦急的模样,心头十分感动,声音说得极轻,道:「我已经服过
解药了,不然怎么会把秘密告诉你呢?」

  「啊」,万飞琼脸上有了喜色,不依的道:「范大哥,你坏,方才差点把人
家急死了,哦,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

  范子云道:「是索寒心。」

  万飞琼奇道:「他敢在你身上下毒,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夏堡主呢?」

  范子云道:「这件事可能夏伯伯也知道……」

  「啊。」万飞琼惊异的啊出声来。

  范子云趁机道:「不但我,只怕万兄也被索寒心在酒中下了「迷迭散」。」
万飞琼吃惊道:「我大哥也着了他们的道,但我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

  范子云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服了「迷迭散」的人,在外形上,是看不
出来的。」

  万飞琼道:「范大哥,你不是服了解药么,解药是哪里来的,还有没有?」

  范子云道:「解药我还有一颗,只是令兄是不是中了「迷迭散」,目前还不
敢确定,这件事就要你协助才行。」

  万飞琼道:「什么事?」

  范子云低低的道:「因为你和令兄较为接近,往后这几天,暗中多注意他的
行动,如果确定他已经中迷,才能给他解药。」

  万飞琼道:「你不是说服了『迷迭散』的人,外形看不出来的吗?」

  范子云笑了笑,才道:「是的,从外形是看不出来的,但从他行动上,就不
难发现,譬如我,一到金陵,就有人和我联络。令兄如果也中了迷,金章令主也
一定会和他联系的,或者也会有什么任务交付给他,你只要随时注意,就不难发
现。」

  万飞琼点点头,接着问:「发现了,又怎么办?」

  范子云道:「你就赶快告诉我,以后的事,就只好再作商量了。」

  万飞琼又兴奋,又好奇,点着头道:「好,我会的。」她伸出纤纤小指,朝
范子云道:「我们来勾勾手,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范子云也伸出小指和她勾了勾手,说道:「我们已经出来了大半天,也该回
去了。」

  万飞琼喜孜孜的提着一包小石子,站起身,举手掠掠鬓发,甜笑道:「范大
哥,今天真好玩。」

  回到盛记镖局,差不多已是傍晚时候。盛振华只道两人本是一对情侣,也并
不在意,万选青是自己不想去,才要妹子找范子云的,也不疑有他。华山掌门人
商翰飞这时也访友回来,正在书房和盛锦堂聊天。

  一会工会,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了,书房外面的小客厅上,点起了灯,也摆上
了一桌丰盛的筵席,等到开筵,大家依次入席,却不见盛振华的影子。万选青目
光一动,问道:「盛前辈,振华兄呢?」

  盛锦堂含笑道:「振华刚出去了,他说有个朋友,今天到金陵来,他要去看
看,不知来了没有,咱们不用等他。」

  这一顿酒,是正式替万选青兄妹和范子云的接风酒,自然比昨晚丰盛多了。

  主客五人,虽然只少了一个盛振华,但商翰飞和盛锦堂是武林前辈,三人多
少总会受到拘束。万选青、范子云酒量都很浅,只是听商翰飞和盛锦堂说些武林
掌故,倒也听得三人津津有味,晚饭后,大家又谈了一会,才各自回房。

  范子云回到房中,脱下长衫,正待熄灯就寝,瞥见枕下露出一角白色纸角,
心头不觉一怔,暗自付道:「莫非又有人送字条来了?」

  心念一动,立即伸手翻起枕头,果见又有一张字条,压在枕下,纸下另有一
方黑布,急忙取出,就着灯光瞧去,只见上面写着:「今晚三更以前,赶赴鬼脸
城,埋伏左侧林内,入林之后,可以黑布蒙脸,届时听候本令主口令行事,不得
有误,金章令主。」

  范子云看得一呆暗道:「今晚三更又要到鬼脸城,而且用黑布把脸蒙起来,
这是做什么?唔,今晚之事,自己该去告诉盛老伯才是。」但继而一想:镖局之
中,显然已有内奸,自己接到字条,就去找盛老伯,岂不泄露了行藏?对了,还
是找万飞琼,要她把字条送给盛老伯,较为妥当。

  当下立即一口吹熄灯火,轻轻推开房门,侧身闪出,从前面来廊。掩到万姑
娘的卧房窗下,贴壁站停,用手指轻轻叩了两下花格子窗户。万飞琼正待就寝,
听到窗下有人轻轻叩着窗子,女孩子家心思较细,她想到这人叩窗的声音极小,
必定是怕人听到了,这就一口吹熄了灯火,闪到窗下,隔着窗子低声问道:「什
么人?」

  范子云是怕给万选青听到,这时听到万飞琼隔着窗子问话,这就凑着嘴巴,
低低的道:「是我,你别弄出声音来。轻轻把窗子开了,我有话跟你说。」

  万飞琼心头小鹿一阵狂跳,但还是依着他把窗户轻手轻脚的打开了半扇,探
出头来,问道:「你有什么事?」

  范子云回头朝身后张望了下,看看无人,就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回到
房中,又发现了一张字条,要我三更前到鬼脸城去,此事必须尽快告诉盛老伯,
我怕被人看到了,泄露了我的行藏,所以前来找你,你把字条送去,就不会引人
注意。」说罢,就把手中字条捏成一团,塞了过去。

  万飞琼迅快接过,问道:「还有什么事?」

  范子云道:「我在房中等你,下去小心些,别让人家看到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我知道。」

  范子云轻声道:「那我走了,哦,我房门没掩上。」说完,悄悄退下,万飞
琼很快就掩上窗户。

  范子云蹑手蹑脚的回入房中,在房门口站着等候,这样足足过了一刻工夫,
才听到一阵阵极轻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来,慌忙轻轻拉开房门。那脚步声上楼之
后,走得更轻,范子云目能夜视,看到上来的果是万飞琼,急忙迎着她,站在门
口,等她走近,才轻轻「嘘」了一声,万飞琼轻灵的侧身闪入。

  范子云很快掩上房门,细声道:「你见到盛老伯了?」

  万飞琼点点头道:「见到了。」

  范子云问道:「盛老伯怎么说?」

  万飞琼从身边取出一支白色鹅毛,细声道:「盛老伯说,你只管会赴约,如
果有什么行动,要你把这支鹅毛别在衣领上。」

  范子云接过鹅毛,说道:「这是做什么的?」

  万飞琼道:「我也不知道,盛老伯就是这么说咯。」她忽然兴奋的一笑,又
从身边取出一支鹅毛来,在手上扬了扬,低声地道:「盛老伯说,我也可以去,
而且是和你一起去。」

  范子云道:「这怎么成?万一给对方看到了怎么办?」

  万飞琼道:「盛老伯说的,金章令主要你三更前去,他可能会提前就赶去,
所以咱们要比他去得更早,现在就得走了。」

  范子云道:「这时候才不过初更。」

  万飞琼道:「早去,才不会被别人发现,而且可以发现别人呀。」

  范子云道:「但你又没有蒙面黑布。」

  万飞琼嫣然笑道:「谁说我没有?你看,这不是蒙面黑布么?」随着话声,
果然从怀中抽出一方黑布,在手上扬了扬。

  范子云奇道:「你这黑布是盛老伯给你的?」

  万飞琼道:「别多问了,我还要回房取兵刃呢,你也别忘了随身兵刃,哦,
还有,盛老伯要我们从后进出去,就不会惊动人,还有,你把房门上了闩,从后
窗出去,先到屋上去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轻轻拉开房门,探首往外瞧了瞧,很快的飘身闪出。

  范子云把一支鹅毛揣入怀中,他不知道盛老伯有何安排,回身取过青霓剑,
佩到腰上,然后关上房门,轻轻打开后窗而出,再掩上窗门,举目看去,盛记镖
局除了镖头的书房,还有灯光,其余房屋,均已熄了灯火,一片黑压压的。

  就在他打量之际,万飞琼已从卧房后窗,穿窗而出,像一阵轻风飘拂过来,
她这时已经换了一身青色紧身劲装,青布包头,背上斜背着长剑,一副夜行人的
装束!看到范子云依然穿着长衫,不觉轻声道:「你怎么穿着长衫呢?」

  范子云道:「我不穿长衫,要穿什么?」

  万飞琼道:「晚上行动,自然要穿夜行衣了。」

  范子云道:「哪有这么麻烦,穿着长衫,难道就不能夜行了?」

  「不和你说啦。」万飞琼扭了下腰肢,催道:「我们快些走吧。」

  两人展开轻功,翻房越脊,一路从镖局后进,飘落地面,再折而向西,这条
路白天已经走过,自然极熟,只是此刻还只是初更方过,路上还有来往行人。两
人为了不让人家发现,只好专拣较为幽暗之处,掩藏身形,直等过了文德桥,地
势才渐渐偏僻,可以展足疾奔,赶到鬼脸城,还不到二更时分。

  范子云抬头看看天色,低声道:「我们来得太早了。」

  万飞琼扭扭头道:「才不早呢,我方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们早来,才不会
被人发现,还可以发现别人。」

  范子云道:「发现什么人?」

  万飞琼拉了他一把嗔道:「瞧你,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老站在这里干么?

  我们快到树林子里藏起来才是。「

  范子云道:「那就到左侧树林里去。」

  「不。」万飞琼拉着他奔到右侧林内,才道:「他要你在左边埋伏,我们就
要躲到右边来,这样才能觑看他们动静,盛老伯说的,也许他们另有阴谋,要你
不可露了行迹,更不可鲁莽行动,一切都要看清楚了再说。」

  范子云道:「好吧,我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

  万飞琼朝他嫣然一笑,柔顺的道:「你是我大哥咯,我该听你的才是。」

  口中说道,一面轻轻扯了他一下,又道:「大概我们到得最早了,现在该先
找个隐蔽所在,最好既要不让别人发现我们,但我们却可看得到人家的地方。」

  她一边说话,一边脚下移动,只顾朝四下不停的打量,走了几丈远近,终于
给她找到两棵并生的合抱大树,从上面垂下长长短短的藤蔓,像垂着珠帘一般,
稍前是一丛一人来高的野草,正好可以掩护两人的身形。

  万飞琼喜道:「范大哥,就在这里吧。」她撩开藤蔓,一闪身隐入林后,低
声道:「你快来呀,这里最理想不过了,还有地方可以坐呢。」

  范子云跟着走入,万飞琼已经在树根上坐了下来,纤手拍着她身边的树根,
低声说道:「你也坐下来咯,看,这地方好不?」

  树拗地方不大,范子云傍着她坐下,含笑道:「琼妹,看不出你真能干?」

  万飞琼偏头轻笑道:「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就算能干了么?我娘时常骂我
傻丫头呢。」

  范子云道:「那是伯母疼爱你,才这样说你的。」

  「才不呢。」万飞琼撇撇嘴道:「我娘最偏心了,她老人家不论人前人后,
只会夸奖大哥,就会编排我淘气呀,多嘴呀,好像我就没一样好的了。」范子云
听得好笑,不觉朝她笑了一笑。

  万飞琼不依道:「你笑我,我不和你说啦。」小嘴一噘,装作生气模样,自
顾自别过头去。

  范子云道:「你怎么生气了,我是听你说得很可笑。」

  万飞琼负气的道:「是啊,我是很可笑嘛。」

  范子云道:「不,我是说你说的话,好像一个小孩子,会逗人发笑。」万飞
琼不再说话了。

  范子云道:「好,你不想说话,就休息一会吧。」万飞琼还是没有说话。范
子云见她没有开口,也就没有再说,两人默默的坐了一会,忽然口中轻哦一声道
:「琼妹,有人来了。」

  万飞琼哼道:「我才不相信呢。」

  范子云道:「真的有人来了。」

  万飞琼撇撇嘴道:「人在哪里?」

  范子云低声道:「快别作声。」

  万飞琼看他说得不像有假,蹲起身子,用手轻轻拨开了些青草,凑着头往前
望去,果见一条黑影,起落如飞,往林前飞奔而来。这人来势极快,但并未朝自
己这边过来,快到一箭来遥,身形一闪,朝北首林中投去。

  万飞琼低声道:「这人大概也是金章令主派来埋伏的人了。」

  范子云道:「光看他身法,就可看出此人身手极高了。」

  万飞琼轻哼道:「我不和你说话,怎么又和你说话了。」

  范子云微笑道:「琼妹,别再顽皮了,啊,快别作声,又有人来了。」这四
万飞琼相信了,果然没再作声,只是凝注目光,从草缝中往外望去,果然又有一
道人影,像浮矢掠空飞射而来!这人身法之高,较先前那人犹有过之,不过眨眼
工夫,已到林前。

  范子云轻声道:「快伏下来,他是朝我们这边来的。」两人堪堪伏下身子,
但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从头顶上掠过,瞬即不闻声音,敢情投入林中去了。

  范子云侧耳倾听了一阵,才低低的道:「这人好快的身法。」

  万飞琼压低声音问道:「他已经去远了么?」

  范子云低低的道:「他埋伏之处,就在我们这片林中,方才我们应该躲到左
边树林里去的,从这情形看来,每一片林中,都有指定埋伏的人,我们和他藏在
一个树林里,说话就不方便了。」

  万飞琼道:「他会听得到么?」

  范子云道:「我可以听到十丈左右,此人武功比我高出甚多,自然听得更远
了。」

  万飞琼道:「那就不要再说了。」

  两人果然没有再说话,但万飞琼一个人却缓缓的偎了过来。黝黑的天色,黝
黑的树林藤蔓像珠帘一般,把两人和整个大地都隔绝了。在这小天地里,只有他
们两人,肩并肩的坐着。就因为没有说话,两颗心就禁不住浮荡起来,他握住了
她的手,她缓缓的偎依着他。他更肆无忌惮的搂住了她的腰,不需要说话,心灵
已经结合一起了,这比千言万语倾诉着衷情,更好得多。

  时光静悄悄的过去,突然一阵沙沙之声,由远而近,业已近近林前。范子云
惊然一惊,急忙附着她耳朵,细声道:「琼妹,有人来了,快不可出声。」万飞
琼两颊红馥馥的,听了他的话,急待伸手去拨开青草,往外瞧去。

  范子云赶忙一把抓住她的手,细声道:「此人已到林外,你这拨动草梗,立
即会被对方发现。」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喝道:「连某已经依约来了,主人呢?怎么
还不现出身来?」范子云听得不禁一呆。

  万飞琼已经附着他耳朵,吹气如兰,说道:「来的会是老哥哥。」

  范子云也回过头去,附着她耳朵,低低的道:「你看会不会是金章令主把他
约来的?」

  万飞琼附耳道:「很有可能。」

  这时但听另一个人的声音,阴侧侧的说道:「连大侠果然是信人,兄弟已经
恭候多时了。」

  一听这声音,范子云就已听出正是金章令主的怪异声音,估计这声音发自左
首八九丈远处,正是在自己两人隐伏的这片树林之内。那准是方才扑入林来的那
道黑影了,他居然已经掩到左首十丈之内,自己竟会一无察觉,差幸自己两人没
有说话,否则岂不早被他发现了?

  金章令主已经随着他的话声,履声槖槖,走了出去。万飞琼轻轻拨开了些草
梗,凑着头往外看去。只见老哥哥伏虎丐连三省依然早上那身打扮,此时已经退
出去四五丈远,凝立不动,黑夜之中,一双炯炯如电的眼神,直向林间射来,他
看的当然是金章令主,因为金章令主刚从林中走出,位置就在两人隐身之处的左
首。所以万飞琼看到连三省的目光,就像朝自己投来一般,心头不觉暗暗一跳。

  再转过脸去,但见左侧林中,缓步走出一个瘦高黑影,这人一身黑衣,连头
脸都用黑布蒙了起来,只留了两个眼孔,闪闪发光。就因他个子又瘦又高,又穿
了一身黑衣,举步又极缓慢,看去轻飘飘的,就像从树林子里出现了一个幽灵一
般。

  万飞琼看得身子机伶伶的有些寒意,一手紧紧抓住了范子云的手,附着他耳
朵问道:「这人不知是谁?」

  范子云轻声道:「他就是金章今主。」

  万飞琼轻哼道:「瞧他装神弄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她这话,说得虽然
不响,但也轻不到哪里去。

  幸好此时连三省已和金章令主对了面,洪声道:「阁下就是自称鬼脸城的主
人了?」他声音洪亮,才把万飞琼的轻哼盖了过去。

  范子云轻声道:「你说话小心些,别露了我们的行藏。」

  金章令主阴森森的道:「不错,正是在下。」

  连三省微晒道:「连某走南闯北,还没听说过阁下这样一号人物。」

  金章令主依然声音低沉的笑了笑道:「那是老哥孤陋寡闻。」

  连三省洪笑一声道:「阁下既以鬼脸城主自居,想来也是一位有头有脸的人
物,怎不取下蒙面黑布来,让老化子瞻仰瞻仰你城主的庐山真面目?」

  金章令主森然道:「用不着。」

  连三省炯炯双目逼注着对方,沉哼一声道:「也好,那么阁下就说说今晚邀
约老化子到这里来,有什么见教?」

  金章令主冷冷的道:「奉邀老哥来此,只是想和老哥奉商一事……」说到这
里,忽然拖长语气,停住下来,目光一抬,徐徐问道:「你已到过林中木屋?」

  连三省道:「不错。」

  金章令主又道:「是调查丐帮一名护法弟子被杀而来?」

  连三省道:「不错。」

  金章今主冷然道:「在下希望你在明日正午以前,离开金陵。」他语气甚冷,
而且咄咄逼人。

  连三省目中精芒闪动,嘿然:「连某碍着阁下了?」

  金章令主道:「你最好不用多问。」

  连三省大笑道:「老化子有个臭脾气,就是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不但要问
问清楚,老化子若是不离开金陵,碍着了阁下什么?而且对阁下这位鬼脸城主,
老化子也很感兴趣,想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阁下肯见告么?」

  金章令主阴森的道:「连三省,在下要你离开金陵,只是顾念你成名不易,
你若以为在下是在和你谈条件,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哈哈。」连三省仰天大笑一声,目注对方,说道:「阁下用心,老化子大
概可以猜得到几分,阁下就是不取下蒙面黑布来,老化子也可以猜想得出来,因
此嘛……」他也卖起关子来,拖长语气,不往下说。

  万飞琼低声道:「范大哥,听他口气,好像已经知道金章令主的来历呢。」

  范子云正在全神贯注,听两人说话,口中轻轻「嘘」一声,叫她不可说话。

  金章令主霍地逼上一步,沉声道:「因此什么?」

  连三省巍然凝立,正容道:「因此希望阁下洗心革面,不可再自误下去。」

  「连三省。」金章令主目中隐射杀机,指名直呼,冷然道:「就凭你这几句
话,你今晚就不用离开这鬼脸城了。」

  连三省洪笑道:「阁下能留得下老化子么?」

  金章令主厉声道:「在下要你留下命来。」

  「那很好。」连三省洪喝一声道:「老化子正想领教领教你的绝招。」喝声
未落,身形突然急欺而上,右掌虚晃一招,左手疾出,快逾闪电,朝金章令主迎
面抓去。这一记「金龙探爪」,他是蓄势已久,因此声到、人到、爪到,当真快
得无以复加。

  但金章令主也不含糊,上身斜侧,左手一探,抓向连三省抓来的左腕,右手
同时直切如刀,朝连三省当胸印到,他出手之快,功力之深,不但丝毫无逊干连
三省,甚而有过之无不及。连三省心头微凛,立即收回左手,右掌跟着推出,硬
接对方一掌。但听「啪」的一声,两掌接实,双方各自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连三省目中精光暴射,嘿然道:「阁下果然功力非凡。」

  金章令主厉笑一声,倏然后退数尺,举手连击两掌,大声喝道:「银章使者
何在?」

  万飞琼低低的道:「他在叫你了。」

  范子云道:「快别出声。」两人说话之间,但听「刷」「刷」两声,两道人
影,疾如鹰隼,分从右首和对面林中,飞射而出,泻落当场。

  那两个面蒙黑布的青衣人,手执长剑,凝立不动,这一来,正好鼎足而三,
把伏虎丐连三省围在中间。不,应该说他们只围住了连三省后、左、前三面,还
空出了连三省的右首。金章今主目光闪着诧异之色,不觉朝左侧林中望了一眼。

  范子云立时明白,暗暗忖道:「那左首的空位,应该是自己的了。」

  连三省仰天洪笑一声,目光一掠两个蒙面青衣人,说道:「阁下的阵仗,就
只这两个人么?」

  金章今主沉喝一声:「上。」人随声发,疾扑而上,挥手一掌,朝连三省迎
面击去。

  两个青衣蒙面人,一声不作,手中长剑一挥,同时左右夹击过来,这两人出
剑手法各异,但剑光乍展,逼攻过来的剑势,却异常强烈,一看即知武功极高。

  万飞琼口中轻咦一声,不觉注视着本来落到连三省身后,如今却已经抢到左
首的那个青衣人,微微发怔。

  范子云眼看金章令主和两个青衣蒙面人,围攻一个连三省,心头大是着急,
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是以对万飞琼这轻「咦」和她脸上的表情,都没去注意。

  连三省刚才和金章令主对过一掌,知道这个自号鬼脸城主的人一身武功,不
在自己之下,这两个蒙面青衣人,只要看他们飞射而来的身法,也极非弱手。

  这三人联手抢攻过来,自然势道极强,而且不论自己封解和攻向哪一个人,
其余的两人势必乘机出手,以作声援。只要一动上手,以一攻三,自然就得全力
应付,这种打法,最。耗损真气,同时也难以持久,看来对方是早有预谋,布置
好人手,准备要自己老命的了。

  他正思忖之际,对方三人业已发动,金章今主正面扑到,劈来的一掌,如巨
斧开山,隐挟风雷之势,强劲已极。连三省不想和他硬拼,脚尖微一用力,向左
移退数尺,左掌斜劈,「呼」的一声,一记掌风,朝左首青衣人攻来的剑叶上撞
去。他这一左移,就巧妙的避开了正面和右侧两人的攻势。

  左首青衣人没想到他会不避反进,尤其他这一掌发如迅雷,撞向自己剑叶,
自己手中的百练精钢长剑,虽然不虑他掌力震断,但一经撞上,剑招势必被他撞
歪。他自然不愿让人家撞到剑叶,一面转腕化解,一面向后退下了一步。

  左首青衣人方始一退,金章今主和右首青衣人已同时攻上,一个双掌齐出,
连环劈击,一个剑势飞洒,寒锋乱问,掌风剑势,激荡如涛,声势极为骇人!左
首青衣人一退即上,长剑横扫如练,像走马灯一般。连番抢攻。

  连三省杀得兴起,口中大笑一声:「来得好。」身形在三人中间不住闪动,
双掌开阖,大袖飞舞,力拒对方三人的攻势。这一场拼搏,称得上有风云丕变,
星月失色之概。

  万飞琼越看越觉紧张,忍不住双手紧紧抓住范子云的手臂,低声道:「范大
哥,他……会不会……是我大哥…」

  范子云一凛道:「你说的是谁?」

  万飞琼伸手一指,道:「就是左首那个蒙面的咯。」

  范子云问道:「你看出是令兄来了?」

  「不。」万飞琼道:「他第一招使出来的,就是咱们的黄山剑招,如今越看
越像了。」

  「这有可能。」范子云想到自己因服过「迷迭散」,成为银章使者,万选青
也被在酒中下了「迷迭散」,当然也是「银章使者」了,一面接着道:「只不知
还有一个是谁?」

  万飞琼焦急的道:「那该怎么办呢?」

  范子云道:「这……」他只说了一个「这」字,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
是好?

  就在此时,万飞琼只听耳边响起了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万姑娘,是时候
了,你和范侄快蒙上黑布,可以一同出去了,你们两人去对付右首那个蒙面人,
但必须记住,只能逼他,不可和他力拼。」

  万飞琼业已听出这说话的是盛老伯,心中一喜,忍不住脱口道:「好。」

  范子云听得奇道:「你说什么。」

  万飞琼悄悄的道:「你快蒙上黑布,我们出去。」

  范子云道:「我们出去做什么呢?」

  万飞琼道:「自然是帮老哥哥了,我们两人联手,去对付右首那蒙面人。」

  范子云道:「你不是说左首那个是令兄么?」

  万飞琼道:「所以盛老伯要我们对付右首那个了。」

  范子云奇道:「盛老伯要我们对付右首那个?」

  万飞琼急道:「啊哟,这是什么时候,你还问个没完,告诉你,盛老伯已经
来了,他要我们两人联手,去对付右首那人,只要逼住他就好,不可和他硬拼,
好了,现在你听懂了吧?」范子云点头,两人迅快的取出黑布,蒙住头脸。

  万飞琼又取出一支白鹅毛,插在衣襟上,一面悄声道:「范大哥,你莫忘了
这个。」话尚未完,只听风声嘶然,已有两条人影,连袂横空飞来,泻落林前。

  万飞琼催道:「我们快走吧。」拉着范子云双双站起,两人足尖一点,同时
飞掠出林,落到战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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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全】13-14

             第十三章 敌友难分

  范子云目光一掠,看清对面两人,衣襟上也别着一支白鹅毛,心知定是盛老
伯安排的了。就在此时,只见对面两人之中,有一个忽然抬手掣剑,长身而起,
朝连三省左首的蒙面青衣汉子欺去。范子云、万飞琼也是不敢怠慢,同时「呛」
「呛」两声,抽出长剑,朝连三省右首的蒙面青衣人逼过去。

  伏虎丐连三省力敌三人,这一阵工夫,已经拼搏了三四十个回合,他正面的
金章令主,不使兵刃,但一双向掌,记记如开山巨斧,掌势如波,掌风如涛,一
身功力和他在伯仲之间。加上左右两个蒙面青衣人,剑势如风,同样十分凌厉。

  尤其右首那个,在剑势迥转之际,左手寻隙蹈暇,不时发出一缕缕的指风,
强劲加矢,使人防不胜防,这三四十个回合,打得老叫化子几乎手忙脚乱,穷于
应付。这时陡然发现又有四个蒙面青衣人,飞落战场,心中暗暗想道:「看来老
叫化今晚真的要归天了。」但口里却丝毫不愿认输,洪声道:「好哇,你们有多
少人,全上来好了。」呼呼两掌,朝金章令主直劈过去。

  这是一瞬间的事,那衣襟上插着白鹅毛的蒙面人一下逼近左首蒙面青衣人,
长剑一挑,「哨」的一声,架开左首青衣人的长剑,两人立时动上了手。这时范
子云、万飞琼两人,也已一左一右逼到右首青衣人身后。右首蒙面人久经大敌,
就在两人还未欺上,他已然警觉,倏地转过身来。

  万飞琼哼了一声,右手抬处,抖手就是一剑,斜刺过去。蒙面青衣人看得一
怔,左手拍出一掌,一团掌风,逼住了万飞琼的长剑。范子云看出此人的功力深
厚,立即跨上一步,青霓剑划出一道光芒,疾刺而出。蒙面青衣人右手长剑倏然
翻起,「锵」的一声,压住了范子云的剑身,喝道:「你们……」他故意改变声
音,但话声说得甚是重浊;但掩不住声音的苍老。

  万飞琼不肯开口,长剑一收再发,剑光幻起三点银星,飞洒而出,范子云也
不答话,青霓剑光华门处,展开了剑法,配合万飞琼,朝蒙面人夹击而上。蒙面
青衣人打鼻孔沉哼一声,长剑飞闪,和两人展开了反击。金章令主也和连三省硬
拼了两掌,两人各自被震得往后退出一步,瞥见场中多出了四个蒙面人来,心中
方自暗暗一怔。

  连三省眼看围攻自己的左右两个敌人,已被三个后来的蒙面人接了过去,动
起手来,不由精神一振,望着金章令主,呵呵笑道:「来,来,现在咱们两个,
可以好好的打一场了。」喝声中,身子一跃而上,双掌连环劈出。他方才被三个
高手。围攻,处处掣肘,早已蹩了一肚子气,这回左右两人有人替他接了过去,
自己只要对付一个鬼脸城主,自然精神抖擞,掌发如风。

  金章令主因突然之间,平空出现了四个黑布蒙面的人来,心头大为震动,此
时眼看对方三个蒙面人,一下就把他两个帮手接了过去。伏虎丐连三省功力和自
己在伯仲之间,要想胜他,已是不易,何况还有一个蒙面人,站在林下,并未出
手,更使他心存顾忌。

  连三省一跃而上,劈来的这两掌,掌风呼啸,力足开碑,他自然不肯硬接,
大袖一排,迅快绝伦的斜闪退数尺。连三省岂肯容他退让,口中又是一声狂笑:
「阁下可是气馁了?」笑声中,人已随着逼进,右掌「青龙探爪」,直对金章令
主胸口击去。这一掌,他几乎用出了八成的力道,掌势凌厉无匹,一团强劲的掌
力,应手而发,就像怒潮汹涌一般,迳向对方胸口撞到。

  金章今主眼看他数近自己面前,迫得口中沉嘿一声,旋身发掌,还击过去。

  连三省右掌甫出,身形一矮,左臂一舒五指张开,掌心吐力,紧接着右掌,
印向对方胸下。他这一掌藏在右掌之后发出,招式奇诡,令人防不胜防,正是伏
虎丐成名绝招,「拒虎取胆」,意思是右掌拒虎,左掌取胆。

  金章令主右掌堪堪出手,瞥见连三省忽然身形一矮,变成骑马式,立时想到
他会使出「拒虎取胆」来了,心头既惊且怒,当即左足后退半步,掌随着往下迎
会。他使的是一招「上下交征」,和「拒虎取胆」,颇相仿佛,也是双掌一上一
下,同时发出,也正是硬接「拒虎取胆」的招式。双方出手,是何等神速,但听
「啪」、「啪」两声,四只手掌,同时接实。两个人同样身子晃动,各自后退了
一步,竟然秋色平分,各不相让。

  连三省心中暗暗纳罕:「此人对自己拳路似乎熟悉。」他想到今天上午,在
木屋中闻到的人气,心头暗暗一凛,两道炯炯目光,直注对方,冷然道:「就凭
这招,老化子和阁下,大概不会太陌生吧。」

  金章令主冷冷的道:「江湖上不是仇人,就是朋友,你不用套我口气。」

  连三省道:「那就在手底下分个真章。」双足一顿,虎扑过去,双掌急如奔
雷,猛然击去。

  金章令主眼看今晚胜算已失,虽有退意,但被连三省连番逼攻,也不由得怒
气暗生,口中沉嘿一声道:「本城主还会怕你不成?」奋起双掌,出手抢攻。

  两人这一动上手,各以全力相拼,举手投足,无不杀机隐伏,掌风拳劲,在
一大方圆,划起了盈耳嘶啸之声,称得上凶险无比。武林中,只要双方动上手,
没有不凶险的。

  这时衣襟上插着白鹅毛的蒙面人,和本来在连三省左首的蒙面青衣人双剑突
击,也打得十分凶险。插鹅毛的蒙面人一柄长剑,施展开来,轻灵得有如出岫之
云,白练飞洒,舒卷自如,着着俱是进手招术,但也每每点到为止,似乎不敢放
手施为。

  左首蒙面青衣人可不同了,他本来配合金章令主,联手围攻连三省,但中途
被捕白鹅毛的蒙面人拦着接过他的剑招,两人变成单打独斗,他心头自然极为愤
怒,长剑一紧,剑光连闪。像雨点般朝插白鹅毛的蒙面人攻去。这一痛下杀手,
奇招迭出,登时流露出他的剑法路数来了,他使的正是黄山「苍龙剑法」。

  站在林下观战的蒙面人,看得暗暗点头,忖道:「果然是他,看来他确是中
了「迷迭散」,他剑法虽奇,对敌经验不足,还不是振华的敌手。」

  原来他就是铁胆盛锦堂,和左首蒙面青衣人动手的,则是盛振华。盛振华的
「华山剑法」不但熟练精纯,造诣极深,对敌技巧,也胜过了对方甚多,因此一
任左首家面人如何抢攻,都能从容应付,虽也有守有攻,但攻出去的剑招,往往
适可而止,避免伤人。

  和范子云、万飞琼动手的右首那个蒙面青衣人,剑法、武功十分了得,一柄
长剑力敌两人,依然丝毫不见逊色。尤其他左手忽掌忽指,乘隙蹈暇,专找两人
创中破绽下手,掌劈指戳,就像捏着一支点穴撅一般,对两人的威胁,不下于右
手长剑,不时把两人还得闪避不迭。

  盛锦堂看了一会,心头不禁暗暗震动,忖道:「难道他会是紫面神娄树棠?
峨嵋派中,除了青云道长,只有他才有这般深厚的功力。」

  范子云和他打了十几个回会,看他左手指掌齐施,心中一动,暗道:「自己
怎不也把指掌同施,配合剑法,试试看呢?」心念一转,右手「九宫剑法」忽然
一缓,左手五指勾屈,朝蒙面人肩头抓去。

  右首蒙面人看他居然也用左手抓来,厂中沉哼一声,抬腕点出一指。万飞琼
挥手一剑,朝他手腕削去。范子云左手使了一记「擒拿手」,出手无功,但右手
剑法,却因左手出招之故,不觉为之一缓。这一缓正好给右首蒙面人可乘之机,
长剑一抖,七、八点寒星,参差飞射而来。

  范子云在家时,因为家中没长剑,练的只是以指代剑的「指剑十三式」。后
来到了夏家堡,夏伯伯送给他的一本「九宫剑法」,一柄青霓剑,他刚把「九宫
剑法」练热,就离开夏家堡,到金陵来了。

  师傅教他的「指剑十三式」,本是剑法,但也没有工夫拿剑演练,所以一直
没敢使用。这时骤睹对方七八点剑芒,一闪而至,业已攻到身前,本想问避,都
已不及,就在这一瞬问,他心头一慌,不知不觉就把长剑在胸前疾然划起,像扇
面般洒出。这一招,无意之间,居然使出了「指剑十三式」的剑势,但听一连响
起一阵连珠般的金铁交鸣,右首蒙而人密集刺出的七八点剑光,被他一招封开。

  范子云因对方方才一剑,几乎把自己前胸刺上七八个窟窿,心中不禁有气,
身形一个轻旋,左手在旋身之际,拍出一掌,一道奇强的掌风,挟着轻啸,横向
右首蒙面人席卷过去。这一掌,他使的正是「迥身八掌」,师傅传他武功中,威
力最强的一种。

  右首获面人剑招刚被他封开,心中有些奇怪,这人使的明明是一种「九宫剑
法」,但封开自己剑势的却是一记怪招。就在此时,突觉一道强猛绝伦的掌风,
横卷而来,势若狂飙,一时也没看清是谁发的掌,急忙左手挥出,发掌硬接,两
股潜力,在中途撞上。发出「蓬」伙一声,旋风四卷。

  范子云凛立如故,右首蒙面人因发觉较迟,未能运起功力来迎敌,此时就像
被人推了一把,身不由已的往后退了一大步。不,他并不知道范子云,他看到的
只是一个蒙面黑布,身上穿着青衫的汉子。心头不禁一凛,一时不由得激起他的
怒火,重浊的喝了声:「好。」

  忽然剑交左手,左足猛然朝前跨进了一大步,右手迎面一掌,朝范子云拍了
过来,此人明明年事已高。但火性犹存。他在掌上吃了范子云的亏,自然要在掌
上找回来。万飞琼一见有机可乘,身形飘闪,刷的一剑,从斜刺出。

  右首蒙面人口中重浊的断喝一声:「你给老夫站开去。」右手长剑当一声,
架开万飞琼的长剑。

  他在愤怒之间,就显出他深厚的功力来,这一剑居然将万飞琼震退了一步,
生震得她握剑五指,隐隐生痛。范子云少年气盛,又岂前退避,见他逼近过来,
同样剑交左手,右爿中出「大力鹰爪功」,手掌张开,直推出去,但听「啪」的
一声,双掌按实。

  范子云动地「大力鹰爪功」,虽以阳刚掌力见称,但究竟功力尚浅,这一掌
突击,使他突觉胸口一窒,血气翻腾,一个人登登连退了三步。右首蒙面人得意
的沉嘿一声,喝道:「你再接老夫一掌。」又是一掌急拍而来。

  万飞琼看得大惊,急切之间,左手掏出三颗石子,扬手如蒙面人打去。范子
云堪堪站住,右首蒙面人已经追击而至,一时之间,不暇思索,身形一个急旋,
右手也跟着挥出。这一手,他使的当然又是「迥身八掌」。

  又是「蓬」的一声大震,旋风如潮,把追击过来的蒙面人硬生生推出去三步
之多。右首蒙面人几乎连站桩的机会都没有,身子随着范子云飞卷过来的掌风,
震退出去。同时又是「啪」的一声,万飞琼打出的三颗石子,有两颗落了空,但
最后一颗,却击中了右首蒙面人的右肩。

  右首蒙面人心头感到无比凛骇,对方这青衫人,看他行动,年龄似乎极轻,
但掌力之强,大大的出人意外。尤其万飞琼这一记「飞蝗石」,正好击中他右肩
「巨骨穴」,一时之间,整条手臂如麻若废,哪里还敢恋战,左手长剑护身,匆
匆往后退去。

  万飞琼看得大喜,急忙叫道:「快截住他,莫让他逃了。」身形翩然惊起,
追了过去。

  范子云使了两记「迥身八掌」,就两次把右首蒙面人震退,精神一振,不待
万飞琼招呼,便已飞身掠起直逼而上。这时万飞琼也手仗长剑,从斜刺里飞起,
抄到右首蒙面人的右后方。有两人缠着他,右首蒙面人要想从容退走,是办不到
的。

  就在此时,负手站在林下的盛锦堂忽然开口:「你们让他去吧。」范子云、
万飞琼正待出手,听到盛老伯的喝声,只得敛于而退。

  万飞琼长剑一指右首蒙面人,轻哼道:「今晚便宜了你。」右首蒙面人几乎
被气炸了心,但想到自己身份不宜泄露,此时右臂负伤,极难久持,不得不忍着
恼怒,回身点足,一道人影,疾如飞隼,急掠而去。

  右首蒙面人这一走,对金章令主的威胁甚大。他早就注意到站在林下的蒙面
人,可能是这几个蒙面人的头儿。如今这一想法,已得证实,因为范子云和万飞
琼听了盛锦堂的话,就放过右首蒙面人。只此一点,可见站在林下的蒙面人,身
份高过其他三个蒙面人,江湖上人,身份较高,武功也必然较高。

  此人袖手而立,并未参战,显然是有监视全局之意,他可以命范子云、万飞
琼放过右首蒙面人,是因为右首蒙面人,只是「银章使者」,不是主脑人物,那
么他监视的,一定就是自己了。如今有首蒙面人业已败退,对方两人没有对手,
势必夹攻而来,自己岂不立时落入了对方包围之中。

  金章令主越想越觉不对,这一迟疑,竟被连三省一阵快攻,逼得连连后退。

  金章令主心萌退志,暗暗运集功力,右手一记「横拦千里」,掌风如卷,横
扫而出。连三省打得兴起,口中大喝一声:「好。」同样右手一挥,硬接来招。

  双掌甫接,就响起「蓬」一声巨震,两人都被震得后退了一步。金章令主发
出「嘿」的一声冷笑,身形忽然凌空扑起,双掌下击,宛如排山倒海般朝连三省
当头击落。连三省眼看对方如此形同拼命,倒也不敢大意,同样功运双臂,使了
一招「双手托天」,朝上迎击过去。

  这时范子云、万飞琼二人,放过了右首蒙面人,也同时朝战圈赶来。万飞琼
早已看出和盛振华动手的左首蒙面人,使的是黄山剑法,分明就是大哥无疑,因
此翩然朝动手的两人掠来。范子云却因金章令主武功高强,老哥和他久战不下,
颇有协助老哥哥,把他拿下。好看看这行动诡秘的金章令主,究是何人之意,因
此收收起青霓剑,纵身朝两人战圈掠了过来。

  他掠来之时,也正是金章令主奋起全力,凌空朝连三省当头扑落之际,两人
四掌未接,但两股巨大的内功,已在半空中遭遇,响起蓬然巨震。刹那间沙飞石
走,疾风四卷。金章令主早有退走之意,这一记全力扑击,正是他砍退故进的狡
计,四掌乍接,他乘连三省上推的掌力,身子一挺,顺水推舟,一个人往上腾空
飞起,口中大喝一声:「退。」走势如电,一道人影,斜射朝树林间投去。

  万飞琼左手早已暗暗扣了三颗石子,她原本是想暗中发射,制住那个使黄山
剑法的左首蒙面人,看看是不是大哥。此时骤睹金章令主要想逃走,哪还思索,
口中喝了声:「打。」纤腕一抖,三颗雨花石脱手射出,如金章令主激射而去。

  金章令主去势极快,不知这三颗石子,有没有打中,人影一闪而逝,瞬即消
失不见。左首蒙面人和盛振华两支长剑,剑光连闪,各自施展出看家本领,打出
百招,依然铢两悉称,谁也胜不了谁?正在久战不下之际,左首蒙面人乍闻金章
令主发出退走的命令,方一怔神,盛振华长剑疾翻,一下压住了他的剑身。

  万飞琼早就守在一旁,伺机而动,这一机会,哪肯放过,身影一晃而至,纤
手抬处,一指点在他背后「百劳穴」上,再迅快的一个旋身,转到他正面,正待
伸手去揭他蒙面黑布。就在此时,但觉疾风飒然,自己伸出去的手,突然被人格
开,耳中同时听到盛锦堂的声音,低喝一声:「不可鲁莽。」喝声方始人耳,盛
锦堂已经伸手一掌。拍开了左首蒙面人被制的穴道,顺势一推。把他推出去一寸
开外。

  左首蒙面人穴道骤解,哪还怠慢,纵身跃起,一连几个起落,就已掠出去十
数丈远近,一路飞掠而去。万飞琼眼看盛老伯放走了左首蒙面人。不知盛老伯用
意何在?正待开口。盛锦堂低喝一声:「你们快走。」盛振华朝范子云打了个手
势,三人连袂掠起,宛如三点流星,离开鬼脸城。

  连三省眼看三个蒙面强敌,和三个相助自己的蒙面人,全已一言不发,飞掠
离去,今晚之事,真使他摸不清头绪。只有站在林下的蒙面人,尚未离去,这就
迎着盛锦堂走来,拱手为礼,说道:「这位老哥请了,今晚连某险遭不测,多蒙
老哥率人前来助拳,如今贼党业已远扬,老哥可否以真面目相见?」

  盛锦堂拱手还礼道:「连长老好说,在下只是另为某一件事,查证而来,不
想正好遇上连长老遭人攻击,区区微劳,何足挂齿,至于在下何人,连长老日后
自知,日前尚有未便之处,还望连长老多多见谅。」说罢,再一拱手,道:「在
下另有事去,失陪了。」话声一落,正待转身要走。

  连三省是老江湖了,他想到此人既不愿以真面目相见,那么他独自留下来,
要其他三人先走,就是怕自己暗中跟踪他们,连忙拱手道:「老哥请留步。」

  盛锦堂住足道:「连长老还有什么见教?」

  连三省道:「老哥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连某自然不敢相强,只是今晚之事,
老哥似已先有所闻,才会蒙面而来,连某只想知道那自称鬼脸城主的人,究竟是
何来历,老哥能否略示一二?」

  盛锦堂道:「在下方才说过,在下只是另为某一件事,查证而来,这自称鬼
脸城主之人,在下也是今晚才听说,对他一无所知,无可奉告,连长老如别无见
教,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连三省自然知道,盛锦堂不肯说,人家总、是出手相助,对自己有恩,他既
不肯说,也只得罢了,这就拱拱手道:「老哥仗义援手,老化子这里谢了。」

  「不敢。」盛锦堂还礼道:「咱们多年老友,连长老快不可如此,一切容日
后再行奉告。」说完,再一拱手,就飘然而去。

  「多年老友?」连三省望着盛锦堂的临去后形,怔了半晌,使搔头皮,自言
自语的道:「这会是谁呢?」接着顿顿脚,身形破空飞起。

  就在连三省走后不久,从树林闪出一条人影。这人目光阴森,一张胜更阴森
得怕人,口中发出一声冷嘿,同样长身掠起,激射而去,只要看他身形,正是行
动诡秘的金章令主。

  盛振华、范子云。万飞琼一起急掠,快到文德桥,盛振华让大家从脸上取下
蒙面黑布。万飞琼举手掠掠鬓发,说道:「盛大哥,今……」

  盛振华拦着道:「万姑娘,有话回去再说,我们快些回去才是。」万飞琼心
里原有许多话想问,给他一拦,只好忍着不说。

  三人一路急奔,赶到盛记镖局,由后门进入,盛振华引二人进入后进侧屋,
才停身说道:「范兄弟、万姑娘,你们仍须先行回房,待会我会来叫你们的。」

  万飞琼道:「待会还有事么?」

  盛振华点点头道:「是的,家父回来之后,方能决定。」

  万飞琼忍不住低声道:「盛大哥,方才和你动手的那个人,你以为他会是谁
呢?」

  盛振华迟疑了下,说道:「这个……我也弄不清楚。」

  万飞琼道:「你看会不会是我大哥?」

  盛振华:「这个……」他不好说,所以感到难以启齿。

  只听身后有人接口道:「万姑娘说的极是,他正是你大哥。」说话的是华山
掌门人商翰飞。

  万飞琼惊异的道:「商老前辈如何知道的。」

  商翰飞含笑道:「盛师兄留在那里,是怕有人暗中跟踪你们,泄露了你们的
身份,但你们离开鬼脸城之后,还是被人暗中缀上了。」

  盛振华惊异的道:「掌门人如何知道的?」

  商翰飞含笑道:「盛师兄要老夫在暗中接应你们,老夫等你们过去之后,当
作无意经过,才现出身去,那人看到老夫,就把他吓跑了。」

  万飞琼问道:「商老前辈可知那人是谁么?」

  商翰飞含笑道:「此人身份,盛师兄大概已经清楚了。」他不肯说,当然此
人是大有来历之人。

  万飞琼又道:「方才我已经把大哥制住了,是被盛老伯解开了他穴道,现在
该怎么办呢?」

  商翰飞笑了笑道:「姑娘在那里揭穿令兄身份,岂非弄巧成拙?此事盛师兄
自有安排。」说到这里,朝范子云道:「范贤侄身边不是还有一颗「迷迭散」的
解药么?你可交给振华,你们快先回房去吧。」范子云答应一声,从身边取出解
药,递给了盛振华。

  万飞琼道:「那我们走了,待会你一定要来叫我们。」

  盛振华道:「在下一定会来叫你的」

  万飞琼回头道:「范大哥,我们回房去了。」话声出口,陡沉觉自己说的这
句话,有了语病,粉脸登时通红,扭头就走。范子云自然也听出来,红着脸,跟
着她后面,离开后进,从后厅回到自已房里。

  二更已过,盛记镖局的第二进,大厅上灯火通明,但两扇门门却已经关了起
来。中间一张虎皮大椅上,坐着老当家铁胆盛锦堂,他依然和平日一样,满脸红
光。他旁边一把椅子上,坐的是镖局总镖头盛振华,左右八把椅子卜,则是镖局
里的五名镖头和二名副镖头。

  盛记镖局生意做得大,局里镖头、副镖头,足二三十名之多,但大多数都是
押运村车出去了,今晚留在局里的,就是这八位了。他们全是从热被窝里被当差
的叫起来的,三更半夜,听说总镖头有事见召,不知镖局里发生了什么水情?

  大家到得厅上,才发现已有三年不过问镖局事情的老局主,也巍然在座,大
家心中不禁暗暗嘀咕,显然这事情有些不同于常。尤其在大厅之后,两扇厅门也
关上了。盛锦堂笑容可掬的招呼大家入座,一名当差的早已彻好了热茶,挨次送
上。

  盛锦堂端起茶盏,拍头望望大家,含笑道:「诸应请用茶……」大家不知道
老局主今晚有什么事,但大家都知道,决不会光是要大家到大厅卜来喝茶的。

  这八人之中,要数坐在上首的瘦个子老镖头,大家叫他程咬金的程金彪资资
最老,二二十年来就一直追随着盛锦堂,走南闯北,万儿虽然下算太响亮庆,但
却从没出过事儿。

  他首先端起茶,喝了一口,轻咳一声,站起身,抱抱拳头道:「老爷子把大
伙召来,想必有什么重要事儿,要大伙去办,大伙都等着老爷子你吩咐,有什么
差使,大伙火里水里,决不推辞,就等你老爷子一句话。老爷子干脆说出来了,
也好教大伙心安。」

  盛锦堂朝他微微一笑,抬手道:「程镖头请坐。」程金彪依言坐上

  盛锦堂含笑:「老夫请诸位到这里来,确实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因为
盛记镖局几十年来,大家都同心协力,情如兄弟,镖局一旦有了困难,大家都会
全力以赴,从没有一个人退缩过,所以咱们能维持几十年的信誉……」大家只是
静静的听老局主说话,谁也没有开口,主要就是听下文。

  盛锦堂口气微顿,接口道:「但镖局里,最近却出了一件事。」镖局里最近
出了事,这话听得大家不禁面面相觑。镖局自然是护送的镖出了漏子,局里少说
也有十几宗镖护送出去,不知是哪一宗出了漏子?

  盛锦堂朝大家微微一笑,接道:「老夫说的,并不是咱们保的镖出了差错,
而是说咱们局子里出了事。」

  大家听说不是保的镖出了事,不觉稍微松了口气,但接着听说是局子里出了
事,不禁又疑窦丛生。大家都在镖局里,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在座的都是
老江湖了,老局主没说出来之前,谁也没开口问话,因为问话还不如让老局主自
己说出来,比较快。

  果然盛锦堂目光徐徐掠过在座诸人,接着缓声说道:「因为咱们局里出了内
奸。」这句话,听得大家齐齐一愣。镖局里有内奸,内奸也就是卧底的人,这人
到镖局里来卧底,是为什么呢?难道他私通黑道,要动某一票镖车的脑筋?

  程咬金程金彪开口了,他拱拱手道:「老爷子,不知咱们镖局里内奸是谁,
老爷子说一声,属下就把他揪出来,没得话说,给他个三刀六洞,照江湖上的行
规处置。」

  盛锦堂朝他点了点头道:「程镖头,你先坐下来,直到现在为止,老夫还不
知道这内奸是谁?」

  程金彪没坐下去,接着道:「只不知老爷子如何发现的,又是怎么一会事,
老爷子可以给大伙说得明白点么?」

  盛锦堂道:「事情是这样,咱们局里,昨天不是来了三位客人么?一位是老
夫的世侄,青衫客范大成的公子范子云,另外两位是黄山万家的兄妹二人,昨晚
范世侄回房之时,就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字柬,约他今晨到鬼脸城去……」

  程金彪诧异的道:「那是有人潜入咱们局里来了,也说不定。」

  盛锦堂道:「老夫先前也是这么想,但今晚又有人把字柬送给范贤侄和万少
兄,又要他们今晚二更前去社会。」口气微顿,接着道:「昨晚咱们并未留意,
今晚老夫却要振华暗中注意,并无外人潜入,才证明这人乃是潜伏在咱们局里无
疑。」

  程金彪道:「只不知总镖头可曾发现了此人没有?」

  盛锦堂道:「此人行动诡秘,而且十分狡猾,振华看到的只是一条黑影,并
没看清他的面貌,但他是朝前院来的,可能就住在前院楼上,因此老夫想找大家
来问问,老夫希望他坦诚说出来,大家都在局子里共年多年,也许是一时受人利
用,人孰无过,只要他能改,老夫决不为难他。」这话听得大家面面相觑,八人
之中,不知谁是内奸?

  程金彪瞪着双目,厉声道:「老爷子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谁做的事,谁心
里明白,还不当着老爷子的面,自己承认出来。」

  他这一吼,有人起了反感,坐在他下首的年轻镖头吴星海冷然道:「老哥也
是咱们八个人当中的一个,你怎么自己不承认呢?」

  程金彪被他顶得气往上冲,虎的站起身来,喝道:「吴星海,你…」

  吴星海也倏地站起来道:「我怎样?老哥能把我吃了么?」

  盛锦堂摇摇手道:「二位,这不是争吵的时候,老夫不妨告诉各位,这潜伏
本局的人,振华虽没看清他是谁,但已在此人身上留下记号,老夫给他一盏热茶
的考虑时间,希望他坦白承认出来,过了一盏热茶,等老夫公布他的姓名,那就
很难堪了。」

  八个人依然没有作声,但每个人都在心里猜疑着这内奸究竟会是谁?因此大
家虽没开口,却都用眼光打量着其余的七个人,想从他们脸上,看出谁是内奸。

  一盏热茶工夫,很快就过去了。

  盛锦堂目光徐徐一转,站起身道:「好,这位朋友,既然自己不肯承认,老
夫就只好说了,这位朋友,在潜入宾舍之时,振华在他头顶上,洒了一撮白粉,
在座诸位之中,哪一位头上,有白粉的,一看就知,现在诸位坐着莫动,振华,
你去查看一下。」

  盛振华答应一声,站起身,第一个受检查的,当然是程咬金程金彪,他依言
坐着不动。盛振华走到他身后,朝发辫上看了一眼,突然脸色为之一变。程金彪
问道:「总镖头,在下头上可有白粉?」

  盛振华望望老父,说道:「回爹的话,程大叔他头上……」

  程金彪听得跳了起来,嚷道:「什么?我程某头上会有白粉?」

  吴星海冷笑一声道:「难怪方才老哥要别人承认,原来你就是内奸。」

  程金彪胀得满脸通红,怒吼道:「你胡说什么了」

  吴星海道:「事实俱在,你吼也没用。」

  盛锦堂听说程金彪头上被洒了白粉,也深感意外,但他依然神色自若,双手
一摆,徐徐的道:「大家稍安毋躁,仍请坐下来,既然是检查,就得全体都受检
查,要等检查完毕再说,振华,你再仔细检查下去。」

  盛振华应了声「是」,就一个个依次查有过去,等他把其余七人,全部查看
完毕,不觉轻哼了一声道:「好个狡猾的喊子。」

  盛锦堂一手挎须,微微点头问道:「你查看的结果,可是每人头上,都被洒
了白粉么?」

  盛振华道:「爹说得不错,他们头上都被洒了白粉。」

  程金彪怒声道:「这贼子要是被程某发现了,我第一个饶不过他。」

  吴星海冷笑道:「老哥,目前咱们八个人,谁也脱不了干系,老哥最好少说
一句话吧。」

  「很好。」盛锦堂沉哼道:「振华,叫他们端上来。」盛振华答应一声,举
手击了两掌。只见从屏后走出一个青衣使女,双手托着一块四方形的木板,朝厅
上走来。

  盛锦堂等她走到身边,才一指使女手中的木板,说道:「老夫早就料到此人
既敢前来本局卧底,必然是个用心奸诈之徒,仅凭在他头上洒上一撮白粉,绝难
使他口服心服,因此老夫早就要振华在贤侄卧房入门处,放了一块铺有湿灰的木
板,只要有人潜入,就可留下脚印,只要核对脚印,他就无所遁形了。」

  程金彪呵呵一笑道:「老爷子设想得真周到,这小子现在该没得话说了。」

  盛振华道:「这板上留下的是一只右脚印,现在仍请大家依次脱下有足的鞋
来,只要比一下,就可水落石出了。」

  只见吴星海脸色惨变,倏地站起身来,朝盛锦堂拱拱手道:「老爷子,不用
比了,属下该死,昨晚和今晚送字条进去是属下所为,属下听凭老爷子发落。」

  程金彪一把揪住他衣领,怒声道:「好哇,你这个直娘贼,老子……」

  盛锦堂喝道:「金彪,住手,老夫有话问他。」

  程金彪悻悻的放开手,怒声道:「小子,你居然给大家栽赃,要不是老爷子
还要问话,老子就一把扼死你这个混蛋球。」

  吴星海道:「老爷子明察,属下这也是情非得已的事。」

  盛锦堂点头道:「老夫知道,你到局里来,已经有三年了,平日任事勤劳,
并无大错,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管说出来……」

  吴星海懊丧的道:「属下在三天之前被人下了毒,他答应属下,只要替他传
递消息,可以给属下解药……」

  盛锦堂道:「这是什么人?」

  吴星海道:「属下没有见过他,是街上一个卖馒头的小孩,送信给属下的,
属下也问过他,据那小孩说,这人他也不认识,每次送信给属下,那人就给他十
丈制钱。那人一共送来三封信,第一次就是说属下中了毒,要听命于他,才可保
住性命,第二次是昨天,要属下把字条放到范相公房里去,今天是第三次。」

  程金彪道:「小子,你倒推得干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有谁相信?」

  吴星海望着盛锦堂道:「属下说的,句句是实。」

  盛锦堂点头道:「好,老夫相信你。」接着手持长须,沉吟道:「你出了这
件事、老夫就是有意要把你留下来,你也无颜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老夫记得你是
百川镖局娄老哥的表亲,当时投奔百川镖局,娄老哥不便把你安置在百川镖局,
所以介绍到老夫这里来的,老夫送你二百两银子,你仍回百川镖局去吧。」

  吴星海感激的道:「老爷子不究既往,属下感激不尽,二百两赏赐,属下万
不敢收。」

  盛锦堂含笑道:「老夫说出来了,岂会收回。」又对盛振华道:「你拿二百
两银子,送吴镖头出去。」盛振华答应一声,领着吴星海往外行去。

  盛锦堂起身道:「好了,诸位可以去休息了,今晚之事,从此不用再提,也
不可传扬出去。」大家轰应一声,各自告退。

  盛锦堂退入内宅,过不一会,盛振华已从外面回了进来,问道:「爹,你老
人家相信吴星海说的话么?」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蔼然笑道:「为父在江湖上闯了一辈子,岂会信
他的鬼话?」

  盛振华道:「那你老人家怎么轻易让他走了?」

  盛锦堂做喟一声道:「你不是也知道,吴星海是百川镖局紫面神娄树棠介绍
来的么?」

  盛振华道:「孩儿知道,娄伯伯一向为人正直,爹可以把真相告诉他。」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盛锦堂微微摇头,忽然道:「振华,你可知今
晚在鬼脸城和范贤侄、万姑娘二人动手的那个蒙面人是谁么?」

  盛振华道:「孩儿发现此人武功甚高,却看不出他的来历,莫非你老人家已
经看出来了?」

  盛锦堂压低声音道:「你当他是谁?他就是紫面神娄树棠。」

  盛振华身躯一震,吃惊道:「会是娄伯伯?他……怎么会呢?」

  盛锦堂神色凝重,说道:「依他平日为人,当然不会如此,但万少兄呢?他
怎么也会听命于金章令主的?」

  盛振华吃惊道:「爹是说娄伯伯也被下了「迷途散」?」

  盛锦堂轻喟一声道:「据掌门人推测,只怕连峨嵋青云道长也都中了「迷途
散」之毒。」

  盛振华失色道:「这事情就严重了。」

  盛锦堂道:「事情本来就已十分严重,唉,可惜今晚没截得住金章令主,金
陵城中,只怕会被他揽出一场血雨腥风来,今晚他要截杀丐帮右长者连三省,就
是一个例子……」说到这里,口气一顿,抬目问道:「万少兄的事,你已准备好
了么?」

  盛振华道:「孩儿已经准备好了。」

  「那好。」盛锦堂道:「你去请他们来吧。」盛振华应了声「是」,匆匆往
外行去。一会工夫,盛振华引着范子云和万选青兄妹进来。盛锦堂笑道:「坐,
坐,时间这么晚了,惊动三位,真是不好意思。」

  万飞琼掠掠鬓发,抢着道:「没关系。」盛振华陪着三人,一同在两边的椅
子上坐下。

  万选青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抬目道:「盛老伯连夜见召想必有事?」语气带
着试探口吻。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安详的笑了笑道:「事情是有点……」他刚说到
这里,一名使女已手托银盘,送上香茗,给每人放到身边茶几上,就悄然退下。

  盛锦堂端起茶盏,掀了下碗盖,吹着热气,含笑道:「老夫这茶叶,是托人
从杭州带来的龙井,水是雨花台的永宁泉,水味甘美,沏了茶,香味清芬,三位
试试看。」他舍了正事,却谈起茶经来了。

  范子云道:「原来盛老伯对饮茶一道,还这么讲究。」

  盛锦堂笑道:「也不是讲究,老夫别无嗜好,喝茶原是日常生活,龙井茶泡
出来青绿可爱,香味清而不浓,好像是隐迹林泉的高士,恬淡无为,使人生虑为
之一清。」

  万飞琼轻轻喝了一口,道:「老伯说得不错,这茶清香甘美,果然是好茶,
只是太烫了些。」大家听她一说,也各自端起茶碗,轻轻喝着。

  盛锦堂含笑道:「喝茶就是要热的,凉了香味也减了。」

  万飞琼道:「真的?」她又端起茶碗来,慢慢的喝着。

  万选青忍不注道:「盛老伯方才不是说有事吧?现在可以赐告了。」

  盛锦堂道:「其实也没什么,今晚咱们镖局里,发现了一名内奸……

  万选青心头暗暗一惊,问道:「老伯伯把他抓到了么?」

  盛锦堂道:「抓到了,他是本局的一名镖头,还是百川镖局的紫面神娄树棠
老哥哥介绍来的……」万选青轻轻吁了口气。

  盛锦堂默察他神色,心中暗暗忖道:「看来他似乎和娄树棠并无关连。」

  万飞琼问道:「他供出什么来了没有呢?」

  冯锦堂含笑点头道:「供出来了,此人潜伏本局,专门替一个叫金章令主的
人传递消息的。」万选青听他说出「金章令主」四字,脸上神色不禁为之一变。

  万飞琼又道:「那么他供了些什么?」

  盛锦堂道:「此人十分狡狯,先前还不肯说,后来还是振华拿出证据来了,
他才供出替金章令主送过两次信给范贤侄……」万选青不觉看了范子云一眼。

  万飞琼似乎很感兴趣,回过头问道:「盛大哥,你拿什么证据给他看呢?」

  盛振华道:「说穿了也并不稀奇,昨天晚上,范兄弟向家父说有人送信给他
的事,家父认为决非外人,因此就要我晚上在范兄弟的房门内放好了一块薄板,
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湿灰,只要有人潜入房去,就会留下脚印来了。」

  万选青听着他们说话,只是手捧茗碗,慢慢的喝茶,不知不觉把一盏热茶都
喝了下去,忽然间,他双手起了一阵颤抖,捧着的茗碗「豁」一声,跌落地上,
打得粉碎。万飞琼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万选青好像喝醉了酒,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我觉得有点头昏。」他不
待妹子再问,曲肱而枕,伏在茶几上,不再作声。

  万飞琼急得叫道:「大哥,你……」

  盛振华低声道:「万姑娘,不用着急,令兄是服了解药之故。」

  万飞琼哦了一声,抬目问道:「盛大哥,你是把解药放在茶里的?」盛振华
含笑点点头。

  万飞琼又道:「那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范子云道:「大慨不会很久,就可以醒过来了。」

  盛锦堂含笑道:「万姑娘先坐下来,等一会就好。」万飞琼依言坐下,大家
默默的望着万选青,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过盏茶时光,万选青忽然双目一睁抬起头来。万飞琼惊喜的道:「大哥,
你已经好了。」

  万选青目光环顾,倏地站起身来,惶然道:「妹子,我做错了什么事么?」

  盛锦堂莞尔一笑,说道:「万少兄奇毒已解,可喜可贺,来,大家坐下来再
说。」

  万选青朝盛锦堂作了个长揖,道:「是盛老伯救了晚辈,晚辈是否做错了什
么?还望老伯指教。」

  盛锦堂掀髯笑道:「万少兄只是一时受人之愚,被人下了奇毒,差幸并未出
什么差地,至干解去万少兄身中奇毒的,乃是范贤侄,老夫只是请你喝了一盏龙
井茶而已。」

  万选青转过身,一把握住范子云双手,感激的道:「兄弟真该谢谢范兄。」

  范子云道:「万兄不客气,小弟当日若非预先服了解药,也和万兄一样,受
制于人呢。」

  万选青道:「原来范兄也被奸人下了毒,只不知这下毒之人是谁,他们又是
何居心?」

  范子云道:「此节说来话长……」当下就把自己和万选青,如何被索寒心在
酒中下毒,以及来到金陵,如何会见金章令主,今晚在鬼脸城之事,详细说了一
遍。

  万选青道:「范兄可知那自称金章令主的贼子,究系何人么?」

  范子云道:「小弟也不知道,可惜今晚被他逃脱了,但想来一定是索寒心一
党无疑。」

  万选青道:「他在我们身上下毒,今晚又要截杀丐帮长老连三省,究竟目的
何在呢?」

  盛锦堂轻喟一声道:「万少兄忘了到金陵来是为了什么吗?」

  万选青一怔,道:「晚辈是奉家母之命,迎迓商掌门人和青云道长而来。」

  「这就是了。」盛锦堂掌心盘着两枚铁胆,呵呵一笑道:「此次端午黄山之
会,乃是九大门派推举第九届武林盟主,问题也就出在这上头了。」

  万选青愕然道:「这和选武林盟主有关?」

  「关系大得很。」盛锦堂道:「万少兄可知此次推选盟主,谁呼声最高?」

  万选青道:「晚辈曾听家母说起过,按照规定,盟主人选,不一定是九大门
派中人,但必须由九大门派中的二个门派联名推荐,而且此人必须品德、声望,
为武林同道素所钦敬的人。自从先父五年前去世之后,盟主一职虚悬已久,此次
人选,听说已由少林、衡山二派联名推举三湘大侠于化龙,武当、峨嵋二派推举
淮南大侠夏云峰,至于其他门派,届时是否还会联名推介什么人,那就不得而知
了。」

  盛锦堂问道:「以万少兄看,于化龙、夏云峰二人之中,谁当所发起,后来
又加入了四川唐门,点苍派和丐帮,共为十二门派,如果盟主人选共有二位,就
得有七个门派的同意,方能膺选。」

  盛锦堂微笑道:「问题就在于此,要当武林盟主,十二个门派,就得拉拢七
个门派。」

  万选青愤然地道:「公推武林盟主是要他替江湖武林排难解纷,主持公道,
为善良黎民,诛暴安良,主持正义,只有义务,不计报酬,岂能是以卑鄙手段,
攘夺得来的?」

  盛锦堂慨然微叹,说道:「万少兄说得极是,但这届武林盟主的选举,就是
有人暗中活动,心存叵测……」

  万选青双眉一轩,说道:「老伯说的是夏云峰?他真要如此,就不配武当、
峨嵋推举了。」

  盛锦堂摇手道:「万少兄暂时不可声张出去,夏云峰羽翼已成,如果此次大
会上,一个措施不当,可能会贻患无穷,好在万少兄奇毒已解,此事必须从长计
议。如今青云道长已经去了武当,必和此次黄山之会有关,万少兄回去之后,不
妨暗中和令堂把此事经过,详作禀告,在大会之前,千万不可泄漏了风声。」

  万选青道:「老伯之意,此事该当如何才好?」

  盛锦堂道:「为今之计,万少兄只好暂时委屈,仍当作受迷未解,听从金章
令主的指使。」

  万选青道:「以后呢?」

  盛锦堂道:「此事只能釜底抽薪,不可正面冲突。」

  万选青点头道:「晚辈受教了。」


             第十四章 隐情难明

  清早,晨曦初升。盛记镖局门口,就来了一个中年化子,左肩挂着布袋,大
步朝门口踅近。坐在大门内侧板凳上的一名趟子手,大声道:「喂,朋友,咱们
这里是镖局,你到别家去吧。」

  那中年化子笑了笑道:「在下知道你们是镖局。」

  趟子手道:「那就快些走开。」

  中年化子道:「在下就是到贵局来的。」

  趟子手依然硬硬的道:「你到咱们镖局里来作甚?」

  中年化子道:「找人。」趟子手还待再问。

  中年化子接口道:「麻烦老哥进去通报一声,在下是丐帮金陵舵下连三元,
奉连长老之命,来请在贵局作客的范少侠和万姑娘的。」

  趟子手这才慌忙站起来,陪笑道:「原来是丐帮的连老哥,你怎不早说?」

  连三元笑道:「现在不是已经奉告了么?」

  趟子手道:「连老哥请稍候,在下这就进去。」

  连三元一拱手道:「有劳老哥了。」趟子手匆匆往里走去,连三元就在长板
凳上坐了下来。不多一会,那趟子手引着范子云、万飞琼走了出来,连三元慌忙
站起身。

  范子云抱抱拳道:「在下范子云,老哥就是连长老派来的了?」

  连三元拱手道:「在下连三元,连长老怕二位路径不熟,特地要在下前来迎
接二位的。」

  万飞琼道:「是啊,昨天老哥哥只说在金陵分舵等我们,没说金陵分舵在哪
里,我和范大哥今天一早,问了这里的总镖头,却没有人知道贵帮金陵分舵在哪
里?连老哥不来,我们真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呢。」她一开口,就像百灵鸟似
的,咭咭格格的说个没完。

  要知丐帮是武林中第一大帮,但各地分舵,并不对外公开,是以连盛振华也
并不知道。何况武林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各门各派,各有各的秘 密,人家
不公开的地方,你纵然知道,也不能对人说的。譬如盛记镖局,明明是华山派在
金陵的联络处,和百川镖局是属于峨嵋派的一样,但大家只把它当作镖局,并没
把它视作某一门派,情形正复相同。

  连三元含笑道:「连长老已在敝分舵恭候,二位那就请随在下去吧。」

  范子云道:「连老哥请。」连三元也不客气,出了盛记镖局,就走在前面领
路。

  路上,范子云问道:「连老哥和连长老是本家吧?」

  连三元道:「连长老是在下族兄,在下自幼父母双亡,还是连长老带出道来
的。」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

  万飞琼问道:「连老哥的一身武功,也是跟连长老学的了?」

  连三元道:「连长老也指点过,但敝帮弟子的武功,另有传功长老教的。」

  万飞琼道:「这么说,贵帮弟子,学的武功都是一样的了?」

  连三元道:「当弟子的时候,学的是一样的,到了后来,各人的际遇不同,
也就因人而异了。」

  三人边说边走,脚下却丝毫不停,不大工夫,已经奔到一处山脚下,连三元
领着两人,转入一条小径,脚下突然加快,一路奔行。范子云、万飞琼跟在他身
后,也自加快脚步。转过一重山脚,连三元朝一片松林间穿林而入,这是一条不
大宽的碎石路,走了一箭来遥,已可看到山麓间有一座红墙的庙宇,奔到近前,
原来是一座山神庙。

  庙前石阶上,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没看来人一眼,自顾自低着头正
在向阳捉虱,万飞琼看得不禁连头皮都痒起来。连三元领着两人,走入山神庙,
你别看山神庙没有庙祝,连神龛都已破损不堪,但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三人穿过
前殿,到得后进,连三元忽然放轻脚步,领着他们从左首迥廊走去。

  范子云鼻子闻到一股浓重的煎药气味,敢情他们丐帮中正有人生了重病。只
要看连三元轻脚轻手的神情,生怕惊动了什么人似的,这生病的人,身份一定很
高了。

  他们从左首迥廊,折入另一个小院落,这里是东首的三间厢房,几乎连门扇
都已不全。连三元走到左首一间门前,才脚下一停,躬身说道:「启禀连长老,
范……」

  他还没说完,只听里面传出连三省的声音:「三元,你把小兄弟、小妹子请
来了么?快请、快请。」随着话声,人已从门口迎了出来。

  范子云急忙叫了声:「老哥哥,这地方真是不太好找,要不是这位连老哥来
接我们,连问都问不到呢。」

  连三省笑道:「咱们丐帮是穷叫化子,虽有分舵之名,却没有一定的地方,
分舵舵主落脚在哪里,哪里就是分舵,你现在明白了吧?来来,大家里面坐。」

  范子云、万飞琼双双跨进房门。

  这间屋中只有一张矮几,就别无家具,但连三省却在矮几边上品字形三面,
每个坐位处,叠放了两三只麻袋,当作矮凳,让两人围几而坐。万飞琼是个最爱
干净的人,方才看了庙前几个乞丐向阳捉虱,心里就觉得怪怪的,但老哥哥是个
好人,她不得不坐下来。

  连三省看她有些迟疑的模样,他是老江湖,怎会看不出?望着她,笑笑道:
「小妹子,你只管请坐,老哥哥为了招待你们两个,这麻袋还是新的,现在可以
放心了吧?」

  万飞琼经他一说,不禁粉脸微微一红,一扭腰,往麻袋上坐下,才笑着道:
「老哥哥,你怎么看出来了?我方才看到贵帮的人,在庙门口捉虱,心里确实有
些害怕……」

  连三省呵呵笑道:「小妹子,你这就太小觑富贵虫了,这是咱们富贵帮的法
宝,你都不知道?」

  万飞琼奇道:「虱子还是法宝?」

  「一点没错。」连三省道:「丐帮弟子,身上必须培养富贵虫,藉以练他的
目力和指力,每天必须勤捉,而且演的是捉放曹,捉了再放,放了再捉,这是他
们坐下来,没事时练功的一课。」

  万飞琼道:「还有呢?」

  「自然有。」连三省续道:「等到年纪渐大,职位渐高,功力练到了某一境
界,随手抓上一只富贵虫,用指力弹出,可以当作米粒打穴,如果敌人众多,干
脆就从贴身掏出一把出来,给他们来个「满天飞花」,不是一起都制住了?」

  万飞琼咭的笑道:「老哥哥这是说的笑话。」

  「一点也不是笑话。」连三省正容道:「敝帮两位老前辈,经常游戏风尘,
就具有这等身手,据说昔年在关外就曾以一把富贵虫,打死了十三名无恶不作,
杀人越货的土匪,事后有人发现,这十三名土匪致死之因,就是每人的死穴上,
嵌了一只富贵虫。」

  万飞琼问道:「老哥哥,你说的贵帮这二位老前辈是谁?」

  连三省道:「就是敝帮上代护法长老笑面神丐游一夔和闭眼丐婆。」

  万飞琼问道:「这两位老前辈还在不在?」

  连三省道:「我还是三十年前见过他们二位老人家,据说他们隐迹深山,已
不问尘事,也有人说前几年在华川绝顶见过他们,也有人说在京师酒楼里见过,
反正大家把二位老人家说得活灵活现,但究竟谁见到了,大家又说不出来了。」

  说到这,随手拿起一把白底蓝花的瓷茶壶,在两个白瓷茶盅中,斟满了茶,
笑道:「咱们只顾说话,忘了给二位倒茶了,你们别看在化子窝里,这茶叶还是
帮主从云南带来的真正的普洱茶,这两个茶盅也洗得很干净。」

  范子云道:「多谢老哥哥。」

  连三省目光从范子云脸上,掠到万飞琼的脸上,摸了十巴胡子,笑道:「看
来小兄弟比小妹子老实多了。」

  万飞琼摆下双肩,不依道:「老哥哥,你这话不公平,我几时不老实了?」

  连三省笑道:「你想想看,小兄弟到了这里,只进来的时候,叫我一声「老
哥哥」,这会说了声「多谢」,一共才两句话,你呢,说了多少话了?」

  万飞琼道:「那是我比较嘴快咯,哼,我是你小妹子,他是你小兄弟,应该
一视同仁,你做老哥哥的若是偏心的话,以后看我还蒙起脸,帮你打架不?」

  「啊……」连三省双目精光暴射,望着万飞琼二人,呵呵笑道:「昨晚是你
们救了老哥哥,你们怎么不早说?」他拿起茶盅,一口喝干,接着问道:「小兄
弟、小妹子,你们快告诉我,昨晚你们如何会知道老哥哥有难的?」

  他这句话,问得很技巧,如果直接问他们是什么人率领他们到鬼脸城去的,
他们也许不肯说出来。如何知道老哥哥有难,问的只是本身的问题,但他们回答
的话,却依然会是全盘的经过的。范子云、万飞琼两人来的时候,盛锦堂关照过
他们,不可跟连三省提起昨晚之事,哪知万飞琼心直口快,一下吐露出来了。

  万飞琼忙道:「老哥哥,你不要问了好不,昨晚的事,有一位老前辈告诉过
我们,暂时还不能让你知道,我……我们不能说……」

  连三省大笑道:「好,好,老哥哥只要知道是你们就好了,你们不能说,老
哥哥就不问好了。」

  突听门口有人爽朗的道:「连兄和谁在说话,这般有说有笑?」随着话声,
从后面走进一个人来。

  这人是个瘦高个子,双鬓斑白,颧骨高耸,双目深邃,鼻隆而尖,脸上满是
皱纹,刻划出他是个十分世故的人。连三省慌忙起身招呼道:「柯兄来得正好,
兄弟给你引见我新结交的小兄弟、小妹子……」在他说话之时,范子云、万飞琼
也随着站了起来。

  连三省首先一指来人,向两人道:「这位柯长泰柯长老,人称降龙丐,是敝
帮的左长老,帮主的左右手,在江湖上也名列一流高手之内,他的「降龙手」,
力能开碑……」

  柯长泰没待他说完,呵呵一笑,拦着他话头说道:「连兄说完了没有,当着
这两位客人,你怎么尽是替兄弟吹嘘个没完,也不怕人家听了见笑,你还是快引
见这两位如何称呼,才是道理。」

  范子云、万飞琼双双抱拳道:「久仰柯长老大名,今天总算是偿了识荆之愿
了。」

  连三省呵呵一笑道:「引见朋友,自该说得详细些才是。」接着指指两人,
说道:「这是我的小兄弟范子云,是青衫客范大成范大侠的公子,这是小妹子万
飞琼,黄山盟主的令嫒。」

  柯长泰连连含笑道:「幸会,幸会,二位家学渊源,武林新秀,不知连兄怎
么和他们结识的?」

  连三省把自己坐的麻袋,分了一只给柯长泰,说道:「柯兄请坐。」顺手将
自己茶盅里,倒满了一盅茶,移到柯长泰面前。

  柯长泰接过茶盅,说了声:「谢了。」

  连三省笑着道:「兄弟和小兄弟打出来的交情。」他把当日和范子云动手的
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柯长泰点头道:「好,好,连兄打出来了一个小兄弟,一个小妹子,几时在
下也要和范少侠打上一架,也有小兄弟,小妹子了。」说罢,大笑不止。

  范子云听他笑声,突觉声音有些耳熟。就在此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传了进来,人影一闪,奔入一个化子打扮的少年,神色败坏,急声叫道:「柯长
老、连长老,不好了,家师……」范子云认得,他是丐帮帮主的门人凌江涛。

  柯长泰没待他说完,伸手一把抓住凌江涛的臂膊,急急地问道:「帮主怎么
了?」

  凌江涛目中含着泪水,说道:「师傅他老人家刚才服药后,病势有了变化,
弟子特地来请二位长老过去看看的。」

  柯长泰惊异的道:「这怎么会呢?连兄,咱们快走。」

  连三省听说帮主病情突然有了变化,急急回头朝范子云、万飞琼道:「你们
且请稍坐,老哥哥去去就来。」说完,急匆匆往外便走。

  柯长泰走在最前面,三人急步绕出迥廊,进入后进正殿,凌江涛抢在前面,
伸手掀起了布帘,让二位长老入屋。这是山神庙中较为完好的一间,上首一张木
榻上,直挺挺躺卧着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人,正是在江湖上叱咤风云,领导号称天
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蔡传忠。

  这位一向刚毅正直的老人,如今居然被病魔纠缠得骨瘦如柴,双目深陷,躺
在榻上,气息奄奄,几乎已入弥留状态。柯长泰、连三省急步趋近榻前,同声叫
了声:「帮主。」

  凌江涛走到他师傅身边,在耳边轻声道:「师傅,柯长老、连长老来了。」

  蔡传忠缓缓睁开眼来,一双散漫无神的眼睛,望望榻前二人,张口想说话,
但却发不出声来。

  连三省看得心头一阵酸楚,忍着泪道:「帮主安心养息,帮中没什么事情,
你只管放心好了。」蔡传忠双目转动了下,依然想张口说话,但只是暗哑的从喉
头发出「咯」「咯」之声,他似乎心头很急,胸口起伏,张口直是喘息。

  凌江涛急忙替师傅揉着胸口,一面低声道:「师傅,你老人家有话憩一会再
说吧。」

  柯长泰双眉紧蹙,回过头,低声道:「看来帮主只怕不中用了,他好像有遗
言……」

  连三省道:「休息一会,也许会好转些。」

  柯长泰问道:「江涛,方才孟大夫开的方,帮主服了没有?」

  凌江涛道:「第一煎已经服了,第二煎也煎好了,药汁太烫了,还没服。」

  柯长泰攒着眉道:「孟大夫是金陵城中首屈一指的名医,帮主服了他的药,
怎会病情加剧,反而暗不能言。」蔡传忠经徒儿揉着胸口,气逆渐渐平复下来,
他双目望着柯、连二位长老,依然想张口说话,只是苦于说不出话来。

  凌江涛在榻前茶几上,端起药碗,说道:「师傅,服了这一煎药,就会痊好
的,弟子喂你老人家趁热服吧。」说着,用汤匙一匙一匙的喂着师傅服药。

  柯长泰道:「江涛,帮主服药之后,就得让他好好睡一会,不可惊动他。」

  凌江涛点头道:「弟子省得。」

  柯长泰回身道:「连兄,咱们不可打扰帮主了。」举步往房外走去。连三省
心头十分沉重,跟在他身后跨出房门。

  柯长泰目光一抬,朝站在阶下的一名弟子叫道:「项世勇。」

  「唷。」那弟子答应一声,躬身施礼道:「柯长老有何吩咐?」

  柯长泰问道:「方才后殿可有人进来过?」

  项世勇道:「回长老,没有人进来过。」

  柯长泰又问道:「帮主的药,是谁煎的?」

  项世勇道:「是凌大哥亲自煎的。」原来凌江涛是蔡帮主的唯一门人,也是
丐帮合法的帮主继承人,因此帮中弟兄,不论年岁大小,都称之为「大哥」。

  柯长泰道:「孟大夫的药方,是谁去配的?」

  项世勇道:「也是凌大哥亲自到泰和堂去配的。」

  柯长泰目光转到阶上小炭炉的药罐,问道:「你一直站在这里,从没有离开
过?」

  项世勇道:「弟子派在这里当班,没有离开过。」

  「好。」柯长泰道:「你去向江涛把孟大夫处的药方拿来,给我瞧瞧。」项
世勇答应一声,转身往房中行去。

  连三省道:「怎么?柯兄认为孟大夫药不对症?」

  柯长泰点头道:「兄弟正有此意,不然帮主服药之后,何以病势突然加重,
不得不使人怀疑他可能用错了药。」

  连三省道:「孟大夫在金陵行医多年,大江南北,奉为第一名医,这不大可
能。」说话之间,项世勇已经拿着药方,从房中走出,双手送到柯长泰面前。柯
长泰接过方笺,仔细看了一遍。

  连三省沉吟着道:「从方笺上看,他和芜湖李一帖用的药差不多,脉案也颇
为接近,应该并没有错。」

  柯长泰抬目道:「项世勇,你把药罐端过来。」项世勇应了声「是」,转身
把搁在小炭炉上的药罐,端到柯长泰面前。柯长泰揭开罐盖,一手把药罐中的药
渣倒在石板地上。

  连三省道:「柯兄这是做什么?」

  柯长泰道:「兄弟查看一下,是否药店配错了药?」他一手拿着方笺,蹲下
身去,逐一核对药渣。

  连三省因他正在核对药渣,也不好离开,只得站在一旁看着他。丐帮长老,
都精于伤科,善治跌打损伤,对药物自然识得。柯长泰逐一核对药渣之际,突然
冷笑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柯某所料。」

  连三省忙道:「柯兄发现是药店配错了方么?」

  柯长泰两个手指,从药渣中取出一段寸许长黑黝黝的药物,站起身道:「连
兄可认得此物么?」

  连三省接过药物,再一细看,不觉身躯震动,脸色剧变,骇然道:「九节毒
蟒,这会是什么人把它放入药内的?」

  柯长泰阴侧侧的道:「连兄没听项世勇方才怎么说?这药物是凌江涛亲自配
来,亲手煎的么?」九节毒蟒,正是丐帮配制毒蛇咬伤外敷药中的主药,因它毒
性甚烈,可收以毒攻毒之效,误服能杀人。

  连三省平日对凌江涛少年老成,对人恭谨极为赏识,此时听了柯长泰之言,
觉得他断不至于毒师犯上,心中犹疑不决,说道:「江涛这孩子不会吧?」

  柯长泰冷然道:「连兄,事实俱在,帮主对他不薄,他居然敢做出灭绝人性
的逆伦杀师的事情来,你还庇护他则甚?走,老夫先去劈了他。」

  连三省忙道:「柯兄且慢,此事最好先调查清楚,再作处理……」

  「师傅……师傅……」房中传出凌江涛的哭声。

  柯长泰心头大怒,暴喝一声:「好个逆徒,你害死帮主,还哭什么?」大步
抢进房去。连三省急忙跟进去,只见蔡帮主业已溘然长逝,凌江涛跪伏在榻前,
放声大哭。

  柯长泰厉声喝道:「凌江涛,你这本帮逆伦叛徒,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死帮
主?」凌江涛虽在痛哭之际,但柯长泰的喝声十分洪亮,只听到有人害死帮主,
心头一惊,急忙收泪站起,转过身来。

  柯长泰一脸俱是杀气,逼上一步,沉喝道:「老夫问你为什么害死帮主,你
怎不说话?」

  凌江涛听得骇然失色,说道:「柯长老怀疑弟子害死师傅……」

  「老夫怀疑你?」柯长泰冷森道:「证据俱在,还用得着怀疑么?」

  凌江涛听得又惊又呆,木然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对弟子恩重如
山,弟子恨不得代师傅一死,怎会……怎会……有害死师傅之心?」

  「逆徒,你还想狡赖?」柯长泰大喝一声:「来人哪。」

  项世勇赶到门口,垂手道:「弟子在。」

  柯长泰喝道:「你叫人进来,把这逆徒押下去,速请传功、执法二位长老进
来。」

  项世勇应道:「弟子遵命。」接着就有两名值日弟子雄纠纠的走入。

  柯长泰一挥手道:「你们去把逆徒绑起来。」两名值日弟子取出牛筋,朝凌
江涛走了过去。

  凌江涛满面流泪,扑的跪到地上,哭道:「弟子死不足惜,但背上害死师傅
的滔天大罪,弟子死的冤枉,连长老,你一向疼爱弟子,弟子蒙此不白之冤,除
了师傅在天之灵,只有你老人家可以给弟子昭雪沉冤,弟子纵然身受千刀分尸,
也会感激你老的。」

  柯长泰厉喝道:「住口,你还说是冤枉的么?你们还不给我拿下?」两名弟
子不敢犹豫,立即动手给凌江涛反剪双手,上了绑。

  连三省进入房中,眼看帮主尸骨未寒,帮主的门人又蒙上了杀师大罪,心中
甚是恻然,此时听到凌江涛的哭声,徐徐说道:「江涛,你只管放心,只要你真
的不是谋害帮主的凶手,本帮规律虽严,从不冤枉无罪之人,若是你谋害帮主,
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柯长泰回身道:「连长老说得极是,老夫和你无怨无仇,岂会陷害于你?老
夫自会命执法长老,仔细查证,做到毋枉毋纵。」说到这里,一面朝连三省道:
「连兄,帮主已经仙逝,你去检查帮主遗体,看看是否另有其他可疑之处?」

  他身为丐帮左长老,帮主逝世之后,继承人又有杀师之嫌,按丐帮规矩,左
长老即是顺理成章代理帮主职务之人。连三省听得不禁一凛,暗道:「帮主方才
似是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都喑不能言,当时只当他病势沉重,如今想来,确有
可疑之处,莫非……」

  他没有说话,默默的走近榻前,伸手掀起薄被,在帮主尸体上,仔细检验起
来。这一检验,登时发现颈后「痖门穴」上,被人用「七寸震」指力所伤。这「
七寸震」正是丐帮的独门手法,顾名可以思义,是丐帮捉蛇时用的一种手法,只
要手指碰上蛇的七寸,即以指功发出震力,即使没抓住七寸,这一震之力,也足
以把蛇震昏,用来应敌。

  这种指功,也属于重手法之一,专打敌人重穴,何况「痖门穴」为脑经密布
之处,又是声带所在,经人以「七寸震」点打,足可令人肢体发痉,昏晕发痖,
正如刚才帮主的情形。这房中只有凌江涛一人侍候,别人未奉召唤,不得擅入,
除了他向帮主下手,再无第二个人了。

  连三省心头怒恼已极,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这逆徒果然丧尽天良。」他虽
是老江湖了,但究是粗人,此时发现帮主被人以本帮「七寸震」手法,点了「痖
门穴」,只想到帮主卧病,除了凌江涛,不会再有旁人进来。却忘了方才凌江涛
因师傅服药之后,病情有了变化,曾慌慌张张的赶到左厢去请他和柯长泰,这段
时间,虽然不长,但凌江涛岂非离开了?

  柯长泰目中异芒闪动,回身道:「连兄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对么?」

  连三省双目通红,切齿道:「这逆徒居然灭绝人性,以「七寸震」点了帮主
「痖门穴」。」他这两句话,说得全身发颤,沉痛已极。

  凌江涛双手反剪,被两个执法弟子押着,依然站在房中一角,闻言凄惶落泪
道:「连长老,你老也怀疑是弟子杀了师傅么?弟子纵是不肖,丧尽天良,也不
会忍心对恩重如山,病重垂危的恩师下此毒手……」

  连三省怒喝道:「这房中只有你一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天……」凌江涛仰首号呼道:「若是凌江涛真的害死了恩师,我会遭五雷
轰顶,化骨扬灰,但弟子是冤枉的呀。」

  就在他号呼苍天之际,从室外相继走进两个老化子来,一齐朝柯长泰、连三
省二人施礼道:「传功堂王镇海、执法堂宋仁民参见左右长老。」

  柯长泰一抬手道:「王兄、宋兄,帮主已经归天了。」

  王镇海、宋仁民听得大吃一惊,急忙趋近榻前,屈膝跪下,行了大礼,两人
止不住泪如雨下,但迅即起立,朝柯长泰、连三省躬身道:「不知左右长老,有
何吩咐?」

  柯长泰目含泪光,徐徐说道:「本帮不幸,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杀师叛徒,
毒害帮主,宋长老先把逆徒押下去,问问他的口供,可有共谋之人?」他说话之
时,用手指了指押在边上的凌江涛,一脸俱是沉痛之色。

  宋仁民听得身躯猛然一震,张口结舌道:「会是凌江涛?他害死了帮主?」

  他身为丐帮执法堂主,为人正直,也一向对凌江涛的为人,素所深知,几乎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柯长泰取出一段从药渣捡来的九节毒蟒,递了过去一面说
道:「这是兄弟从帮主药罐中捡来的,也是证物之一,这帖药,是逆徒亲自去配
来的,也是他亲自煎了喂给帮主服下的,此外没有第二个人经过手。还有,就是
方才连长老检验帮主遗体,有人以本帮「七寸震」手法,点了帮主「痖门穴」,
这间房中,只有逆徒一人侍候帮主,除了他应该再无第二个人向帮主下手,铁证
如山,宋堂主应该从严鞫讯才是。」「从严鞫讯」,就是要他屈打成招,非取到
口供不可也。

  这话换在平时,连三省一定会想到。蔡帮主一死,帮主的职位,自该由丐帮
法定继承人帮主的门人凌江涛继任,如今继承人以大逆不道的「杀师」罪名,被
执法堂拿下,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中自然不可一日无主。依照丐帮的成规:
「帮主因故出缺,或突然死亡,继承人未定者,帮主职务,由左长老暂代,以迄
新帮主产生为止。」按这条规矩,柯长泰就是代理帮主,乃是责无旁贷之事。

  因为目前凌江涛只是嫌犯而已,他的帮主继承人的身份,并未消失,必须由
执法堂取得他的亲口供词,确定了杀师大罪,他的继承人资格,才被取消,丐帮
才得重新选帮主。凌江涛的口供,自然十分重要了。连三省自然懂得这番道理,
但他因柯长泰在药罐中找到了一段九节毒蟒,自己又在蔡帮主遗体上发现被人点
了「痖门穴」,这两件事,都是他亲眼目睹之事,自然使他气怒填胸,就没去想
得这么多了。

  执法堂主宋仁民欠身道:「兄弟遵命。」话声一落,朝两名执法弟子挥了挥
手,两名弟子立即押着凌江涛往屋外走去。

  柯长泰接着朝传功长老王镇海道:「这里有关帮主后事如何料理,就请王兄
偏劳,主办采购了。」

  王镇海欠身道:「兄弟遵命。」

  柯长泰转过脸来,说道:「至于帮主如何发丧,如何和各大门派,武林同道
联系事宜,那就要请连兄负责了。」

  连三省点头道:「兄弟自当立即去办。」

  略为抱拳,就退了出来。回到左厢,万飞琼抬目间,看到老哥哥神色有异,
忍不住问道:「老哥哥,贵帮帮主的病势如何了?」

  连三省惨然道:「帮主归天了。」

  范子云吃惊的道:「贵帮帮主归天了?」

  连三省长叹一声道:「这是敝帮的不幸,帮主是被他谪传弟子毒死的。」

  万飞琼道:「会有这等事,不知道这人是谁?」

  连三省道:「就是凌江涛,你们见过。」

  范子云对凌江涛印象极深,觉得他甚是挺拔有为,不像是个杀师灭伦之辈,
不觉说道:「小弟倒觉得凌兄为人,不似灭绝人性的杀师之人。」

  万飞琼道:「是啊,我也觉得他不像是坏人咯。」

  「铁证如山,如何会不是他?」连三省就把方才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万飞琼道:「方才凌江涛不是到这里来过么?虽然为时很短,但如果有人想
害死帮主,把罪名套在凌江涛的头上,趁他离开之时,尽有时间把毒药放入药罐
之中,也尽有时间潜入房去,反正蔡帮主卧病在床,无力反抗,足可轻而易举的
点了他『痖门穴』……」

  她原是猜想之词,但这几句话,竟如金钟大鼓,每一句话,都在连三省的脑
中,撞得十分响亮,也登时把伏虎丐连三省震醒过来,双目如炬,连连点头道:
「不错,小妹子,真有你的,这件事,确乎是一件大大的阴谋。」

  他不待二人开口,接着「哦」了一声,急急说道:「小兄弟、小妹子,帮主
归天,老哥哥还有许多事要办,咱们是忘年之交,不拘形迹,老哥哥不和你们虚
套,那就不留你们了,过几天老哥哥再来看你们吧。」两人早已站起身,这就向
连三省作别,连三省亲自送出山神庙,才行回转。

  范子云、万飞琼回到盛记镖局,已是晌午时光,两人一直进入第二进盛锦堂
的书房,小客厅上已经开了饭。一张小方桌上,品字形围坐着商翰飞、盛锦堂、
万选青三人,傍立一名青衣使女正在伺候着替三人添饭。盛锦堂一眼看到二人进
来,抬头问道:「范贤侄,你们这时候回来,用过饭了么?」

  万飞琼抢着回道:「回老伯,还没呢,丐帮出了事,我们就早回来了。」

  盛锦堂招呼道:「那快坐下来,青云,给范公子、万姑娘装饭。」两人也不
客气,就在下首两张椅子上坐下,青衣使女装了两碗饭送上。

  商翰飞等两人坐下,关切问道:「丐帮发生了什么事?」

  范子云道:「丐帮蔡帮主过世了。」

  盛锦堂一怔,说道:「老夫听说蔡帮主到了金陵,怎么?他过世了?」

  万飞琼道:「他是被人毒死的。」

  盛锦堂又是一怔,说道:「什么?蔡帮主是被人毒死的?凶手捉到了没?」

  范子云道:「据说是他徒弟凌江涛下的毒。」

  「会有这等事。」商翰飞轻喟一声道:「如今真是人心大变,徒弟居然对师
傅下毒,丐帮一向以忠义相传,会发生如此杀师逆伦之事。」要知江湖上人,不
论黑白两道,最重视师门,杀师逆伦,是人人都痛恨之事。

  盛锦堂微微摇头道:「掌门人,此事只怕是有人贾祸,亦未可知。」

  商翰飞道:「何以见得?」

  盛锦堂道:「蔡帮主只收了一个门人,就是凌江涛,在丐帮之中,早已定为
蔡帮主的继承人,此子愚兄也见过,对人拘谨有礼,是一个老成持重的青年,决
非杀师逆伦之辈,只怕丐帮之中,有人觊觎帮主宝座,设计陷害,昨晚金章令主
率人围攻连三省一事,正是明证。」

  万飞琼道:「盛老伯说得极是,凌江涛一定是冤枉的。」

  万选青道:「妹子,这话不能乱说。」

  万飞琼小嘴一噘,说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说说有什么要紧?范大哥对老
哥哥也是这么说咯。」

  盛锦堂问道:「你们在丐帮作客,听到了些什么?」

  万飞琼道:「我们是听老哥哥说的……」她把丐帮发生的事,咭咭格格的说
了一遍。

  盛锦堂点头道:「这就是了,丐帮本是忠义相传,但最近确是有些问题。」

  他没有说出是什么问题,转脸朝商翰飞道:「这件事只怕和推举盟主,也有
着关连呢。」商翰飞一手拈着长须,只是沉吟不语,但脸色显然有些凝重。

  万选青吃惊的道:「蔡帮主被害,和推举盟主也会有关连么?」

  盛锦堂轻「唔」一声,徐徐说道:「蔡传忠和三湘大侠交谊极深,蔡帮主如
果不死,一定会推举于化龙,如今蔡帮主突然在黄山大会之前遇害,说不定也是
金章令主一手造成的,也未可知。」

  万选青愤然道:「这金章令主不知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正说之间,但见盛振华急匆匆奔入,朝商翰飞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掌门
人,爹,方才丐帮传出消息,据说蔡帮主在金陵过世了。」

  盛锦堂笑道:「咱们已经知道了,正在谈论此事呢。」

  盛振华一怔,接着「哦」了一声,笑道:「对了,孩儿忘了范兄弟、万姑娘
二人刚从丐帮回来。」回头望着两人,说道:「这么说,蔡帮主被他徒弟毒死,
那是不假了?」

  范子云道:「确有此事。」

  盛振华道:「该死,这姓凌的看去人还不错,却想不到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
事来。」

  万飞琼道:「盛大哥,你也觉得他人不错,对不?」

  盛振华道:「那是我看错了人,真想不到他外貌忠厚,内心险恶,居然亲手
毒死他师傅,这还算不算人呢?」

  万飞琼问道:「盛大哥,你看丐帮会如何处置他呢?」

  盛振华道:「丐帮忠义相传,但律法极严,杀师灭祖,是第一大罪,只怕要
在蔡帮主的灵前,按他们帮规,乱刀分尸。」

  万飞琼眼波一转,说道:「但他是冤枉的呀,咱们该想办法救他才好。」

  万选青脸色微变,叱道:「妹子,这是人家丐帮的事,你少去惹麻烦。」

  盛锦堂也道:「万少侠说得不错,不论凌江涛是不是真的害死他师傅,自有
丐帮执法长老决定,外人插手不得,否则就是丐帮的公敌。」

  万飞琼道:「这就是不公正,难道有人含冤莫白,就没人可以过问了?」

  盛锦堂道:「江湖上就算各大门派,各有各的门规,当然有它公正的一面,
也有某些未必完全公正的地方,外人是没有置喙余地的。」

  万飞琼道:「难道武林盟主也管不着么?」

  盛锦堂笑了笑道:「武林盟主是替江湖同道排难解纷的,某一门派和某一门
派起了争执,当然可以由盟主出面调停,但某一门派的门人弟子犯了门规,怎可
由盟主出面?」

  万飞琼道:「为什么盟主不能出面呢?」

  盛锦堂笑道:「譬如说:某一门派的弟子犯了门规,如果由盟主来公断,岂
不是师长和门人要在盟主面前对质?天下哪有师长和弟子对质的道理,这和人子
犯了过错,告到公堂上和父母去对质一样,哪有人子和父母在公堂对质的?」

  万飞琼道:「但像凌江涛这样有冤没处申,白白送命,武林还有没有正义,
那还推举盟主作甚?」

  万选青接着道:「妹子,你不许再胡说了。」

  万飞琼嘟着嘴道:「不说就不说,反正含不白之冤的又不是我。」

  万选青道:「方才商掌门人已经说过,黄山会期已近,峨嵋青云道长已去了
武当,只怕不会再回金陵来了,所以决定后天动身,前往黄山,愚兄还邀请了盛
老伯一起去。你出来的时候,娘一再关照,叫你不可任性,现在我们在金陵还有
一天半的时间,你要去逛逛金陵名胜,我绝不阻拦你,但你可不许招惹是非,否
则以后我在娘面前,就不给你担待了,看你还能跟我出来不?」

  「好嘛,我不惹事就是了。」万飞琼接着挑挑眉毛,偏头问道:「范大哥,
今天下午,你陪我去莫愁湖逛好不?」

  范子云不禁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也不知道莫愁湖在哪里呢?」

  万飞琼道:「不知道,不会问么?我们到雨花台去,不是也问的路么?一路
问过去,才好玩呢。」她屈指算道:「我们还有一天半时间,今天下午去逛莫愁
湖,明天再到玄武湖去,还可以去看看胭脂井……」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
声,偏头问道:「对了,范大哥,这次黄山大会,你去不去?」

  范子云道:「这个……」

  盛锦堂含笑道:「推举盟主,是十年一次,难得的盛会,范贤侄也是武林中
人,当然要去,而且范贤侄此次寻父来的。黄山大会,各门各派人,都要参加,
也许会有令尊的消息,亦未可知,范贤侄和咱们同去,正是最好的机会了。」

  「啊」万飞琼高兴得了起来,一张粉脸红馥馥的满是兴奋之色,笑出声道:
「除了黄山大会,我还可以陪你去畅游黄山,那就不要跟人家问路了。」

  盛振华笑道:「万姑娘,你只问范兄弟一个人,怎么不问我去不去,你那是
不是不欢迎我去了?」

  他这话说得万飞琼脸上起了一片红晕,赧然道:「盛大哥去,我自然也欢迎
了。」

  盛振华笑道:「只怕没有欢迎范兄弟那样欢迎吧?」

  范子云也被他说得脸上发热,说道:「那不是一样么?」

  盛振华笑了笑道:「自然不一样,人家万姑娘……」

  万飞琼没待他说下去,倏地站起身道:「范大哥,不要和他说了,走,我们
还是逛莫愁湖去。」说完,低着头,当先急步奔了出去。范子云也只好红着脸,
跟商翰飞、盛锦堂告了辞,急匆匆跟着万飞琼身后走出。

  盛振华朝万选青笑了笑道:「万兄,看来这杯喜酒是吃定了呢。」

  莫愁湖,在水西门外,步行约二里光景,相传六朝时候有一个善歌的美女名
叫莫愁住在湖边,后人就把莫愁作了湖名。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范子云、
万飞琼并肩在山光水色的莫愁湖边,缓缓走着。四月清和,湖上游人,自然不在
少数,红男绿女,往来如织,因为在这些游客中,以范子云和万飞琼这一对,男
的如玉树临风,女的明艳照人,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

  万飞琼眼看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两人,心里虽是高兴,但女孩儿家难免有些腼
腆,低低的道:「范大哥,我听人家说过,莫愁湖边上有一座华严庵,里面有一
座胜棋楼,据说明太祖和徐达在楼上下过棋,明太祖输了,就把莫愁湖输给了徐
达,是很有名的古迹,我们去看看好么?」

  范子云道:「你知道华严庵在哪里么?」

  「不知道。」万飞琼道:「但我知道就在湖边,我们不会慢慢的找过去。」

  正说之间,只觉一阵香风吹了过来,那是一种浓馥的花香,香气之中,还带
着一股甜意。

  范子云不由得站住足,轻「啊」一声道:「好香。」话声堪堪出口,只见迎
面走来两个绝色女子,左边一个一身浅绿衣裙,胸口绣着一枝绿萼梅,年约十八
九岁,生得眉目如画,风姿绰约。右边一个一身浅红衣裙,胸前绣着一枝灼灼夭
桃,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生得杏眼桃腮,更是妖娆多姿。两人一路说笑着过
来,浓馥的香气,就是从两女身上散发出来的。

  就在范子云说出「好香」二字,两女也正好走近身边,自然会听到了。穿浅
绿衣裙的先前还以为说话的是儇薄少年,横了范子云一眼,后来看到范子云和万
飞琼在一起,才知人家是无心的。穿浅红衣裙的一眼看到范子云,一双水汪汪的
眼波,从横里瞟了过来,匏犀微露,嫣然一笑。

  范子云话声出口,也发现两女,一时觉得不好意思,脸上一红,眼看人家朝
自己微笑,在礼貌上,他不得不朝她含笑点头。这原是双方擦身而过,一瞬间的
事,自然很快就过去了。只听那浅红衫子的少女附着浅绿衣衫的耳边,低低道:
「这人很有意思。」说话之时,又故意回过头来,俏眼流波偷偷的瞟着范子云。

  她话声说得虽轻,但娇滴滴的声音,双方相距不远,范子云、万飞琼自然可
以听得到。万飞琼轻哼一声,扭扭腰,脚下加快,自顾自往前走去。范子云急忙
跟了上去,说道:「琼妹,你干么走得这么快?」万飞琼没有作声,依然快步走
着。

  范子云边走边道:「你怎么不说话呢?」万飞琼还是没有作声,一个转身,
离开了湖边,却朝来时原路上行去。

  范子云心里知道她生了气,一面跟在她身后,说道:「琼妹,你不是要到华
严庵去么,这是我们来的路,你走错了。」

  万飞琼突然脚下一停,冷然道:「我要回去了,你还跟来作什么?」

  范子云道:「你不是要上胜棋楼吗,怎么突然又要回去了呢?」

  「我高兴。」万飞琼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娇嗔的说道:「人家不是说你很有
意思么?怎么不跟着人家去呢?」说完,回身就走。

  范子云追上几步,说道:「琼妹,你误会了,我……」

  「我不要听。」万飞琼走得很快,尖声地说道:「你不是喜欢人家香么?你
爱闻只管去闻,我要回去,关你什么事?」

  「唉。」范子云跟在她身后,说道:「琼妹,你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走得
慢一些好嘛,我们一起出来的。总该一起回去才是,你这样一个人回去,会给人
家笑的。」

  万飞琼道:「我偏要走得快,人家对你笑,就是对你有意思咯,你早已和人
家有了默契,才会跟人家点头的,我再不走,岂非太不识相了?」她敢情越说越
有气,突然双足一点,施展轻功,一个人就像野马一般,飞掠急奔而去。

  范子云不好跟着她追逐下去,这样更会引起路人的注意,望着她迅速消失的
前影,暗自摇了摇头,只好跟着急匆匆的从原路回去。走没多远,迎面走来一个
三旬左右的汉子,这人也走得甚是匆忙,几乎和范子云撞个满怀。

  范子云正待避让,那人看到范子云,忽然停下步来,欠欠身道:「范少侠,
小的正在找你。」

  范子云并不认识此人,但也停下步来,打量着他,问道:「兄台是……」

  那人低声道:「小的是丐帮金陵分舵门下,奉连舵主之命,找范少侠来的,
今天上午,少侠到山神庙去,小的见过你,大概少侠 没去注意小的。」

  人家说得没错,范子云歉然拱拱手道:「老哥说的连舵主可是连长老么?」

  「连长老也在分舵里。」那人陪着笑道:「小的是说,金陵分舵的连舵主连
三元。」

  范子云哦道:「连舵主找在下不知有什么事?」

  那人道:「也许是连长老吩咐的,但小的是奉连舵主之命,出来找少侠的,
方才小的去了盛记镖局,据镖局的人说,范少侠到了莫愁湖来了,所以小的一路
赶了来。」难怪他跑得气喘如牛。

  范子云道:「老哥不知道连长老找在下有什么事么?」

  那人陪笑着道:「小的只是敝帮分舵门下一名弟子,只奉命来请范少侠,上
面没说,小的就不知道了。」

  范子云道:「好,那就请老哥带路,咱们这就走。」

  那人道:「范少侠请随小的来。」说完,快步向前行去。

  一会工夫,转过了几条大街,那人忽然折入一条僻静的巷子。范子云心中觉
得奇怪,忍不住问道:「贵舵不是在山神庙么?」

  那人回身道:「山神庙正在办理帮主的丧事,人多口杂,连长老和连舵主都
在这里,所以请范少侠来此。」说话之时,已经行到一座高大的黑漆大门前面,
脚下一停,陪笑道:「到了。」

  跨上两步,伸手扣动门环。只听里面有人启开门闩,接着呀然一声,木门开
处,一个黑衣汉子当门而立,问道:「范少侠来了么?」

  那人道:「来了。」

  黑衣汉子连忙躬躬身道:「快请。」

  那人回过身,朝范子云抬抬手道:「范少侠请。」范子云举步走入,那黑衣
汉子砰然一声,关上了大门。那人急步走在前面,道:「范少侠请随小的来。」

  引着范子云从二门左侧一道边门进入,那是一条长廊,范子云跟在他身后,
穿过两重屋宇,进入一座十分清静的院落,一排五楹房舍,迥廊相通,静得不闻
一点人声。

  那人把范子云领到阶前,便自站停,大声道:「范少侠来了。」

  只见中间一间屋中,走出一个黑衣汉子,朝范子云抱拳一礼,说道:「范少
侠请进。」

  范子云举步跨上石阶,走入屋中,目光一瞥之下,这是一间收拾得相当干净
的小客厅,只是没见连三省,也没见连三元在座,心中暗自觉得奇怪。黑衣童子
跟着范子云身后走入,神色恭敬的道:「范少侠请坐。」

  范子云忍不住问道:「连长老呢?」

  黑衣童子躬身道:「连长老和连舵主一起出去了,连舵主方才交代过,如果
范少侠来了,务必请在这里稍候,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小的给少侠沏茶去。」说
完,欠身一礼,退了出去。

  范子云听说老哥哥和连三元一起出去了,既然很快就会回来,也就只好在这
里等——会再说,这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过不一会,那黑衣童子果然端着一盏
茶走入,放到几上,恭敬的道:「范少侠请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一面问道:「小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黑衣童子欠身道:「这里就是敝帮金陵分舵。」

  范子云奇道:「贵帮金陵分舵不是在山神庙么?」

  黑衣童子道:「范少侠有所不知,敝帮分舵,在江湖上是不公开的,但帮主
到了金陵,也许会和江湖同道有所接触,不便在这里接待,只好临时假山神庙一
用了。」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黑衣童子不待他再问,躬身一礼,悄悄退出。

  范子云一个人坐着无聊,就端起茶盏,轻轻掀起碗盖,吹着茶叶,慢慢的喝
着,哪知左等右等,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依然不见连三省和连三元两人的影子,
一盏热茶,却已经喝完了。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再前后一想,愈觉事有蹊跷,要
待起身问问那黑衣童子,人还没有站起,只感到头脑一阵昏眩,有着天旋地转的
感觉,暗道一声:「不好。」再也支持不住,砰然从椅上摔倒下来。

  现已是万家灯火时光,盛记镖局第二进左首一座院落,正是盛锦堂的书房。

  盛老爷子已有三年不问镖局中事,平时除了看书,就是习静,书房中是不准
有人打扰的。但最近这几天,可不同了,掌门人商翰飞到了金陵,就把书房作为
掌门人下榻之所。

  自从万选青兄妹和范子云来了之后,因为书房中杂人少,便于谈话,所以一
日三餐,也就开到书房里来,大家好在进膳之时,商量事情。这时书房左首一间
小客厅上,早已掌上了灯,一张红木八仙桌上,也已摆好了杯盏,该是晚餐的时
间了。

  书房中,坐着商翰飞、盛锦堂、和万选青三人,正在低声谈话,商掌门人恂
恂儒雅,从不大声说话的。使女走近门前,躬躬身,请示道:「老爷子,可以开
席了吧?」

  盛锦堂回头问道:「范公子、万姑娘回来了么?」

  那使女道:「回老爷子,小婢刚才上楼去请过,万姑娘已经回来了,关着房
门,没有作声,范公子好像还没有回来。」

  盛锦堂道:「他们是一起游莫愁湖的,怎么会万姑娘一个人回来的呢。」

  那使女道:「小婢也不清楚,小婢是请万姑娘下楼来用膳去的,敲了两下房
门,万姑娘没有作声,但人确实回来了。」

  盛锦堂道:「会有这等事?」

  万选青站起身道:「小侄上去看看。」

  盛锦堂一手盘着两枚铁胆,心中琢磨着两人一同出去,一个先回来,而且还
关起房门,不肯下来,显然是这一对小儿女,在游湖时闹起了别扭,就颔首道:
「万少兄上去看看也好。」万选青自然也知妹子娇生惯养,说不定使了小性,当
下答应一声,急匆匆地步出书房,往楼上行去。

  走到妹子房门口,伸后一推,果然里面下了闩,这就举手叩了两下房门,叫
声道:「妹子,你回来了,快出来,该下去吃晚饭了。」

  房里没人答应。万选青在门口重重的敲了两下,提高声音道:「妹子,你听
到了没有?」

  「听到了。」那是万飞琼的声音,气鼓鼓的道:「我不想吃,不用等我。」

  万选青道:「你开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万飞琼道:「我不要吃,你们不用管我。」

  万选青听出她果然是在使小性,一边隔着门道:「妹子,你在这里是作客来
的,不可再使小性了,快来开门,和我一起下去,盛老伯、商掌门人在书房里等
着。」

  「人家吃不下嘛。」万飞琼开了门,又回身朝床边走去,说道:「不要吃也
不可以?」开了门,就可以问她了。

  万选青举步走入,说道:「我问你,你和范兄一起游湖去的,你回来了,他
怎么还没回来?」

  万飞琼听说范子云没回来,心中暗道:「好啊,我回来了,他果然去找两个
妖女了。」说到这里,更觉有气,撇撇嘴,冷声道:「脚生在人家身上,人家不
想回来,我怎么知道?」

  万选青微愠道:「你和他吵了嘴?」

  万飞琼道:「我干嘛要和他吵嘴?他也不配和我吵嘴。」

  「我不许你这么说。」万选青道:「你和范兄一起出去的,该一起回来了,
现在盛老伯问起来,你怎么说呢?」

  万飞琼道:「这不是很好说么?我要回来,所以先回来了,人家不想回来,
所以没有回来。」

  万选青道:「走,你自己和盛老伯说去。」

  「走就走。」万飞琼生气道:「难道我这两句话不会说?」

  万选青没想她真敢自己去说,急忙拉住她道:「妹子,慢点,看到盛老伯,
有话应该说得婉转一点,别失了礼数。」

  万飞琼道:「大哥还把我当作三岁孩子,连话都不会说了?」

  两人迅快下楼,跨进书房,盛振华也跟着走入。右厢已经摆好满桌佳肴,等
着入席,盛锦堂陪同掌门人刚刚坐下,看到两人进来,立即招呼道:「万少兄,
万姑娘快来请坐。」万选青、万飞琼依言坐下。

  盛锦堂又道:「振华,你也坐下来,这里吃吧。」

  盛振华道:「孩儿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盛锦堂目光转到万飞琼的脸上,含笑道:「万姑娘,你和范贤侄一同游湖去
的,范贤侄到这时候还没回来,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万飞琼道:「我要回来了,他不想回来,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盛锦堂一手拂着长髯,微笑道:「范贤侄可是什么地方开罪了姑娘么?」

  万飞琼道:「没有。」

  盛锦堂道:「他至今未回,老夫倒不是担心他什么?只是金章令主因为前晚
范贤侄没有照他令谕行事,必有责怪之意,如果他一个人落了单,对金陵街道又
不熟悉,万一……」他果然不愧是老江湖,两人拌嘴的事,不好多问,问也问不
出来,这几句话,就比问她还要有效。

  万飞琼虽是负气回来,女孩子嘛,总喜欢发发嗔,明着不理你,心里却希望
你一路跟在她身后,忽左忽右的跟她陪几个小心,她也就会化嗔为喜,但她负气
一走,范子云居然没追上来,她这份委曲,可就大了,因此回转镖局,一赌气,
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几乎气得要哭。这时听了盛老伯的话,想到范子云这时候
没有回来,当真出了事了,心头一急,忍不住问道:「那该怎么办?」

  万选青道:「这就要问你,你和范兄是在哪里分手的,在路上可曾遇到可疑
的人物?」

  万飞琼忽然想起那两个又娇又艳的少女来,口中低「唔」了一声道:「她们
香得确实有些古怪。」

  万选青道:「你说什么?什么香得古怪?」

  万飞琼粉脸一红,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在莫愁湖畔,遇见两个十分妖艳
的女子,经过之处,香气又浓又甜,你问起可疑的人物,我才想起来,觉得这两
个女的,真有些古怪。」

  盛锦堂问道:「这两个女子,衣襟上可是绣着花么?」

  万飞琼点点头道:「是啊,盛老伯知道她们是谁么?」

  盛锦堂没有回答,接着问道:「你们是如何遇上她们的?」万飞琼只得把方
才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只是把自己负气先走一节,没有说出来。

  盛锦堂神色微凛,说道:「果然是她们。」

  盛振华问:「爹,她们是什么人呢?」

  盛锦堂看了商掌门人一眼,缓缓说道:「准是百花帮的人了。」

  「百花帮?」盛振华奇道:「孩儿怎会没有听人说过呢?」

  盛锦堂道:「百花帮崛起于三十年前,帮中都是年青貌美的女子,而且个个
武功极高,不出一年工夫,已是名震武林,使得当时九大门派都感到威胁。但她
们不仅行动神秘,只要人不犯她,她不犯人,所以还能相安无事,只要有人犯了
她们忌讳,她们报复的手段,就极为残酷。因此江湖上人把百花帮视如蛇蝎,但
百花帮只在江湖上出现了七八年光景,就烟消云散,从此不再听得她们的消息,
有人说,这批娘子军全已嫁了人,实情如何,也没有人知道了。」

  商翰飞双眉微拢,徐徐说道:「想不到百花帮的人,如今又会重现江湖。」

  盛振华道:「爹,范兄弟这时候还没回来,会不会……」

  万飞琼没等盛振华说完,就哼道:「他不想回来,准是被那两个妖女给迷住
了。」

  万选青喝道:「妹子,你不准胡说。」

  万飞琼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了,若非被那两个妖女给迷住了,为什么我回
来了,他还赖在那里不回来呢?」她这口气,盛锦堂自然听得出来,敢情两人在
湖边遇上了两个百花帮的门人,范子云多看了人家一眼,只要是男人,谁都会对
漂亮的姑娘多看上一眼,她就多了心,负气先回了。

  盛锦堂一手捋须,吩咐道:「振华,你多派几个趟子手,出去找找看,也许
范贤侄迷了路,也说不定。」盛振华答应一声,匆匆往外就走。

  山神庙前进,素帏高悬,丐帮的人正在替帮主办理丧事。山神庙最后一进,
原本是厨房、柴房和堆置杂物的地方,一排也有五、六间之多,如今只有两间还
算完好,一间现在仍然是丐帮的厨房。另一间是柴房,如今却木门紧闭,有四个
丐帮八袋弟子站立门外,严加看守。

  原来这间柴房,临时改变用途,拨给了执法堂作为囚人之用。执法堂堂主宋
仁民今天亲自鞫讯谋害帮主杀师犯上的逆徒凌江涛,但从午到晚,凌江涛除了号
哭呼冤,供词一个字也没有。这时正是晚餐时光,代理帮主降龙丐柯长泰为了商
议大事,着人把堂主宋仁民请去共膳,因此柴房门口,只留了四个丐帮八袋弟子
看守。

  这是丐帮金陵分舵所在,平日也决没有人敢闯进来,何况如今又有随同帮主
前来的几位长老,个个都有一身顶尖的武功,自然更不会有人闯进来了。但天底
下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你认为不会发生的事,却偏偏发生了。

  就在执法堂主宋仁民刚刚离开,这后进的小天井里,无端刮起一阵轻风。四
个八袋弟子眼前一花,面前就多了三个面蒙黑布的黑衣人,他们几乎连「啊」声
都未出口,一下就被制住了穴道。为首黑衣人大袖一挥,另外两个黑衣人迅速的
推开木门,抢身而入。

  说来也凑巧,这时正好有一个丐帮弟子手提食盒,从前进走入,看到这一情
形,就立即大声嚷了起来:「有奸细。」黑夜间,人声较寂,这一声大喊,自可
传出很远。

  这后进和第二进,本只有一门之隔,第二进的大殿上此时正有代理帮主柯长
泰、右长老连三省、传功堂堂主王镇海,执法堂堂主宋仁民四人,围坐着进膳,
同时也正在低声议事。

  柯长泰坐在上首,这四人中以他武功最高,反应也最快,听到后进有人喊着
「有奸细」,声音刚入耳,坐着的人,已然一个轻旋,飞身而起,当先像鹰隼一
般往后进扑去。连三省、王镇海、宋仁民三人相继站起,同时跟着往后进掠来,
但已经比柯长泰慢了一步。就在柯长泰堪堪掠到后进之际,站在后进把风的蒙面
黑衣人口中喝了声:「风紧。」抢入柴房的两人及时迅快退出,三道人影一下掠
上围墙。

  柯长泰大笑一声:「哪里走?」双脚一顿,凌空飞扑过去,身法快捷无伦,
当真不愧降龙丐的外号,扑上墙头之际,右手已然点出一指。

  但听「扑通」一声,一个黑衣蒙面人应指从墙头跌了下来,这原是一瞬间的
事,等连三省等三人赶到,敌人已经去远。宋仁民一下掠到四个八袋弟子身前,
替他们解开了被制的穴道。柯长泰也不追赶,飘然落到地上。

  连三省跟了过去,迎着问道:「柯兄,敌人是何等人物?」

  柯长泰道:「贼人退走的甚快,并未照面,但已被兄弟留下一个来了。」这
时在第二进当值的弟子,也跟着拥了进来,早有两个弟子掠了过去,把那黑衣人
反剪双手,用牛筋缚住。

  宋仁民解开四个弟子穴道之后,急忙抢身进入柴房,目光一转,只见捆绑凌
江涛双手的绳索,已被利刃割断,敢情时间太过匆忙,他脚下绳索,尚未割断,
因此人总算没有被救走。宋仁民怒哼一声道:「好个逆徒,你还说是冤枉的,你
的同党,不是前来救你了么?」

  凌江涛流泪哀声道:「堂主垂察,弟子不认识他们,就算他们放开了弟子,
弟子也不会随他们逃走的。」说话之时,柯长泰、连三省、王镇海三人,也相继
走入,另外四名弟子却挟持着一个蒙面黑衣人,跟着进来。

  柯长泰一摆手道:「你们把此人蒙面黑布撕下来,瞧瞧他究竟是何人?」一
名弟子答应一声,举手撕下了黑衣人的蒙面黑布。

  柯长泰目光一注,忍不住冷嘿一声,回头道:「连长老,此人不是你新结交
的姓范的兄弟么?」他正是范子云,此时穴道受制,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连三省不觉一呆,怔然道:「真会是他,这……怎么会呢?」

  执法堂主宋仁民道:「连长老认识此人么?」

  柯长泰冷笑一声道:「此子是连长老的小兄弟范子云。」此话十分刻毒。

  连三省作色道:「不错,他是我连某的小兄弟,但连某认为他绝不会是凌江
涛的同党,更不会前来搭救凌江涛的,此事只怕另有文章。」

  柯长泰道:「事实俱在,这是有目共睹之事,难道还是兄弟有意加在他身上
的罪名么?」

  连三省道:「老实说,兄弟对凌江涛毒害帮主一事,也觉得大有可疑。」

  柯长泰大笑一声道:「连长老,丐帮一向以忠义为本帮之本,处事都必须有
凭有证,决不冤枉任何一个帮中弟子,如今连兄既然觉得事有可疑,正好本帮四
位长老,都在此地,连兄可以三对六面,当着大家问个清楚。」

  连三省道:「兄弟正有此意。」

  柯长泰走到范子云面前,举手连拍了他身上三处穴道,回头道:「连兄现在
可以问问他了。」

  范子云穴道一解,只觉身上一松,登时睁开眼来,眨了两下眼,稍一挣动,
才发现自己身上被人用绳索捆绑起来。站在自己面前的,赫然是丐帮柯长老、老
哥哥和两个不认识的老化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口中「咦」一声,问道:「老
哥哥,你怎么无缘无故把小弟捆绑起来了?」

  连三省眼看柯长泰在范子云身上,连拍了三掌,分明是三处穴道受制,但方
才柯长泰凌空扑起时,明明只点出一指,心中已然暗暗生疑,闻言沉嘿一声道:
「你是老化子的小兄弟没错,但你做了甚么事,你自己应该清楚。」

  范子云经过这片刻工夫,已经镇定下来,反问道:「在下做了什么事,倒要
请你连长老说说看?」他不再叫他「老哥哥」,正表示他因双手被他们反绑,感
到无比的愤慨。

  柯长泰嘿然道:「范少侠,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不妨说出来听听,若是果有
委屈,敝帮查清楚了,自会放你。」

  连三省道:「不错,你说说看,你是做什么来的?」

  范子云道:「在下本来是和万姑娘一起逛莫愁湖来的,后来在归途中,遇上
贵帮金陵分舵的一位弟兄,说是从盛记镖局赶来,专为找在下来的,在下问他有
什么事,他说是奉连分舵主之命,前来相邀,并说连长老也在分舵中等侯……」

  连三省道:「这话就不对了,敝帮金陵分舵的分舵主,姓丁,也不姓连。」

  范子云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在下是听那人说的,金陵分舵主是连三
元。」

  「连三元一直跟着我老化子,并非分舵主。」连三省接着「唔」了一声,问
道:「你可曾问他,叫什么名字?」

  范子云道:「没有。」

  柯长泰似乎嫌连三省在一直打岔,沉声道:「范少侠,你只管说下去,后来
呢?」

  范子云道:「后来他领着在下到了贵帮分舵……」

  「慢点。」连三省问道:「他领你去的地方,不是山神庙吧?」

  「不是。」范子云道:「那是在城内一条僻静巷子里,一座宅院之中。」

  连三省道:「今天上午,老哥哥不是告诉过你么?这所山神庙,就是本帮金
陵分舵所在么?」

  范子云道:「在下记得,所以在下也问他了,据他说,贵帮分舵,在江湖上
是不公开的,但贵帮帮主到了金陵之后,也许会和江湖同道有所接触,不便在分
舵接待,因此临时只好假山神庙一用了。」

  连三省愤然道:「他居然还捏造出一番理由来。」

  范子云道:「他在路上曾说连长老、连分舵主,都在分舵上等候在下,但等
进入那座宅院之后,却不见连长老和连分舵主的影子。但据宅中一名黑衣童子告
诉在下,说连长老、连分舵主一起出去了,不过连分舵主曾有交代,要在下务必
在分舵里等候……」

  「哈哈。」柯长泰发出一声嘶哑的大笑,说道:「看来果然有人阴谋篡夺帮
主,连金陵分舵都已预先设立起来了。」这话说得极为明显,是说连三省也参与
其事的了,不然,连三元是他亲信,怎会出任金陵分舵舵主呢?

  连三省目中精光连闪,沉嘿道:「柯长老,这话什么意思?」

  柯长泰阴笑道:「兄弟是说谋害帮主,果然不是凌江涛一个人做的,原来有
人替他撑着腰。」

  连三省脸现郁怒,洪喝道:「柯长老,你说得清楚一点,是谁给凌江涛撑的
腰?」

  柯长泰道:「事实摆在眼前,这还用兄弟说么?」

  传功长老王镇海连忙拦道:「二位且莫误会,这位范少侠还未说出内情,先
听他说完了,再作讨论不迟。」

  执法堂主宋仁民也道:「王长老说得极是,二位暂且息争,先听听范少侠怎
么说?」

  范子云道:「在下枯坐甚久,喝了那黑衣童子沏的茶,就头脑旋眩,不省人
事,直到方才,柯长老解开在下穴道,才清醒过来。」

  连三省心中暗道:「听他说的,倒似不假,看来此中果然另有阴谋。」

  柯长泰嘿嘿干笑道:「你倒推得干净。」

  范子云道:「在下什么地方推得干净?」

  柯长泰道:「你受何人指使到山神庙企图救走凌江涛,同来的还有什么人?
你不说出来成么?」

  「企图救走凌江涛?」范子云听得大吃一惊,说道:「在下和凌江涛,只见
过一面,为什么要来救他呢?」

  柯长泰嘿嘿笑道:「这就要问你了,你是受什么人指使来的?实话实说,本
座看在连长老的份上,还可给你一条生路,若有半虚言,丐帮的刑罚,是不好受
的……」

  范子云道:「在下已把经过情形,全说出来了,你还要我说什呢?」「好个
不知死活的小子。」柯长泰目中飞过一丝厉芒,喝道:「宋堂主,你要他们给我
用刑,本座不相信问不出实情来。」

  「且慢。」连三省一摆手道:「范子云是连某的小兄弟,他的为人,连某知
之甚稔,决不会做出为非作歹的事来,而且连某也相信他方才说的确是事实,因
此连某觉得咱们应该先作调查,再行定夺。」

  柯长泰冷然道:「他夜入本帮分舵,企图劫走凌江涛,为本座截下,难道不
是事实么?」

  连三省道:「兄弟觉得凌江涛杀师犯上,也是受了莫须有的冤枉……」

  柯长泰勃然变色道:「连兄身为本帮右长老,怎可如此说话?」

  连三省道:「正因兄弟身为丐帮右长老才要说公道话,不错,给帮主配药,
煎药,以及服伺帮主服药的是凌江涛,从药罐中找出九节毒蟒的是你柯兄,在帮
主遗体上,发现「痖门穴」被制的是我连某……」

  柯长泰道:「这还不够么?」

  「不。」连三省面色郑重,斩金截铁的说了这一「不」字,才道:「有人企
图谋害帮主,这是一件大事,也决非一个人所能办到的事,因此这件事也许处心
积虑已久。昨天上午,连某约范小兄弟,和万小妹到山神庙来,那时柯兄也在兄
弟那里,凌江涛曾因帮主病情有了变化,奔来相告,如果有人想趁这机会,谋害
帮主,陷害凌江涛,尽可从容在药罐中做手脚,在久病之身的帮主身上做手脚,
这一点岂非没有可能……」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听得传功长老王镇海、执法长老
宋仁民不禁瞿然动容。

  连三省略为一顿,续道:「再从今晚范小兄弟的口中,说出他被人以连某之
名把他诳到一处宅院,施以蒙汗药,带来山神庙,以范小兄弟的为人,连某不得
不信。揆诸事实,此中说不定正是处心积虑谋害帮主的贼人布下的陷阱,故入人
罪,因此本座主张先行实地调查,不可非刑逼供,不知柯兄和二位长老的意见如
何?」

  他刚说到这里,突听一声娇脆的声音,笑道:「梅姐姐,看来在丐帮之中,
只有他还算稍微明白一点事理。」这话说得甚是甜美,似出于一个小女子之口。

  连三省不觉一怔,抬脸喝道:「什么人?」柯长泰,王镇海、宋仁民三人六
道目光,也同时朝门外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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